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讓步
第58章 讓步
褚瑤沒有想到他今晚還會再回來。
更沒有想到他會闖進廂房裏來, 将她從湯池裏撈上來。
“我沒有想死……”她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天知道方才裴湛沖進來的那一瞬間,看不到她的人, 卻看到熱氣騰騰的湯池裏飄着一團烏發時, 他有多麽的害怕。
“不想死,為何要鑽倒水裏?”
褚瑤此時腦袋裏也空茫茫的,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方才為何要沉下去,大抵只是覺得既然心頭實在憋得慌, 尋個方式發洩一下罷了。
可瞧見他這般吓人的眼神,褚瑤覺得, 倘若自己不給他一個理由, 他怕是又要誤會她給陸少淮殉情了。
“水裏……暖和……”她暫時也只能想出這樣的理由了。
“以後你不能再入湯池, ”裴湛一臉冷肅地看着她, “柳華說溫泉水對胎兒不好,日後你想要沐浴, 就叫人打了水倒浴桶裏, 放涼一些再用……”
“知道了。”褚瑤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現在未着片縷,再看他的目光也似乎有往下移動的意味,便立即擡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許看!”
裴湛拉下她的手, 黑着臉道:“孤沒那個興致……”
把他想成什麽人了?
明知她懷着孕, 難道還會對她做什麽嗎?
他又不是禽獸。
他自榻上起身,目不斜視走到衣架前, 将毛巾與她的衣服一并取下扔給她:“孤叫人進來給你擦頭發, 待會來前廳找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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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褚瑤穿好衣服, 頭發也絞得半幹之後,便從屋內的小門裏穿過去, 一直走到了廳堂。
方一開門,便有一只竹球骨碌碌滾到自己腳下,随即一個穿着圓滾滾的小人兒跌跌撞撞朝這邊走來,撿球的時候因着小手太短,幹脆一個猛子紮到地上,與那竹球抱成一團……
裴湛他……竟大晚上的把鳴哥兒抱過來了。
她看向裴湛的時候,裴湛也在看她,鳴哥兒仍然撅着小腚拱在地上,摟着球直不起身子來。
裴湛沒有過來抱鳴哥兒的意思,褚瑤便彎腰将兒子抱了起來。
小人兒擡頭見是她,小臉懵了好一會兒,一會兒看看懷裏的球,一會兒再看看她,仿佛不相信自己又見到了娘親似的……
褚瑤以為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大哭一會兒,然後摟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可是他看了自己好一會兒都沒有哭,只是一直撥弄着懷中的竹球,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平靜地不像是個一歲半的小孩子……
褚瑤将他放在地上,他便抱着球跑去了裴湛那邊,窩在裴湛懷裏繼續盯着她看。
他好像……不喜歡她這個娘親了。
褚瑤雖心中覺得難受,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如今他更依賴裴湛,這是好事,說明她這個娘親在他心裏的分量漸漸變小,日後他也能更快的接納新的娘親。
柳華也在這裏,見她出來後,便自覺拿出了脈枕。
裴湛示意她過去:“叫柳太醫給你瞧瞧,腹中胎兒可有恙?”
褚瑤依言坐到了柳華身邊的位子上,伸出手來讓他把脈。
柳華細細診斷,道:“脈沉而澀,些許無力,胎像是有些不穩,不過并無大礙。倒是肝郁氣滞,急火攻心,這是大事,褚娘子還需心平氣靜,凡是想開些,莫要鑽牛角尖……”
禇瑤小聲替自己辯解了一句:“我沒有鑽牛角尖……”
換來裴湛一聲冷哼:“她剛剛鑽池子底裏了。”
柳華無視他們二人之間鬥氣似的對話,只盡職盡責道:“聽殿下說你孕吐得厲害,我開了一個止吐且安胎的方子,只是方才在宮裏來不及抓藥便被殿下帶過來了。”
他拿出那會兒寫的藥方遞給褚瑤,“明日叫人出去抓藥,一日吃一副就好。”
褚瑤卻并未收回手來:“柳太醫不再瞧瞧嗎?”她并不覺得裴湛大晚上的把柳華叫過來,僅僅是為了給她開一張安胎的方子,“瞧瞧我腹中的胎兒究竟多大了?幾時上的身?”
這話中的意味柳華自是聽不出來,裴湛卻是聽得臉色一沉。
柳華只以為是褚瑤太過關切這個孩子,正欲再仔細把把脈,卻聽太子殿下悶聲說道:“時辰不早了,今日先到這裏,你先回去吧。”
誰回去?
說的是他還是褚瑤?
柳華轉頭看向太子,見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雖不解,卻也了悟這是趕他走的意思:“那我就……先告辭了。”
他拾起脈枕放回藥箱,這便起身離開了。
褚瑤默默攏好衣袖,垂首并不看裴湛:“殿下為何不叫柳太醫再診一診?”
裴湛沉默了片刻,才道:“孤問過程鳶了,先前是孤誤會你,孤跟你道歉……”
“既然殿下已經查明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你懷着孤的孩子要去哪裏?留在這裏,孤會好好照顧你……”
褚瑤譏諷地笑了一下:“殿下又是這樣,先前用鳴哥兒将我留在皇宮,如今又要利用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将我留在這莊子裏?怎麽?要我給殿下做外室麽?”
