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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爹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
坐上改造的敞篷路虎,戴着墨鏡的花知北一手搭在窗邊墊着下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翻着白眼。
“看到他剛才的表情了嗎,就好像我是把你拐走的壞女人,他警告我不要騙你的感情,也不要騙你的身體。”
坐在後排的祁未解開領口的扣子,笑說:“有嗎?”
“他媽的,我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待遇?他老人家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我倒覺得他只是覺得你是個相當危險的定時炸彈,怕你跟我在一起沒準哪天就突然炸了。”
開車的迪肯表情一言難盡,花知北覺得稀奇,畢竟很少能從這一向面癱的老哥臉上看到什麽情緒。
祁未知道原因,就在不久之前,迪肯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不久前打探到的情報,百裏述竟一五一十對紮貢交代了最近他看到的事,包括花知北會□□在祁未面前晃蕩,兩人大膽談論着沒羞沒臊的事情。
這事放在別人身上可能很正常,畢竟“坤瓦”內的馬仔都是一群大大咧咧的流氓混混,喜歡說些下流話過過嘴瘾,偶爾也會三兩成群去找些沒底線的服務,在一個以犯罪而聞名天下的集團裏,人們都習以為常了。
但太子爺在人們眼中卻一直是冷淡禁欲的形象,還曾因為有馬仔喝醉了在他面前遛鳥而下令将這人多餘的器官無害化處理,可見他有多排斥低級的男人。
所以在知道這件事後,百裏述第一反應是覺得祁未私下裏或許跟花知北有一腿,荒唐到讓祁未覺得可笑,卻又無從跟人對峙。
一旦解釋了,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
這次出行,除了花知北、迪肯和百裏述外,只有幾個做事麻利的馬仔陪同,他們一方面要體現出己方的實力,卻又不能讓墨西哥人覺得他們太嚣張。
私人飛機抵達墨西哥城後,有專人來機場接應他們,禮數周到地盡了地主之誼。
祁未對這次出游還算滿意,一路上他心情不錯,只要能離開禁锢他的金三角,去哪兒他都無所謂,哪怕是跨越到另一個地獄。
身邊的人漸漸習慣了花知北成為祁未心腹的事,由着祁未的信任和縱容,迪肯已将花知北當作自己人看待,但百裏述對花知北卻有種明眼可見的敵意。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只是不放心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擔心他會暗害自家老板,但在花知北看來,不過是他肉吃的好好的,突然殺出來一人要跟他争搶老板的寵愛,影響到了他未來的發展前途,所以他心裏不爽,總想給自己使絆子。
但,關他花知北屁事?又不是他自己想留下來的,也不是他願意被纏上的。
後來的某一天,他突然找到了逗弄百裏述的樂趣,他發現對方是個不會炸毛,心裏再怎麽不爽也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的人,甭管在這人心裏有沒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一說,反正他受氣的時候是很吃癟的。
看準這一點,以花知北這個不吃虧的性子肯定鉚足了勁欺負人,光是離開機場的路上就有三次噎得百裏述說不出話。
花知北這張嘴屬實厲害,在這種場合下也折了祁未的面子,明知他是故意的,無奈之下,祁未只好把他們都趕下了加長林肯。
與他面對面坐着,端着威士忌酒杯輕抿,西裝革履将金發梳得一絲不茍的年輕人笑說:“你手下的人真有活力啊,不像我這裏,死氣沉沉的,每天都對着一群死板的老頭子,無聊得很。”
祁未端着禮節性的笑容:“手下人不懂事,丢人顯眼,見笑了。”
年輕人跟他一樣,是“Zetas”沒落後最有可能接管整個墨西哥販毒事業的幫派“K”的首腦之子塞缪爾,與他年紀相仿,這也是他被派遣親自來為祁未接風的原因。
塞缪爾的母親是拉丁美洲的選美冠軍,他從母親那裏繼承到了一張驚世駭俗的臉與一頭燦爛的金發,蔚藍的眼眸顧盼多情,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魅惑人的妖精。
塞缪爾笑着幫祁未斟滿了酒,雙手扣在膝上,姿态端莊優雅,“我聽說過你手下那個人的傳聞。”
祁未明知故問:“你指誰?”
“最漂亮的那個,肯定不會是你帶來的大塊頭和悶葫蘆。他真的很不得了,把那種随時可能兇性大發,得殺百八十個人才能平靜下來的瘋美人留在身邊,你的膽子也夠大。”
“我是不知道你聽到的傳言有多離譜,但他一定沒你想的那麽恐怖,如果真瘋到那個程度,他也活不到現在。”
塞缪爾意味深長地笑着:“我很好奇,你究竟打了一條怎樣的狗鏈才能那麽适合他,介意讓我開開眼嗎?”
一瞬間,祁未眼中浮起了殺意,他用笑容掩飾着危險的情緒,依然保持着禮貌:“這個,恐怕不行呢。”
塞缪爾也不再多問,兩人的談話就這樣中止了。
片刻後,塞缪爾喝下了杯中最後一口酒,淡淡道:“祁,你跟我是同一種人。”
“你指什麽?”
