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嬰

沈嬰

一場春雨急驟,連着民間小巷,都濕漉漉得難以下地。

江晚凝百般小心地從轎上走下,見護城河邊水光泛泛,人跡微渺,今夜放花燈的人并不多。

蕭九安從後走上前來,于夜色裏攏住她的肩,夫婦二人觀了會夜色,便各提着一盞花燈,往護城河的上游走。

江晚凝邊走邊說:“出來時經過皇後廂房,見你皇兄大發雷霆,說要将皇後打入冷宮,可真有此事?”

男人并不着急回答問題,自顧自點了天燈,閉眼祝禱,又将白天沒來得及投入功德鼎中的紅簽一并放入花燈裏,點了火,蕩入水中。

燈如蓮紅氤氲,漸次飄遠。男人在紅光中開嗓,“皇嫂溫婉賢德,卻不是個能享福的命。只是連她都知道,為妻者,尚要從夫心、順夫意,有人卻對此毫不在意,讓人寒心。”

江晚凝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卻不想與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嘆道:“你們男人可不就喜歡這樣的?為自己抛頭顱灑熱血,愛得死去活來,以佐證自己的偉岸。”

蕭九安聞罷,不做聲了。兩人逆流而行,走到一顆老槐樹下,護城河的源頭是城司水庫。

江晚凝站在壩邊,複又開口:“當年我父皇還在時,有一年,京都洪澇。那時城建司有位章若槐章大人,起書奏表修築城司水庫。卻不想,建到一半,四月大洪。父皇便卷起褲腿,随軍中将士一道守在各個洩洪閘口。那時母後常說,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你父親卻是三過宮門,一門心思都在治水上。”

“而如今,水庫建成,京都數十年無洪澇之患難,”晚風中女人的聲音忽近忽遠,像被扯斷的珠子一般,大珠小珠滾玉盤,“可惜治水的英雄,到最後連塊石碑也沒有,除了我這個女兒,許是沒人會記得他了。”

蕭九安喑啞道:“你在你仇家面前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我回去告訴皇兄嗎?”

江晚凝徐徐擡眸,看了他一眼,男人似有觸動,又說:“我有時真看不懂你。”

女人也說:“我也看不懂你。”

“我們都不需要看懂彼此。”兩人異口同聲,意識到這份微妙的默契後,彼此低頭一笑。

蕭九安迅速板起臉:“誰跟你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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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女人勾起一笑,走近兩步,看着他的眼睛,“我發現......你有時蠢得挺可愛的。”

“可愛?你說本殿下可愛?”蕭九安撫了撫臉,水光倒影中閃過一道俊朗面龐,濃眉一緊,“你覺得你誇我一句可愛,我就可以對你卸下心防嗎?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我從來沒求二殿下要對我卸下心防。”江晚凝托起花燈,掬了些水,灑在花蕊處,語氣四平八穩,“說實話,你若真一腔坦誠對我,我反而受之有愧了。”

男人靜默不語。

“你每次都會在我想三四分的時候,想到七八分的事。我若想到七八分,你一定要想到九十分。”江晚凝輕輕将花燈放在岸邊,搖手推了推波,目送那花燈依依飄遠,聲音也跟着溫柔起來,“就好比今夜,我只是想來放個花燈,你卻總在想我借故悼念亡親。好,我如你所願,同你分享我父皇治水的事,你卻又說,你我是仇家,我不該對仇家說這些事。我誇你,你說我天真,我不誇你,你又覺得我冷漠。總之在二殿下眼裏,我無論怎麽做、做什麽都不讓你滿意,是嗎?”