“讓你做太子妃你不要,這外室的名聲,你暫且擔着吧……”論陰陽怪氣,裴湛從來不遑多讓。
不管是太子妃還是太子外室,褚瑤都不想要。
以前曾經對太子妃之位有過期盼,以為只要自己肯付出努力就一定能坐上這個位置,然而才起了念頭便被打壓下去,大有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意味,也叫她看清自己在宮中的份量,她沒錢沒勢,一旦沒有裴湛護着,旁人動動手指就能捏死她。
聽說在安康郡主到來之前,皇後娘娘曾屬意過兩個姑娘做太子妃人選,一個是安樂候的女兒,一個是伯爵府家的嫡女,二人背後俱是有些顯赫的家族,才情對她們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但安康郡主來京的消息傳來之後,皇後娘娘便再沒提過那兩個姑娘的名字,甚至提前為安康郡住掃清障礙,逼迫她離開皇宮。
褚瑤在宮中的那半年,從未有過一日心裏是真正踏實的,所以當她下定決心離開皇宮時,雖然有諸多不舍,舍不得依賴她的鳴哥兒,舍不得戛然而止的學業,甚至……舍不得裴湛,但是她內裏懸着的那顆心卻實實在在落了地,半年的束縛讓她一旦重獲自由,便比以前更加敢放開手腳,所以她才敢抵了宅子去錢莊借錢,賭一把自己究竟能不能博得另外的天地……
只是腹中的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她又被牽制在四四方方的高牆宅院之中,不能去見識外面的天地了。
褚瑤累了,起身準備回房休息,裴湛卻抱着鳴哥兒與她一起進了寝室。
“這個時辰宮門已經關閉,今晚回不去了,”裴湛将鳴哥兒放在已經鋪好的床上,“孤明日要比往常早起一個時辰趕去宮裏上早朝,怕吵醒着鳴哥兒睡不好,今晚你便陪鳴哥兒睡吧。”
邊說着,邊熟練地解開鳴哥兒身上的夾襖,再将鞋子和外衣脫去。
鳴哥兒乖乖由着他擺弄,看來她不在鳴哥兒身邊的這些時日,都是他親自照料鳴哥兒,所以做起這些事情來才會如此熟練。
室內溫暖如春,小人兒放在在前廳玩竹球時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兒沒了厚衣服裹挾,活動自如,立即在床上開心地爬了起來。
只是裴湛轉身離開之際,他忽然嚎啕大哭,迅速從床上爬下來,光着腳去追裴湛。
“爹爹,爹爹……”
裴湛轉身将他抱起,鳴哥兒摟着他的脖子哭:“爹爹……不走……不走……”
從前鳴哥兒也曾摟着褚瑤的脖子這樣哭過。
“殿下,鳴哥兒離不開你,還是你陪着他吧,”褚瑤說,“我換個房間歇息,明日你早起後去叫我,我再過來陪他……”
“你不想和鳴哥兒修複關系麽?”他驀的問她,“他如今變得這樣敏感纏人,你不心疼嗎?”
“我自是心疼,可這次修複好,下次又要離開,豈非是對他更大的傷害?”
“那就等到他長大一些再離開……”裴湛抱着鳴哥兒,擋在她的面前,不容拒絕道,“今晚,一起睡……”
褚瑤張大了眼睛。
裴湛垂眸看她:“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
見她還是不肯接受的樣子,便又補充了一句,“兩張被子,各睡各的……”
他存心要讓她和鳴哥兒修複關系,硬是将她留在房間內,鳴哥兒雖不似以前粘她,可是也并不排斥她,甚至主動把竹球塞到她的懷中,好似在讨好她似的……
褚瑤看到兒子這般,心中愧疚更甚,陪着他玩了好一會兒,直到兒子打起呵欠,裴湛收走了他的球,将他抱去床上……
“你睡裏面……”他站在床邊靜靜等着她,見她不動,便挑了挑眉,“難道也要孤抱你上來?”
左右進了這莊子,外人怎麽看她便由不得自己了,是不是睡在一個房間裏對她的名聲來說也不會有什麽區別,褚瑤踢掉鞋子,爬到了床的內側。
裴湛褪了外衣,睡在外側。
鳴哥兒左右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滾進了裴湛的那張被子裏。
裴湛輕拍着他,小人兒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褚瑤驚訝地看着兒子:以前他可沒有這樣省心的?
她摟着兒子睡時,這小人兒不在床上鬧騰半個時辰是絕對不會睡的,怎的到了裴湛的懷裏,不消一炷香的時間竟就乖乖睡了?
褚瑤側着身子,撐着腦袋看兒子,一會兒摸摸他的小手,一會兒摸摸他的小臉,總也看不夠似的。
“以後,就留在這裏吧。”裴湛雖然疲憊,卻也并無多少睡意,“這裏不是皇宮,你可以随意出入,你想讀書或是出去經商都可以。你在綏州城開的那家‘三味古董羹’很是不錯,或許你可以考慮在京城也開一家,做成連鎖的商號……”
褚瑤一時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裴湛偏過頭來看她:“怎麽不說話?”
“殿下的意思是,日後我可以繼續做生意,殿下不會逼我進宮,是嗎?”
“你實在不想進宮就算了,憑你現在這樣的性子,難保不會被逼走第二回 ?”如今安康郡主在宮裏,形勢比先前更為複雜,他難免又分神的時候,不可能時時護着她。如今她腹中又懷了她的骨血,在宮裏很容易成為別人的眼中釘,他自然也不會傻到将她置于那樣危險的境地中。“好好在這裏養胎,想做生意便找孤拿錢,想讀書孤便重新給你請夫子,等你翅膀硬了,再考慮離開的事情吧……”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褚瑤托着下巴将他看了好一會兒,由衷道:“殿下,其實你不發瘋的時候,人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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