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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董靈察覺到程伍一的異動，安撫似的摁住他的肩，漫不經心開口：“你自打做了筱鳳仙之後，不是從來只當沒認識過程伍一麽？”定定的望着筱鳳仙，“怎麽來了一趟婦産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程伍一是癡不是傻，你那些虛招子對他不好使了。”

将筱鳳仙面上的不甘映入眼底，再也不看她一眼，董靈低了低身子，替程伍一掖過膝蓋布：“是不是啊？”

她有心給程伍一掙面子，偏偏程伍一沒有領悟到，愣頭愣腦的盯着筱鳳仙手包裏露出的化驗單一角，沉浸在震驚中無法自拔。

還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這時候鄭月容從一旁路過，依舊淡眉素唇，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人，不然也不會一邊給人當霍太太，一邊在公益醫院當護士，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筱鳳仙，穿得旗袍料子應該是絲綢的，仍舊裹不住筱鳳仙一身俗氣，身段雖然不錯，舉手投足之間卻把她的低廉表露無疑，相比租界那些貴婦之流差得遠了。

鄭月容和董靈相視一笑，頓時了然于心。

她平生最看不慣筱鳳仙這樣的女人出來裝大尾巴狼，她手上捧着搪瓷杯，醫院裏頭清一色的款式，蓋子一掀，朝程伍一跟前一蹲，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親自喂程伍一喝了兩口水，還不忘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絹給程伍一拭過嘴角。

好在程伍一也算配合，看着鄭月容離自己愈發貼得近了，他幾乎能夠聽到自己怦然的心跳聲，說老實話，他頭一回見到鄭月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體貼的喂自己吃藥，宜家宜室這四個字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程伍一當時就覺得，鄭月容說不出的好看，想娶回家做老婆的那種好看。

鄭月容将手絹疊成塊，絲毫不嫌棄的塞回口袋，眼睜睜看着程伍一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神色柔和的提醒他：“大白天的，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程伍一甚至還點點頭“嗯”了一聲，對着鄭月容傻乎乎的笑了笑，眼裏哪還容得下筱鳳仙的位置。

筱鳳仙本來只當看戲似的，她才不信當時為了她不惜在百樂門大打出手的程伍一，不過短短一個月，會和醫院裏頭的小護士攪和到一塊，直到鄭月容一口一個外人，只差指名道姓膈應她筱鳳仙，程伍一竟然還回應了，她自诩對程伍一也算了如指掌，他這人說得好聽是老實，往難聽了說就是無趣，就像剛才董靈明明有意幫他說話，他卻不搭腔。

憑空冒出個鄭月容來，程伍一還對她的話唯首是瞻。

筱鳳仙尤然生出種蒙羞的感覺出來。

畢竟她一直以為無論碰到什麽事，程伍一對自己都是雷打不動，只要她招招手，他就得跟哈巴狗似的搖搖尾巴。

“這是哪一位啊？以前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連筱鳳仙自己都沒意識到，一邊是自己從小到大的假想敵，沈沾還對她窮追不舍，另一邊是程伍一的疑似新歡，兩相權衡之下，她會選擇對着鄭月容率先發難。

但筱鳳仙不知道的是，鄭月容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給人一種人善可欺的感覺，但論起段位來，鄭月容覺得筱鳳仙那兩下子都不夠看的，她好歹也是霍家的當家主母，像筱鳳仙這樣的女人，十有八九是哪家少爺外頭養的情兒，未婚先孕，孤家寡人來看診，孩子生下來注定是個拖累，生不下來被扼殺的話那也是筱鳳仙作孽。

“初次見面，你不認識我也難怪，不用見外，叫我程太太就可以了。我和伍一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我也沒見過他朋友圈子裏頭有你這麽一號人，不如你把地址給我，我再把請帖寄你一份，到時候你可千萬要過來捧場。”

鄭月容噙一抹淡淡的笑意，給董靈遞了個放心的眼色，似乎想起什麽似的，殷切的看着筱鳳仙，開始囑咐她，“記得把家裏先生也帶過來，對了，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

她行的端坐的正，光明正大自稱程太太，也不忌諱什麽。

筱鳳仙卻沒她這份膽氣，“沈太太”三個字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悶得發慌。

程伍一也不吭聲，相當于默認似的。

董靈一陣欣慰。

不枉費她和鄭月容為了他輪番上陣。

筱鳳仙也不搭理鄭月容，撂下一句：“程伍一，靠女人撐腰，你還真是好樣的。”狠狠的剜了董靈一眼，踩着高跟鞋噠噠走了。

鄭月容手背捂着嘴，差點沒樂出聲來，戳了戳董靈腰後，拉着她往旁邊的隔間裏說話，她對筱鳳仙究竟是什麽人以及和程伍一之間的恩怨一點兒不感興趣，和聲和氣開口：“聽明澤提起過你。”口吻親昵，董靈至今還沒聽人這樣喊過霍明澤，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大大方方朝她一笑：“霍太太。”

