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隐情

隐情

昏黑不清的昭獄中,時不時傳來幾聲慘叫。打盹兒的獄卒才吃完酒,就着半盤扒了骨的虎皮鳳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葷話。

驟而風起,“吱呀”一聲,木門被一只粗臂推開,暗光裏紮進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明眼人都認得出,正是當今人人低看的二殿下,蕭九安。

男人徑直坐上高堂,對着身下烏壓壓一片跪着的獄卒說:“都是自家兄弟,起來說話就是。”

衆人惶惶站起。

男人一邊吹着茶,一邊娓娓道:“今兒來是想親自來看看她,不知調.教了這麽些天,她怎麽樣了?”

話沒說完,底下人便拖進個遍體鱗傷的女人,滿身血痕,氣息微弱。

她的嗓子因灌了酸汁,語調含糊不清。現在就是爛肉一坨,被折磨得不堪入目。

男人合起扇子,滿面春風地走到那女人面前,替她撩起亂發。女人雙眼滿是抵拒,卻不可避免地被男人碰觸着,恐懼更深幾分。

“你在先皇後面前跟了那麽多年,你看到頭來,還不是什麽都沒落到?”蕭九安笑了笑,溫溫柔柔地說:“我只是奉命做事,要知道,是陛下讓我來處置你的。你看,他多恨先皇後啊,就連他身邊的侍女都不放過,你說對吧?玉鎖姐姐。”

女人嗚呼哀嚎,發出尖叫。

“當然,我為人心善,定不會叫你真的去死。”蕭九安扭頭起身,扇面輕搖,驅開些難聞的血腥氣,說:“你只須按我心意,告訴将軍府的人,你是被蕭九寰折磨成這樣的,剩下的,自會有人替你讨回公道。”

玉鎖極力出聲,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任何話出了嘴,便只是咿咿嗚嗚的掙紮聲。

這群人下了藥,早将她毒啞,眼睛也瞎了,她如今什麽也說不了,什麽也做不了,只是一條任人宰割的魚肉。

“啓禀二殿下,車馬都備齊了。”

打簾進來個不陰不陽的公公,是柳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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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安收起扇,一臉事不關己:“甚好,你們也不必細心照看了,扔在将軍府門前就是。”

“二殿下有把握她會乖乖照做嗎?”柳德福難掩擔憂,“萬一她供出二殿下.......”

“那我就把她淮州老家一屋子的父母兄弟全都殺了。”男人毫無感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仿佛在看一棵小草,“你別怪我心狠啊,要怪就怪你舊主兒,喜歡誰不好,喜歡蕭九寰?你看吧,喜歡他的下場就是這樣,他最招人恨了。”

女人瞪大雙眼,臉上血淚交錯,她早已分不清虛實。

“乖,我請你吃糖。”男人将一顆牛乳糖塞在她手上,笑眯眯地望着她,“吃了糖,就不覺得苦啦。”

男人沒等她反應,便修指一揮,一個黃皮麻袋套在了女人身上。

衆獄卒七手八腳地将麻袋向外拖去,蕭九安拿出帕子,來擦手。即便那手幹淨得很,一點兒的血漬污穢都沒有。

“老柳,你看本殿下這手,怎麽就這麽髒呢?”

男人将兩只手抻到燭光下,蕭九安的手生得極好,修長白淨,宛如玉瓷。

略透明的指節游過一絲殘光,皮膚下的青灰血管,蠕動細密,左擺右擺都好看。

柳德福賠笑:“二殿下的手怎麽可能會髒?您這手,天天瓊漿玉液裏泡着,比女人的手還要細膩。”

“那我怎麽覺着,上頭的血,怎麽都擦不幹淨?”

男人微微蹙眉,哀了口氣,把手放下,跟着柳德福一起,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對了,奴才還有一件事,正要告訴二殿下。”

蕭九安眸子一亮,見眼前人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上面還附着塊玉佩。

“貴妃......哦不,皇後娘娘說,勞煩二殿下為她向北境驸馬捎去這些,看樣子是什麽定情信物,信我還沒讀,二殿下若感興趣,還請觀閱。”

“有什麽好看的,”男人嗤了嗤鼻,轉手将信遞到燭火前,“女人吶,心裏有人就會變蠢。我那皇嫂是,如今這霍菀玉也是。她還真以為,我跟北境驸馬有私交嗎?真是蠢鈍如豬。”

火舌一舔,将紙張寸寸燒作殘灰。

無妄的火光裏,蕭九安面容寒鸷,直到信紙盡化作飛燼,他才拍了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夏夜多清風,男人栖身入殿,女人已渾然睡去。

月光透着紗簾,在女人臉上投下一波一浪的影子。将她那稍顯粉白的側臉,映得更加通透。

蕭九安探出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碰了一碰,女人細細一搐,似乍而受驚的湖面,飛鳥掠過,驚起一場喧嚣。

