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未知

第7章 未知

“哎,我的雨傘。”

程舒怡笑着指了指玄關鞋櫃。

鐘影幫她拿下背上的大提琴,接過一袋子啤酒,聞言也笑,張口道:“你不知道,差點被我搞丢——”

話沒說完,不知怎麽,她自己倒驀地愣住。

昨天醫院門口,裴決遞來傘時的沉默面容頃刻映入腦海。

“丢傘大王。”

程舒怡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說:“大學那會你丢的傘可以開個便利店了吧?”

“哪有這麽誇張。”鐘影低聲。

兩人前後腳進屋。

冰箱門打開,鐘影扭頭對程舒怡說:“拌個面?”

程舒怡點點頭,餐桌邊坐下,拉開一罐啤酒,笑着說:“我可沒誇張——”

她仰頭喝了好大一口,望着天花板,回憶道:“食堂、圖書館、大禮堂、操場、這幾個地方你最會丢。”

兩個雞蛋打碗裏,鐘影聽得好笑,餘光瞥了眼累癱的程舒怡:“去沙發上躺會。”

“聞昭給你撿傘都撿出經驗了。”忽然,程舒怡說。

握在手裏的筷子微頓,鐘影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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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一回,運動會剛結束,你傘就沒了。聞昭站起來,我和宋磊以為他要去操場找,他說不,操場那會還在下毛毛雨,你不會丢,得撐——笑死了,說雨是才停的,只可能丢在食堂。”

記憶還是很清晰的,鐘影聽着,臉上微微笑起來。

程舒怡繼續喝了口啤酒,好一會,低聲說:“宋磊那時候跟個傻子似的——可我忽然好懷念那個時候的他。”

鐘影看她一眼,雖然知道程舒怡一點酒精就容易上頭,但還是被她弄得心頭酸澀。

油煙機打開,很快,廚房外面的動靜被隔絕,耳旁嗡嗡作響。

似乎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經歷一段純粹又美好的時光,無憂無慮、陽光燦爛,像是生而為人的限定禮物。

聞昭給她撿傘的歷史,大概可以追溯到高中時期。

化學課在另一棟樓的實驗室上,課前還是瓢潑大雨,課後忽地晴空萬裏。于是她很自然地把傘落在了實驗室的水池子下邊。等放學,風雲突變,暴雨如注,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傘,鐘影真的是恨不得敲開自己腦子扒拉扒拉。聞昭從身後叫她的時候還是一聲“喂”——那陣子他剛轉來,和班裏同學都不熟,卻都叫得出名字。唯獨對她,“喂”來“喂”去的。

鐘影扭頭,一眼就看到聞昭手裏握着自己的傘。她趕緊伸手去拿,一邊匆忙道謝。誰知——男生握得死緊,鐘影一把沒拿到,差點一頭撞上去。聞昭匆匆看她一眼,嘟囔:“小心點”,然後握着傘就是不撒手。鐘影低頭瞧着一直拿不過來的傘、又擡頭看看眼前這位人高馬大的新同學,簡直莫名其妙。

好一會,只聽聞昭顧左右道:“那個、我沒帶傘。”

-

西紅柿炒出酸酸甜甜的滋味。

鐘影看了眼廚房外面,程舒怡已經灌完一罐啤酒,還是那副癱倒的姿勢,一只手正舉着手機玩。

過了會,宋磊電話打來,兩人就這麽吵起來。

“你媽要面子關我什麽事?”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別跟我提什麽一生只有一次!誰知道呢?!說不定你一次我一次,我一次你一次——”

鐘影聽得扶額,忍不住笑出聲。

外面吵得熱火朝天,口袋裏手機突然響起來。

匆忙關了火和油煙機,聞琰那張神似聞昭的機靈小臉就湊滿了整個屏幕。

“媽媽,雲敏阿姨問你吃晚飯了嗎?”

小姑娘笑嘻嘻的。

鐘影看了眼時間,知道她在糊弄,語氣嚴肅:“還不睡覺。”

話音未落,下秒,聞琰腦袋一縮,就躲到秦雲敏身後去了。

鐘影:“……”

秦雲敏接過手機,開口自然而然:“別說她——是我過來要和她玩的。”

鐘影無語:“……你們就慣她吧。”

“才忙完?”秦雲敏看了眼她周圍:“吃什麽?”

“随便吃點。”鐘影轉身去碗櫃取碗。

秦雲敏朝陽臺走去,說起傍晚和裴決的會面,道:“聊了點小時候的事——還有聞昭……對了,說是鐘振出國了……”

鐘影捏緊手裏的碗,沒說話。

“裴決加你微信了嗎?”過了會,秦雲敏想起什麽,問道。

鐘影莫名:“加我?”

