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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祁未有多麽想催眠自己相信花知北依然還活着,活在世界的某個不會被人發現的偏僻角落,總會有某個時刻真正意識到他的愛人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或許是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裏流盡了所有的淚,如今他已經能平靜面對殘酷的事實了。

失去花知北的悲憤會轉化為憤怒,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是報複!

他要讓那些傷害過花知北的人血債血償!!

在達成這個目标之前,他還得活着,好好活着!

報複敵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将花知北困在獵場裏,讓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祁未也要用同樣的方式讓他們陷入無盡的絕望!

塞缪爾無條件給祁未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一切幫助,包括金錢、人力,甚至場地。

祁未會用相當粗暴甚至說得上是殘忍的方式抓到曾經參與到游戲中的獵人,或是他們背後的組織成員,又或是那些曾在暗網上下注間接害死花知北的普通人,投入他所制造的獵場,改變原有的游戲規則,用計分制逼着所有被迫參與其中的玩家自相殘殺。

他制造了一個“MVP”可以獲得巨額賞金的美夢,又在游戲結束只有一人勝出時殘忍處決贏家,破碎了這些人的希望。

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誰讓他們當初也是這樣對待花知北的?

所有人都該嘗嘗絕望的滋味,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曾經傷害過花知北的人!

起初看着那些人在恐懼中死去還會讓他獲得一些報複的快感,但漸漸的,他開始覺得空虛和無趣。

這些靈魂肮髒的人在他看來一文不值,他不滿足于将他們的惡行交給閻王或是上帝來審判,他想要更公正嚴明,更大快人心的處決方式。

無意中他向塞缪爾透露了這個想法,後者聞言先是愣怔,然後感慨道:“你跟他越來越像了。”

祁未沒敢追問他口中的“他”是在指誰,他害怕聽到花知北的名字會讓他瞬間崩潰。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為了他所堅持的正義,不惜深入漩渦,染一身污色,也有了自己的善惡觀,但他始終堅持自己是個屠夫,沒有審判權的立場,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正是在循着他的腳步向前嗎。”

祁未有所動容。

或許連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效仿花知北,試圖向那人靠近。

他艱澀地說:“但我跟他不一樣,我沒有信仰,不相信旁人,我覺得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淩駕于我之上作出判決。”

“你只是不相信有生命和情感的東西,反過來想,你需要的這種絕對公平公正、不徇私情、不破壞規則、擁有絕對執行力的東西只有機器。”

祁未沉默不語,塞缪爾說的沒錯,或許對方真的跟他足夠相像,才會看的這樣清晰。

塞缪爾可能也覺得這個想法太荒謬了,他又道:“祁,你聽說過飛鳥症嗎?”

“這是什麽病?”

“一種出于藝術家的想象,現實中并不存在的病症。我曾看過一本短篇小說,患有飛鳥症的人死後可以化作飛鳥回到愛人身邊,只要愛人能夠認出他,他就可以死而複生。”

“不要給我這樣的希望。”祁未悲哀道,“我會信以為真的。”

他看着滿目蕭瑟的冬景,心中的落寞無以言表。

“我看天上那些匆匆飛過的寒鴉本就會想到他,如果強行聯系,我會很難過的。”

“我總能看到你發愣,是在等哪只與他相似的鴉雀駐足在你肩頭嗎?”

“它們都不肯親近我。”祁未苦笑,“我也很清楚,它們都不是他。”

這個話題實在太沉重了,他們都不願再繼續下去。

祁未問塞缪爾:“你方才提到的機器,願意細說嗎?”

塞缪爾搖頭,“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設想,即使這樣你也想聽嗎?”

