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海角村

海角村

06

等待藥物起效的時間裏,安之捏着手機平躺在床上,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還是那四個字。

——你也一樣。

什麽意思?

是你的話也不值得信任,還是你也一樣先不要相信別人?

安之原先以為兩人目标一致,所以姑且稱得上是隊友,但現在想想人家也沒對她怎麽坦誠相待,那她也別犯天真了,這個村子裏能信得過到底只有自己。

聽到隔壁響起咚的一聲,像有什麽重物砸在地板上,安之從昏暗中睜開眼睛。

已經過了零點,海面吹來的冷風叫嚣着拍打窗戶。

世界很快重歸平靜,安之将手放在胸口,試圖撫平不安跳動的心髒,手背上莫名感受到一陣溫暖,她漸漸平複呼吸,重新合上雙眼。

在海角村的第二夜,安之依舊沒能睡個好覺。

清晨六點她被鬧鐘叫醒,呆坐在床頭緩了好一會兒才起床洗漱。

她下樓的時候餐桌邊已經坐了人,外頭晨光大好,陽光盈了一屋,空氣中粉塵飛舞。

“早上好。”劉群笑着和她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太陽穴附近脹痛不止,安之拉開椅子坐下。

陳岩問她:“鍋裏蒸了玉米,還有饅頭和白煮蛋,你吃什麽?”

“有豆漿嗎?我吃不下東西。”安之擡手揉了揉眉心。

陳岩從椅子上起身:“我去廚房看看。”

劉群看她不太舒服,說:“還早,你可以再多睡兒。”

安之閉着眼懶懶回答:“我認床,睡不着了。”

劉群将最後一口肉包吞咽進肚,拿起桌上的寬檐帽:“等會我們路口見。”

安之趕緊睜開眼睛:“你要去哪啊?”

劉群戴上帽子,拎起雙背包說:“附近逛逛。”

陳岩沒找到豆漿,端着熱牛奶回來的時候餐廳裏只剩安之一個人,他問:“劉大哥呢?”

“說出去逛逛,先走了,讓我們等會在路口等他。”

陳岩把玻璃杯放到安之手邊:“我幫你放了半勺糖,什麽都不吃會低血糖的。”

還挺貼心,安之接過杯子道了聲謝。

“你手給我。”

加熱過後牛奶的奶腥味更重,安之喝了一口更加反胃了,她放下杯子問:“嗯?”

陳岩又重複一遍:“手給我。”

安之伸出右手,陳岩一只手輕捏着她的胳膊把她衣袖往上捋,然後往她手腕上綁了個手環。

安之看着那上頭的粉色草莓熊吊墜,蹙眉問:“這什麽啊?”

“驅蚊環。”陳岩放下她的衣袖蓋住手環。

安之覺得多此一舉:“山上沒啥蚊子啊。”

“戴着吧,有總比沒有好。”

看着也就是個普通的橡膠手環,安之收回手:“好吧。”

快到中午程一霄和沈嘉澤才相繼下了樓,已經是飯點,他們草草墊了口東西就準備動身去山裏。

劉群背着雙肩包,脖子上挂着相機,手裏還有根折疊棍,看上去裝備齊全,不像他們一看就是外行,更別說沈嘉澤還拎了一塑料袋的零食。

安之忍不住吐槽他:“小朋友,你當來秋游的啊?”

沈嘉澤掏出一塊果凍遞給她:“來點?”

安之也不客氣,伸手接過說:“謝謝啊。”

沈嘉澤又把手轉向旁邊的程一霄:“你吃嗎?”

程一霄微笑着搖頭:“不用了,謝謝。”

“你一霄姐姐要保持身材。”安之拿走他手裏剩下的果凍,轉頭抛給跟在後面的陳岩,“诶,接住。”

幾個果凍砸在胸口還挺疼,陳岩低頭看了看,一股腦全部塞進口袋裏。

劉群時不時在林中停下,拿着放大鏡觀察腳邊的植物。

安之腳步快,一路都跟在他旁邊,她撿起地上的落葉問:“劉老師,這是什麽樹啊?”

