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當時
第6章 當時
“……估計你是忘記了,那會你也小學吧?個頭高高的——”
說着,秦雲敏伸出手往一旁比了比,笑着說:“我們影影邊笑邊哭,你後來也紅眼睛——記不清了。”
“反正你小時候挺護着她的。”
裴決也笑:“是有印象。我還記得有一年過年,你帶我們出去玩,就是影影姥姥家,春珈山裏——”
話音未落,秦雲敏扶額,語氣好笑又懊惱:“是……最後迷路了,轉了好大一圈,影影凍得回去就發燒。”
還是她初中的時候,不過兩只小的應該一個快小學畢業了,一個還有兩年要讀。她是家裏的大姐姐,做什麽都得領着弟弟妹妹。裴決又是拜訪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一開始說要爬山,她爸秦榮還挺支持,以為就是去春珈山腳下轉兩圈、吃幾口新鮮橙子罷了。誰知他女兒膽子奇大,真爬上去了,半天沒影——擱其他人身上尚且還能鎮靜,畢竟是從小生活的地方,只是鐘影小時候被拐走過,她姑姑秦苒心理陰影還在,吓得直接報了警。幸虧是報警了,不然鐘影下山的路還得挨凍。
聞言,裴決彎起唇角,視線落在餐桌邊緣,看不清眼底神色。
服務員敲門進來上菜,很快便輕手輕腳出去。
過了會,只聽他道:“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問我,是不是喜歡影影,長大了想娶她。”
秦雲敏握着筷子擡頭,表情微詫。
說實話,裴決說的她是一點印象沒有。
她只記得那個時候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怕得要死,怕妹妹生病、怕回去被秦榮罵,除此之外,自己一時興起的八卦、少年慎重的回答,記憶裏竟是毫無痕跡。
裴決卻沒再說什麽。
他好像只是借此回憶了幾秒當時那個少年。
青澀又單純的喜愛,毫不避諱的坦然,雖然說完就紅了耳朵,偷偷去看背上的影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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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完,和昨天一樣,暴雨也已停歇。
這陣入春落雨頻繁,南州又冷又潮,擺上桌的茶碗沒一會就涼了。
服務員推門進來,見客人已走,便問裴先生還需要喝點什麽嗎?
裴決沒說話,他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很淡。
服務員添了熱的茶水便沒再打擾。
“聞昭……是車禍走的。”
“很突然。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突然。”
“要不是懷着孕,影影肯定支撐不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嗎……姑姑去世後,她就有點抑郁。你知道鐘振的事吧?很不是個東西——他後來娶了嗎?”
秦雲敏鄙夷着問。
裴決搖頭:“不清楚。我後來也很少回去。寧江的航天研究所挪到深州後,我爸媽也跟着去了深州。前幾年聽我爸說他出國了。”
“肯定是去找他兒子了。”秦雲敏惡狠狠:“真惡心。”
“反正這幾年也過來了……我不是刻意瞞你。一開始我真不知道她也在南州——你知道她性格吧?瞧着不聲不響,強起來能強死人。後來我家裏催結婚,就相親嘛,介紹人就是聞昭他母親,你說巧不巧?”
“不過聞昭母親對她挺好的。聞昭去世……把她當女兒看。”
“我不知道這些年她心裏想什麽。”
秦雲敏看了眼對面默不作聲的裴決:“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她肯定不想和寧江的任何人、任何事再發生牽連。”
“還有你做的那件事……”秦雲敏欲言又止。
握着杯子的手猛地頓住,裴決低下頭,身體近乎僵硬。
一瞬間,她好像又看見當年那個沉默又陰郁的少年。
秦雲敏移開眼,起身準備離開:“我不知道影影會不會原諒你。”
“但現在說原諒顯得很小孩子氣——你知道我什麽意思吧?”
