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奈陽

奈陽

四個小時的車程開了六個小時，到陳舵姑姑家樓下時，已經是晚上8點。

林方歌下車，踩在新的積雪上，剛繞過車身準備替陳舵打開車門，陳舵已經自己下車了。

雪還在下，很快兩人的衣服頭頂都有了晶瑩的顆粒。

“陳總，我什麽時候來接您？”

陳舵攏了攏羊絨大衣，路燈照耀下，那雙眼睛如寒星，“跟我上去！”

“這……”林方歌以為只是送他回奈陽就行，何必還要上樓去見他的親人？

“墨跡什麽！”陳舵竟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向前帶，林方歌驚恐掙紮，“我自己走。”

其實也就走了兩步，陳舵便猛然放開他，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單元樓。

“表哥！表哥來了！”

林方歌跟着陳舵進門，迎面就是到他腰腹部的男孩子蹦跳着喊叫，再後面跟着迎來了一老一青兩個人，一個臉上洋溢着熱情，另一個臉上盡是數落。

“怎麽回來這麽晚，是不是路不好走？”

“你爸媽也真是的，多大年紀了還往外跑，年輕時候忙着掙錢，現在是忙着玩，總把你一人撂家裏，太不像話了！”

“陳舵來了就好，趕緊，可等着你來開年夜飯呢，小軒，快去準備盛飯！”

“等一下！”

“看看衣服都濕了，頭發也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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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偶像！我偶像出來了！”叫小軒的男孩跑到電視機前手舞足蹈，嗓門大開。

實在是太熱鬧了，林方歌突然被迫接收所有聲音，這些聲音他很陌生，聲音背後承載的家的溫情，他也很陌生，太久了，他太久沒有感受過了。

林方歌表情怔愣到忘了做反應，直到有人主動幫他脫衣服，遞鞋子，“屋裏熱，來把外套脫了，換上鞋。”

“我……我自己來，自己來。”

“別見外！”燙染着棕紅色頭發的女人笑起來，能看出歲月痕跡，可她的狀态和氣質都非常顯年輕，她就是陳舵的姑姑陳茹。

“這還是陳舵第一次帶朋友回來呢，快快，快進來呀。”

“他是我助理。”陳舵沒有表情的介紹。

“你這孩子！大過年的帶助理回來幹什麽！”陳舵奶奶宋青渝說話毫不含糊，中氣十足，她今年已經75歲，身體仍舊硬朗，“人家不要和家人過年嗎？”

“我付了錢的。”陳舵已經開始不耐煩，“奶奶，您嗓門小點吧，還有你，別嚎了。”

他走近自己外甥兒，“你偶像可不……”

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對方似乎是重要的人，林方歌看着陳舵皺眉，随意推開一間門，把電話聲隔絕在外。

“我偶像怎麽了！怎麽了！”小孩子偶像說不得，小軒開始鬧騰。

陳茹趕緊過去安撫，“沒事沒事，你表哥話都沒說完，你激動什麽呀……”

一時間屋裏又熱鬧起來。

“啧啧，我就說這一家子，就屬他像他爺爺。”宋青渝手指指點着陳舵關閉的那扇門，嘴裏嘟嘟囔囔，“當年也就管幾百號人，整天盛氣淩人，橫行霸道的，一輩子沒人能入他的眼。”

“媽。”陳茹笑着，“管幾百號人可不就得這樣？要不怎麽管得住呢？”說完看向林方歌，“陳舵在公司是不是也這樣天天繃着臉？”

房間裏陷入短暫安靜，林方歌手足無措站在一邊，手指抓緊了衣側下擺，“是吧。”

“這孩子倒面善。”陳舵奶奶發完牢騷，竟是湊近了過來看他，“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林方歌。”

“哦，方歌。”老人回味了遍名字，再看過來的時候，發現林方歌眼尾泛紅，嘴唇緊緊抿着，她一下就發覺出他的不對勁，“怎麽了孩子？”

林方歌一點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脆弱，可他真的控制不住。

自9歲父母雙亡，他和林方藝就跟随着奶奶長大，好不容易到23歲，他可以掙錢孝敬奶奶了，可是她卻去世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這種滋味直到27歲的現在，林方歌仍舊耿耿于懷。

聽到同樣是奶奶的人叫自己的名字，又是在這樣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林方歌怎能控制住情緒呢。

“對不起。”只是，林方歌依舊是下意識為自己給別人帶來困擾而道歉，“我沒事。”

砰地一聲，房間門被推開，“林方歌，進來！”

林方歌根本顧及不到自己及他人，趕緊跑了過去，門再次緊閉。

“薛一山跑調了。”

林方歌忍住驚訝，半張着唇，只發出輕輕的吸氣聲。

“熱搜了。”

“需要我做什麽？”

“告訴他們，什麽都不要做。”陳舵冷着臉，“強調過多少次了，這麽多人看着，根本補救不了，他非要捅婁子，就讓他們自己擔着。”

“好的。”

