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海雲鎮
海雲鎮
22
“等會再說。”成勳壓低聲音,“別露出端倪。”
安之深呼吸平複心緒,點頭說:“明白。”
阿蘭拿了兩只玻璃杯倒酒,禾斤看着瓶子裏的透明酒液,舉起手說:“我也想喝。”
“等你長大了再說。”阿蘭蓋上木塞将青梅酒搬回櫃子上。
“長大長大,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禾斤撅起嘴抱怨。
她這個年紀正是青春期,諾答笑了笑說:“別着急,等你到我這把歲數,只會希望時間慢點慢點再慢點。”
“可是……”女孩欲言又止。
阿蘭将筷子遞到她手邊,催促說:“快吃飯吧。”
心裏記挂着事,安之不自覺地就走了神。
成勳悄悄碰了下她的手背,往她碗裏夾了一塊排骨。
“多吃點。”
安之回過神,“哦”了一聲。
房間裏新裝了架子,吃過晚飯阿蘭讓禾斤和阿糸把自己的舊書整理好。
隔壁吵吵嚷嚷的,兩個女孩有說有笑,這會兒也不方便說話,安之起身說:“我去找阿蘭再借身衣服。”
“嗯。”成勳又在翻看那本冊子。
阿蘭的房間靠近樓梯口,安之輕輕敲了兩下門。
“誰啊?”
“是我。”
阿蘭打開一點門縫,她上身只穿着一件吊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剛準備洗澡。”
安之鑽進房間裏:“我想找你借身衣服當睡衣穿。”
“行,我找找有沒有新的。”阿蘭打開衣櫃。
安之趕緊說:“沒關系,你随便給我件舊的不穿的都行。”
“沒事。”阿蘭搬來一張小板凳,“伊納總給我們送衣服穿,我有好幾條裙子都沒有穿過,正好給你試試。”
她踮着腳在最上層的收納箱裏努力翻找,安之舉起胳膊虛環住她:“小心點啊。”
阿蘭伸着手臂,衣擺被帶起,露出一截腰腹,安之本是無意的一瞥,卻倏地僵在原地,她定睛細看,反複确認自己有沒有眼花。
“這幾件你應該都能穿。”阿蘭踩回地面上,把手裏的裙子遞給她。
“好。”安之接過衣服,道了聲謝後就匆匆離開了房間。
聽到開門聲成勳擡起頭,發現安之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他問:“怎麽了?”
“沒事。”安之跌坐在床沿,忽地又冒出一句,“我覺得我瘋了。”
成勳合上筆記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女孩年輕清秀的臉、纖細清瘦的腰,和如同腐爛水果版的褐色紋路在安之眼前揮之不去。
她彎腰抱住腦袋,低聲說:“我看到阿蘭身上有妊娠紋。”
“你看錯了吧?”成勳脫口而出。
“我沒看錯,我看了好幾眼。”
“她才……多大啊。”
安之閉上眼睛:“所以我說我瘋了,要麽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屋裏安靜了好久,成勳把手邊的東西整理好,看向安之問:“那個女孩今天說石碑上的是名字?”
安之點頭:“而且就是她們的名字。”
她整理好情緒,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理智思考:“如果我沒猜錯,阿蘭、諾答、禾斤、阿糸,還有歷莫應該也都是天牝教的語言,和拓爾一樣,都有別的意思,不是随便取的字。”
“我原先一直沒看懂。”成勳把冊子遞給她,“你說中間的數字是出生年份,那前面的應該就是名字,你看我摘出來的這些。”
安之接過紙和本子,提起一口氣問:“不會也是她們的名字吧?”
“寫這個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只會寫幾個簡單的字,還有很多錯別字,加上方言有口音,但好像真的可以對上。”
“六大……諾答?”安之用手點着上面的字一行行地看過去,“它二讀起來像拓爾,這個阿一會是阿蘭嗎?”
“84年……”成勳陷入沉思,“但這樣的話年齡就對不上了,難道中間的不是年份?”
“84年、84年。”安之在心中迅速換算,“對得上。”
她用力點頭:“對得上!”
“如果是二十年前,阿蘭正好就是十九歲。”安之低下頭繼續浏覽名單,心髒跳得越來越快,“歷莫,歷莫呢?”
“二十年前?”成勳抓住她手腕,“你在說什麽啊?”
安之吞咽口水,緩了緩呼吸告訴他說:“海雲鎮的人不會變老,她們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樣子。”
這次輪到成勳覺得自己瘋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安之:“怎麽可能?”
沒等安之回答他又問:“為什麽?”
“我不知道。”安之沒有辦法解釋,幹脆說,“你就當是我的直覺吧,我覺得是這樣。”
“這個東西是誰給你的?”她問成勳。
“一個老刑警。”他沒有暴露劉群的身份,只說,“他還讓我別往下查了,拿這個回去交差就行。”
“交差?”
成勳坐到她身邊:“失蹤案草草了事,上頭有懷疑但不好明查,我領導表面上攔着不讓我來,其實就是希望我去當這個莽夫,幫他們做他們不敢做的事。”
“啊?”安之投去同情的目光,“那你豈不是被當槍使了?”
