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番外
番外
某年晚秋。
雲層遮月。夜,格外寂涼。
兩個男人互相攙扶着爬到荒山深處,在一座不高的土包前站定,稍矮的男人将油燈拿近,高一點兒的男人借着光,伸手将木碑上的枯葉掃掉。男人将油燈放下,微弱的亮光依稀映出碑上歪歪扭扭的刻字——“尚九熙何九華”,兩個名字是并排刻上去的。
“熙哥,華哥。”
來人這才開口,聲音稍顯低啞:“我和筱亭來看你們了。”
兩年,距他們離開已經整整兩年了。可當張九泰再次來到這裏,依舊聲音哽咽。
兩年前,自己從周記成衣鋪的掌櫃那兒得知這個消息時并不相信,于是托了關系四處打聽,其中不免夾雜着一些離譜的傳言,東拼西湊才确認情況,周掌櫃沒有說謊,他不得不承受同時失去兩位摯友的痛苦。
張九泰并不了解兩人之間的愛恨糾葛,這兩年因為自己的事情與他們并無多見,即使見面也不巧一直沒有三人聚齊的時候,但憑着對他們的熟悉程度,還是能看出來兩人之間的些許微妙。無人點破。
還記得入葬時,周夫人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哽咽了一句:“好孩子,給他們并骨吧。”如此看來,傳言是真。
何苦呢?
你們何苦?我們亦何苦?
蕭瑟的秋風給涼夜增添陣陣刺骨,張九泰幫劉筱亭緊了緊外衣,擡頭看向那座孤墳上的兩個名字,眼神複雜。
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他們的夙願,在那邊的他們可以不再孤獨了吧。
“熙哥,華哥。”劉筱亭聲音輕飄飄的,好像生怕打擾到他們的世外桃源。
張九泰見劉筱亭鞠了一躬,撩開下擺雙膝跪地,也跟着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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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筱亭聲音不大卻堅定:“熙哥,華哥。遲來的一句抱歉,望二位哥哥原諒。”
劉筱亭打小便是個重情重義的,也很懂規矩,心眼直,撒謊都會臉紅,直到……
這件事就像不小心紮進肉裏的一根小木刺,時間一長就會長到肉裏,不取出也不會影響正常生活,但每當想起又感覺別扭。
九泰心裏不是滋味,他咽了口唾沫,示意劉筱亭起身,“你歇着吧,我得親自向哥哥們道歉。”
“那我陪着你。”
雙腿絲毫沒有動搖。
張九泰見劉筱亭下定決心,只好趕緊開口。
“熙哥,華哥,九泰的确瞞了你們一件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緊張的程度仿佛哥哥們就在眼前。
“其實,筱亭并不是我的什麽青梅竹馬,他是我在岳記面館認識的,我對他一見鐘情。”
張九泰将他和劉筱亭認識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那天——”
張九泰本在街前閑逛,忽見一道白光,一聲炸雷緊随其後,天空驟然下起瓢潑大雨。和紛紛跑散的行人一樣,張九泰也來到就近的面館避雨。落座,只見一個身形瘦小的店小二走過來,怯生生地開口問他要點什麽,張九泰尋思這人這麽怕生也不适合做夥計,直性子的他就說了兩句,哪想直接給人說哭了,還驚動了店長。
在岳店長的中和下,誤會化解,甚至不打不相識,張九泰沒事兒就來照顧面館的生意,順便在劉筱亭受委屈的時候為他撐腰。後來得知筱亭自幼無父母,兩三歲時遇到一位好心腸的私塾先生将他收養,那先生也是個薄命人,将他拉扯到十二歲就查出重疾不治而逝。
先生走後,房東見他一人兒好欺負,就以賣房子為由将他趕走。被驅逐出門劉筱亭身無分文,兩天兩夜油鹽未進,在岳記面館附近實在撐不住昏了過去。岳哥見孩子可憐,便收留他做個小工,筱亭懂事,吃苦從不叫累,除了聲音細小了點兒,沒犯過什麽大錯,這一做便是六年。
後來,幸運的劉筱亭就遇見了張九泰。
“人家好不容易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心疼他,着急把人領回家,筱亭正好身條纖嗓子細,男扮女裝的馊主意是我想的,為了通過家裏那關,這才迫不得已委屈筱亭。編造和他的關系目的是故意讓你們以為筱亭是女孩兒,不向你們坦誠是我小心眼兒,怕你們有想法,幹脆少一份麻煩,也省得說漏嘴。”
張九泰不自覺提高音量,“可也沒料到你們——”
那些不言而喻化作一聲嘆息:“其實歸根結底我也有責任,如果不是我們的懦弱,也不至于大家互相隐瞞,倘若當初我們率先坦白,你們會不會就有勇氣共同對抗這世俗……”
張九泰将劉筱亭悄悄伸過來安慰的手攥緊。
“嗐,現在說這些也無事于補,想必你們也好奇最近發生的事兒吧?上個月,周哥和嫂子家裏添了個閨女,我和筱亭昨天去看了,那孩子大眼睛水靈靈的随了嫂子,周哥和嫂子還說等哪天不忙了來看看你倆。”
“說起孩子……”張九泰又想到了什麽,猶豫着開口。
“我和筱亭成親後,家裏老催着我們要孩子,我們本打算抱養一個混過去,可還沒等計劃好,就被他們聽到我們的對話,眼看瞞不過去這才向他們坦白。至于後來……我鐵了心要和筱亭一輩子不分開,雖然最後被清出家譜趕了出來,但我确定我不後悔。”
“熙哥,你一定也是如此吧?”