江晚凝說這話時,從頭至尾都帶着笑。蕭九安極為恐懼地別過頭去,對,就是恐懼。

他害怕看到江晚凝那樣殺人誅心仍一臉天下太平的表情,它總讓男人覺得,自己才是被動的那個。

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掌控江晚凝,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被掌控的那個。

思量片刻,他含聲道:“你畢竟也曾想要殺過我,雖沒殺成,但跟我在一起,一定也是心裏有恨的。面對一個心裏有恨的妻房,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那二殿下繼續小心吧,小心我哪天半夜拎起了刀,砍你個措手不及。”女人捂嘴笑了笑,既放完花燈,便打道回寺了。

更深露重,明月上青天。

江晚凝躺在床上,身邊躺着安然入睡的蕭九安。她偏過頭,細眼瞧着眼前人,且看他濃眉如墨,薄唇陡峭,月光打在面頰處,照過梨渦,似月牙瓷。

女人掀背下床,不想從後伸出一只手,将她牢牢拽住。

“別走!”江晚凝随男人的低吼聲一搐,卻半刻不聞響動。待她半癡半疑地回過頭去,見到的又是一張熟睡面孔。

“原是做噩夢了......”女人自嘆一聲,怆爾笑笑,坐在床邊。

蕭九安鬓邊滾出一兩滴汗,她取了帕,悄無聲地替他揩去了。

花朝節頭二日,便要自行安排行程。恪妃一大早派人來找江晚凝玩,與衆妃子在廟門口下起了将棋。

恪妃出身骁勇世家,祖父、曾祖父都是當年平定虎陽關的汗血功臣。傳言當年蕭九寰花樓買醉,喝得大夢三千,無意踩到了隔壁桌一位刷槍姑娘的裙子。那姑娘當即将蕭家大公子打了個鼻青臉腫,隔日被父親揪着耳朵上門賠罪,衆人才知,那當街一柄紅纓槍耍得行雲流水的,竟是名将薛诏德的獨女,薛晴雨。

這麽一來二去,蕭九寰便不禁對這位野馬般的将門虎女心生愛慕。不久後便求國公下聘,迎娶薛家小姐進門。

彼時的薛诏德,朝中勢力見微,為拉攏蕭黨,不得不同意了這麽一門婚事。不想這薛晴雨脾氣火爆,過門後從不給蕭九寰一個好臉色。蕭九寰位登九五,她作為原與霍菀玉平起平坐的側室娘子,卻只封了個不高不低的妃位。

這個“恪”字,便也是蕭九寰對薛晴雨的期許。希望她恪節守慎,秉持為妃之德,萬不可像從前在蕭府那樣,動辄打罵、舞刀弄棍,一身草莽氣息。

故而與別家女子下棋時的歲月靜好不同,恪妃下将棋的樣子是-------

“狗皇帝吃我一軍!”

“亡羊補牢,本宮定要殺你個片甲不留!”

“想騙我走車?看本宮這一式釜底抽薪!”

江晚凝坐在旁邊嗑着瓜子,看她愣是将這棋下出了三軍作戰的氣勢,坐她對面的昕貴人被吓得一愣充一愣,左右都不是。旁邊擠滿了看熱鬧的宮女太監。

恪妃一手掌棋,一手執子,虎虎生風道:“且說好了,下輸了這把棋,可是要給我做煎果烙的。”

昕貴人挫敗連連,笑道:“我看也不用下了,恪妃姐姐喜歡,那臣妾下回就再多吃做些就是,保你吃個夠。”

江晚凝随衆妃嘻嘻笑了起來,餘光微掃,正對上廊裏徐徐走過的唐元淮與蕭九安。

“你看,她就是這般。”蕭九安淡淡眺了廊頭一眼,速将目光撇回,“在外人面前笑得這樣肆無忌憚,卻從來不肯在我面前有過一絲溫存。”

“或許是你太過苛待的緣故?”唐元淮溫潤一笑,搖了搖扇,只露出一對修長鳳目,別具風情:“我看嫂嫂不像是那種故作清高的人。”

“我苛待?!”男人頓時捏緊了拳,一身蠻力無處安放:“我在她面前已經夠低聲下氣了,她卻不識好歹,總是将我一次次推開。真的搞不懂她?!我這麽好,她還不知珍惜。”

唐元淮悶聲作笑,斜了他一眼,“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上回你是不是跟她說,我與英國公家的三小姐要訂婚的事?你個混蛋羔子,沒拍板的事,你瞎說什麽?”

男人面色一紅,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遲早都是要定的,我提早告訴了江家女,不也是為了分享喜悅?”