“不願被人亵渎,也不容旁人染指自己的東西。”
塞缪爾給自己倒了個杯底,碰了碰祁未手裏的杯子,“祝我們合作愉快。”
祁未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後來塞缪爾的手下向他透露:“少老板曾有一位親信,與他保持着亦師亦友的關系,兩人走得很近,也因此傳出了一些對他們不利的閑話,後來這個人就被老板命令執行一次自殺式的任務,死無全屍。少老板從沒有表現出在意,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少老板心裏的隐痛。”
祁未對塞缪爾的印象有所改觀,天知道在對方提起花知北的時候,他腦子裏的念頭是對方要跟他搶人。
意識到自己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顯然花知北在他心裏的地位在他不知不覺時悄無聲息地提升到了難以想象的高度,對方的存在之于他的意義似乎也在無形中發生了改變。
他帶着手下的人在墨西哥待了三個月,這期間他經歷過幾次幫派間為了争奪地盤與資源的械鬥,“K”甚至嚣張地與政府軍開戰,無疑最終的贏家都是“K”,仿佛墨西哥整個國家都是毒販創造的商業帝國。
漸漸的,他發現了塞缪爾跟自己的不同,他的一切行為舉動都受到父親的控制,從來不曾有過真正的自由,但如今“K”的大權卻掌握在塞缪爾手中。
塞缪爾那作為首腦的父親早就開始養老,整天吃喝玩樂享福,将所有場面事與決策權都交在了愛子手裏,大大方方道:“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老東西到了年紀就該退休喽!”
所以年紀相仿的他和塞缪爾有很多不同,他也莫名向往塞缪爾父子那真正融洽的父子情。
酒桌上,塞缪爾曾說過:“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所以他對我有很多耐心與信任,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培養我,如今到了我回報他的時候。”
從來沒體會過正常父子關系的祁未不能理解,他對紮貢只有一腔恨意與憎惡,塞缪爾提到的所有正面詞彙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反倒是花知北能領會塞缪爾想表達的意思,一言不發地舉杯,算是表達贊同。
這段時間祁未也沒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除了應酬以外的時間幾乎都用在了與“K”的研究人員探讨學術問題上,潛心鑽研他們的制毒技術與最新思路,在這三個月內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而純粹是被他帶來度假的花知北每天都對着相似的風景,很快就膩煩了,成天問他:“什麽時候回去?這無聊的日子老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祁未忙着推演公式,頭也不擡地問他:“什麽樣的日子才算不無聊?”
“打打殺殺,見點血吧,看你們這群該死的窩裏鬥或者自相殘殺是我最高興的事。”
祁未依然沒有擡頭看他,只是淡淡地問:“你這樣就不怕未來天下大定的時候不能回歸到正常的社會秩序中去嗎?”
花知北聞言愣住了,這是他從來都不敢想的。
類似的對話發生過幾次,最後都在這裏戛然而止。
不知是從哪天開始,花知北突然就不鬧了。
祁未從厚厚的草稿紙中擡起頭,捏着發痛的鼻梁,看着手邊的冰美式才突然想起,這幾天好像沒怎麽聽花知北在他耳旁念叨了,給他端茶倒水的人變成了百裏述。
他趁偶爾放松的一時片刻去找人,想看看那家夥是不是又在搞什麽幺蛾子了,就看到這人躺在沙灘椅上,穿着花短褲戴着墨鏡,盡情享受着一盒冰鎮的鴨脖,從手邊七零八落的骨頭來看,他應該至少已經吃了一盒鴨鎖骨和鴨爪了。
而他旁邊就坐着依然西裝襯身的塞缪爾,跟他一起欣賞海景,品嘗着手打的薄荷莫吉托。
“這種麻辣才夠勁嘛,不是我不尊重別人的飲食文化,但你們墨西哥人和東南亞人一樣,總喜歡吃些奇奇怪怪的酸辣味,啧,習慣不了習慣不了。”
看到祁未黑着臉過來,花知北招呼着他也過來嘗嘗,“你看,塞少爺看在你的面子上從我老家進口了上好的麻辣鴨脖,要一起嘗嘗嗎。”
祁未對花知北倒是沒什麽不滿,畢竟他就是這樣大咧咧的性子,不拘小節慣了,很難糾正。
他只是覺得塞缪爾太殷勤了,他想不出對方有什麽理由對自己的人這麽上心。
“勞你費心了,弄來這些合他口味的東西一定不容易吧。”
“還好。”塞缪爾的笑容無懈可擊,不過說這話時,他眼中卻透出了些許落寞,“曾經一位故人也好這口零食,這條專線是給他特意預備的,不過後來……”
他苦笑着搖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祁未并不在乎對方的理由和苦衷,不知為何,旁人跟花知北走得太近就是會讓他無名火起。
當時合作相關的事宜已基本談成,祁未也拿到了寶貴的演算數據,便找了個合适的理由回了金三角。
這下反倒是花知北還留戀在墨西哥的痛快日子了,在回程的飛機上,他問祁未:“塞少爺人不是挺好的,怎麽總覺得你跟他不大能合得來?難道是看到跟自己同樣優秀的人會有危機感嗎?”
祁未正眯眼小憩,帶着睡意反問他:“是該高興你認可我是‘優秀’的人嗎?”借此回避“危機感”的話題。
花知北沒有答話,祁未也覺得以他的性子不會接這種話,拉下眼罩扭過頭去繼續小睡。
就在他朦朦胧胧将要睡着時,他聽到耳畔傳來了一聲極輕的道歉。
“抱歉啊,好不容易你才有機會遠離那裏,我卻破壞了你的興致,一直吵着回來。我也有苦衷的,不是想刻意破壞你這來之不易的出游機會。”
祁未依舊裝睡,卻睡意全無。
放在以前,他做夢也想不到花知北會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簡直溫柔到……他想為之落淚。
他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從小到大沒體會過關愛的滋味,只要有人稍微對他好點,他就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卑微到了骨子裏。
不過,為什麽對旁人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呢?
是因為他識得出旁人對他只是虛情假意逢場作戲,他不會上當受騙,也就不至于有所觸動嗎?
按照這個想法,那花知北偶然間對他表現出的難道就是真情實感?
祁未不相信,他當然不會相信花知北這個把虛假的皮相牢牢焊在臉上的人會對他抱有什麽真實的情義。
演技,都是演技罷了。
這個騙子,騙術真是太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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