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逆

水逆

益縣的夏天熱情似火。

與之相反是韓研心情，烏雲密布，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只是暴風中心只有她自己而已。

“你在家也快一個月了，想好以後做什麽了？”她哥韓智明對于她一聲不吭就辭職這事，耿耿于懷。

“沒想好。”

其實工作已經有眉目了，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家大企業，回老家之前，她先飛去了上海，已經和對方負責人聊過了。

雙方都覺得彼此條件不錯，只等韓研這邊“休假”結束上崗。

韓研在事成前不想說。

“都沒想好幹啥，你就沖動辭職？你二十六了，做事怎麽一點計劃沒有，當初不讓你念空乘，你非要念那個破專業，現在好了，高不成低不就，以後找對象都困難。”韓智明一邊夾菜一邊數落她。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勞你操心了。”

“什麽叫不勞我操心？你知道小區人都怎麽說你嗎，爸媽在這住一輩子了，第一次因為你擡不起頭來。”

韓智明從她辭職回家開始，嘴角就沒上揚過。

韓研知道早晚會爆發的，只是沒想到會在今天。

“韓智明！我是當空乘不是當小三，怎麽就讓爸媽擡不起頭了？我辭職也好，去大街上要飯也好，我也沒向你張過口吧，你沖我狗叫什麽？”韓研把筷子放到桌子上，抱着臂冷笑看着韓智明。

“你吃住誰的？”

韓研明白了，原來是在這等着呢，她沒有話說了。

劉鳳英把筷子往桌子一拍：“我當媽的都沒有說一聲，輪得到你韓智明說三到四？”

轉頭對韓研說：“他前幾天上夜班，昨天好不容易休一天，晚上碩碩還折騰人，他也沒休息好，壓力大，說話就口無遮攔，你別和他計較。”

韓研依然冷着臉沒說話，她媽看着她，嘆了口氣說：“辭了也好，在家考公吧，有個正式工作，別人也好給你介紹對象。”

劉鳳英老生常談，只是做了幾十年的老師，始終改不掉這說話的語氣。

“我不結婚，就不能在這個家住了是嗎。”

韓研說完并沒有看桌上其他人的臉色，拿起手機低頭滑動微信頁面。

房間陷入沉寂，一時間只剩椅子摩擦地板聲。

打破這場默劇的是小侄女的幼兒園老師。

小侄女有點發燒，老師來電，讓家長去送藥。

韓智明借機走了。

劉鳳英開始收拾碗筷，在廚房裏洗洗涮涮不出來。

韓研盤腿靠坐在沙發上，來回切換着電視，眼睛在看，可內容着實沒進腦子。

去年一個算卦的說，她今年流年不利，讓她要穿一年紅褲衩鎮壓。

韓研覺得扯淡，紅褲衩當然沒穿，結果…..情場職場雙失意了。

灰溜溜逃回她這十八線小縣城“療傷”，誰知道這個家早就沒有她容身之地了。

曾經寬敞大三居，因為多了嫂子和小侄女，也顯得有些擁擠，屬于韓研的房間，早改成了小侄女的兒童房。

韓研剛回家時，她嫂子便把小侄女接回自己房間，把房間讓給她住。

韓研還要笑着謝謝嫂子。

她回自己家反而像個客人了。

韓研轉頭看了看還在廚房忙活的劉鳳英，起身進廚房幫着她一起擦油煙機。

母女二人誰也沒先開口打破僵局。

韓研知道劉鳳英在埋怨自己不聽取她考公的建議。

就像當初高考時一樣，她們給韓研規劃的路線是師範大學，出來和她們一樣做個老師，在這個小縣城安穩一生。

十八歲的韓研表面沒有反抗她的安排，只是填志願時，第一志願航空學院，第二志願如上。

直到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韓家父母才知道真相。

在畢業找工作上，她媽再次命令韓研回家考公。

韓研挂斷電話，半年沒有和家裏聯系，直到考進了航空公司，才在電話裏告知她們。

她爸在電話裏嘆氣，只說了一句，這是吃青春飯的工作，你自己想好就行。

那時候的韓研拼着一口氣，覺得自己一定能混出個人樣來，可事實是青春還沒結束，飯碗先被自己砸了。

也不怪她媽生氣。

“上面櫃門還擦嗎？”韓研主動求和。

劉鳳英回頭看了眼，耷拉着嘴角，語氣僵硬：“放着吧，我自己擦。”

