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南極
南極
那天,郵輪迎着夕陽返回了陸地,恰巧趙樂樂的電話打來,告訴林方歌有票了。
“快快快!”趙樂樂三個人六只手扯着林方歌往窗口推,“證件證件!快快!”
或許是她們三個人的氣勢太足了,不僅工作人員,連後面的陳舵都看呆了,直到林方歌拿到了票,三人跳躍着歡呼起來,“搞定了!哈哈!”
“明天出發!”
“耶!”
陳舵冷着臉,在他們之後遞出證件,“Tickets.”
“all sold.”
陳舵雖然提前了解到船票緊張,但沒想到到跟前了還是買不到。
他本來又憋着一股氣,一時便跟工作人員争論起來。
林方歌很慶幸趙樂樂處于激動情緒,沒有注意到陳舵,于是趁機說服她們趕緊回去做準備工作。
只是剛走沒幾步,後面傳來響亮的一聲,“林方歌!”
林方歌臉都快青了,他知道陳舵從船上下來一直跟着自己,且保持着一米遠的距離,林方歌權當自己不認識他,說不定等他不耐煩就自己回去了。
“方歌?有人叫你?”
“怎麽這裏還能遇到熟人?”
“誰……”趙樂樂的話卡在嘴邊,眼看着趙舵走到了跟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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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
“誰啊?”
姚思睿和丁章還在問着這人是誰,趙樂樂已經開始輸出了,“你不是吧?方歌就是請個假出來旅個游,你這大老板親自追過來是什麽意思?還想讓他回去上班嗎?喂!他只是給你打工又不是賣給你了!就算欠你錢你也不能這樣追着要債吧?”
這一連串輸出讓在場所有人怔住,包括陳舵自己,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異國他鄉這樣丢臉過。
先是發現自己不管怎樣叫喊也換不來林方歌的回頭,再是發現自己即使再有錢也搞不到一張船票,現在,他竟然又被一個女人當街數落。
這熟悉的口吻和樣子,陳舵終于想起來她是林方藝的朋友。
他的臉一會青一會白,抿唇咬緊牙關吃癟的樣子是林方歌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不由下意識想替他說話,“樂樂姐……”
“你別說話。”趙樂樂直接打斷他,繼續犀利盯着陳舵,等着他能說出什麽話來。
陳舵破天荒忍着巨大憤怒,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我要買你們三個手裏的票,價格你們出。”
姚思睿和丁章原本還稍稍迷惑,聽到陳舵這句話,什麽三七二十一都不管,和趙樂樂一起輸出了。
“憑什麽給你啊?還價格我們出,你給一個億我們也不賣!”
“是啊,你這麽有錢自己去搞票啊,vip、vvip的票應該都買得起,盯着我們兜裏這幾張票做什麽。”
三個女人一起說話場面是十分混亂的,林方歌實在不敢任由她們這樣下去。
“好了好了,姐姐們,你們別說了,別說了。”他不得不拉着快要發作的陳舵到一邊,“我跟他說幾句話,你們先回去吧。”
“這怎麽行?”趙樂樂又是第一個不同意。
“你是他的誰?你憑什麽管他?”陳舵終于沒忍住,沖趙樂樂吼。
“我是他姐!”趙樂樂絲毫不怕他,“你有意見嗎?”
“就是他親姐也沒資格限制他的自由吧?”
“是,沒錯。”趙樂樂氣得大喘氣,“那你告訴我你又憑什麽限制他的自由!”
一句話落下,周遭竟是突然靜默,冷風一陣陣吹過,但無人開口說話。
“就算我不是他親姐,可我知道他最在乎什麽,最想要什麽,我會把他當親弟一樣對待,這個世界上我就是他最親近的人,你千萬別以為他沒了親人就好欺負了!”
“對,我也是!”
“我也是!”
情緒會影響,姚思睿和丁章順着趙樂樂的話跟着肯定。
趙樂樂順了幾口氣,聲音稍低,“方藝對你那麽客氣,也沒見你對她有什麽好臉色,我反正是不怕你,你有本事繼續跟我吼吧,來啊。”
“好了。”林方歌臉色很難看,“樂樂姐,你們先回去吧。”
“我們回去吧。”丁章幫着說話,趙樂樂才終于扭過臉,冷哼一聲走開。
姚思睿和丁章對林方歌說早點回來,也就跟着離開了。
天色暗下來,本就行人不多的街頭這會更是瞧不見一個人影,連賣票的小屋都下班了。
周圍一下子變得寂寥空曠,而在這空曠的中心,林方歌和陳舵面對面站着,彼此心裏有太多複雜情緒。
“陳舵,真的,你回去吧。”林方歌近乎帶着祈求,“不管你想幹什麽,我可以奉陪,但是等我回去,好嗎?”
