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懷疑
第56章 懷疑
褚瑤覺得自己懷孕這件事, 忽然就脫離了她的掌控。
原本想着暗中落下不讓旁人知曉,如今卻幾乎鬧的人盡皆知。
更讓她不知所措的是,所有人都以為她腹中的孩子是陸少淮的, 偏她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出真相。
太荒唐了!
裴湛也在陸家, 想來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褚瑤顧不得陸夫人還昏厥着, 匆忙跑了出來。
心中慌亂不已,加之對陸少淮的愧疚, 讓她的思緒格外複雜。
冷冽的空氣灌入口中,嗆得她咳嗽不止, 她扶着一棵樹幹, 咳着咳着, 便又幹哕起來。
所幸今日一直未曾吃什麽東西, 吐不出什麽來,只是胃裏痙攣的滋味也着實不好受。
惡心的感覺暫時消退, 她扶着腰直起身來, 轉身之際,驀地撞入一雙冰冷犀利的眸子裏。
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太子殿下……”
他雙目似箭,目光自她臉上緩緩落在她的腹部:“他們說, 你懷了陸少淮的孩子……”
褚瑤立即否認:“不是, 他們誤會了!”
“你可是真的有身孕了?”他欺身上前, 将她困在他與樹幹之間,低垂幽深的眼眸, 聲音冷硬如刀, “不是陸少淮的, 難不成是孤的?”
他說的這樣輕浮,帶着不加掩飾的懷疑。
褚瑤倚着粗粝的樹幹, 指甲深深嵌入縱橫交錯的樹皮裂隙之中,仰頭與他反駁:“殿下,我說過我與陸二郎之間清清白白,他前不久才救了殿下的性命,殿下方才也剛剛祭奠過他,現下卻又來懷疑我,不覺得這樣對陸二郎來說是一種污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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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日來之前,孤确實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是現在,孤倒是開始懷疑,他不計前嫌舍棄性命也要救孤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麽?”
“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湛方才在陸家得知她懷孕的消息,腦中便想起那晚遇刺時陸少淮同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晚陸少淮突然說,“倘若這次臣有什麽不測,請殿下答應臣,日後不論發生了何事,都不要為難阿瑤。”
先前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甚至覺得有幾分莫名其妙。
陸少淮為何會覺得他會為難褚瑤?
他若是真的想為難她,那日帶走的就是褚瑤,而不是他陸少淮了。
今日才想明白為何陸少淮會說出那樣的話,是因為早就預料到他會為難褚瑤,正如早就預料到自己會遭遇不測一般……
所以陸少淮早就知道褚瑤懷有身孕一事,他馭車引開刺客時,為的不僅僅是救主,更是為了讓他放過褚瑤和她腹中的孩子……
倘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陸少淮的,他何以舍棄性命也要維護她?
看着眼前這個背叛了他,卻還在故作無辜的女人,裴湛恨不能撕破了她這張善于僞裝的皮囊。
“跟孤去醫館!”他抓住她的手腕,毫不溫柔地拽着她往醫館走去。
他走得又快又急,全然不顧她跟不上的步伐。
褚瑤被他拖拽着,險些摔倒在地,又被他粗暴地扯起來,接着往前走。
他帶她去的,剛好是上次陸少淮陪她來的那個醫館。
診堂的郎中們都在忙着給病人問診,四下看去,無一位郎中有空閑,唯有一位郎中不經意間瞧見了他們,正是先前給褚瑤切脈的那位郎中。
他大抵還記着她,所以目光在她和裴湛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于是裴湛便拉着褚瑤來到他的面前,耐着性子等他為上一位病人診斷之後,才将褚瑤按在了他面前的凳子上:“勞煩給她瞧瞧,她是不是有孕了?”
那郎中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看向褚瑤:“小娘子,這位是你的夫君?”
褚瑤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若說不是,可肚子裏的孩子卻是他的。
郎中見他們二人一個氣勢駭人,一個沉默不語,便知是個麻煩事兒:“先前我給這位小娘子診斷過了,小娘子不妨親口告訴這位郎君,無須再次診斷……”
縱然她不肯說,裴湛卻已經猜到了。他掏出一顆金锞子擱在桌子上,随後不容抗拒地将褚瑤的手腕按在脈枕上:“請先生診一診,孩子是何時上身的?”
郎中驚詫地看了一眼那顆金锞子,猶豫片刻後,才出手給褚瑤切脈。
他皺着眉頭診了好久,才道:“少陰微動,胎像稍弱,左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前後差不過七|八日……”
裴湛沉着臉,顯然對這個模糊的說辭很不滿意:“說準确些!”
郎中一臉為難:“這個真的說不準,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這種事情只能估算……”
“庸醫!”裴湛拉起褚瑤,大步離開了這裏。
“跟孤回京城,”裴湛咬牙切齒道,“孤讓柳華給你診!”
褚瑤卻是忽然笑了,撫着尚還平坦的小腹,滿目嘲諷地看着他:“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糾結,與其在這裏猜疑,不如趁着月份小,落了便是……”
“你怎能說得如此輕巧?”裴湛掐住她的下巴,眸中滔天的怒火将她湮滅,“你說實話,這一個月,你和陸少淮究竟有沒有……有沒有在一起?”
