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做戲

做戲

江晚凝停在錦瑟宮門外,聽裏頭琵琶聲停了,方意猶未盡地走了進去。

一路石子小徑穿過去,柔妃正抱着自己那柄玉骨琵琶,坐在魚池旁,百無聊賴地彈些小調,送給魚兒聽。

江晚凝輕輕咳了聲,見柔妃眉也不擡,只切切道:“不是都說了嗎?讓你告訴皇上,今日我身子不适,不宜伴駕。”

江晚凝開口道:“是我,柔妃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柔妃見來人是二皇夫人,難得有了些興致,折身而起道:“原是江家妹妹,你怎麽來了?”

江晚凝如實道:“自年前雪地罰跪一事後,衆人都忙着關心皇後去了。我原想着來看看你,可聽人說你病中不興人來打擾,如何,膝蓋好些了嗎?幸好你身子骨硬,那天跪了那樣久,也只是受了些凍傷,沒有傷及內裏。”

柔妃将琵琶遞給旁人,恬靜一笑,道:“我獨來獨去慣了,從前在北境也是,沒什麽朋友。難為皇夫人還記得我,我只當我一介蒲柳,無人在乎。”

“姐姐何出如此傷感之語?怎麽會沒有人在乎你呢?”江晚凝拉她在亭中坐下,順勢看了眼四周,許是這錦瑟宮主人生性清冷的緣故,即便是這三月天裏,這宮給人感覺還是冷飕飕的,透着一股無名的幽寒。四下陳設簡樸,多為古木,實在不像是一個寵妃的居所。

柔妃從容道:“誰在乎我?陛下嗎?陛下在乎我,不過是因為我與妹妹一樣,與皇後有幾分相似,若臣妾沒了這張臉,他斷然不會多看我一眼,我倒也落得清閑。”

“你的确不大愛争搶。”江晚凝安慰似的笑笑,将剝好的福橘塞進她手裏,眉間皆是笑意,“不過我對你有眼緣,總覺得你氣質獨異,莫名想與你做朋友。”

“其實我也是。”柔妃惶惶一笑,将一瓣福橘,輕輕含在嘴裏,“其實我什麽都知道,真的,我什麽都知道。我知道皇帝對我的寵愛裏,有八分是為着皇後,也知道他無視宮規,一口氣将我提上妃位,只是為了氣一□□後,更知道他那天怒摔琵琶、雪地罰跪,也是為着皇後,有時想想,這世上若有一個男子能為我這樣任性胡鬧過一回,他再如何,我便也認了。”

“世間男子多薄情。”江晚凝不知為何,眼前隐隐浮出蕭九安的臉。她勸誡道:“若太過鐘情,到最後,免不了和皇後娘娘一樣,花殘葉落,任水飄零。”

“可她好歹擁有過,不是嗎?”柔妃抿唇一笑,再擡起臉時,淚痕猶濕春裳,“我只怕自己荒腔走板地來人間一趟,還沒被愛過,就要奔赴黃泉枯骨了。”

江晚凝從錦瑟宮出來時,胸口莫名發堵。

這宮牆之內,弱水三千,偏大多都秉着一腔憂愁,無從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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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溫婉,貴妃精幹,恪妃豪爽,柔妃剛冷……分開來看,她們各有風姿,卻各有各的辛苦,遠遠地想,好像她們和自己也沒什麽不同。

滅國之恨随着年歲增長或許會稀釋淡去,但女子間的共情卻永不衰減。江晚凝能體會到皇後之痛,貴妃之痛,柔妃之痛,她們某種程度上來說,都只是世間女子的某個側影,不過幸而被投映在這巍峨深宮中,全做後世的豔談。

但起碼,她們愛過,恨過,經歷過,總不至于被埋沒,也總不至于,一事無成過......

回宛華宮時日近傍晚,江晚凝到宮門口時,看見常龍拿着一柄傘在外等着。她站着多看了一會兒,見綠荷端着茶水都出來,兩人說了幾句話,綠荷最後把傘收下了。

江晚凝未曾多言,自行擇了小道回殿,打算回寝殿換洗花束。昨天見榻邊的廣口瓶裏,剛插下去的白梨有些萎了,她回宮路上自己采了些,準備洗洗再插進去。

不想蕭九安正在房內補覺,他打了一天馬球,回宮時一身都是土。髒掉的常服就搭在梳妝臺上,下人也不知收拾,任衣服搭着,殿內寂若無人。

江晚凝走過去,默默替男人将衣服疊好,放到換洗簍裏。起身時将榻邊那雙橫倒在地的馬靴一并擺正了,剛要起來時,見男人滿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江晚凝不禁有些臉紅,“怎麽了?可是臉上有髒東西?”

她撇開身,卻被男人反手兜住,不出所料地擁在懷中。

蕭九安敞開上襟,眯眉虛眼,小麥色的胸膛似曠野遼闊,星目微垂下,一對桃花眼中泛着點點水光,看得江晚凝有些目眩。

“夫人是越來越像皇後娘娘了,從前只是容貌像,如今這做派也越發溫婉賢良,不仔細看,我還真分不清眼前女子是人是鬼。”

江晚凝依偎在他胸膛前,似那柔風輕露,不勝嬌美:“是你總提什麽怕別人看出你我在演戲,所以臣婦如今無一刻不繃着。哪怕此時殿中只有你我,可誰知道隔牆是否藏耳,又或者哪個不懂事的奴才蹲在暗處偷看。我只得做得滴水不漏,才讓你我這夫妻看着更真實些。”

男人聽罷,面容忽而掠過一絲隐晦的失望,他将手放松了兩分,語氣平添些公事公辦的味道:“所以,你剛剛的好,只是為了演戲?”

