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客廳的燈光全關, 唯有眼前的投影幕布發出光亮,加上音效極好的音響,還真有幾分置身電影院的觀影感。

明舟捧着牛奶杯慢慢喝了兩口。

回想方才那個電話, 她覺得應該解釋點什麽, 但——

餘光瞥了眼右側,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目視前方, 神情專注,看樣子對電影劇情十分投入。

她突然打斷是不是不太好。

明舟這邊琢磨半晌,徐斯衍卻已慢悠悠開口:“怎麽, 我比電影好看?”

“咳咳咳……”

聞言明舟一下被牛奶嗆到喉嚨。

她接過他随手遞來的紙巾擦了擦嘴唇, 忍不住腹诽他,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自戀這個屬性……”

徐斯衍眼皮輕掀,語氣不鹹不淡地道,“不然呢, 電影開場十分鐘,你八分鐘的目光都在我這。”

“……”

明舟稍稍坐直身子, 一臉正色道:“我其實就是想說, 我跟剛打電話來的那個人不熟。”

“你是在跟我解釋?”

他偏頭看過來, 棱角分明的側臉被忽明忽暗的光影照耀着,漆黑幽深的眼睛略帶審視意味。

明舟莫名緊張起來, 暗暗握了握手中的牛奶杯,“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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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頓,徐斯衍勾了勾唇角, 轉過頭, 視線重新落回投屏上,“知道了。”

明舟:“……”

他好端端地怎麽又笑了。

明舟扭頭看向面前幕布, 劇情現在明明播放到悲劇部分。

-

開學第一天,早八第一節,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

宋幼寧單手托腮,手動撐開雙眼皮,炫了一整杯冰美式後才找回一點點精神。

陸續有同學進來教室,一個個臉上都寫着‘我超困’。

“我天珊珊,一個寒假沒見,你手怎麽了?!”

話音一落,周圍同學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明舟也跟着擡眸。

叫王珊的女孩一臉淡定道:“別問,問就是馳騁冰雪世界的戰損勳章!”

衆人:“……?說人話。”

王珊嘴角瞬間一癟:“滑雪摔的。”

“天吶,石膏都打上了,很疼吧?”

“當然了,打石膏只是固定作用,又不止疼,那種一陣陣的細細密密的骨頭疼簡直要我命!不過滑雪還是蠻好玩的嘿嘿,反正為自己喜歡的摔成這樣我不後悔!”

宋幼寧見明舟聽得入神,拿手肘拱了拱她,“舟舟,你對滑雪有興趣嗎?”

明舟搖搖頭,垂下眼睫陷入沉思。

她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徐斯衍也打着石膏,卻從沒在她面前表現過疼痛感,她便一直以為是不疼的。

現在看來,他鎮定自若的表象肯定是為了不讓她産生負罪感才強忍着的……

宋幼寧身體傾靠過去,“舟舟,你真的不打算搬回宿舍來啦?”

“暫時不了,等徐斯衍腿傷好了拆石膏之後再打算。”

“好吧,那當時的場面一定很吓人吧?”

明舟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宋幼寧抱着她手臂一邊蹭一邊擠眉弄眼說,“英雄救美噢,這要放古代都是得以身相許的~”

“我知道,”明舟虛心接受這個建議,“所以我要盡職盡責地照顧他,任勞任怨。”

“……我是那個意思嗎?”

宋幼寧拿筆蓋戳了戳她半節課快記滿一頁紙的筆記,“我真覺得你和徐斯衍可以試試,而且他當時可是不顧一切保護你耶,說對你那方面的意思我不信!”

“而且你倆其實挺般配的,徐斯衍長得帥,身材嘛我是沒看過,但他長得那麽高,肩寬腿長的,肯定也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肌肉那挂的!!”

宋幼寧越說越來勁,“而且他們那種禁欲系的男人一旦放開了,那肯定——”

明舟眉心一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手動閉麥,“這是課堂,不是賽車場!”

