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晚凝
晚凝
春末夏初的關節口,京都又接連下了好幾天雨。冷宮裏戚戚然一片,仿佛無人居住過一般,蛛網與厚灰附着在門邊,一推進去,便能聞到一股湯藥腐壞的味道。
江晚凝捂了捂口鼻,吩咐綠荷守在門外,一個人走了進去。
入院圃時,徐氏正坐躺在一張缺了腿的木椅上,背對着自己,往地上灑米。
停駐場中的麻雀見到米粒,争相啄食。玉鎖陪在徐氏身邊,輕輕勸道:“娘娘,咱們的米不多了......”
江晚凝心中一酸。
她走過去,對着那瘦削背影咳了兩聲。主仆二人聽到動靜,轉頭來看。
多日不見,徐皇後病容消殘,花朝節那時還能以脂粉掩蓋,如今就算是京中最好的花滿樓,也遮不住那觸目驚心的衰紋與疲态。
徐氏放下米盅,咳笑道:“二皇夫人來了?”
玉鎖忙嚷:“二皇夫人可算來了,你快幫奴婢勸勸皇後吧。皇後娘娘樂善好施,成天給這些鳥兒灑米吃,連我們自己都顧不上吃了,如今的存糧,恐怕都捱不到月底了。”
江晚凝聞之心酸,上前撫慰:“我已吩咐綠荷帶了吃食來,想來夠你們堅持一段日子。只是除了溫飽,皇後最重要的是看好自己的身子。皇後這病......”
“老樣子了。”皇後溫柔一笑,目光如春池水般,清涼純澈,“我如今是就要撒手的氣勢,說不定今天還好好的,明早便要走了。”
說罷撫鬓一笑,面兒上是枯萎的,可那笑容,卻和從前一樣,如輕煙柔霧,使人哀憐。
江晚凝心想:世上怎會有如此挑不出錯的美人?即便身在病中,卻仍掩不住眉眼間的清麗。聽蕭九安說,早年的徐氏豔冠京都,多少豪門公子争相迎娶,可她獨獨選中那個最不被看好的蕭家大郎,甚至不惜與徐氏母家決裂,也要嫁入蕭府。
這也是為什麽,皇後被斥冷宮,卻沒有一個母家的人派人探望的原因。除了皇後偶爾提起的遠在陝川駐軍的哥哥,這些年來,便沒有什麽徐氏族中之人與她來往。
江晚凝不忍細想,只問眼前人:“如此不計後果地愛着陛下,皇後娘娘可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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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女坐在廊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抛着米,神色渙散,“外人都笑我執念太深,說我這個皇後做得實在窩囊。只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窩囊過,我且愛過,只是沒能留住,讓它跑了。若真要有什麽遺憾,我只遺憾太過信守人心。”
“人心如流水,迢迢不可得。”徐氏女埋頭嚅嗫道,雙眼不知何時噙滿了淚,“我以為他與旁人不同,他說他會一生一世待我好,是我太好騙了......”
江晚凝遞上絲絹,陪她坐了一會,見她安穩些後,方回:“感情之事,向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晚凝作為旁人,本不該過多插手,但見皇後如此傷心,容晚凝多問一句,皇後娘娘可有什麽話想讓我帶給陛下?他雖表面上不曾向別人問起你,但聽佳柔貴妃說,他夜裏常望着冷宮的方向,一個人抱着摔壞的鳳銜雲發呆。”
“是有一些話,我想講給他聽。只是......”徐氏女略一哽咽,将心口捂住,氣息微弱:“只是求二皇夫人答應我,待我死後,你才可以告訴皇帝這些話。”
說罷,徐氏女從袖袋中顫顫巍巍地抽出一封信,封口綴了小花,還用絨帶包紮着,像是一份厚禮。
江晚凝見信封一角,寫着皇後親摹的小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這便是錦瑟宮之名的來由。”徐氏女見她盯着那字,莞爾解釋道:“夫妻恩愛,如琴瑟和鳴。但鮮有人知,錦瑟無端,如人心詭變。若真有來世,我絕不願再遇到蕭九寰,絕不願走到今天這一步......”
說罷同天邊的雨一起,零零灑灑地灑下淚來。
江晚凝打傘出冷宮,險些摔了一大跤。幸而綠荷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女人沒想到,蕭九安也站在冷宮門口處,好在四下無人,他無須扮傻,極少能真正挺正脊背地站在女人面前,面色飄渺如塵煙。
江晚凝舉着傘說:“夫君,下雨了。”
蕭九安伸出手,探破那茫茫水簾,顧不得衣袖被雨水打濕,躬身鑽入傘中,陪她站着。
他也跟着說:“要下雨了。”
江晚凝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望着身後的冷宮殘苑,她嘆道:“我見皇後如此,總怕自己以後還不如她。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蕭九安說:“皇兄是皇兄,我是我,我跟他不同,你也跟皇後不同。”
“有什麽不同的。”江晚凝觑了他一眼,雲裏霧裏道:“都是水月鏡花、黃粱塵夢。夢醒了,一切就都完了。”
“我見你近日總是充滿哀思,”蕭九安與她走到一處亭子下,綠荷抱傘站在不遠處,男人擰了擰袖子,擦了擦雨,不忘擡腕替女人挽上碎發,“若真覺着宮中無聊,我自向皇兄申請,帶你出宮,去唐家哥兒那兒,近日他總商量着與我再約一場賽馬。”
“好啊。”江晚凝想也沒想,一口應下。幹脆得有些超出某人的意料。
“晚凝,”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下,像是有話要說。
江晚凝聽到有人在喚,微仰起頭,“嗯?”
