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海角村

海角村

08

“我是常市人,但我也确實出生在海邊。雖然記憶很模糊了,但我記得。”

安之半攙着程一霄往前走,輕聲問:“你是走丢了?還是被拐賣?”

程一霄搖頭:“我不知道,我就記得我從山上一直跑,跑了很遠很遠。”

月光皎潔,垂落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層陰影,這些年懷着無數次期待登上飛機,尋訪一個一個漁村後卻總是失落而歸,她怎麽找都找不到兒時奔跑過的那條路。

“我在網上看到海角村的事,這裏有山有海,我覺得和我記憶裏的有點像。”

安之問:“所以那天你來山上?”

程一霄疑惑:“你怎麽知道?”

“我踩到玻璃碎片了,是你的相機吧?”

“對,但我一個人上不來,看了眼就走了。”程一霄頓了頓,開口問,“你來山上是……”

“我……”安之索性也坦白,“我其實是做記者的,這地方不是最近詭異得很嗎?我來就是想調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怪不得。”程一霄微微掀起唇角,“我就覺得你這人挺正義的。”

“是嗎。”安之抓了抓頭發,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剛剛對不起啊,我也是沒辦法。”

“沒關系,我理解。”

“诶。”安之問程一霄,“那你覺得海角村是嗎?”

程一霄沉默片刻,搖搖頭說:“應該不是,我昨天找了很多村民,問他們這裏二十年前有沒有走丢的女孩,他們都說沒聽說過。”

“吳老板!是吳老板吧?”

吳清舉着手電筒,另一只手在空中揮動,遠遠朝他們喊:“是我是我!”

夜色已深,聽到前面的動靜安之松了口氣,閉着眼感嘆“謝天謝地”。

“你終于來了。”沈嘉澤如同看到了救星般上前一把摟住吳清,“我們差點走不出去。”

“怎麽可能走不出去?”陳岩問他,“我不是也找到路了?”

“嗯嗯嗯。”沈嘉澤一刻都不想繼續待這林子裏了,一蹦一跳地跑下坡。

“小心點!別又摔了!”

劉群回頭找兩個女孩,招了招手說:“你倆快點跟上。”

安之應了聲好。

程一霄長嘆一聲:“終于可以出去了。”

安之在心裏琢磨了會兒,開口問:“诶,那你還記得其他信息嗎?”

程一霄看着她:“什麽?”

安之解釋說:“我不是經常東跑西跑的嗎?你跟我說說,萬一我有什麽發現,說不定可以幫上你呢。你要是不放心我就算了,沒事。”

“沒有,你要是那種人,你早把我在海角村的消息發到網上了。”程一霄緊繃一天的眉眼終于放松了下來,“謝謝你啊。”

安之擺擺手:“我爸媽都走了,如果能幫你找到你親生父母,我也很開心。”

入了夜風卻好像停了,今天還挺暖和的。

“我記得我媽媽。”程一霄邊回憶邊告訴安之,“她會用貝殼做風鈴,挂在我們家的屋檐上。”

所以她包裏有那麽多風鈴,安之點點頭,問她:“你有找到相似的嗎?”

“沒有。我記得風鈴的吊墜是長短不一的。”程一霄仰着脖子向上看,“你擡起頭看,風一吹,像有只蝴蝶在飛。”

月色清透,安之擡眸看着程一霄的側臉,描述這些時她臉上的神情又幸福又哀傷,嘴角微微上揚,眼眶卻慢慢紅了。

“我知道了。”她小聲安慰說,“會找到的。”

程一霄笑着搖頭:“其實我都不抱希望了,我很早就去警察局登記過,也聯系了很多尋親的人,都沒下落,可能他們都已經不在世了。”

安之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我經紀人已經催我回去了。”程一霄偏頭看向安之,“雖然沒什麽收獲,但這一趟認識你挺開心的。”

她從包裏取出一只風鈴遞給安之:“這個送你吧,就當留個念了。”

安之小心接過藍紫色的風鈴:“謝謝。”

想到什麽,她問程一霄:“對了,你還能聽到,那個嗎?”

