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遺棄
遺棄
場中歌舞一應停了,柳德福留神,幹脆将多餘歌女舞女一應驅退,殿中只留個別近臣與二殿下,自然,內閣的唐家哥兒也在。
蕭九寰忍辱道:“徐大将軍不必用這南荔、伎女來激朕,生怕朕記不住你還有個姓徐的妹妹似的。只是你說朕無情,那朕且問你,徐家人除了你以外,又有誰還記得徐佳柔心這個女兒?!”
此話一出,徐澤長川的臉霎時沉了幾分。沒錯,當年徐澤長川滿襟熱血,不顧家人阻攔,奔赴前線,一駐便是多年。他與族中人的關系同妹妹一樣,早已疏遠了。
多年來,兄妹二人彼此照應,雖隔萬水千山,但親誼如舊,而徐氏一族,只剩一脈血緣牽連,恐怕族中親老早已将這對兄妹驅之門外,決計不會再接納他們了。
蕭九寰見男人一語不發,趁勝追擊道:“朕于阿柔确實有愧。可你呢,你身為她的親哥哥,就敢保證,對她一定傾注了十足十的心力嗎?”
座下男子将頭低下,氣息狂喘,如待捕的獸。
“我自是對不起她......何止是我,徐氏滿門,都欠她一條人命。”
徐澤長川緩緩倒酒,執杯的手抖如篩糠,顯然被蕭九寰戳到了痛處。
蕭九寰又道:“如此,你我與其在這裏刀光劍影,不如好好想想,就算朕準許你将她的棺木遷回徐家祖祠,可徐家人自己,會同意一個被棄之子将一個被棄之女遷回去嗎?”
蕭九寰冷笑一聲,踮步下了玉階,繞到徐澤長川身側,拍了拍他的肩。
“徐兄,你雖身居高位,坐擁百萬雄兵,可到底比朕更了解你們徐氏一族的風骨。徐氏三朝清流,氣魄高潔,既然你們兄妹當年決意與徐氏斷絕往來,那麽如今,他們定然不會再接納你們。你和你妹妹仍如當年那般,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遺棄在長街之上,永無歸宿。”
男人眼角一顫,手間一松,任得杯盞滾落在地,酒液淋濕軍靴。
蕭九安眯起狐眼,見夜更深,扭頭看了後頭的唐元淮一眼,兩人隔空互敬一杯,彼此笑意更悠長了。
月上九重樓,錦瑟宮中,琵琶聲如碎絮飛揚。
一曲畢,趙柔飄飄然停下撥弦的手,望着天邊月,冷不丁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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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了,自己懷着這孩子,已然有四個多月。月初時還只是小腹微鼓,如今越發顯懷,一應的妊娠反應也一一找上門來。晨起時吐了多回,午後又一陣犯暈。現下剛用些晚膳,方勉強有些興致彈了會琵琶。
旁邊的侍女捧來安胎藥,輕聲對窗邊人道:“貴妃娘娘,該喝藥了。”
趙柔垂眼看着天邊,悻悻然曰:“憑它喝不喝的也無所謂了,我從未想過會有孩子。”
說罷又抱了抱琵琶,吻在那弦上,似有眷戀。
“貴妃娘娘當真是愛琵琶,就算懷着身孕,也要成日抱着,奴婢見貴妃娘娘抱琵琶都比抱陛下要更親近些。”
“就他也配?”趙柔眉頭一蹙,略帶厭嫌地掃了侍女一眼,沒好氣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能抵得過我的琵琶。”
侍女忙止住了嘴。
“陪本宮出去走走吧。”趙柔伸過一只手,今夜月光皎潔,若只困頓在這四方宮闕中,實在辜負這春華枝滿、月白風清的盛景。
蕭九寰在時,刻刻都要黏着她,如今難得沒讓自己陪伴龍駕,她得以清閑,終于有功夫靜下心來思量思量自己,而不是整日活在昭德皇後的影子下,連自己姓甚名甚都要忘了。
甬道上人煙稀稀,夜入半更,來往路上鮮有人經過。不知不覺,趙柔走到芷晴宮前,曾經的芷晴宮,如今已改建成了一座松園。只是還未建成,半截殘柱凋在月光裏,更顯凄離。
趙柔對身後人說:“你只管守在這裏就是,本宮想一個人逛逛。”
“可......”侍女欲言又止。
“本宮只逛一小會,自會小心着身子。”趙柔摘下腕上一輪碧玉镯子,塞到她手上。現下連片刻的自由都要靠珠寶財物去換取,果然這世上,沒有什麽是錢物不能衡量的。
人心也是。
侍女見她去意已決,不好再留,左右吩咐了些句注意身子之類的話,乖乖讓她去了。
女人由衷地敞開心胸來呼氣。
這是她自進宮以來,呼吸到的,第一口,真正松快的氣。
只有在這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才不是誰誰誰的替身、影子。
她姓趙,單字柔,她生于北境,長在北境,因被父母抛棄,被一對老夫婦收養。在那涓流潺潺的月牙泉源頭,尚在襁褓中的趙柔被放在一個竹籃中,放在岸畔,而身旁,安然躺着柄同樣被遺棄的琵琶。
也曾有人揣測,趙柔的生母定是關中某某城裏的琵琶伎子,或花船頭牌。只因在北境,琵琶并非貧苦人家能夠消遣得起的賞玩之物。她十五歲入北境王宮,一柄琵琶技驚四座,這便是親生父母留給她,唯一的、燦爛的遺産。
女人碎步連連,獨身倚在一棵松木前,悲春傷秋。她正欲出園,卻在轉身一剎,瞥見旁邊樹下站着位魁梧男子。他一身戎裝未卸,腰間別着一把長刀,面孔倔冷,眼神同樣難掩失落。
“阿妹......?”