等到公共流量終于掩蓋了薛一山的痕跡，等到薛一山所在的豐恺終于解除了危機，林方歌和陳舵才終于吐出一口氣。

林方歌想，怪不得要帶着自己，原來不過是方便辦公而已。

長久的開車及工作，讓林方歌有些頭暈目眩，肚子也适時叫了起來，他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背轉過身去。

“餓了就說話！”陳舵的語氣永遠這樣不耐煩，他起身正準備離去，突然想到什麽，從懷裏拿出三份鼓囊囊的紅包，随手丢到一邊床上。

“走！”

林方歌沒太反應過來，陳舵又一次抓住他手腕，将他徑直拽離房間，直到坐到外面餐桌上，他才揉着備受蹂躏的手腕，如坐針氈。

“知道餓了？趕緊吃吧。”宋青渝坐在沙發上翻着白眼，眼看已經十一點了，她這個年紀這個時間依然精神抖擻。

陳茹在一邊貴妃榻上，一旁是玩累了的小軒，保持半躺看電視的姿勢，眼皮卻是一直在打架，馬上就要睡着了。

“嗯。”陳舵回應一聲，開始動筷。

林方歌卻是看着客廳的電視出神。

舞臺上現在表演的是雜技，雜技演員穿着柔軟靓麗的衣服，在十幾米高空表演飛來飛去，視覺刺激，配樂緊張，很難不抓觀衆的眼球。

林方歌更是一動不動，神情緊張。

“吃！”陳舵低喝一聲，驚得他身體猛然震顫。

“你兇什麽！”沙發上宋青渝聽見後低喝一聲，陳茹害怕小軒驚醒鬧騰，悄咪咪對自己母親使眼色。

這才又安靜下來。

林方歌拿起了筷子，但其實他很不安，脫離了家庭生活太久，連一些基本禮儀都快丢失了。

他不知道在別人家做客吃飯前是否需要起立表達感謝，他甚至不知道在這樣一個幹淨飯菜的餐桌上，又是否真的是特意為他預留的位置。

他配坐在這裏嗎？

“林方歌？”或許是失神太久，陳舵眉間都有了驚疑之色，“你到底想什麽呢？”

“我想回家。”這句話就這麽脫口而出。

餐桌上沉默良久，陳舵眉峰更是久久不散，這個“家”是哪個“家”，他聽得出來。

末了陳舵終于低聲道，“沒說不讓你回家。”

林方歌擡眼，面露驚喜。

“先吃飯！”

這邊剛吃沒多久，或許是節目太無聊，宋青渝起身走了過來，坐在林方歌身側，卻是看着陳舵，低聲問，“還單着呢？”

陳舵一撇嘴，一皺眉，飯都不吃了。

“看看，問都問不得。”宋青渝只管說道，“你都31了，你爸媽不管你，你也得為自己想想吧，每天這麽忙，身邊又沒個照顧你的人。”

她又看向林方歌，“方歌，他有對象沒？”

“咳咳……”林方歌嗆着自己，宋青渝寶貝似的拍他後背，替他順氣，“哎喲慢點慢點。”

陳舵冷眼看着宋青渝對林方歌的關愛，“他就是。”他頭向林方歌歪了下。

他這麽說只是為了封宋青渝的嘴，沒有其他意思。

“啥？”宋青渝的手僵住。

林方歌的咳嗽也停止。

“他就是照顧我的人。”

林方歌已然覺得不舒服，臉色灰白，難看得緊。

“那能一樣嗎！”宋青渝還想繼續說，被陳舵打斷。

“我要走了。”

“現在走？”宋青渝控制不住大聲，陳茹應聲而來，跟着問一遍，“走？這麽晚了還要走？”

“你每年就回來這麽一下，待的時間還越來越短，陳舵，你如果不把我們這點血緣關系當回事，你也別委屈自個，幹脆別回來了。”

陳舵性子冷，感情淡是刻在骨子裏的，他跟自己父母都不親熱，更何況奶奶和姑姑，每年例行公事一樣回來看她們，說到底，他的确當成了像出席會議一樣的工作，露一面，打個招呼，留下些錢，就足夠了。

“這次回來這麽晚，幹脆住下來吧，明早再走。”陳茹在中間調和，“房間夠的，你倆住一間，行不？”

“不不，不用了。”林方歌先害怕了，他怕自己架不住她們的熱情，統歸陳舵已經答應讓他回家了，他也就自作主張道，“我家也在奈陽，開車一會兒就到了，我回去就行。”

陳舵怒目看過來，一拍桌子，“我說讓你一個人回去了嗎？”

這一下沙發上的小軒被驚醒，喃喃叫着媽幾點了，陳茹趕緊寶貝的過去同他說話。

“行了，我們走了。”陳舵不願多說，拉着林方歌起身往外走。

“行，行。”宋青渝也不知是寬慰着自己，還是又是故意嘲諷給陳舵聽，“自己孫子這麽有出息，能回來看一眼我這個老婆子就不錯了，是我太貪了喲。”

即使是這樣，仍舊沒有換回陳舵的一句回應，哪怕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