明舟淡定地解釋道:“他救人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品行很好的人,如果當時不是我在,換了其他人,他一樣會出手相助的。”

宋幼寧努了努嘴,“雖然你說得有道理,但我敢肯定沒那麽簡單。”

明舟眉心低垂,慢慢停下筆陷入思緒裏。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不管有意無意,徐斯衍一直都在幫她。

出手相助始于合作之情,那麽之後呢,青南山那晚,他從車上下來,看她時眼底的擔憂藏都沒來得及藏。

從小颠沛流離的日子過慣了,在明舟的認知裏,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善待自己,總有或多或少的緣由。

徐斯衍又未嘗不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帶着目的待在他身邊,所以才…

明舟垂下眼睫,腦海中再次浮現撞車那天的場景,他雙臂緊緊地抱着她,全然不顧自己的腿傷。

第一句話第一個眼神全都在她身上。

到底是因為合作之情,招安之計,還是……因為喜歡。

“舟舟,發什麽呆呢?在想什麽?”

宋幼寧晃了晃她。

明舟定了定神,揚起唇,“在想,不管他的緣由是什麽,我都會以身相許。”

宋幼寧激動:“!!!”

明舟淡定道:“勞力那種。”

“……”

-

肖白自秘書辦上來,推門,進執行總裁辦公室。

他站在徐斯衍面前給出建議:“老板,要不還是從秘書辦暫時提一個人上來吧,不然我這一去好幾天,您身邊沒人不方便。”

“不用,秘書辦的人我用着不順手,有季鵬就夠了。”徐斯衍低下頭繼續看文件。

不順手啊……

肖白轉了轉眼珠子,忽然靈光一現,他想到了一位老板絕對會覺得順手的人選!

-

下午排的課少,就一節,上完不過三點半。

剛出教室,教學樓都沒下去呢,明舟就收到了之前那家甜品店學姐打來的電話。

因着剛開學,之前兼職的幾個學生課表不合适,店裏一下子找不到人手,學姐想讓明舟過來幫忙。

明舟舉着手機邊下樓梯邊婉拒了對方。

“啊?那我給你再加點薪資,你能選我這邊嗎?”

“不是薪資的問題,”明舟微微一笑,“我新接的這份兼職比較特別,那邊說非我不可。”

挂斷電話,明舟走出校門口,坐上來接她的司機開的車,一路直抵宏運大廈地下停車場。

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裝的肖白等在停車場翹首以盼。

聽見車子開進來的聲音,他一揚唇,趕忙走過去,等車停穩,親自開車門把人迎下來,“明小姐,歡迎歡迎。”

專屬電梯一路往上,肖白先把她帶到茶水間,“我還沒跟老板說您來接替我工作的事兒,要不您親自進去給他一個驚喜?”

“好啊。”

明舟接過肖白手裏的咖啡,按照肖白的指引,擡腳往徐斯衍的辦公室走去。

明舟好奇地環顧四周,原來他每天就是在這種擡頭就能碰到雲端的地方工作的嗎。

窗外景色開闊,卻也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辦公室的玻璃門正好敞開着,明舟站在門口,擡手輕輕敲了兩下。

坐在靠窗辦公桌的男人頭也沒擡:“咖啡放下就行,再去把二季度的營銷策略表拿過來給我。”

“……”

明舟擡腳直接走了過去,站定到他身側,“不是說了工作兩小時就要休息十分鐘嗎,徐老板可真不把自己當病人。”

徐斯衍聞聲詫異擡眸,眼底劃過一絲清潤笑意。

他單手取下眼鏡望着她,“你怎麽來了?”

明舟舉了舉手裏的咖啡,“聽說徐老板這裏缺人手,不知道剛拿了優秀實習生評價的人能不能在你這兒争取上崗?”

徐斯衍疑惑揚眉,“什麽?”

肖白适時走了進來,“老板,您不是說底下秘書辦的人都不合适嗎,依我看,明小姐來最合适了。”

“胡鬧。”

誰知徐斯衍聽了卻皺起眉頭,“你才開學,不要影響學習。”

明舟眨眨眼:“不影響啊,我以前沒課的時候也要接兼職的,還不是每個學期都能拿獎學金。”

“明小姐真是學霸啊哈哈!”

