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佳柔

佳柔

明月寒光,照透清涼臺。柔妃飄飄然停下彈奏琵琶的手,見座上的男子,偏頭睡得昏沉。

柳德福躬身入簾,卻被柔妃攏退,待走出屏風,她方道:“陛下今日因着皇後的事,情緒萎靡。下午一直拉着我的手,讓我喊他寰哥哥,為他彈奏《寄燕然》。柳公公今日親自負責皇後遷宮一事,恐他見着,難免哀思,故依本宮所見,柳公公暫時還是不要去見皇上了。本宮會全權看護好陛下。”

柳德福揣住袖口,細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便也不好強留,行完了禮便退下了。

不想前腳剛走,柔妃就聽得男人一直在喚“阿柔……朕的阿柔……阿柔呢?”

柔妃忙俯身入簾,見蕭九寰正偏躺在蓮榻上,烏發濡着汗,淅淅瀝瀝地黏在龍袍上。

他已多日不曾修容,胡須聯結着鬓角雜毛,行成淡灰色小圈,一日之間,眼前男人仿佛老了十歲,全然已無一絲君王意氣,更像是個情場失意的落魄公子。

柔妃奉茶上前,“臣妾一直就在這裏,哪裏也沒去,陛下不必驚慌。”

蕭九寰将她的手死死握住,聞着她指尖的香味,将面頰貼在她手背上,不願錯過任何一寸溫軟。

男人似一條尋求安慰的敗犬,澀澀然說:“阿柔不要寰哥哥,寰哥哥知道錯了……”

“陛下……”柔妃略帶抵觸地縮了縮手,時至今日,她還是做不到與蕭九寰百分百地親近。

男人頓時切回那副漠視蒼生的孤冷模樣,凜凜道:“朕說過,沒有旁人在的時候,讓你喊朕寰哥哥。”

柔妃怯怯然回:“寰哥哥。”

“罷了。”蕭九寰從昏夢中驚醒,終究不是那個味道,無論他命令多少女人喊他寰哥哥,都沒有當年杏花爛漫時,那人趴在牆頭喚自己的那聲“寰哥哥”好聽。

那許是十五六歲的芳華,他因逃課被夫子罰站在牆頭。他嚼着狗尾巴草根,見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從牆後根鑽了出來。

那時她還叫“阿柔”,還是“小柔”?管她呢,總之,那時的她是最好的她,那時的蕭九寰,仍是最好的蕭九寰。

Advertisement

“寰哥哥,我們一起去捏糖人吧。”“寰哥哥,我們一起去放天燈好不好?”“寰哥哥,你知道阿柔為什麽喜歡湖藍色嗎?”“寰哥哥,阿柔以後要和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寰哥哥……”“寰哥哥?”“寰哥哥!”“寰哥哥。”

寰哥哥。

蕭九寰猛地打住回憶,一把推開身前女子。他大吼道:“柳德福呢?朕要見他!朕要見柳德福!”

角落裏的小太監顫着聲說:“柳公公先前才來……只是……只是被柔妃娘娘叫走了,柔妃娘娘說怕陛下見着他,想起皇後的事,心生傷感,便沒讓他進來。”

“柔妃?”男人瞬時擰眉,一只粗壯鐵臂揪起柔妃的發髻,滿臉橫肉亂抖:“朕什麽時候要你來替朕分憂?你個下賤貨色,有什麽資格插手我跟皇後的事?啊?你說啊?!”

柔妃被拽着髻,只覺頭皮頂像有千萬根寒刺紮過,她咬牙道:“陛下忘了嗎?是您自己睡前吩咐臣妾,今天不想聽到有關皇後的一切,如此……如此臣妾才叫退了柳公公……臣妾自覺無錯。”

“是朕說的?”蕭九寰漸漸松開女人的頭發,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榻上,神色恍惚,“是朕說的?是朕說的嗎?朕怎麽什麽也不記得了……”

柔妃頂着松散的發髻,一身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卻又不敢站着,惟低頭安分跪着,不至于正視他那張暴戾恣睢的臉。

月光遞着晚風吹了進來,蕭九寰喃喃自語,“朕想起來了……确實是朕說的……”他忙起身将女人扶起,溫聲哄勸:“吓着愛妃了,是朕該死,是朕該死……”

說着,他顧不上安撫太久,扭頭便問下人:“芷晴宮的一切,可都安排妥了?”