她也不經意為他拂去,腰帶上殘留的水珠。
“我如今在外裝瘋扮傻,許多事、許多話,不方便做,也不方便說。更會讓你覺着有我這樣一個蠢笨的夫君,平白惹人恥笑。”男人略帶愧怍地笑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眸色赤誠:“但我答應你,縱然做不得真夫妻,只是一對假夫妻,我也斷不會容你變得像皇後一樣,獨自凋零。”
江晚凝心下一暖,卻不敢表現,單喏喏道:“夫君用心,臣婦是知道的。”
“在我面前,就別自稱臣婦了。”男人握住她的手,恬靜一笑,眼中多了幾分罕見的柔情,“我喜歡你的名字,江晚凝。晚凝......晚凝.......”
“嗯.......”江晚凝點頭應下,被男人握住的手,第一次感到徹底的舒展,“晚凝在這裏。”
柳德福杵在牆根半刻,終于見到貴妃轎辇從章華門路過。他忙捧起托盤,擺正盤中那一對翡翠碧玺,提袍迎了上去。
“奴才參見貴妃娘娘!”柳德福高舉碧玺,聲如洪鐘,姿态謙卑卻不乏高亢底氣,“奴才奉陛下之意,為貴妃娘娘送來一對翡翠祥雲碧玺,陛下說,體恤娘娘近來打理後宮辛勞,特将這對碧玺,賜予娘娘。”
帳中女人手持一柄玉如意,姿态美豔。她啓唇道:“難為皇上還惦念本宮,本宮只當他滿心都在佳柔妹妹那兒,已然不記得宮中還有霍菀玉這號人了。”
“貴妃娘娘,”柳德福伏地,雙手高舉,穩聲道:“合着禮制,皇帝賜禮,您該親自下辇來接的。”
霍貴妃頓了頓首,片刻後,倩步下了轎辇。
柳德福仰頭一笑,收起下擺,當頭迎上。他湊近兩步,以一種極不合時宜的距離貼在貴妃面前,兩人中只隔着個托盤。
“霍驸馬已然離京數十日,只是走前托我,将此物交予娘娘。”柳德福盯着托盤中的碧玺,小拇指一勾,将碧玺移外一些。
玺下藏着一封函。
霍貴妃深吸一口氣,鎮定道:“多謝皇上賞賜,本宮不勝歡欣。”
說罷連玺帶盤一并接了過去。
“霍驸馬說,待計劃施成,一定封你為後。”柳德福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要多寡淡有多寡淡,“他還說,驸馬不驸馬的,他早已不稀罕了。他只想與貴妃娘娘您,共享天下。”
“共享天下?”貴妃意味深長地扯了扯笑,低聲柔婉,“沒事求我時,說有緣無分;有事求我時,便說要與我共享天下。只是我一介女子,要來天下做什麽?你自替我回信告訴他,菀玉不敢保證事成,只能盡力試之。”
“奴才遵命。”柳德福退後一步,笑得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樣。
“其實柳公公,想來也在宮中十數年了吧?”霍貴妃長眉一湊,将目光從遠處聚到眼前人跟前,“江老皇帝死了才剛滿一年,你就上趕着巴結蕭家。如今又暗中替北境賣力,有時連我也分不清,你這顆心到底向着誰了。”
“奴才向來只做奴才認為對的事,也從來誰也不向,只向着自己。”柳德福難得挺了挺脊,眼神也随之清亮了幾分,“外人都說我趨炎附勢,心性搖擺,是條見到香骨頭便一定要往上沖的老狗。只是奴才認為,能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所以是為什麽呢?”貴妃往旁邊走了兩步,有意錯開柳德福,“身為總管太監,兩朝內侍,你吃穿不愁,位從二等,比許多朝廷大官還要尊貴體面。你幫霍勳賣力,就不怕萬一哪天被蕭九寰發現,撕了你這條老狗的皮嗎?”
“他撕不着,奴才皮厚着呢。”柳德福作怪地笑了兩聲,眼睛看着別處,但話卻沖着身旁的女人,聲線陰柔,“蕭九寰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條病狗了。”
“咳..咳....咳”男人撐案咳了起來。蕭九安站在殿外,聽到咳嗽聲,悄不溜兒地拿帕子捂住了嘴。
“春來多寒,陛下可別累壞了。”佳貴人擁在皇帝懷裏,嬌嗲道:“且讓臣妾伺候陛下喝些神仙湯來,讓陛下重現雄風。”
“重新雄風?”男人壞壞一笑,頗玩味地撫了撫女人的下巴,放浪道:“你是覺着昨晚上,朕還不夠威武嗎?”
“陛下......”佳貴人含羞一笑,把頭低了下去。再擡頭時,柳德福已端着一碗紅汪汪的湯藥走上前來。
說是神仙湯,不過又是些男子專用的內帷秘.藥。蕭九寰服過幾回,回回使他獸.欲迸發、如獲新生,這次也不例外。
殿外的蕭九安掏了掏耳朵,假意不曾聽到那莺歌燕舞的交歡聲。柳德福從殿內飄出,捧着一個空瓷碗,神情滿足。
“該說與貴妃聽的,可都說過了?”蕭九安用帕抹着手,他略有些潔癖,不管沾沒沾過髒東西,總愛擦手。
柳德福說:“都說了,一切如二殿下所料,貴妃一聽是驸馬的事,極爽快地就應下了。只是不敢保證,計劃一定能成。”
“無礙。”蕭九安掐了掐眉,“明日我陪二皇夫人去城郊賽馬,恐沒個三五日回不來。宮裏這頭......”
“二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一天一次,盯着陛下把藥喝下去。”
“乖。”蕭九安回眸望了一眼,于昏黑夜色中濺出一絲狠笑,但眼中卻不是毒辣,而是有些感慨與悲涼。
遠方更聲回響,新的一天又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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