韓研看着她媽頭頂上竟也有了白發，突然心底就酸了。

她擦了擦手，走過去摟住她媽的腰，貼在她後背上，清晰感覺到她媽後背一僵。

韓研在這一刻覺得自己這女兒做的挺不稱職。

“晚上我給你染頭發呀？那染發膏還挺好用呢。”

她媽用手肘輕輕杵了下她：“上邊拉去，都多大歲數了，染完，過幾天還長出來。”語氣卻不像剛才那麽僵硬了。

韓研松開她媽站直說道：“多大歲數，該美還是要美呀。”随後試探問了句：“媽，過幾天我報個團咱兩出去旅游吧。”

“不去，韓佳碩沒人帶。”

韓智明在醫院上班，她嫂子開個美甲店。

去年劉鳳英退休，兩口子直接把孩子扔給她了。

她媽之所以這麽“任勞任怨”，是因為怕韓智明那個家散了吧。

其實韓智明剛結婚時，家裏給他買了房子，後來他炒股把房子賠進去了。

嫂子鬧着要離婚，她爸媽把一家三口接回來，承諾這套房子将來給她們。

才保住了這段婚姻。

韓研自嘲笑了聲，其實她早沒家了。

買房這事該提上日程了。

工作這幾年她手裏攢了三十幾萬。

這點錢在一線城市買個廁所都不夠，可是在老家這個十八線的小縣城，可以全款買下一個小二居。

現在經濟蕭條，按理說錢存在手裏更合适。

可她這房子是剛需，她必須要有個屬于自己的家。

韓研是想好就做的人，她不會給自己後悔機會。

她是奔着現房去買的。

巧了售樓員和她一個高中。同屆不同班，韓研對這個女孩沒有多深印象。

女生可能出于職業素養，特別熱情，一直誇她。

“你真的是越來越漂亮了，聽說你畢業後進了國航，太厲害了，你是休假了？”

韓研當然不可能把自己那點破事，拿出來到處宣揚。

只能微笑回應，走一波商業互誇模式及時岔開話題：“現在只有五號樓的18層和七號樓的10樓能選嗎？”

韓研站在沙盤跟前看，五號樓屬于樓王，位置很好，但是18這個數字韓研不喜歡。

七號樓之所以沒賣出去，是因為位置偏後，左邊還臨街。

“但這是條小路，平時車輛不算多，窗戶也隔音不會影響人休息，你要是覺得行，我再給你申請兩套家電。”

“能帶我上樓看看嗎？”

這小區去年就交付了，入住率很高，小區很熱鬧。

高層，九十二平，二室一廳，南北通透，帶裝修，公攤面積小，樓間距遠，房子采光也好，兩戶一梯。小區設施也很好，周邊有學校有商場。

全款下來三十二萬。

韓研沒有當場定，她連着又看了幾天，綜合對比，還是選擇了那一家。

付了全款。

因為韓研不想背貸款，更不想把自己辛苦賺的錢都花在利息上。

再加上上海那邊的薪資不低，全款買房後，自己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簽合同時，同學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咱們高中同學聚一聚呗，陸西城你有印象嗎？就大高個長得挺帥，打籃球特別好的那個，他那門市就在前面回民街上。”

韓研嘴角微微上揚，表情恰到好處，輕笑點頭說：“好，有機會聚。”

只是手心被她摳出了四個指甲印。

女同學往她手裏遞了瓶礦泉水，繼續說道：“陸西城現在可厲害了，自己弄個農業公司，聽說一年不少賺。”

韓研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笑着問道：“簽完合同是不是可以直接入住了？”

女同學神情一怔後，忙回道：“啊……對，但是你最好找人測測甲醛，物業那邊有提供，我可以幫你聯系下。”

韓研笑了，她笑起來嘴角有個若隐若現的小梨渦，沖着對方真誠道謝。

女同學擺擺手：“別客氣，以後有事可以給我發微信。”

韓研沒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