秦雲敏笑着說:“他今天一早就問我拿你微信——怎麽?還沒加你?”

視頻那頭有些沉默,秦雲敏了然:“這小子跟以前一樣……”

“影影。”

“嗯。”

有些話就在嘴邊,張口,秦雲敏卻遲疑起來。

其實說實話,和之前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相比,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對鐘影來說,已經是很好的狀态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裴決會帶來什麽,尤其他身上還有那麽多和寧江有關的記憶。

“怎麽了?”見表姐一直瞧着她不吭聲,鐘影好笑着問。

視頻将秦雲敏眼底的擔憂放大,半晌,才輕聲道:“看得出來,他一直很喜歡你。”

放下手裏的碗,扭頭,廚房狹窄的窗外什麽都看不見。

一點帶着潮濕雨氣的冷風從窗口竄進來,歇了太久的火,西紅柿酸甜的味道都變了。

“我知道。”

許久,鐘影說。

宋磊來接程舒怡的時候,程舒怡已經有點暈了。

她酒量奇淺,一罐啤酒就能說胡話的程度。

宋磊好像也剛應酬完,一身的酒氣。車子叫了代駕在小區外面等。

鐘影皺眉,一邊扶着程舒怡,一邊問他:“婚禮哪裏辦還沒定嗎?”

宋磊長得文質彬彬,一副細黑框眼鏡,瞧著書生氣。畢業後,他在南州最大的報社南州新報工作,這陣子已經升到主編的位置,應酬也一下增多。

“你知道她什麽脾氣吧?”

都是相熟多年的大學同學,說起話來也不客氣。

“本來是能順順利利定下的——她非要跟我媽頂——我說随便糊弄下就行了,嘴上應了到時候再說嘛——她偏不——這件事上就跟魔怔了似的,非要較真!氣得老人家也較真——”

鐘影聽他說前半句就明白了,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說。

宋磊首先态度不明确,到頭來還怪程舒怡較真。

“回去吧。”快到門口,宋磊攔腰一把抱起程舒怡,對鐘影說:“怎麽沒看到琰琰?腿沒事吧?”

鐘影:“沒事。去她奶奶那了。”

“行。我們走了。”

鐘影擺擺手,有些擔憂地目送他倆。

夜裏風大,樹梢隔一陣就淅淅瀝瀝。

和昨天一樣,傍晚的暴雨到這個時候還捎帶一點尾巴,落人身上就是一個激靈。

慢慢往回走,也許是幾滴冷雨忽然拂上手背,冷不丁的,鐘影想起幾小時前回來時,餘光裏一閃而過的熟悉。

腳步微頓。

她站在原地,腦海冒出秦雲敏視頻裏和她說的那些話。

春寒料峭的深夜,站久了,委實有些凍人。

鬼使神差地,鐘影突然轉身,朝着馬路對面大步走去。

停着的車不算多。

黑色的就一輛。還開着窗。

鐘影站在駕駛座車窗前,看着靠着椅背睡着的裴決,一時間,莫名好氣又好笑。

被人盯着很容易醒。

裴決睜開眼看到眼底帶笑、神情又有點古怪的鐘影,還以為自己做夢了。

不過他确實做夢了。

他夢到小時候鐘影走丢——這兩天他總夢到這個。

他慢慢坐直,視線往前,停頓幾秒,又轉頭,望着車窗外不說話只盯他的鐘影,神色如常:“我睡着了……”

只是他剛睡醒,語氣莫名無辜。

鐘影沒說話。

她發現裴決慌亂的時候會下意識說廢話。但他睡得不是很好,頭發有些亂。鐘影的視線從他的頭發落到他整潔分明的襯衣袖口,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握緊。

“我……”鐘影不吭聲,裴決就會緊張——雖然沒人看得出來。從小到大,他也就這個時候最緊張。

“今天和雲姐吃飯——”

說着,裴決移開視線往鐘影身後瞧,很快又移到鐘影身上,于是,說了一半的話急轉成:“你冷不冷?”

“裴決。”忽然,鐘影叫他。

裴決擡頭。

“我們談談。”她說。

有那麽一會,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長到他們能回望彼此的人生,從小到大、一分一秒、都清晰得有如昨日。

可又有那麽幾個瞬間,歲月倏忽而過,容不得片刻分神,仿佛只要分神,眼下的所有就會如同那錯失的六年,再也找不回來。

鐘影下車離開,裴決望着她的背影,眉宇沉靜。

春夜實在寒冷,但畢竟由冬經春,一切都還是未知。

“影影,我想照顧你。”

“讓我照顧你。”

“和小時候一樣就好。”裴決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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