肖白一唱一和配合起來。

徐斯衍掠眉過去。

肖白立刻閉嘴望天。

“我剛開學排的課表不是很多,我下了課才過來,保證不會影響學習的。”明舟語氣誠懇地宛如真的在面試。

徐斯衍還是不語。

肖白暗暗給明舟使了個眼色。

明舟會意,把手裏一直端着的咖啡放下,接着伸出一根小手指去勾了勾徐斯衍的袖口,嗓音軟腔軟調地說,“好不好嘛……”

他忙起來根本不知道停下休息,一點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情況。

她要是在這兒起碼能稍微地提醒他。

“是你自己要來的,到時候可別跟我說辛苦要走。”

“保證不會,我會一直堅守在你身邊的!”

徐斯衍眸色微動。

說者只顧讨笑無心,聽者平靜無波的心底卻因她泛起層層漣漪。

明舟唇角微揚,信心十足地補充道:“直到肖助理回來。”

別Q我啊!

肖白擡頭望天,深谙後面那句多餘了!

“那個明小姐,我今晚就要走了,我先跟你交代一下日常的工作流程吧。”

“好。”

明舟連忙跟了過去。

肖白說他的大半部分工作都會暫時由另一位特助季鵬接任,她要接管的工作不算太複雜,也就給徐斯衍泡泡咖啡,遞遞文件等瑣碎小事。

肖白說起那位特助,說年紀小他兩歲,是他的學弟也是徐斯衍的學弟。

明舟忽然想起裴士元那天在青南山約見的青年男人,不由眉心一跳。

“肖助理,那個季鵬現在在哪,能帶我見見嗎?”

“當然可以。”

肖白把明舟帶去工位介紹道:“明小姐,他就是季鵬。”

“老板娘好!”季鵬連忙從桌椅上站起身,自然卷的棕色短發配上一副棕色圓框眼鏡,看着還挺顯嫩。

“……你好,不過還是別叫老板娘了,就叫我名字吧。”

還好還好,不是她那天看到的那個青年。

肖白交代完工作,時間差不多到下午五點,宏運集團也是下午六點下班,加班的員工除外。

需要明舟做的事情不多,她這會兒正拿着澆花壺在給徐斯衍辦公室的綠植澆澆水。

難怪她在家裏沒看見徐斯衍從她明家卧房拿走的那盆仙人掌,原來他是放到了辦公室。

仙人掌每日沐浴在舒适的陽光和溫度中,長勢驚人,一點兒也沒有當初在她卧房窗臺時那副死相。

聽說養花如愛人,仙人掌都能被徐斯衍養得這麽好,若是能成為被他所愛之人,那個人一定會很幸福吧。

徐斯衍雖也照常專注工作,可那邊一步一動的小姑娘即便不說話也能引得他分心。

注意到她在發呆,他便道:“怎麽了,無聊了?”

“沒……”明舟頓了頓,扯出個借口,“我第一次來,其實還挺想瞻仰瞻仰貴集團的風範的。”

徐斯衍挑了挑眉,指尖輕點桌面,“噢?你想怎麽瞻仰?”

“我能到處看看嗎?”

等等,她這句話會不會太直接了,乍一聽跟到處偷窺查人底細似的。

“主要我現在手頭也沒什麽工作,坐不住,想走動兩步,”明舟撓了撓頭,讪笑了聲,“當然要是不方便就算了,當我沒提,我去給你泡茶。”

“等等——”徐斯衍叫住她。

明舟回頭。

便見他自木桌抽屜裏取出一張通行卡,“除開財務部,拿上這張卡,集團上下任你出入。”

明舟愣愣接過卡片,有些意外,“權限這麽大的卡就這麽給我了?”

徐斯衍淡笑扯唇,渾不在意道:“你不是想要嗎。”

想要什麽你都給嗎。

她的腦海中一下子便跳出這句話。

明舟握住卡片,不動聲色勾唇:“那我去了,覺得沒意思我就回來。”

“嗯。”

半小時後,肖白打電話過去問。

秘書回道:“明小姐下來秘書辦跟我們聊了一會兒,接着別的地方都沒去,只在監控室待了半小時,對了,現在人也還在那兒呢。”

聞言肖白頓時滿頭問號:“監控室?”