褚瑤神情堅定,眸光透澈:“我還是那句話,我與陸二郎之間清白坦蕩,他為殿下失去了性命,殿下不該猜忌他。”
“好,孤信你這一回,”裴湛撫着她倔強的眉眼,言語中說着相信她,語氣卻是透着涼薄與寒意,“你腹中的孩子……孤會把他當成親生的,但你必須随孤回京城!”
當成他親生的?
她嗤笑道:“殿下何必委屈自己?我原本也沒想留下這個孩子。”
這句話無異于火上澆油,裴湛的臉色愈發陰沉:“就算這個孩子是孤的,你也不要?”
褚瑤看着他,臉上盡是失望與冷漠:“不要!”
他怒極反笑,一身的清冷矜貴也變得乖戾起來,喑啞着聲音道:“這可由不得你!”
他去拉她,這次她說什麽也不肯邁步子。
他一用力,扯得她險些摔倒,她定定看着腳下,就是不肯動。
裴湛幹脆将她扛起來,複又顧及她的肚子,便又改成抱着。
她僵硬地被他抱在懷裏,一直沉默不語,直至有侍衛牽了馬車過來,她即将被塞進車廂裏的時候,她握住他的臂膀,擡眼看他:“為什麽由不得我?”
驀地被這樣一問,裴湛動作頓住,低頭瞧見她滿目悲涼。
“孩子在我肚子裏,是我要忍受懷孕之苦,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為什麽由不得我?”
“我說過我不想去京城,我想留在這裏做我喜歡的事情,為什麽由不得我?”
“我與殿下已經和離,甚至和離書上寫的都不是殿下的名字,殿下如今與我又是什麽關系?憑什麽要強迫我去京城?這種行為,與強搶民女又有什麽區別?”
“你……”她這般聲聲質問,竟将他一時問住了。
“殿下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了?一個予取予奪的物件麽?”
“孤……”
“殿下真的喜歡我嗎?”褚瑤凝視着他緊繃的下颌和冷厲的眉眼,“還是真如皇後娘娘所說,殿下對我,僅僅只是男人的占有欲罷了……”
在他怔忪之際,褚瑤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裴湛以為她想逃離,伸臂欲攔住她,卻被她忽然牽住了手。
“殿下,我的新鋪子今日開業,殿下可願意随我去瞧瞧……”
她的小手溫軟地握着他的大手,輕輕一拉,他便任由她牽着往前走。
這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他的腦中在反複回想着她方才說的那番話,竟真的開始反思:那個孩子大抵是他的吧,陸少淮既然與他有約定在先,連對她表達情意都不敢,又怎麽會去碰她呢?
可既然是他的孩子,她為什麽不想要?
且陸少淮臨終前那句話,究竟又是作何用意?
她還說她不想去京城,自己這般行為與強搶民女一般無二。
強搶民女?
她怎麽說得出口的?他又不是惡霸。
還說什麽喜歡什麽占有欲,二者又有何區別?他若不喜歡她,又怎麽會想要占有她?
褚瑤拉着他去了自己的食肆,同他說起今日開業特意紮起的縛彩樓歡門,和她花重金找人雕刻描繪的藻井,說門牆的構思和小閣子的簾幕,說起行菜和過賣的挑選,還有配方的來之不易,以及食肆名字他們商量了許久才定下……
她說:“殿下,我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思和錢財,這其中也少不得陸郎君的幫忙,你一句話要帶我回京城,我所有的心血就算白費了!”
褚瑤見他神色已不複先前陰沉,大有松動的意味,似乎真的聽進去了一些。思及他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方才自己也是氣得狠了,竟把“不要孩子”這句心裏話也說了出來……
可激怒只是一時之快,與他置氣對自己并沒有什麽好處。
她正欲與他再說些什麽,忽然有人沖進食肆,掃視一周後,瞧見了她,立即轉頭喊道:“夫人,褚娘子在這裏!”
順着喊聲望過去,陸夫人一身素衣,被身着缟素的丫鬟攙着走進來,霎時吸引了所有食客們的目光。
為了不影響食肆的生意,褚瑤只好将陸夫人她們迎進了後院。
陸夫人身體尚還虛弱,卻是緊緊拉着褚瑤的手不肯放:“阿瑤,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念在二郎這麽多年來一直對你念念不忘的份上,請你一定要為二郎生下這個孩子,你放心,我們陸家絕對不會虧待你……”
“陸夫人,你誤會了,”正好這裏也沒有外人,褚瑤便與她說出真相來,“我腹中的孩子不是陸郎君的,我與陸郎君從未在一起過……”
陸夫人不肯相信,她看了一眼裴湛,泣聲道:“是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在這裏,你才不敢說實話的?你別怕,殿下他念着二郎的救命之恩,定不會為難你的。”
面對心神俱碎的陸夫人,以及褚瑤心中對陸少淮的愧疚,她也不敢說重話,只能緩聲與她慢慢解釋:“陸夫人,陸郎君故去,我心裏亦是十分沉痛。只是我與陸郎君相識以來,陸郎君一直以禮待人,我們二人之間确實從未有過逾越的行為,我又何以懷上他的孩子呢?”
“不是這樣的,不是沒有過,是你忘了,”陸夫人死死抓着她的手,急切之下也顧不得裴湛就站在旁邊,有些原本不該當着他的面說的話便沖出了口,“我問過你丁家嫂嫂了,她說你和二郎曾在他家借宿過一晚,那一晚你們都喝醉了,是睡在一個房間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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