蕭九安忙将手探回袖中,起手脫靴。常龍抱着洗臉盆與抹帕進來,又被男人驅退。

他将簾放下,垂眼看了女人一眼,也沒說什麽,背手出了房門。

“第幾年了?”男人問,眼睛對着天邊月,平靜的面龐下,似有一絲傷痛。

常龍斂聲道:“十二年了,主子娘娘去了快十二年了。”

“十二年.......呵,十二年了。”男人笑了笑,意味複雜,廊外竹影豐茂,幽泉細無聲,恰是傷古懷今的好時辰。

蕭九安說:“當日我夜探紫宸殿,臨了見母親最後一面,她托着我的手,告訴我,務必韬光養晦,以待來日。”

“主子娘娘是想保全殿下。”常龍亦難忍唏噓,“當年她在府中,不過一個填房侍妾,人微言輕,連帶了殿下也吃了許多的苦。”

“苦嗎?若母親還在,我并不覺得苦。”蕭九安撫上指尖的玉扳指,眼眶微紅,多是隐忍,“母親要我活,但沒問過我,活下來有何意義。我這十二年,日日心如刀絞,飲恨而過。而如今,終于快要結束了......”

“二殿下.......”常龍不知所言。

“蕭九寰必須要死。”蕭九安撇過頭,望了房內一眼,窗樞潔淨,得見榻上的江晚凝睡态安詳,呼吸勻暢。

男人索性摘下扳指,納入袖中,喃喃道:“我這雙手,合該是要遍布着血的。”

翌日風和日麗,江晚凝醒來時,蕭九安已去皇塾。

江晚凝發現近日蕭九安勤勉,每日雷打不動,四更天便要往皇塾趕去,一去一整天,每日晚上才回。夫婦二人共聚一室,卻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彼此關系平淡不少。

起初江晚凝覺得松快,而後一連幾天,天天如此,她便越發不安。她遙想,莫非是在何處已有了樂子,自然......自然也就不需要自己了吧。

有了如此的主意,江晚凝難免惆悵,卻也無可奈何。只覺得自己粗淺可笑,她總覺得,蕭九安對自己的好裏,或藏着一兩分的真心,一兩分總有吧?果然人心善變,他和蕭九寰一樣,薄情寡義的性子,當真是自己陷進去了。

接下來小半個月,江晚凝不曾表露過什麽。蕭九安一副在外清純的樣子,回到殿裏,埋頭看書,要麽就在房中與唐家哥議政。直到夫婦二人拜見沈國公家路上,共坐一頂轎時,兩人才正兒八經地搭上一句話。

是蕭九安先開的口。他板着臉說:“夫人最近甚是冷淡呢。”

江晚凝低頭笑笑,小心回:“沒有啊,或許是因為先皇後的事,滿宮上下悲戚戚的,我跟着也有些郁結罷了。”

“郁結?”蕭九安哼哼一笑,将腿百無禁忌地橫到她腿上,道:“我見你那一日在城樓上,與徐将軍親熱得很,這幾日在宮裏,每天插花品茶,潇灑得很。”

江晚凝啞口無言。

“不是嗎?”蕭九安別了她一眼,哼唧唧地湊上前來,陰陽怪氣地說:“好家夥,還談了那麽久的話,若不是親眼見到你們二人濃情蜜語的樣子,我只當被你平日裏一副溫順賢惠的樣子給騙了。”

“濃情蜜語?罷了,随你怎麽想,我不想再解釋了。”江晚凝覺得,無所謂了,什麽都無所謂了,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對眼前人抱有期許,他還是那個蕭九安,那個永遠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置,永遠唯利是圖的蕭九安。

男人見她表情冷漠,心中不甘越發旺盛。他強湊上前,與眼前女人鼻尖碰着鼻尖,壓着嗓說:“你當日問我,若有那樣一天,我會不會像皇兄對待皇嫂那樣,厭棄你,我說不會。那麽如今換我來問你,若有大仇得報的那一天,你會不會先厭棄了我,轉身投往他人懷抱?”

“你壓疼我了......”江晚凝忍住身下傳來的隐痛,下意識往角落裏縮。男人卻寸寸不讓,熾烈的眼光緊跟着她左右亂飄的眸子,終于,他一口将人吻住,江晚凝睜大了眼。

“說啊.......”男人氣息狂喘,将頭搭在她肩上,身子跟着馬車一起,悠悠地晃。

女人別過頭去,揩過唇角,心有餘悸,“我不知道。”

“什麽是不知道,你只管說會不會,別給我賣關子。”這番男人的語氣尖利了幾分,不像是詢問,更像是質問,乃至拷問。

江晚凝擡手摁了摁胸口,适才一吻,來勢洶洶,雖只是雨點般的短暫一觸,卻後勁剛猛。她還未能适應與蕭九安如此親近。

“我真的不知道。”沉默良久,女人啓唇開口,目光調往別處,神色讪讪,“若我真有大仇得報的一天,我自會對你感激涕零.......”

“怎麽個感激涕零法?”男人忽而一笑,神色玩味地拂過她的臉,滿眼愛惜,“包括......以身相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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