“好像沒有了。”

有海浪聲傳來,下了山後慢慢能看到亮着暖燈的天涯小屋,這荒唐的一天也終于要落下帷幕。

安之說:“是不是你最近沒休息好啊?壓力大、神經性耳鳴什麽的。”

“可能是吧。”

“我有一陣子也是,耳邊嗡嗡嗡的可煩人了。”下坡路走起來輕松多了,安之雙手插着口袋,說,“我看你們明星好多都有抑郁症是吧?你也注意一點,壓力別太大。”

程一霄彎唇笑起來:“你跟我經紀人說的一樣。”

“诶,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她可好了。”安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我要不把她聯系方式給你?”

說完她又連忙擺手:“我不是說你有病啊,我是覺得你可以找個心理醫生聊一聊。”

程一霄也拿出手機:“好啊,你推給我吧。”

“謝謝你啊,安之。”

“沒事。”安之朝她嘻嘻一笑,玩笑說,“以後你就是我圈裏的人脈了。”

程一霄作驚訝狀:“怎麽?你還做狗仔啊?”

“說來慚愧,我們社已經快破産了,轉型做娛記也不是不行。”

身後的人有說有笑,陳岩沒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劉群收起登山棍,伸手攬了下他,推着他往前走:“剛還生死對峙呢,突然就成朋友了,女人真奇怪,是吧?”

陳岩沒說話。

劉群話鋒一轉,問:“提前來山上踩過點了?”

陳岩搖頭否認:“沒啊,上來的時候走錯了,就發現了那條路,不信你問嘉澤。”

劉群笑着拍拍他肩:“不用解釋,我明白。”

“明白什麽?”

劉群只笑不語,邁步越過他往前走。

沈珺早就做好了晚飯,左等右等都沒見他們回來,趕緊讓丈夫上山去找。

在門口聽見他們一行人的說話聲,她跑下樓梯上前迎接:“都在呢吧?”

“在呢在呢。”

沈嘉澤捂着肚子問:“老板娘,飯好了嗎?我餓死了。”

“好了,就等你們回來。”

山上塵土多,安之脫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沈珺看她身上只有一件T恤,擔心道:“你冷不冷啊?還是穿上吧,別感冒了。”

“不冷。”安之彎下腰在水龍頭邊洗了把手,回頭對她說,“你像我媽似的,我都舍不得走了。”

“對哦。”沈珺嘴角向下耷拉,“明天你們都要走了。”

安之甩了甩手:“都要走了啊?”

“是啊。”沈珺說,“小沈今天晚上就走呢。”

安之看向沈嘉澤:“什麽時候?”

沈嘉澤說:“吃了晚飯就坐車去市裏了。”

“這麽快啊。”雖然才認識幾天,但也知道未來沒什麽機會再見面,這一分別安之心裏還有些舍不得。

“我明天早上的飛機,你呢?”程一霄用胳膊碰了下安之。

安之回過神:“我也差不多。”

她掀眼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男人,問:“你什麽時候走?”

陳岩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後天。”

他走下臺階,找了個僻靜的拐角處,含住煙尾摁下打火機。

聽到腳步聲陳岩擡起頭,劉群手裏也夾着根煙,走下樓梯朝他伸過去說:“成隊,借個火。”

陳岩把手裏的打火機抛過去,取下唇邊的煙撣去灰燼。

細碎的火苗很快消散在空氣中,陳岩維持着這個姿勢僵了好幾秒才重新擡手。

灰霧袅袅,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壯碩男人。

“是你啊。”

劉群笑了笑,吐盡嘴裏的煙問:“那你以為誰?”

成勳視線上臺往天涯小屋看了眼,搖頭說:“這不重要。”

“怎麽樣,有進展了嗎?”

