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別扭
程冬并沒有留一份明明白白的宣言,來通知父母自己的離家出走。他只是在暑假裏程爺爺手把手教他寫毛筆字畫山水畫來練心性的書桌上, 留下了一句話。
書法未成, 爺爺已去, 少年的心性還沒來得及被如何磨煉, 下筆的字跡力透紙背, 絕無收斂,滿滿的全是他的憤怒。
“我也寧願沒有你這樣的爸爸。”
一個“也”字,沒頭沒尾。沒說我沒錯,也沒說我沒作弊, 更沒說我沒說謊,半個字也不肯提我被冤枉了。
他回應的, 是他爸這些年次次拿別人家孩子對比他,批評他,教育他時毫不掩飾的失望。
你不想要我這樣的兒子。
我也不想要你這樣的爸爸。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平常不知道在多少孩子心裏轉過多少次,卻很少有孩子敢講出來。你敢罵我看看別人家孩子如何, 能接受得了我讓你去看看別人家父母如何嗎?
程松柏捏着那張紙, 額角手上青筋直爆, 覺得兒子隔着這張紙, 在往他臉上扇。是的,他又如何呢。不過是一個有份普通工作的成年人,人到中年方才掙了個擋風遮雨的屋,勉勉強強能扛得起一個家的開銷,絕談不上如何成功, 所以更加不能容忍兒子過于平庸。他自己沒法為兒子鋪一條康莊大道,當然只能抽着他上進抽着他努力。
程松柏無力地閉了閉眼,後悔自己把兒子逼得太過了。慢慢來,帶在身邊好好教,兒子也不過才十四歲啊。
當時他們沒覺得程冬離家出走了,以為半大小子生老子的氣,可能跑去了醫院奶奶那裏,也有可能跑去了林家。
可電話打了一圈,誰也沒見到程冬。
程松柏就扛不住了,沒進過社會的太太在家哭得天崩地裂,他自己也心中惴惴,各種拐賣失蹤溺水的新聞灌了一腦子,手心裏緊緊拽着兒子那封決絕的手書,報了警。
林重岩接了老程問程冬在不在他家的電話,本是一頭霧水,大半夜老子打兒子這種家醜,誰也不會拿大喇叭通知鄰居都來圍觀,等到弄清發生了什麽,那當然是問問形影不離的兩孩子。
結果林夏遙也不知道程冬在哪兒。
可等林夏遙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事,老林自己家也被女兒哭得水漫金山昏天黑地,林夏遙眼睛都哭腫了,委屈地要爆炸,不是替自己委屈的,是替程冬委屈的。
這世界怎麽就這麽荒誕呢?說真話怎麽就沒人信呢?成績差,連被父母老師信任的資格都沒了嗎?
林夏遙抱着電話哭,還敢直接去吼黃老頭:“你答應我考上少年班就翻篇的呢?說了是我作弊你怎麽不信呢?憑什麽給程冬記過啊!騙子!大騙子!我不讀少年班了!我不讀了!我把檔案學籍轉回去!你要記過記我頭上!”
前半截老黃還氣不過,這輩子第一次被個學生打電話過來吼,等到後半截林重岩從噎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夏遙手裏把電話接過來,說程冬被打進醫院了都不認錯,離家出走了,現在已經報警了,老黃才發現,這大概是真冤枉了。
大人們都出去找程冬了,但是不敢帶着林夏遙,怕那個沒找回來,這個又丢了。林夏遙蹲在家裏哭,覺得自己沒用透了。覺得都怪自己。都怪自己自作聰明。都怪自己害了程冬。
往常在她心裏,只要能考得好,生活裏沒有別的大事可操心。可真的事到臨頭了,她才發現,自己身為一個小孩子,威脅這個世界的手段是如此的貧乏。
就只能哭着喊着威脅說自己不去讀書了。
但其實捏着幾百塊錢就離家出走的程冬,才不過半日,同樣也後悔了,心裏其實也是這麽想的。他也覺得自己沒用透了,說來說去,離家出走,本質上,不也還是在威脅自己的父母而已。
在意你的人,才會被你威脅到。
往常程冬看到作業就打呵欠,一提起打游戲能熬三天三夜,帶字的書只能看進去武俠和打打殺殺的漫畫,身為一個少年人,他平日在游戲裏橫刀立馬,在江湖文裏行俠仗義,覺得自己一身鋼筋鐵骨,無所畏懼,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
他有裝了滿身滿心的自尊戳不得碰不得,程松柏越是拿棍棒之下出孝子這樣的道理來讓他屈服,他就越是不服。他堪比天高的自尊和慘淡的考試分數沒有關系,和捉襟見肘的零花錢也沒有關系。
剛讀完初二的孩子,尚且沒有被這摸爬滾打的社會所教育,不能理解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捏着口袋裏僅剩的幾百塊錢,就敢離家出走,覺得自己寧可睡橋洞啃饅頭,餓死也不回頭,窮死也不回家,這點骨氣是有的。
就要用這種破釜沉舟的姿态,來證明一件事,你們冤枉了我。
結果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十四歲的年紀,連張買票的身份證都沒有,戶口也忘了偷出來,想要換個城市浪跡天涯?那是癡人說夢。連打工都沒人要。
程冬站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發現自己前路無處可去,回頭無家可歸,擦邊而過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不會有人管他肚子餓不餓,也不會有人管他背後疼不疼,更不會有人只是為了他沒考好就暴跳如雷。
除了在乎你的人,誰稀得管你?