成勳搖頭:“我也有私心。”
安之合上冊子,輕撫着破爛不堪的封面問:“那個老刑警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呢?”
“可能他也沒查清楚吧。”
“我們得快點回去。”越靠近真相安之越失去耐心,她焦急道,“那個阿母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海雲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兩天成勳已經快把整個鎮都走遍了,還是沒有見到陳雪的身影。
他将冊子放回外套內袋裏,說:“也只能先等着。”
“唉。”安之嘆了聲氣,展開胳膊躺倒在床鋪上,“人生真是世事無常,出來找素材,結果自己快成素材了。”
“樂觀點吧。”成勳安慰她說,“至少你要有個大獨家了。”
安之苦笑一聲:“我先有命出去再說吧。”
她問成勳:“所以你的私心是陳雪嗎?”
“嗯。”
“你喜歡她?”
成勳擺出一副無語的表情:“人家都快結婚了。”
安之支起胳膊:“你不說是老同學嗎?萬一是學生時期的白月光呢?”
“你能別滿腦子都是男男女女那破檔子事嗎?”
安之撇撇嘴:“我就随便問問。”
“老實說,要不是那天同學聚會見到面,我都忘了有這個人了。”屋外夜色已深,煤油燈映亮床頭,這一個月經歷了太多變數,在這樣一個平靜的時刻重新提起,成勳心情有些複雜,他摸了摸唇角,饞煙抽了。
安之側躺在床上,用手撐着腦袋安靜聽他說下去。
“那天吃完飯她叫住我,問我現在是不是在做警察,還要了我的聯系方式。”成勳懊悔道,“我那會要是直接問她是什麽事就好了,或者抽空見一面,可能就沒有後面那麽多事了。”
“你可千萬別自責啊。”安之看穿他的心思,“陳雪見不見你,她都是要去海角村的。”
成勳背對着她,她只能看見他點了下頭。
“這個案子誰都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麽多來。”成勳說,“民宿老板看陳雪一直沒回來就報了警,當地警察聯系到我們後,我們立刻控制住了她的未婚夫,審了好幾個小時,他都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我才覺得事情不對勁。”
“陳雪都沒和她未婚夫說過什麽嗎?”安之心中生出幾分疑惑,“她特地加了你的聯系方式,還要當面說,肯定是大事,她未婚夫就什麽都不知道?”
成勳搖頭:“陳雪的失蹤對他打擊很大,他那副精神崩潰的樣子,演不出來。”
“所以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呢?”安之喃喃自語。
“不早了,睡覺吧。”
安之坐起身:“忘了你是壽星了,要不給你下碗面?餓嗎?”
“算了。”說完成勳又補了句,“出去了再補過一個吧。”
“行。”安之腰一軟又躺回了床上,“出去了我要加兩個荷包蛋。”
成勳推開房間門,正好看見從禾斤房間出來的阿蘭。
“她倆沒吵到你們吧?”阿蘭微微笑着問。
“沒有。”成勳越過她走向衛生間。
“诶。”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嗯?”
阿蘭看着他,表情看上去有些為難。
“是有什麽事嗎?”成勳問。
阿蘭上前幾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壓着嗓子悄悄說:“我知道她在哪兒。”
成勳呼吸一滞,緊盯着阿蘭的眼睛問:“誰?”
“你照片上的女孩。”阿蘭語速飛快道,“我在阿母家見過她。”
她說完就回了自己房間,多問一句的機會都不給成勳留。
他洗漱完回到房間時,安之已經在地板上鋪好了被子。
成勳拿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怎麽又占我地方?”
安之伸手指着床:“床給你睡好了。”
成勳坐在床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忽然停下動作喊:“安之。”
“嗯?”
“沒什麽,晚安。”
安之打了聲哈欠,不知道他突然抽什麽瘋,但還是回了句:“晚安。”
在海雲鎮的第三晚她明顯适應多了,難得一夜好夢至天亮。
清晨枝頭麻雀啁啾,安之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幾點了?”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回答,安之睜開朦胧睡眼,坐起身喊:“成勳?”
屋裏除了她空無一人,成勳的外套和背包也都不見了。
安之一下子清醒了,掀開被子嘀咕說:“人呢?”
她腳步匆匆地下了樓,先去廚房裏找阿蘭問:“你看到成勳了嗎?”
“他好像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
阿蘭搖頭,低頭用湯匙搗着鍋裏的粥。
安之抓了抓頭發,又生氣又着急:“這人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啊。”
“阿蘭。”院子裏有人在叫喚,“阿蘭你在家嗎?”
阿蘭放下湯匙,邊往外走邊應:“在呢。”
“阿母回來了,快去領東西吧。”
“阿母回來啦?”阿蘭綻開笑顏,“好嘞,我馬上就去。”
她跑回屋內,告訴安之說:“阿母回來了!”
安之這會兒卻無暇顧及什麽阿母,她套上外套,對阿蘭說:“成勳估計是去海邊了,我去找找看。”
“他不在海邊。”
安之取出被衣領壓住的頭發:“什麽?”
“他去阿母家了。”
“他去那兒幹什麽?”
“去找那個女孩。”
安之的表情一點點僵住,推開阿蘭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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