“要想從這條路趟過去不容易,在那邊和華哥要好好兒的,我們都會好好兒的。”
張九泰說完起身,順勢将劉筱亭扶起,他提過油燈,另一只手自然與劉筱亭的十指緊扣,兩人又對着墳堆鞠了一躬,這才離開。
茫茫的月色将一雙影子拉長,空寂之地又只剩下刻着一對名字的木碑伫立。
……
殘花非永別,重生又嫣。
相隔世紀,兩人有幸從事着各自熱愛的事業,命中注定他們機緣未斷,彼此搭檔共事。
“這是我的搭檔何九華,AKA何健”
“好!”
臺下叫好聲一片。
一位普通的觀衆,追随他們每場演出,默默看着他們從籍籍無名到繁花似錦,每次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和其他觀衆粉絲一樣看得又哭又笑 。
七周年,熙華撫順專場——
九熙:“哎呀,我呀奈何……”
這時,第一排有個觀衆重複了一遍“奈何”,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傳入臺上兩人耳中,也不知臺上倆人今天心情為什麽那麽好,居然特意停下來看着那個說話的小姑娘。
九熙疑惑:“怎麽了?我說錯詞兒了嗎?奈何,奈何有什麽可樂的?”
女生捂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小聲念叨了一句什麽,沒敢正面回答。這時有磕cp的姑娘get到這個女生的意思,沒控制住自己:“奈何,你愛何!”
臺上兩臉懵,對視的時候九華還指着自己用口型問了句:“我?”
底下陸陸續續起哄或不滿。
“奈何怎麽?啊,确實到了東北哈,nai就是愛呀,比如這邊倆人對話——”
九熙沒get到粉絲們的真正意思,雖然嫌棄這個疑似搭茬觀衆的pe包袱,但還是禮貌性無奈地翻了一下:(怯口)捏着嗓子學宋丹丹老師說話:“這河老稀罕你了,你nai河不?然後那邊點頭回答‘嗯吶,nan nai何,nan從小就可稀罕河了!’”
觀衆席一片前仰後合,捧哏華笑而不語。
九熙攤手,“就這?哎呀你們一天天淨學那些個pe包袱諧音梗,行了,說回正題……”
本以為這茬就算是過去了,沒想到接下場的師兄弟們的活裏也提到了“奈何”,還特意站在cp粉的角度翻了一下,惹得這幫小姑娘又是嗚嗷一片。
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拍手笑,笑容裏卻暗藏苦澀。
跨年專場,罕見的學啞語,零點前最後一個節目。
臺上,他為他的捧哏蓋上“蓋頭”那一刻,他看向他的逗哏那一眼,還是那雙深情的眸子。
她幌神——仿佛身處多年前的古代,還是那兩個少年,他們逃離世俗桎梏,如願成親,幸福生活……
日新月異,随着6G網絡的大面積試行,國內同性婚姻合法預案也随之拟出。
“健哥恭喜啊!可算是脫離英勇不婚行列了,祝願你和嫂子恩愛和睦,百年好合,早點兒生個大胖小子!”
“行诶?不行~不行!我喜歡閨女。”他傲嬌得像只小狐貍,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九熙,沒有一點兒中年老男人的樣子。
尚九熙無奈順着他,“行,你大喜日子,聽你的,祝你生個生閨女行了吧?”
得了便宜的何九華眯着眼睛咧嘴笑,“嘿嘿好嘞~借你吉言!诶對了,這衣服我穿着怎麽樣?是不是把我的帥氣與內涵一并展現出來了?”
九熙憋笑,心想好成家的人了還沒個正形,念他今天辦喜事,順着他吹的同時也不忘捧自己一把:“那是,也不看誰設計的,咱好歹正經院校畢業,看出爺們兒用心了吧!”
“嘿嘿好兄dei,哥沒白疼你!話說你和弟妹什麽時候辦事兒啊?到時候哥給你主持去,讓他們看看什麽叫專業!”
“嗐,不急,等我跟家裏那口子商量商量。”
“怎麽?弟妹想等生完再辦啊?我跟你說,想辦的話還是趁早,你看餅嫂懷着燒麥四個月辦的婚禮不挺好,啥都不耽誤,等生完再辦還得過兩年呢……”可能是作為今天婚禮主角,格外興奮的何九華開啓了過來人的碎嘴模式。
尚九熙佯裝嫌棄,卻一直在笑,“得了吧你,趕緊去準備吧,婚禮馬上開始了。”
婚禮現場,高朋滿堂,喜氣洋洋,他笑着作為伴郎站在一旁,看着他身着自己親手設計的西裝,深情款款地親吻新娘,看着他挨桌敬酒,笑盈臉龐,在親友的簇擁下步入殿堂。
果然,約定來生什麽的都是假的,願望還是願望,再美好也逆轉不了命中注定的遺憾。那孟婆湯果真不摻半點水分,威力無比,他們已經錯過一次,沒想到今生仍有緣無分,他們各自成婚,成為自己女孩的依靠。
世世奈何,只當無需奈何;此生來世,最好的結局。
在一個隐秘的角落,見證過他們兩世的TA會心笑了。或許是世俗不許,或許他們最适合,也只适合做知己吧……
如果以童話故事為标準結局,那麽故事繼續——
後來呀,他們再次遇見彼此,攜手永遠,無關誓言,無論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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