底下人回:“柳公公留了話,說一切都妥了。皇後除了幾件随身衣物,什麽也沒帶,他一應造冊在案,順着陛下的意思,悉數搬進了錦瑟宮。”

“好。”蕭九寰負手而望,舉頭看了看冷宮的方向,又回頭瞅了瞅柔妃,道:“從前芷晴宮裏如何擺設,你就依照着布置錦瑟宮。錦瑟宮是朕與阿柔大婚時的宮殿,朕要她親眼看着,朕沒了她,也能活成天下第一潇灑之人。”

“那陛下……”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出。

蕭九寰甩袖道:“賜玫瑰湯,朕今晚要和愛妃一起,共洗鴛鴦浴。”

紅燭搖曳,錦瑟宮內歌舞不斷。大周歷盛元十二年春,三月中,皇後徐氏貶至冷宮。柔妃趙氏,姝容絕貌,慧雅娴寧,位晉貴妃,賜號“佳柔”。

江晚凝從春困的末梢乏意裏蘇醒,自皇後貶至冷宮後,她在這後宮中聊以慰藉的去處又少了一個。芷晴宮如今已拆做林園,皇帝下旨,要園藝處種下千棵寒松。別無他意,只因佳柔貴妃說她喜歡松樹,于此,皇帝便不顧群臣反對,大興土木,将皇後的芷晴宮徹底拆除,改造成了一座松園。

惶惶數月裏,江晚凝也曾探望過徐氏幾回,也為她帶去些滋補的草藥——沒錯,當今聖上蕭九寰明令,禁止太醫院任何太醫為徐氏診治。原還可以供着草藥,到後面,連藥都一應免了。徐氏身邊的玉鎖只得求爺爺告奶奶地四處求人施舍,而在這偌大後宮中,肯施以援手的,便只有貴妃、恪妃、德妃這些老妃嫔們。

佳柔貴妃自花朝節後,龍寵更勝從前。她也曾托付江晚凝,為冷宮中的皇後送去藥食,卻被蕭九寰無意發現,又是一頓狠罰。

這一罰,罰出了一樁驚天大事,原只是日頭底跪坐半日,不想兩個時辰不到,佳柔貴妃當即暈倒。太醫院傾巢出動,為她把脈,蕭九寰心疼嬌妃,急得抓耳撓腮,不想太醫暧昧一笑,眉開眼笑地告訴男人,“柔佳貴妃已有孕兩個多月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江晚凝正在逗鳥。

前些日子蕭九安見她苦悶,從宮外花鳥市集裏買來一只銅雀。江晚凝喜它不叽喳亂叫的性子,鳥中少見,于是白日裏沒事時,就愛拿根彩色雞毛,逗弄那鳥兒。

綠荷站在階下,仰脖看着那傾城日光,夏日将至,哪怕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站着,也難免一身暑熱。

她呼扇道:“公主可要去為佳柔貴妃道賀?”頓了頓,又改口,笑笑說:“其實依我看,公主不去也罷,如今錦瑟宮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各路妃嫔上趕着巴結這位寵妃。還說.....還說.....”

“說什麽?”女人專心逗鳥,餘光卻全在綠荷身上。

綠荷說:“還說,冷宮裏那位,遲早都要薨逝的。聽說前幾日又吐了好多血,徐氏身邊的玉鎖也染了病,咳嗽不斷,估計撐不過七月七的皇家獵宴了。”

“所以那群刁婦,在徐皇後還沒怎麽樣的時候,就忙着撺掇繼後的事了,對吧?”江晚凝放下手裏的雞毛,往食盒裏添了些鳥食,氣定神閑道:“依如今情形看,立位新後是遲早的事,左不過就是霍貴妃與佳柔貴妃之中二選一。我且問你,換你是皇帝,你會選誰做皇後?”