“如果你不出現,影影說不定全都忘了……連同你,還有寧江的所有人。”
茶水冰冷。
時間似乎已經過去很久。
裴決一動不動坐着。
腦子裏出現許多畫面,有秦雲敏提到的很多年前的爬山迷路,也有昨天醫院裏的場景。新舊交錯,但他好像還在過去,在那個十月深秋的寧江,目睹鐘影頭也不回地離開。
之後的六年他過得看似按部就班,實則渾渾噩噩。裴新泊不是很喜歡自己兒子這樣,說你還是忙點吧,就把他派到下面最忙的機場。
忙是真忙,有時候累得腦袋一沾枕頭就睡着。但裴決自己清楚,每次找秦雲敏問,心底裏那些積年累月的灰塵都會一掃而空。
他總是抱有期待的。
無論這個期待是什麽。
服務員再次來敲門,說裴先生我們準備打烊了。
裴決拎起外套起身。
初春的深夜分外寒冷。街上沒幾個人,車子路過培英小學,校門口最頂上的電子顯示屏還在播放“新學期新氣象”。
車子朝着昨天的方向開。
鐘影忙完工作又跑了趟市藝術團。
正月十五的團演剛過,接下來就是籌備清明的一些紀念活動。這是南州市政府和高校合作的傳統文化項目,聲樂部分請了缪斯琴行的專業老師從旁指導。
鐘影到的時候,程舒怡已經在辦公室看譜子了,聽到動靜擡眼便問她:“上午沒見你,送奶奶那了?”
鐘影點點頭,坐下來喝了口水,笑着說:“你不知道,她一見我走,就跟奶奶說,腿沒事,可以走——吓得老人家又給我打電話。”
程舒怡忍不住笑:“你閨女給你裝小白兔。”
“也就在我面前裝裝。出了門跟山大王似的——”
兩人說着話,門忽然被推開,聶文笑着探頭:“兩位老師都到了?”
他是藝術團負責統籌的主任,協調一些排演的細節和進度,還有一些商業合作的聯系。
程舒怡不理他,皺眉看了眼鐘影,轉過身自顧自翻譜子。
鐘影客氣笑了下:“待會就過去。”
“不急不急”,聶文慇勤道:“鐘老師剛來吧?門口就瞧見您了。跑那麽急做什麽——”
“還有事嗎?”程舒怡冷聲:“下回進來之前麻煩敲門。”
“哎……”聶文忙不疊道歉:“對不起啊程老師……”
“——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人走後,程舒怡走到門口用力鎖上門,轉身看着鐘影:“你——離他遠點。”
鐘影點頭:“我知道。”
“一會結束出去吃點吧?忙死了。明天周末是不是還要帶學生?”
“嗯。下個月考級。我也快忙死了……你知道嗎?有一個到現在手型還不對,手指動不動就翹起來,看得我心都累……”
程舒怡笑出聲:“你這還好。”
“你知道我帶的一個,就這麽左手,一會耷下來、一會耷下來,說了一百遍,沒用。”
兩人聊了沒一會,參演的學生就來得差不多了,門外頓時熱鬧得像個菜市場。
能加入市藝術團的表演,絕大部分都是考過級、有天分的孩子。只是年紀普遍偏小,只要歇下來,舞臺上跟沸了似的,叽叽喳喳——三個多小時的排練,等結束,鐘影覺得耳朵都麻了。
這裏距離新月灣不遠,結束之後程舒怡在便利店買了四罐啤酒。
兩人慢慢悠悠往家走。
好像回到大學那會。
鐘影見她似乎有心事。照理這麽晚,宋磊該來接了,但現在也沒個人影,更別說電話了。
“你什麽情況?”她笑着問程舒怡。
程舒怡往鐘影肩上靠了靠,她還背着大提琴,拎着一袋子啤酒罐,當啷當啷,走得慢吞吞。
“不想談了。這男人磨磨唧唧,一會聽他媽的,說回老家辦,一會聽我的,就在南州——煩死。”
鐘影知道他們倆感情還是很好的,就是宋磊有些優柔寡斷,想了想,便道:“他媽媽是什麽考慮?”
“那邊親戚多——你不知道,超多!我都暈了。讓我回去辦——還大辦特辦——我不要工作的?我閑的?”
程舒怡表情誇張,鐘影看得忍不住笑。
快進小區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路邊停着的幾輛黑色轎車讓鐘影無端想起昨天傍晚的事。
視線一瞥,她忽然覺得車牌號有些熟悉。
但念頭一到腦海,又覺得分外荒唐,怎麽可能——
“……你知道他和我說什麽嗎?那就辦兩次!那就?!我——我真是要瘋了——在看什麽?你在聽我說嗎?”
程舒怡胳膊肘捅了兩下鐘影,瞪眼:“宋磊說要辦兩次——好的,我不是人,我是結婚機器,我要累死了——”
她表情實在誇張,鐘影瞧着就笑起來。
那個一閃而過的車牌號、莫名熟悉的感覺,很快消失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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