劉群看了那葉子一眼,回答說:“這是紅樹。”

“紅樹?”安之轉動葉柄,“不紅啊。”

劉群笑了聲,解釋說:“這種樹的樹皮裏有一種叫單寧的物質,被空氣氧化會變成紅色。”

他擡起頭,目光在樹林間搜尋,很快指着不遠處的一棵樹說:“看那棵,是不是紅了一塊?”

安之點點頭:“是诶,好神奇。”

劉群站起身繼續往前走,告訴她說:“紅樹一般長在沿海濕地,這種樹泡在水裏也能活。”

“小心!”

聽到動靜安之回過頭,似乎是沈嘉澤摔了一跤。

劉群揚聲喊:“沒事吧?”

“沒事。”陳岩将人扶了起來。

劉群又喊:“崴到腳了沒?”

沈嘉澤擺擺手,呲着牙樂呵呵道:“沒!沒事!我好着呢!”

安之無奈地嘆了聲氣,劉群笑着對她說:“我看小陳倒是挺穩重的。”

安之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小陳是誰。

“是。”安之偷偷撇了下嘴。

沒一會兒程一霄就趕上了他們,劉群一邊走一邊介紹,她倆就跟來做田野調查的學生似的,上課都沒這麽認真過。

這座山面積不大,但地勢起起伏伏,走起來還有些吃力。

“這坡的土有些松,你倆上來要小心啊。”劉群回身叮囑。

安之來過好兩回了,輕車熟路,自己撐着地面就靈活翻了上去,她蹲下身把手遞給程一霄:“小心點啊,慢慢來。”

程一霄肩上拎了個大包,這幾天她一直背着,安之看她負擔太重,伸手說:“你要不先把包給我?”

“沒事。”程一霄借着她的力使了把勁,臉都憋紅了終于翻上來了。

她叉着腰喘粗氣,問旁邊的安之:“你平時健身嗎?這麽有勁。”

安之嘿嘿一笑:“你要多吃點飯。”

越往上植被越豐富,劉群撐着登山棍繼續往前,安之加快腳步,她問:“劉老師,是不是山裏潮濕啊,這邊的土尤其松。”

劉群掃開腳邊的雜草,回答說:“這邊靠着海,水源充足,氣候也濕潤。”

程一霄體質差但耐力還行,一路走過來也沒掉隊,她喘着氣出聲問:“我們走了好遠了吧?”

“嗯。”安之環顧四周,再往前就快到石碑的位置了。

劉群站在高處往回看了眼,沈嘉澤和陳岩落後他們很遠,身影模糊。

“我們休息會兒吧,等等他們。”

程一霄連連點頭:“好好好,累死我了。”

安之找了塊樹墩,把上頭的枯枝殘葉掃掉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劉群從雙肩包裏拿出保溫杯,問兩個女生:“你倆要喝茶嗎?”

程一霄搖頭,安之也說不用。

白日裏氣溫高,安之拉開外套拉鏈,用手扇了扇風,随口搭話問:“這山看着也不像荒山,怎麽平時也沒人來呢?我看也長了挺多菌類的啊,沒人來采嗎?”

劉群喝着熱水,嘆了口氣說:“這邊的人多多少少有點迷信,覺得天神不可違逆吧,不能過度開采自然。”

安之樂了,覺得這話荒唐:“他們下海撈魚的時候怎麽又不說要尊重自然了?”

程一霄抱着自己的大包坐在安之旁邊,壓低聲音問:“你聽說過這邊的度假村島嗎?”

安之搖頭:“什麽?”

“就是說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有開發商想在這邊建一座豪華度假村,村民們很反對,甚至聯合起來堵在村口不讓外人進來,還帶着棍棒打起來過。”

安之向下指着地面:“這兒的村民?這麽猛呢?”

她算了算時間,當年的村民……那也就是現在留在村子裏的這群阿公阿嬷。

“詭異的是沒多久。”程一霄蜷縮身體,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安之性子急,最受不了被吊胃口:“什麽啊?沒多久怎麽了?”