鄭月容也不忌諱董靈在場，掏出兜裏的手絹，連帶着捧在手心的搪瓷杯，渾不在意的一股腦扔到盛垃圾的木桶裏。

董靈只當沒看見似的，畢竟人家有家室，無緣無故幫了程伍一，總不可能連帶着自己的名節也搭進去。

鄭月容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本着人道主義交代了一通程伍一出院後的注意事項，最後朝董靈攤了攤手：“想不到董老板這樣有意思。”

董靈卻不這樣想，她反倒覺得鄭月容有點意思。

推着程伍一出了醫院大門，程伍一長嘆一口氣，鄭月容沒再出來送他，他當時明白鄭月容的意圖，更何況他心知肚明，鄭月容不會做他的程太太，人家可是霍太太，所以鄭月容說得那些話他也只當耳邊風，一吹即過。

臨送程伍一上車前，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要是被霍督軍知道了今天這事，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了。”

董靈倒覺得這事沒有那麽嚴重，真要追究起來，也不是從程伍一說出來的話，于是安慰程伍一：“你要學會換個角度看問題，你想想，染指了整個霍家軍頂頭上司的女人，在汴京城你也算第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換成別人偷着樂還來不及呢。”

她說得輕巧，心底也隐約替程伍一幹着急，想着以後得幫他多留意，不然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日子過得也忒苦了些。

看着程伍一的車漸行漸遠，董靈另外叫了一輛計程車，去了大華戲院。

四下寂靜的後臺，顧清蘅支着胳膊肘撐着眉心，合着眼小寐，有人“吱呀”一聲推門進來，蹑手蹑腳的聲音，他正準備起身，忽然背上一暖，董靈緊緊地貼在他後頸上，圈過他的肩胛骨，在他耳窩輕輕呵着氣。

“想你了。”

顧清蘅看到鏡中探出董靈俏生生一張臉，轉過身順勢握上她的手背，往自己膝蓋前拉了一把，屈着指節敲一敲她光潔飽滿的額頭，狹長的桃花眼裏湧上笑意：“傻瓜。”

董靈不以為然，在他跟前站定，勉強居高臨下望着他：“居安思危呀，等哪一天我不和你說想你了，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

顧清蘅捉住她指手劃腳的一雙手：“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以前特看不起那些整天你侬我侬的人，覺得他們滑稽得很。”她旗袍的開裾微動，下一瞬已經坐在他膝上，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指縫，面上笑得戲谑，“結果現在輪到自己了，算不算天道好輪回？”

董靈抵在他肩上，發梢狀似無意的蹭過他的下颔：“我有的時候想，要是我和你互相不認識，現在會是什麽樣子。肯定不像現在，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你。高興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是你，難過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也是你。其實我這人挺憤世嫉俗的，但是一想到有你，就可以原諒全世界。只要你在我身邊，從來都不會覺得委屈。”

她屏氣凝神，試圖傾聽他心窩裏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腰間被他一托，輕而易舉坐在鏡臺前，他聲音低沉：“讓我親一下。”

顧清蘅的指縫穿插在她的發根裏，反客為主，咬着她的下唇瓣，幾乎和她氣息相融。他挑過她的舌尖，一進一退，明顯是在模拟那一夜的他和她之間的形态，暗示的意味濃厚。

董靈禁不住縮了縮身子，貼在冰涼的鏡面上，一擡眼，撞見他清澈的眸光，她攥着他衣角的手緊了緊。她的旗袍下擺被撩開，他粗粝的指腹時輕時重的按過她的腿根。

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灼熱的氣息包裹着她。

董靈伸手去推他，下意識朝他頂了頂膝蓋骨，她清瘦白皙的腳踝被他握住，絲絨面月白繡花的鞋跟搖搖欲墜。

“顧先生還真是迫不及待。”她眉眼一彎，故意激将他。說老實話，她現在還沒有做好和顧清蘅在大華戲院後臺亂來的準備。但是顧清蘅這副模樣，明顯處于情窦初開的摸索階段，興致高昂的不得了，稍微撩撥一下就纏着人不放。

顧清蘅眉眼一動，面上浮出些笑意來：“回家去？”揉了揉她的臉頰，“好不好？”她的耳垂簡直紅得滴血，上面戴的一對玉墜子也微微發顫，整個人埋在他胸膛裏，聲若蚊蠅“嗯”了一聲。

顧清蘅的指腹一路摩挲過她的背脊，動作輕柔，将她往自己懷裏摟了摟。

“這輩子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的吧。”

董靈眼眶一熱，甚至連呼吸都忍不住一滞，垂下濕濡的眼睫，瑩白的臂腕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仔細描摹着他的唇型。

自從遇見他，人生苦短，甜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