男人回頭一望,驟而驚詫,只覺酒意昏過了頭,竟見着了已故的舍妹。
趙柔忙撫了撫臉,倒退一步,思緒萬千道:“敢問這是哪位大人,本宮怎得從未見過?”
“你是我的阿妹嗎?”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股熏人酒氣将兩人裹住。
趙柔忙縮手:“大人請自重!”
“你.......你不是阿妹?”男人澀澀然松開緊握的手,盯着她的眉眼,一臉似懂非懂,“怎麽會呢?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趙柔聽到這裏,方懂了。昭德皇後出殡時她因身懷有孕,不曾在場。聽底下人說,半道有位姓徐的将軍,霍然回京,仗前大鬧。皇帝還為他特設家宴,廣請諸臣。如今眼前這男子,恐想就是那位徐将軍了。
徐澤長川晦晦然道:“恕在下一時看花了眼,冒犯了娘娘。想必娘娘就是皇帝新封的佳柔貴妃吧。”
趙柔低頭默許,适才親近來得突然,她竟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膽怯。
這種膽怯與蕭九寰帶給自己的膽怯不同,蕭九寰是壓迫式的,半帶脅迫,有些亡命天涯的味道。而眼前這位男子,自帶軍中煞氣,冰火參半,仿佛平湖遭了亂石,心漪泛泛,勾出幾分欲推還休的情調出來。
趙柔穩了穩心神,音色釋然:“你一定就是昭德皇後的親兄,人稱鎮北麒麟的徐澤長川,徐大将軍吧?本宮有禮了。”
說罷盈盈一福,不敢去看他的眼。
徐澤長川堅毅道:“早前我便聽說宮中有位娘娘,像極臣的阿妹。只是臣想,再像能有多像?直到見到了貴妃娘娘,臣方覺,原來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說罷目光一瞥,順到她懷裏的琵琶上,眼神忽一滅,切切道:“她也和娘娘一樣,愛極了這琵琶。”
趙柔一聽此話,難得的熱情又被撲滅了。原他和蕭九寰一樣,只不過是把自己當做昭德皇後的替代品罷了。
她面色一涼,抱緊琵琶道:“能與昭德皇後有幾分相似,自是本宮的榮幸。只是我只說一次,本宮姓趙,名柔。出身微末,不過一介北境貢女。可即便如此,趙柔就是趙柔,無可替代的趙柔,我從不屑于做任何人的影子,徐大将軍,你思妹情長,本宮可以理解,只是下次見着了,可別再認錯人了。”
“你果然還是與她不同。”男人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作揖道:“阿妹心性柔婉,斷不會說如此的話。我在想,若她能有娘娘你三分剛烈,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凄涼下場。”
說罷,男人淚光暗湧,面露泫然。
趙柔見狀,心頭一軟,遞上一塊帕:“徐大将軍言重了,我與昭德皇後各有各的苦,你若想哭便在這哭吧,本宮不會向外聲張的。”
“堂堂男兒,怎可随意哭泣?”徐澤長川接過帕子,擡手一抹,将眼中悲恸一應揩去。
月影如紗,投在女人身上,使得她通體散着淺淺光輝。碎發伴着松絲,幽碧色中帶着銀光,恰如九天谪仙,豔光灼塵。
徐澤長川一時看晃了眼,忙撇過頭,佯裝不曾聞到那如夢似幻的松脂香味,恭敬克制道:“臣還有事,恐不得久留。娘娘若有雅興,可在此處再多留一陣。”
趙柔低頭一笑,溫溫道:“那本宮就不留将軍了,天黑路滑,将軍出宮可要多加小心。”
話剛說完,男人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說是走,卻更像是逃。
趙柔合起原本漸涼的手掌,感受着絲絹從掌中劃過的觸覺。适才徐澤長川從自己手中接過那帕子,輕輕一滑,好似啓了陳年寶匣,悉數将那滿箱紅塵旖旎、春情柔緒抖落了出來。
她亦被那漆眉冷目的面孔所吸引,只盼他能夠品見,那滿箱子的華麗深藏。
徐澤長川打馬出宮,随侍陸炜為他掌燈。
那陸炜道:“将軍是越發不會照料自己了,你且看那帕子,就這樣搭在內襯口子上,旁人見了,可是又要說你有失儀表了。”
說着自行上前,将那帕子取下,疊好,交還給男人。
徐澤長川盯着帕上青竹翠松的刺繡,茫茫然道:“她竟喜松竹,卻是個眼光獨到的。”
陸炜渾然不覺,“誰?”
“沒什麽。”徐澤長川将帕子塞回到內襯裏,拍了拍胸脯,笑了一下。
“一個路遇的小宮女罷了。”他說,回眸望了眼松園,“我與她......終究是兩條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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