“那自然是霍貴妃。”綠荷快人快語,在江晚凝面前向來坦誠,“霍貴妃務實精幹,行事妥帖,又出身名門,品性端直,是毋庸置疑的新後之選。聽前朝風聲,已有臣子暗中舉薦霍貴妃為繼後。”

“若要擇選皇後,自然是霍貴妃為上上之選。”江晚凝眉頭一蹙,想了一想,又說:“可依蕭九寰那半吊子習性,我倒覺得,他沒準會選佳柔貴妃。”

“就因為她與徐皇後長得像?”

“也不盡然。”江晚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沒發現嗎?如今的佳柔貴妃,早已在皇帝的打造下,成為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替代品。從前的佳柔貴妃,只是容貌像徐皇後,以及和徐皇後一樣,喜歡彈琵琶。可如今,連她的住所、松園,甚至于平日裏吃的、穿的,都依照徐皇後過去的規範來。前些日子游園,我見她身上還穿着徐皇後的一件牡丹花袍,想來也是皇帝要她穿的,我知道她不喜歡花卉,更喜歡松柏。”

“公主說得對,我也覺得,男人真是古怪。擁有時不知珍惜,失去後才嘤嘤切切想要挽回。”綠荷幽自感嘆了句,見蕭九安踱步走近,忙打住傷感,退居江晚凝身後。

男人托着一包新鮮出爐的荷葉雞走來,青翠欲滴的荷葉裏,雞肉色澤潤亮。江晚凝福了一福,再起身時,男人已舉着半個雞腿走到了她面前。

“夫人,吃雞。”蕭九安将雞腿遞到她嘴邊,江晚凝不知這又是唱的哪出戲,飛快思量後,只得乖乖張口,裝模作樣地咬了一小口。

“多謝夫君。”江晚凝嚼着雞肉,味同嚼蠟。

蕭九安笑眯眯地看着她,說:“夫人也和九安一樣,喜歡吃雞腿嗎?”

江晚凝拎帕抹了抹嘴,低頭淺笑:“這裏沒旁人,你不用裝傻。”

不料蕭九安跟沒聽到一樣,乖覺道:“今日我出宮與唐哥哥賽馬,他便請九安吃了荷葉雞。我覺這雞不錯,就多要了一只,給夫人帶了回來。夫人再吃一口好不好?”

江晚凝欲言又止地嗔了他一眼,端正道:“蕭九安,你又在作什麽怪?”

男人吭哧一笑,拉起她的手,将荷葉雞塞到江晚凝手上。江晚凝正欲推脫,男人卻已錯身往屋裏走去,背影溫吞。

“不吃完,下次就不帶你去宮外玩兒了。”男人還是那副孩子腔,半回首打了個哈欠,半睜眼瞥了女人一眼。

江晚凝留意到他褲腿上沾着的泥巴,不忍提醒道:“褲子髒了也不知道換,一回宮就躺榻上看小人書,夫子的功課都背完了嗎?昨日手抄的通政史論,可一一讓唐家哥看了?我看你是越來越像個孩子了,真的搞不懂你。”

“那夫人給九安換好不好?換褲子.....”男人抱着柱子,嘟嘴輕磕着上面的紋路,形貌癡傻。

江晚凝上前幾步,走到他面前,正想為他理一理亂發,豈想蕭九安猛地将她擁住,不顧綠荷也在,呆呆然把腦袋擱在她肩上。

“別讓我醒來。”男人啞着嗓,灼燙的呼氣聲如同野火,燒過女人的耳廓。

江晚凝登時愣住,聽耳邊人呢喃,“別讓我醒來。就這樣,這樣......這樣抱着就很好。”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