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馴夫
馴夫
江晚凝坐在宛華宮內,十方開外的宴飲皆與她無關。
她只孤坐在那紅綢錦緞、石榴花開的福被上,透過一簾新婦蓋頭,看桌上喜燭曳着微光,流下臃腫的蠟滴。
有風從窗隙掠過,她覺出冷,舉手緊了緊身上的喜服。銅鏡近在咫尺,她擡眸一掃,鏡中人長眉逼鬓,發髻高挽,俨然已有幾分人婦風範。
綠荷過二更才來,宴飲仍未停歇。透過門窗,依舊能聽到隔岸水榭裏傳來絲竹飄樂的聲音。
約照周朝禮制,夫君若不回房,新婦便不能輕易揭下蓋頭,更不能随意走動。江晚凝餓得緊,托綠荷找了些吃了來,也不管什麽禮法不禮法,就地扯了蓋頭,溫了壺酒,一個人冷冷地吃了起來。
怎知還沒怎麽動筷,就聽門外侍女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二皇子他……”
綠荷剛愎道:“慌什麽?如今都嫁到你們宮裏了,還公主公主地叫,你們的男主子就沒教你改口嗎?”
那侍女聽罷,忙把頭低下,改口道:“奴婢慌張,一時心急,只當……只當皇夫人還是公主,皇夫人,您快去看看二皇子吧,他……他……”
“他怎麽了?”江晚凝舉着一塊燒焦的排骨,上頭停了只蒼蠅,怎麽驅都驅不走——這便又是禦膳房那群老刁頭做的好戲,明裏暗裏地給自己找氣受。
綠荷兩眼一溜轉,方替主子回道:“新婚之夜,新婦不宜抛頭露面。任他皇子如何,這宛華宮我們是不會出的。”
“倒也不至于出宮……”侍女渾身顫栗,香肩抖擻,哭得不勝柔婉,“只是事發突然,二皇子他……他又發病了……如今在宴上又摔又砸,禦林軍都出了,愣是拿他沒有辦法,如今整個金雀樓都亂成了一鍋粥。”
江晚凝一聽,忙放下筷子,望向宴飲樓的方向。
的确,相比适才的歡騰,現下的絲竹管弦多有錯亂走拍之嫌,說沒有事,那才是假的。
她只聽綠荷難得失了沉靜地問自己:“怎麽辦,主子要去嗎?”
江晚凝想了想,不鹹不淡地問:“是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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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糯糯答:“是陛下……陛下讓我來的。”
“這就難怪了。”江晚凝擰起拳頭,一臉意料之中的肯定表情,眸光堅毅:“不愧是蕭九寰,逮準了機會就想要羞辱我。他就這麽按捺不住自己嗎?新婚當夜也不忘踩我一腳。明擺是請,可不就是想讓我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和那蠢貨夫君一起出洋相?我若不去,倒顯得是我推诿聖意、有悖皇恩了。”
綠荷上前托住江晚凝的手,餘光橫瞟了眼那侍女,快刀亂麻道:“公主若去,免不了受那些臣婦的恥笑,不去,陛下正好找住機會一同治你和二皇子。如今您與那二皇子混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個中利害,望公主細細思量。”
“那腌臜潑驢,發瘋也不知道挑個好時候。新婚頭一天就整這出。”江晚凝越想越氣,卻也沒忘往殿外走。綠荷緊跟上去,出門前那侍女還在哭,她聽着煩,只将她一同帶了出去。
江晚凝老遠便聽見蕭九安嗚嗚哇哇的鬼叫聲,她俯身入閣時,男人正騎在一個小宦官身上,滿場子地轉。
高座上的蕭九寰樂不思蜀,着眼瞧着他這寶貝皇弟,并不着急阻攔。禦林軍們到底是群粗手粗腳的兵魯子,沒有明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遠遠将他圍成一圈,謹防他傷着其他臣子臣婦。
場中雞飛狗跳一片,好不熱鬧。
蕭九安猛拍着那宦官的屁股,一聲蓋一聲地“駕”。席下各路大臣見了,面面相觑,仿佛在看一場天橋雜耍。江晚凝的臉唰一下黑了,略一對蕭九寰行了禮,便徑直走到蕭九安面前,反手奪過金杯,一抔滾酒潑在男人臉上。
“瘋夠了嗎?”江晚凝橫掃一眼,假裝不曾聽到人群中隐隐的騷動聲。
皇帝身邊的柳德福忙斥:“大膽,你敢......”
蕭九寰擡手打住,眼神頗為玩味,“不打緊不打緊,別人眼裏他是二皇子,可在她眼裏,就是她夫君。人家在馴夫呢。”
場中哄笑成片。
蕭九安從那宦官身上起開,兩眼無辜道:“夫人......夫人我要抱抱……”
江晚凝垂了垂手,“撲通”一聲跪下,對着皇帝磕了三個響頭。
“臣婦無知,不曾管教好新夫,致使他宴上發瘋,擾了陛下興致,臣婦自甘請罪。”
說這話時,她一臉凜然,然心中卻十分安泰。這不就是蕭九寰想看到的嗎?看自己低眉順眼、醜态百出,又對他俯身稱臣、怯軟示弱,他不就一心渴望把自己踩進泥巴裏,不就想要曾經那句“朕最厭煩你的清高”兌成事實?