“對啊,看樣子像是在找什麽人。”

監控室的設備都是超六十寸的屏幕,廣角涵蓋宏運集團各個部門。

要說找什麽人,去監控室的确是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

“那她有沒有接觸裴副總那邊的人?”肖白又問。

“沒有。”

“好,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肖白拿着手機百思不得其解。

老板娘沒事去監控室幹什麽,難道真的在找什麽人?

肖白想不明白,幹脆去跟徐斯衍如實彙報。

徐斯衍合上文件,神色溫淡地道,“我讓你看着她,不是看她跟什麽人接觸說了什麽話,是讓你看着她別被其他人沖撞欺負了。”

宏運集團部門上下關系網錯綜複雜,她一個小姑娘拿着執行總裁權限的通信卡到處走,難免被議論圍觀。

-

晚上七點,徐斯衍和明舟一起回家。

林淑已經煮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明舟幫着把菜端出來,“我聽說骨折病人多攝入富含蛋白質的食物可以幫助恢複,就特地拜托淑姨買了魚蝦。”

菜上齊,明舟拿出一次性塑料手套套上,然後開始剝蝦。

剝出來的蝦一個兩個的都放到了徐斯衍碗裏。

她那天晚上說要請他吃飯也沒吃上,回來後也只是匆忙讓林淑教她炒了一份蘆筍和蒸蛋補償。

蒸蛋蒸老了,蘆筍鹽放多了。

雖然都能吃,但她‘能吃就行’的生活方式也實在太委屈咱們矜貴的徐三公子了。

徐斯衍眉梢微頓,把蝦肉一個個夾回她的碗裏,“我傷的是腿,不是手。”

林淑看着,忍不住笑呵呵打趣道,“少爺你就讓小舟剝吧,這孩子是會疼人的,乖得很。”

明舟頓時臉紅了下,她其實有點不禁誇來着。

徐斯衍無言,薄唇緩慢向上挑起一點弧度。

晚上,關了燈,明舟扯過被子躺平在床上。

白天一頓活躍鬧騰,等到了晝夜人靜的時刻,她的情緒又變得尤為多愁。

骨頭細細密密的疼是什麽樣子的,比她那年大冬天被明铮罰跪在花園裏,膝蓋跪到麻木的感覺還要難受好幾倍吧……

“睡不着?”徐斯衍注意到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呼吸頻率。

“嗯……”明舟輕聲應。

徐斯衍擡手開了一盞壁燈。

暖調四射,瞬間驅散腦海中的畫面,明舟擡手把楚河漢界的枕頭拿開,側躺着看向身旁的人,“你的腿是不是很疼?”

徐斯衍眸色微動,本來想否認,但見她如此專注的表情,她玻璃珠一樣澄澈的眼裏唯有他的身影。

難得的,他沒否認。

明舟頓時緊張地蹙起眉心,“那要怎麽樣你才能稍稍緩解一下,止痛藥管用嗎?或者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想幫我?”徐斯衍問她。

“嗯!”明舟點點頭。

“那——”

他望着她晶亮的雙眸,喉結輕滾,溫淡的語氣中帶上一絲試探,“手能牽嗎?”

“……啊?”

明舟茫然擡睫:“牽手能止痛嗎?”

答案顯然是不能的。

誠然他們之前已經牽過手,可先前無論幾次,全是在徐公館為了做戲才發生的肢體接觸。

而現在,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躺在床上,根本不需要做戲。

既不是做戲,她便也可以拒絕。

明舟的腦海中不停浮現出宋幼寧白天的玩笑話,此時此刻既不需要合作,也沒有在床上招安的可能,那便只有……

這沉默的幾秒鐘裏,她的心跳頻率一再上升,某些念頭一旦燃起,便似烈火燎原,怎麽都撲不滅。

半晌後,明舟卷着身上的被子,稍稍挪過去一點,然後,把手從被子裏探了出去,“給你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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