大夏天的離家出走,沒有空調房,不到一個小時,身上就被曬得汗涔涔的,剛換上的媽媽洗好的T恤黏膩膩地粘在他背後的傷口上,染得發疼。沒證件也沒錢,晚上也不可能開酒店房間睡覺,程冬後知後覺地想,原來想要有個書房鎖兒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了夜裏,白天曬出來的汗全成了酸臭味,萦繞在鼻端,揮之不去,令人惡心。想洗澡?沒地方洗澡。想換衣服?沒衣服可換。甚至連想上廁所,都最好憋着,公共廁所又髒又遠,令人難以忍受。
程冬窩在江邊大橋的橋洞下,看着周圍的流浪漢撿垃圾蓋報紙,覺得自己離家出走這個行為無能的可笑。原來離家出走,是這麽艱難的事情。原來生活裏,處處要花錢。
程冬不願意去找髒兮兮的遺棄報紙遮蓋自己,抱着膝蓋打盹,可惜他再傻小子睡涼炕,這點帶着傷的火力也扛不住江邊晚上濕熱的風,和夜深露重浸潤到皮膚裏的水汽。
半夜裏程冬就開始發高燒了,頭暈得站都站不起來,背後的傷口染得疼到一抽一抽的,有那麽一瞬間,他虛弱地想,自己不會就交待在這個橋洞裏了吧?這可真是不能更無能更短暫的一生了。會被人笑死的。
好在他無邊的想象力還沒來得及向悲劇的深淵裏更進一步地延展下去,為了生計忙活的環衛工人就開工了。
看着穿着打扮在橋洞流浪漢之中格格不入的大男孩,環衛工人好心地拍拍他,摸了一手滾燙,吓了一跳,問他:“孩子,你父母呢?”
燒得迷迷糊糊的程冬,報了他爸的手機號。
程冬盛大的離家出走,不足二十四小時,就終結在了醫院裏。媽媽拉着他哭,爸爸和他道歉承認是自己冤枉了他,黃老師,奶奶,小叔叔一家,林叔叔一家,所有人全為他興師動衆,甚至還報了警,程冬應該心滿意足的,他離家出走的全部目的都達到了,可他埋在枕頭上不想說話,覺得自己像個荒誕鬧劇的主角。
他吃了熱粥喝了溫水,換上了媽媽帶來的幹淨衣服,聞着醫院白床單的消毒水味道,享受着病房空調帶來的舒适溫度,心中沒頭沒尾地想:哦,我連住院費都付不起。
這事兒就這麽結束了。黃老師答應撤銷程冬的記過,孩子也找回來了,好像程冬最後鬧成這樣子,也沒人特別怪林夏遙,除了她自己。
程冬從頭到尾連提都沒提過一句,作弊是林夏遙主動的,大人們心裏也清楚,鬧成這樣其實和那個小紙條沒有太大關系。
長大以後,有些事情回頭去看,都不是大事,是真的。
可在那個當年,在那個小時候,站在那時那刻那個地方,對于孩子來說,那就是天都塌下來的大事。
那一年,林夏遙才十二歲。這是她短短的人生裏做過最後悔的事情,沒有之一。
那一年,決定離家出走,覺得全世界都在對抗自己的程冬,也不過才十四歲。那個不負責任的夜晚,也是他覺得自己短短人生裏,最丢臉的事情,沒有之一。
林夏遙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修改了一千八百遍的說辭,去醫院看程冬,想給他道歉。
可程冬埋頭睡覺不理她。
理虧的林夏遙又不可能把發燒兼之傷口感染的程冬哥哥搖起來,聽她背誦道歉信,只好委委屈屈地又回去了,說明天再來。
可第二天程冬還是埋頭在睡覺,眼睛縫都不眨一下。
林夏遙連跑了三天,都沒撈着一個當面道歉的機會,卻等來了北上的火車,該去開學報到了。
大人們都不覺得這兩孩子這點別扭算什麽大事,說過幾天程冬就好了,總不能耽誤學業,好說歹說,把哭腫眼睛的小丫頭勸上了火車。
其實程冬不是生氣,他就是覺得丢人。太特麽丢人了。頭天還擺出一副自己不怕傷不怕死,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架勢離家出走,第二天早晨就可憐兮兮地報父母的電話號碼,花着爹媽的錢,承認還是住家裏舒服。
不想見人,不想說話,更不想和他遙遙妹妹讨論這件事。反正他是病人,就想假裝自己成天都在睡覺,就想假裝這事兒不存在。
等程冬康複之後回學校,初三都已經開學一周了。黃老頭見着他都尴尬,卻沒想到這混小子一下子安靜沉穩下來了,即使沒有林夏遙在旁邊盯着,上課也不說小話了,下課也不跑網吧了。
回過勁兒來的程冬也有點不習慣,剛開學頭幾日他還在醫院裏,林夏遙主動給他打電話,他假裝還在睡沒接。實在是不知道怎麽面對她。他都能想象她在電話那頭哭兮兮地給他道歉。程冬摸摸鼻子,心想這太尴尬了,本來也和她沒太大關系,主要是他和他爸過不去。還不如假裝睡着算了。
可後來遙遙就不給他打電話了。
程冬盯着電話發愁,是不是給她打回去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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