“聽聽不會有損失的,但如果因為不聽而錯過了什麽可就是大損失了。”

“好吧。”

塞缪爾起身從酒架上挑了一瓶年份久的威士忌,在杯中放了冰塊,給他們每人都倒了一杯。

“這是我前些日子從MIT的講堂上聽來的,有個年輕教授腦洞大開,展開暢想公開了他的設計理念,他正在獨立進行一項‘Game’的開發,嘗試構建一個龐大的數據庫與自由引擎,創造出一款全息游戲。”

對于當年的祁未來說,“全息”這個詞還很陌生。

“簡單來說,就是把你的身體和意識接入一個大型的機器,你會在機器對大腦的幹擾下身臨其境地進入機器為你制造的幻覺中,你所接觸到的一切都極具真實性,會讓你深深相信眼前的一切,可以縱情地在其中游玩。”

“很神奇,但我沒什麽興趣。”

塞缪爾打趣:“你只想讓死者複生,對這種游戲确實不該有什麽興趣,但我真正想說的是……”

他借喝酒的動作斟酌了一下還沒說出口的話,“從生理上你是無法讓他複生了,但在另一個空間,另一個層次,另一個世界,可能還有機會?”

祁未能猜到他想說什麽,仰頭給自己猛灌了一大口酒,杯子見底後又迅速滿上了一整杯。

他抿唇品味着辛辣的滋味,帶着微醺的醉意追問:“說的再清楚些。”

“按照這個人的說法,只要提供的數據足夠豐富,他就可以在游戲中創造出一個跟本人一模一樣的模型,最好的情況莫過于能在這個游戲的世界裏複制出一個花知北。”

祁未被酒麻醉的嘴唇都在輕顫,難以壓抑此刻的悸動,“他的研究進展到什麽階段了?”

“目前還在構設藍圖,他會開這堂公開課也是希望募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跟他一起開發這個游戲。最開始我會去向他了解這個有趣的想法只是因為你的獵殺游戲剛好也屬于‘游戲’的範疇,不得不說,他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驚喜和意外,但是很可惜,這不是我所擅長的事情。”

塞缪爾取出一張名片,壓在自己的酒杯下方,臨走還不忘點了點,“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找這個人了解一下,我想他會很樂意向你介紹他正在進行的研究。”

名片白紙黑字寫着一個名字——林欽。

這是個中國人。

聯想到花知北至死無緣回到的故土,和自己體內流淌的一半中國血統,祁未放下手裏的瑣事,前往了神州大地。

中國是緝毒力度數一數二的國家,在此之前他從未踏足過這片土地,而現在,他背負着故人的遺願來到了這裏。

林欽是個工作狂,能讓他打起精神的只有十二分對工作的熱情,一聽說祁未是為了他正在研發的項目而來,他立刻盛情邀請祁未來參觀他的工作室。

祁未直截了當地問:“你可以讓死者複生嗎?”

林欽怔了怔,坐在他的辦公椅上,仔細打量着祁未,觀察着他的反應,“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你給了其他的人怎樣的回答?”

“不能。”林欽的答案也很幹脆,“從第一位法老把自己制作成木乃伊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幾千年的時間,在這期間,人類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永生與複生,但從沒有人成功過,這種醫學和生物學上都不能突破的難題就別指望我一個敲代碼的能給出不同的答案了,去找神棍和女巫更合适一點。”

祁未起身便走,在他轉身前,林欽又用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說法挽留了他:“但我不打算用敷衍他們的借口來搪塞你。”

祁未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想給我一個截然相反的說法嗎?”

“也不全是,因為死而複生這種事确實是逆天而行的,我不可能做到,也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能做到。”

林欽邀請他坐下,用紙杯幫他泡了咖啡,繼續道:“執着于讓死者複生的人們無非是因着一己私念,想與天人永隔的親朋好友共存于世,但‘存在’是個很模糊的概念,每個人給它的定義都不同,有些人覺得必須有血有肉,有呼吸有心跳才算活着,又有些人接受相對抽象一點的現實,認為只要死者還有留存在世上的痕跡,還被人們銘記着就算活着,恰好我是後者。”

“之前來向你求助的人都是前者嗎?”