成勳沒好氣地回:“有沒有你心裏沒數?”

劉群将煙放回嘴邊,伸手從外套內袋裏取出一本破舊不堪的小冊子,遞給他說:“別查了。”

成勳低頭看了眼,那本子跟一碰就要碎似的,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這什麽?”

“拿這個回去交差吧,別往下查了。”

成勳接過冊子,卻沒答應他的話,他借着月光仔細端詳,輕笑一聲說:“哥,你是不是跟我玩激将法呢?”

劉群望着遠方閃爍的燈塔:“海角村很漂亮,是個好地方。”

成勳沒心思和他感懷,沉下臉色質問:“今天是你故意帶錯路的?”

“不是。”劉群将煙扔在腳邊,踩滅後先上樓了。

成勳咬牙低罵了聲,将冊子塞進口袋裏快步跟上他。

“開飯了開飯了,快來吃吧!”

成勳攥緊拳頭,只能先壓抑住火氣,恢複常色入座。

“這地方真沒什麽,網上那些人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什麽陰謀論都出來了。”吳清用開瓶器撬開啤酒瓶蓋。

得知他們今天下午在山上迷路了,沈珺也說:“對啊,哪有什麽鬼啊,除非心裏有鬼。”

看程一霄垂着腦袋,安之用手背碰了她一下,問:“喝酒嗎?”

“好啊。”

沈嘉澤憋不住好奇,問老板和老板娘:“那到底是傳出來的啊?搞那麽邪門。”

吳清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就以前,一男的上山,說在山上看見自己死去的老婆和女兒了,回來人就瘋了,這故事就這麽傳出來了,然後越來越邪門,什麽都有。”

安之問:“這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啊?”

“十幾二十年前吧。”沈珺指着吳清說,“那人還是他小學同學呢。”

吳清擺擺手:“他一直都神神叨叨的,估計本來腦子就不正常。”

“不是說那邊以前是墓地嗎?”這幾天安之心裏裝了很多疑惑,想趁着這個機會趕緊問清楚,“我們也沒看見什麽墓碑啊。”

“可能幾百年前是吧。”沈珺說,“現在都是葬在墓園的,山上哪有什麽孤魂野鬼啊,有也是老祖宗了,那可不叫鬼啊,我看到還得拜一拜呢。”

她這話把桌上的人都逗笑了,安之呵呵了兩聲,繼續追問:“那那些失蹤的人呢?”

“以前山上有挺多名貴藥材的,老有人來采,但那次海嘯之後那一塊的山就特別陡,有人失足跌下去,要麽就是跟你們今天一樣迷路了,搜救隊經常能在懸崖下面找到屍體,也沒什麽名堂。”

吳清接過話:“對,都是以前的事了,後山那兒現在挺荒的,靠近懸崖的地方也被攔起來了,我們這邊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漁村。”

安之嘆了聲氣,背靠在椅背上拿起手邊的啤酒罐,暗自嘀咕了句:“沒勁。”

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安之從椅子上起身。

回來的路上她給郁攸發了條消息,大概是她剛剛看見了,直接回了通電話過來。

“喂。”

“這是你新認識的朋友?”

“對,一個小明星,人挺好的。”安之背靠在矮牆上,“怎麽樣?我仗義吧,旅游還不忘給你擴展業務。”

“謝謝謝謝。”郁攸問她,“你村子調查的怎麽樣了啊?”

“差不多了,沒什麽,鬼故事都是編出來的,危言聳聽罷了。”

“啊?你确定?”

對方的語氣聽上去還有些失落,安之笑了聲:“你不是最不信這些嗎?”

“那山上真沒什麽?”

“沒什麽啊,被圍起來的地方就是懸崖,往前就是海了,其他地方我們都已經走過了,确實沒什麽。”

“行吧,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安之說:“明天,小江哥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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