江晚凝盈盈一拜,纖纖地笑,“怎麽了,是臣婦演得不像嗎?”

男人将手背過,眼神淩厲而不自知,“像,十足十像。我不得不承認,我有時竟有些羨慕戲裏的蕭九安了。”

“什麽叫戲裏的蕭九安?”女人明知故問,蹙眉時帶笑,使人看不出是喪是喜。

蕭九安款款道:“殘羹剩飯裏挑揀排骨,水月鏡花裏逐愛,這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

江晚凝搖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她是真不懂,只當又是男人還沒睡醒時的昏語。

蕭九安握起她的手說:“你在想什麽?”

女人又搖了搖頭,“沒什麽,不過只是去了趟柔妃那兒,陪她說了一會子的話,覺着傷感。”

“你們女人成天就是吃飽了撐的,傷感來傷感去,到底不如我們男子快刀亂麻,從不糾纏在這些無用的情緒裏。”蕭九安提擺坐在她對面,難得好心地為她倒了杯茶,邀她同飲。

江晚凝端着茶杯,思來想去,終究還是在那茶水入肚前問:“蕭九安,我且問你,若我也有如皇後那般心灰意冷的那天,你是否會像你皇兄那樣,事事做絕,半點情分也不給我留?”

男人止住飲茶的手,微微一滞,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不可能。”他一口回絕,卻也沒正面回答,只泠泠道:“他們好歹相愛過,但你我......”

他眉色鎮定,盯了一會兒茶面兒,又忽而仰頭,将杯中茶悉數灌入喉中,似從苦海中解脫。

“你我只是唱戲,戲唱完了,便彼此自由了。”

........

“陛下,喝嘛~陛下~”

太和殿內,莺歌燕語聲一片。柳德福挑紗而起,當頭湧進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

殿中霧氣升騰,偌大的金鱗池中,蕭九寰赤身躺在水中。左右懷中各攏着兩位美人,妖姿媚骨,難掩風塵。

柳德福認得,那兩位面孔見生的美人,是昨日才新封的貴人。一位賜號“佳”,一位賜號“昕”,昕與心同音,其中用意,懂的人都懂。

但見那佳貴人玉手翩跹,不停游走在蕭九寰的肩胛窩處,如抽芽春枝,攪得滿池湯水波濤蕩漾。

而那昕貴人,聲甜嗓軟,一聲“陛下”叫得柔情百啭,直教人欲罷不能。蕭九寰有她們陪着,面兒上看去紅潤不少。從前沐浴只需三炷香,如今沒一個時辰,只怕都不舍得從池子裏爬起來。

柳德福站在屏風外,聽着裏頭柳浪聞莺聲,拈指帶笑:“啓禀陛下,今兒個是月裏十五,約着舊例,是要去皇後宮裏的。不知陛下......”

他本無意往下繼續說,卻聽裏頭人道:“自然要去,你且讓皇後備好晚膳等着朕就是。”

柳德福如數退下,出門時愣是換了好幾口氣,才從那厚重的香粉味裏緩過神來。

芷晴宮,正殿。

玉鎖謝別柳德福身邊的小太監,笑翩翩地趕入殿中。見正座上的女人仍專心繡着彩扇,不忍上前道:“陛下身邊來了人,說今天晚上,陛下要到芷晴宮裏用膳。”

“嗯,好。”皇後鈍鈍點頭,手中穿針的動作無絲毫影響。

玉鎖又道:“娘娘,雖每月十五陪正宮用膳是宮中舊俗,但如今陛下肯來,至少說明,他心裏還是有娘娘您的。”

皇後徐徐一笑,毫不在意道:“由着他吧,我只管我自己的事就好了。你吩咐宮裏的小廚房,菜式一切照舊就是了。”

玉鎖見她神色平靜,眉目寡淡,只怕又勾起她傷心,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得命便打算告退了。

不想剛要出殿,卻又被皇後叫住,她聽得皇後又說:“只是他不能吃辣,更不喜生姜,這兩樣切莫沾了。還有,先前那道西子醋魚,我見他只碰了兩筷子,這次也可免了,就換紅油焖鵝吧,他喜歡葷肉。另外頭兩日,我見他臉上有些起皮,許是冬意未褪,你且将上次貴妃送我的甘菊茶拿出來,那可是好東西,留給我也只是白白浪費了。泡之前記得丢兩顆蜜棗,太苦了,他可是要發脾氣的。”

玉鎖聽着皇後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只當回到了從前。從前的皇後,便也是如現在這般,每天一提到皇上,就有說不完的話。

“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下了嗎?”癡想裏,玉鎖忙止住了思緒,只聽女人問:“你這丫頭怎麽了?總是聽不見我的話。”

“聽見了聽見了,奴婢都記下了。”玉鎖悶悶一笑,笑着上前,輕輕握住皇後的手。

終于不那麽冷了,玉鎖想,皇後娘娘的手終于不那麽冷了。

她看皇後娘娘難得有了些笑意,只覺得,殿外那些琳琅春色終于有了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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