劉群接過話:“沒多久就發生了海嘯,開發商的地沉了海,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麽精準打擊?”安之一眨眼睛,恍然間想起些什麽,“哦,我好像有印象,聽我爸媽說過,那次是特大級地震,百年一遇。”

劉群仰頭看着林間的天空:“後來村民拿這事大做文章,說天神震怒,所以降下了責罰,也是怪邪門的。”

安之輕嗤一聲:“這地方不大,鬼故事倒是一樁又一樁的,怪不得有人跑這兒來找靈感。”

“所以。”程一霄擡眸看向劉群,“這裏是不是就是當初……”

安之眨眨眼睛,猛地反應過來,立刻從樹墩上彈跳起身,腳下的地都一下子燙腳了起來。

劉群忍俊不禁:“你不是不怕嗎?”

“我。”安之拍拍屁股,“我沒怕啊。”

她踮腳張望,裝作不耐煩地問:“那倆人呢?倆大小夥子走那麽慢。”

沈嘉澤剛剛崴了下腳,陳岩陪着他在原地緩了會兒,等那勁一過去他又立刻生龍活虎了起來。

沈嘉澤跨過草叢來找大部隊彙合,還不忘和安之抱怨:“那哥的方向感真的太差了,帶我走錯了好幾次路。”

安之扯開嘴角笑了笑,擡眸瞄了眼陳岩,她真越來越看不懂這男的了,他心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你倆要休息嗎?”劉群手撐着大腿站起身。

沈嘉澤擺擺手:“我不用,我不累。”

安之看着沈嘉澤,真誠發問道:“你到底一天天哪來這麽多牛勁的?”

劉群又看向陳岩:“那你呢?”

“我也不用,往前走吧。”

“诶劉老師。”沈嘉澤也是個好奇寶寶,跟在劉群身後一路走一路問,“這兒會有什麽小動物嗎?松鼠什麽的。”

安之嘴比腦子快:“白雪公主啊你是?還小松鼠。”

她聽到身後的陳岩笑了一聲。

沈嘉澤朝她嚷嚷回去:“你才小松鼠。”

“沒有,這邊沒什麽野生動物。”劉群端着相機,站在一塊苔藓前取景拍攝,“反正我來過幾次都沒見到過,除了一些麻雀。”

安之把手插進口袋裏,嘟囔說:“真連個活物都沒有啊。”

劉群帶他們走的路線和那天陳岩走的路并不一樣,他們幾乎繞了整座山頭一圈,但繞來繞去還是被石碑堵住了去路,兩邊又都有鐵絲網作圍欄。

“傳說中的無人之境就在這兒啊?”沈嘉澤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對着那石碑就是一頓猛拍,號雖然封了但不能白來,總得留點素材,說不定以後能派上用場。

看他還舉起剪刀手傻笑着自拍,安之敬佩地比了個大拇指:“你是真一點都不怕啊。”

“這有什麽好怕的,不就塊石頭嗎?”沈嘉澤邊說邊繞圈,勢必要把石碑的每個角度都記錄下來。

一陣大風刮過,樹葉唰然作響,從枝頭飄零落地。

眼前的視線忽然就黯淡了下來,安之擡起頭問:“天怎麽陰了?要下雨嗎?”

“海邊風大,把雲吹過來了,沒事。”

“我們是不是走到頭了?”程一霄從鐵絲網的縫隙中望向叢林深處。

劉群駐足在石碑前,沉默着凝視上頭鮮紅的字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目光,拄着登山棍轉身說:“嗯,回頭吧。”

安之剛要開口,就聽到陳岩問:“前面到底有什麽啊?劉大哥你進去過嗎?”

“沒有。”劉群回頭看向那位年輕人,嘴角挂着抹淺笑,“你怕鬼還這麽好奇啊?”

陳岩轉過身:“怕才好奇嘛。”

風吹過林梢,安之突然被人抓住衣角,她停下腳步,看見程一霄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

“怎麽了?”

程一霄扭過腦袋,顫抖着聲音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沒有啊,什麽聲音?”

“哭聲……”程一霄搖搖頭,松開了手說,“可能是我聽錯了。”

安之下意識地去找陳岩,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她用眼神詢問,對方收回目光,搖了搖頭。

“嗯。”安之把手遞給程一霄,“你聽錯了吧。”

看沈嘉澤還在石碑那兒踮腳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安之揚聲喊:“嘉澤,走了。”

“哦,來了。”沈嘉澤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沖她咧開嘴笑了下,快步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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