“你是為了分享喜悅,還是為了填平自己的醋意?”唐元淮湊近半步,用扇子擋住彼此,微聲道:“只不過,我與那三小姐尚未下聘,公然宣揚,我怕有辱三小姐的清譽。”

蕭九安撓頭道:“那下次我一定乖乖的。”

話音才落,不遠處便飄來一聲清脆如鈴的“元淮哥哥”。說曹操曹操到,但見長廊一頭,翩翩跑來一位翠衫碧袍的年輕女孩,她的手中緊捏着一支碧玉簪子,身上挂滿了玻璃珠子與鈴铛。

随着步動風搖,少女笑聲、鈴铛聲、玻璃珠子的碰擊聲,聲聲在耳。試問滿朝眷室中,誰家小女敢如此明媚張揚,非英國公三小姐沈嬰莫屬。

英國公老來得女,對這個小女兒疼愛得不行。她自小在宮中皇塾中學習長大,是公認的當朝明珠。只是外人視她為明珠,她卻也有自己的明珠,那便是朝中無人不敬之佩服之的內閣新貴,唐元淮。

自然也是她的,“元淮哥哥”。

“元淮哥哥~”沈嬰一把上前,将人擁住,垂頭又喪腦:“元淮哥哥抱抱嬰嬰吧,父親适才又兇我了嗚嗚,還派了好些個惡仆來抓我......”

正說着,兩位胖嬷嬷扭着肥臀湊上前來,其中一位氣喘道:“三小姐可真讓奴才好找,跑得跟頭小鹿似的。奴婢.....奴婢......奴婢可真要累死了......”

唐元淮撫了撫她的頭,滿眼寵溺:“我的好嬰嬰,你這是怎麽了?”

只聽其中一位胖嬷嬷道:“還能怎麽?今日英國公來抽查三小姐的詩文,卻發現她連前幾日才背過的幾首都給忘了。氣得老英國公不許她出門,可沒想到三小姐提了裙子便往外跑,奴才找了一圈沒找到,後來才聽人說,她定是要來慧泉寺找唐家哥兒的,這不,可算被奴才們給逮到了。”

沈嬰楚楚可憐道:“元淮哥哥,我不想背詩文。父親前些日子才抽查了女訓與女則,明明答應我抽查過了就放我去慧泉寺玩的,他總是騙我!”

唐元淮扭頭開解道:“三小姐既不想背,那就容許在下向英國公老人家賣個面子,天黑之前,我一定把三小姐好好送回去,也會告誡她,以後切不可如此任性。”

兩位嬷嬷彼此相看一眼,思量片刻,其中一位道:“唐家哥的為人京城人都知道的,那麽奴婢也不好多說什麽了。只盼唐家哥兒能好生看護着三小姐,她身嬌肉貴,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有什麽閃失。”

唐元淮笑回,“那是自然。”

旁邊的蕭九安忍不住說:“沈家妹妹,跟九安一起捏糖人吧。”

沈嬰這才留意到旁邊站着的是二殿下,往日裏她約見唐元淮,總是見他與蕭九安來往密切,故而對這為傻裏傻氣的二殿下,也稱得上一句友善。

她說:“适才來時,我看你們都在望着廊頭那群妃子們。特別是元淮哥哥,眼睛一直盯着,可是覺得她們比嬰嬰漂亮?”

“哪有一直盯着?”唐元淮尴尬笑笑,指了指蕭九安:“是二殿下,二殿下一直在看他夫人,我跟着瞅幾眼罷了。”

“我不管嘛。”沈嬰拉住唐元淮的手,搖尾乞憐道:“嬰嬰不許元淮哥哥看其他人,元淮哥哥的眼睛只能用來看嬰嬰。”

蕭九安忙搖頭:“九安才沒有看夫人,唐哥哥莫要笑九安。”

三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哈哈了起來。

沈嬰見狀又說:“既如此,我便更好奇是什麽樣的神仙妙人引得你們兩位都青眼相看了。雖早前就聽說過,宮中的金雀樓裏,圈養着一位大晉朝的公主,也是現在的二皇夫人,哪個是二皇夫人?”

“最漂亮的那個!”蕭九安蹦蹦一跳,遙指着人群中那張美豔面孔,江晚凝正沏茶,“九安的夫人,就是最最最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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