“是的。”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跟他們不一樣?”

“直覺。”林欽篤定道,“我覺得你……嗯,心态介于兩者之間,你的想法游移不定,看不到光亮,也看不清自己。”

祁未滞在胸中那口悶氣終于嘆了出來,“……你是對的。”

“我可以冒昧問問你在意的那位跟你是什麽關系嗎?”

“愛人。”

曾經不敢将他與花知北真實關系公之于衆的祁未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他是他的愛人,獨一無二的愛人。

“接受死亡是件痛苦的事,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良藥和捷徑,不管是什麽身份,只要還有情感,都只能靠時間去慢慢淡化傷痕。”

林欽對祁未表示理解,随後也透露了自己的情況:“我能為你做的事不多,就目前的進度來看,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會取得進展,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我就提一個請求,只要你沒有意見就可以開始走合作的流程了。”

“請講。”

“不要催促我,我是個精神衰弱,容易焦慮的人,一旦陷進低谷可能很長時間才能緩過來,會很耽誤進度,中國人有句話叫欲速則不達,如果你願意給我耐心和時間,我們的合作應該會很愉快。”

這對祁未來說不算什麽,曾經被紮貢逼着不得不在短期內給出“寒鴉”研究成果的他能對林欽感同身受,當即拿出支票打算投資他的開發。

林欽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太急,“真的想好了嗎?這聽起來好像沒什麽難度,實際上卻是很難熬的,說時間就是金錢這話一點都沒錯,那些資本家們為了盡快得到收益,總會逼手下的人拼死趕工,曾經也做過社畜的我還有些PTSD。”

“這點你可以放心,我不是資本家。”

祁未在支票上寫下一個數字,簽下名後遞給了林欽,“我只是個流氓混混。”

林欽差異地看着支票上的數字,驚得瞪大了眼睛,“世上竟有這麽有錢的混混?老天爺真不講理,你是認真的嗎?我只是獨立創作者,你給我投資這一筆巨款就不怕我跑了嗎?”

祁未笑着對他說:“你要是真能從我眼皮子底下跑掉,也算是你的本事。”

“你要想清楚,可能在我給到你成品模型前,你就淡化了複生他的執念,從心底接受了他的離開,就算是這樣也沒關系嗎?”

祁未長出一口氣,“沒關系的。”

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所以,沒關系……

兩人的合作就此開始。

雖然早就預料到林欽的開發過程不會太順利,但對方擺在祁未眼前的難題卻是讓他始料未及的。

“想要創造一個屬于他的模型,就必須給我提供足夠的數據支持。”

林欽竭盡所能地把複雜的技術問題解釋成祁未能聽懂的白話:“所謂的模型是個比較籠統的概念,我用足量的數據訓練基礎模型,可以得到一個抽象的反饋,就比如現在這個。”

林欽為他展示了自己早期開發的模型,在指令彈窗內輸入了一段問候語:【娜,早上好,今天心情怎麽樣?】

随即電腦作出了反饋:【我一點都不好,昨晚被窗外的蟋蟀吵了一宿,今天沒什麽精神,我想再睡一會兒。】

寫完這行回複,彈窗就自動關閉了。

林欽解釋道:“這是我死去的初戀,我讓她的模型停留在她20歲那年的夏天,如果沒有這道命令,她可以按照現實世界的時間成長,按照我為她規劃的人生軌跡,在龐大的系統中走完她的一生。”

“像只電子寵物。”

“你這麽理解也沒錯。我的基礎模型來自互聯網,被網友提供的數據訓練出的模型千奇百怪,信息足夠豐富,但他們都不是你所熟悉的那個人,如果想得到一個完完全全跟本人相似的模型,就必須提供大量的數據。”

林欽向祁未攤開手掌,索要着虛拟的東西。

“可以把他完整的一生說給我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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