江晚凝覺得,他做到了。從她選擇嫁給蕭九安那一刻起,她就清楚,自己已經是這宮裏最大的笑話。
所有人都等她花凋葉落,為隕亡的大晉留下最後一聲詠嘆,而在此之前,她所擁有的,不過就是一個智力低弱,連話都說不清的蠢蛋丈夫。
他是羞恥之源。
江晚凝将額頭貼在地上,背上仿佛插着一萬支箭。抽絲剝繭般的疼讓她擡不起身。
旁邊的蕭九安蹭過來抱抱,只嘟囔了一句,“夫人不要生氣,九安知錯了,九安下次不騎馬了,一定乖乖的。”
“你們聽這夫人叫得,酥麻酥麻的,倒真有幾分舉案齊眉的意思。”說話的是蘇氏,江晚凝認得,一幹臣婦中最賤的那個。
皇帝答道:“如此想來,朕還是頗有眼光的,當初将江氏女賜給我二弟,他還不樂意,說什麽姐姐太兇了,姐姐看着好吓人。如今你們看,才新婚第一天,便不叫她“姐姐”,改口叫“夫人”了。夫妻這般同心同德,實在是惹人豔羨。”
江晚凝汗流如瀑,群臣在場,又逢新婚,她不好發作,也不敢發作,只得低頭忍耐。
“恕臣婦多嘴,”那蘇氏正想接話,卻見對面席站起位皓衣公子——唐元淮紙扇輕搖,擡起酒杯,作揖道:“說起夫妻同德,又有誰能比得過陛下和皇後呢?”
蕭九寰尴尬一笑,揮了揮袖,“是......是的了,愛卿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江晚凝仍不敢起身。
“依臣看,新婚頭天,還是別讓新人跪着了。好歹也是喜事,合該熱熱鬧鬧的,這般疏冷生硬,倒真顯得是我們苛待了。”
唐元淮一發話,場中便無人敢駁。誰人不知,內閣文輔有位驚才絕豔的探花郎,年關前的新科殿試連獲三甲,是晉周兩朝來最年輕的的首輔大士。唐家累世高官,唐元淮的父親、祖父皆位于兩朝三公之列,更與皇後母家淵源頗深,身份尊貴,就連皇帝也不敢對他胡亂置喙。
所以蕭九寰也不出所料道:“愛卿說得對,你先起來吧。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氣氣的。”
江晚凝這才有喘息的功夫,瞧了眼身旁男子,提裙入座。
蕭九安呆坐着,雙眼渙散無神,嘴裏仍含着一塊牛皮糖果。口水從他嘴角滲出來,挂在衣服上,活像具沒有靈魂的枯骨。
“傻愣着幹嘛?還不給朕這皇弟媳賜座?”蕭九寰佯兇了一嘴底下奴才,望向江晚凝的目光,又多出了幾分深情。
江晚凝只覺一陣惡心,那樣毫無遮擋的直視,她從前經歷了千百回,似叢林裏的餓狼,遇着了肥鹿,那是獵戶獵殺時才會有的目光。
蕭九安與嬌妻并坐在側,待場中陸續恢複了歌舞,方拉着她的衣角,悄悄道:“夫人不生氣了好不好?九安給夫人剝糖。九安以後保證乖乖的,不惹夫人生氣了。”
江晚凝瞪了他一眼,哪裏還有心情吃糖,只掄起男人身前的酒壺,一口便悶了。
那一夜算不算得上醉,她記不大清。只記得回程路上,在擡轎裏,蕭九安方恢複那一臉陰鸷神色。
他不由說分,一把拉起女人的手,細細地撫,不願錯過任何一寸柔膚。
江晚凝不禁調笑:“看來蕭家人是色字當頭了,你這樣子,倒跟你那混賬皇兄如出一轍。”
男人從容道:“今有江家女舍身大義,趕來為我救火,我又怎敢不表示親近,黏一黏我這寶貝夫人。”
“就為了證明下,我心裏有沒有你?”江晚凝将手收回,不許他摸,“你蕭九安向來唯利是圖,對你無益的事,從來都不會做,說說吧,今夜發瘋,又是為了什麽?”
“無他。”男人微微一笑,敢縮手?那他便再拽一回,“就是想看你為我出頭的樣子。”
江晚凝死死抵着男人靠前,整個人癱在蠻壯如牛的蕭九安身下。這狗男人力大無窮,單一只手便讓自己使不上力,任憑他粗指輕碾,在自己臉上刮蹭着,刮下一道紅妝。
“這寒山黛的钿花細粉,不襯你的好膚色,待明日晨起,為夫替你上妝如何?”男人一一拂過她眉間鬓邊,眸裏柔情萬縷,與适才殿中的蠢相判若兩人。
江晚凝拍開他的手,冷眼凝眉道:“二皇子不該穿鶴袍、坐高轎,合該着花衣、唱大戲。我看你比那梨園小生都能演,來年上元晚宴,沒你表演當庭撒潑,我看各路臣子都不能盡興。”
蕭九安将人松開,瞬間眉角一狠,額上青筋暴起:“他們算什麽東西?也值得我放在心上?若真惹到我蕭九安,我今夜就讓他們活不過三更。”
“你就是個瘋子,”江晚凝哀嘆了一口氣,挑起布簾,眺向雲間一輪月,“可是在這宮裏,又有誰不是瘋子?我跟你一樣,也快瘋掉了。”
蕭九安略平複了些□□的思緒,蠻橫地拉過她的手,緊握着不松,“你既是我的人,我就不會平白讓你受欺負。從前在這裏,我只信唐元淮,如今多了一個你,你若要背叛為夫,我讓你死無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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