“你走吧。”林方歌萬萬想不到,陳舵竟然會這樣說。
他用凍得通紅的手拿出一根煙點上,風很快吹散煙霧,飄散在稀薄冰涼的空氣中。
林方歌曾經在醫院的八角亭和剛才的燈塔下,都短暫的體會過孤獨和悲怆,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覺得此刻的陳舵跟那時的自己很像,看起來需要一個人清靜,實際上是需要人陪伴的。
林方歌竟然想留下來陪他。
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能,他們真的不是一路人。
“好,希望你能想明白,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林方歌走了。
陳舵看着他的背影長長吐出一口氣,此時的他難受得似乎連煙都是苦的。
還沒抽完,他就彈掉煙灰,将煙頭狠狠抵在樹枝上,然後扔掉。
煙是他扔的,可他手上真的空了之後,發現自己再次懷念那種感覺。
或許是因為還沒抽完吧。
陳舵不懂,就像很多時候,他都不懂林方歌身邊總是圍繞那麽多人,親人也好,朋友也好,同事也好,不過都是利益關系,何必浪費時間和笑臉。
在這個世界上,他從來不會在意任何一個人的任何想法。
這樣才對,這樣才是他。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他明明已經那麽在乎林方歌了。
這個從他出生自己就能看到摸到的人,自己卻從未注意過他,直到現在,他想時刻看到摸到他。
“林方歌,你到底想要什麽……”
第二天,林方歌一行人順利登船,向他們夢想的南極洲出發。
在這之前,陳舵再沒出現,林方歌想,他應該是回涯餘了。
他終于可以心無旁骛地感受這裏的冰川、土壤、岩石、企鵝,他和船上的其餘162個人一樣,被南極洲獨特的魅力折服。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輪船上,且下船也只能遵守所有規定,但在航行的十一天裏,林方歌做到了摒棄了一切,和天地、和自然融為一體。
“姐,我帶你來南極了。”在登陸天堂灣時,林方歌蹲在地上,撫摸着腳下的凍土,仿佛撫摸着地球的皮膚。
雖然不被允許登陸帶任何東西,可是林方歌知道林方藝會看到的。
天堂灣美得不太真實,巨大的冰川有着不同形态,泛着神秘幽藍,天高海清,冰潔雪白,美景猶如美酒,純淨得讓人沉醉。
趙樂樂三人情緒有些亢奮,和同船的兩個加拿大人聊得合拍,相互之間拍了很多照片。
甚至到最後,那兩個人開始脫掉上衣光着膀子拍照。
“方歌!”趙樂樂叫他。
林方歌走過去。
“我們一起合個影!”他被安排在中間,“要笑哦。”
于是,六個人裏林方歌站中間,趙樂樂三人站他右邊,兩個加拿大人站他左邊,全部揚着笑容面對鏡頭。
相機在支架上開始閃爍紅燈,倒計時很快到了,林方歌聽到一聲清脆的嘬臉聲,來自他的左邊。
“咔嚓”,照片拍好了。
“Thank you.”
“see you later.”
兩人穿好衣服走了,姚思睿先道,“身材太好了,太帥了,太般配了。”
丁章接着道,“又博學,又紳士,啧啧,好男人都被好男人收了。”
趙樂樂翻個白眼,“兩個腐女。”
回程時,林方歌再去看那兩個加拿大人的身影,總覺得不好意思,雖然這情緒來得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輪船上的時間并不無聊,最難熬的其實是暈船,林方歌慶幸自己不算太難受,或許是體會過了更難受的事,這一點生理上的反應扛一扛就過去了。
“他是泰國人,在泰國有好幾家酒店,那對夫妻是新加坡人,做生意的,雖然沒說做什麽。這船上除了咱們,統共三個亞洲人,啧啧。”
趙樂樂自來熟,哪怕是語言溝通有障礙,也不妨礙她和別人聊天。
林方歌之前其實也是這樣的,認識趙樂樂後,他們兩個自來熟加在一起,每每攪得林方藝頭疼。
可是現在林方歌不會了。
趙樂樂還在說,“這個船上最有總裁氣質的應該是那個托馬斯先生,他點煙的姿勢,走路的姿勢,真是氣派啊。”
姚思睿陰陽怪氣,“原來你喜歡這挂的,呵,眼光是挺高,不過可盡早放棄吧,別做夢了。”
林方歌站在甲板後側笑了,其實他是特意上來找她們的,只是剛走近就聽到她們聊天,所以一直沒有出現。
“對了,其實……那個方歌的老板也很氣派啊,那臉,那身材……”
“你可閉嘴吧姚思睿,氣派再好,鼻子長到天上去的,我最讨厭了。”
“但是平心而論,方藝方歌最難的時候,是他的錢幫他們渡過難關,方歌現在還欠着他的錢,又是他手底下打工的,人家再牛氣哄哄都是該的。”
“我不認同。”趙樂樂板起臉,十分嚴肅,“我總覺得那個人欺負方歌了,但我就是沒證據。”
“欺負?”一旁認真揣摩的丁章問道,“怎麽欺負?”
“就是……”趙樂樂形容不出來自己的感覺,整張臉又皺了起來,磕磕巴巴卡在那裏。
“他沒有欺負我。”林方歌踏步走了過來,三人瞧見他不免尴尬幾分。
“方歌……”
“他沒有欺負我。”林方歌重複,“我們兩個關系是平等的,你們不要想太多。”
林方歌想,這一趟出行最大的收獲,就是他終于學會讓自己放松了。
放松後的自己才漸漸想清楚,他曾經所有消極的、負面的、怨恨的情緒其實不是來自陳舵,而是來自自己對現實的無能為力,他從一個積極陽光的人變成敏感憂郁的人也不是因為陳舵,而是他自己無法調節和宣洩情緒。
他想開了很多事,釋放了很多情緒,他和陳舵的關系,他也釋然了。
陳舵沒有對不起他,他也沒有對不起陳舵,他們之前就是因為有太多種關系繞在一起,讓他們跳脫不出來,所以安上許多身份,實際上,他就是他,陳舵就是陳舵。
“那錢你還欠他多少……”
“我……”林方歌張嘴又閉上,他還是說不出其實他不欠陳舵錢,“其實,我辭職了。”
“什麽?”三人同時表示不解,“為什麽?”
“我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這樣和他…也算得清楚些……”林方歌不知道自己表達清楚沒有,她們又是否聽明白。
“确實,你繼續在那上班好像賣給他一樣。”
“對,辭職也好,重新開始。”
“這樣的話……他不會是因為不想你辭職所以追來這裏吧?”
“嗯……是吧……”林方歌尴尬望向別處,好在午餐時間到,趙樂樂三人便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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