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Chapter55
Chapter 55
因覃鳳聲不打招呼提前回來,所以兩人得以在除夕之前回家。
覃鳳聲自上大學之後便在家裏的另一套公寓裏獨居,并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即便是除夕,年夜飯之後也是照例要回公寓的。
但今年不一樣。
霖慈聽到了醫生打來的電話。電話接通時,他躲到露臺抽煙。霖慈隔着玻璃看他,看他夾着煙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可說出來的字句依舊平穩。
盧老師的情況不太好。
她的本意從來都是“尊嚴”二字,于是當插管的意義只剩下三五個月時,這項選擇就被否掉了。
和盧老師“一起”籌備年夜飯的時候,霖慈覺得她精神很好。事後悄悄跟蹲在垃圾桶旁邊剝蝦的覃鳳聲說起,覃鳳聲笑笑,“醫生開了止痛藥。如今起碼能睡好了,所以精神看着好些。”
原本雀躍的心情頃刻被潑滅。
擁有一個重症病患的家庭大多都是沉寂的,那并非一衆語言上的沉寂,而是一種雷同黃昏的感覺。家庭中的每個人都在等待着日落的那一刻,每個人都知道太陽正在陷落,卻不知哪一刻将真正陷落。
所以今年的年夜飯克制得盛大,大家都借口于霖慈和覃鳳聲這一對新婚夫婦,絕口不提另外一層含義。
就連穆燕都偷偷打電話給她,讓霖慈稍安勿躁,在覃家多待幾天也好,不急着回來。
是除夕那天一大早兒,覃鳳聲俯首甘當司機,載着一家四口就朝最大的農貿市場奔去。正趕上各色攤販拉起大門開始營業,一人多高的包子蒸籠就堆在大門口的右手邊,濃白的煙霧飄落,模糊掉了往來的每一張臉。
熟食店拉出長條桌,留着絡腮胡的店主圍着花花綠綠的白圍裙,手握鐵勾叉,胳膊一伸一縮,濃油赤醬的肥豬臉便被從醬鍋裏撈出來摔在案板上,摔出化不開的香氣。
坐在輪椅上的盧老師表示要吃包子。覃鳳聲一向不喜歡吃包子,自己去隔壁的油條攤上買了一張碩大的油餅,又端了一碗潑了辣椒油的鹹豆腐腦坐回來。
霖慈看的眼饞,又央他分自己一扇嘗嘗。覃鳳聲故意不給,還是盧老師挺身而出,虎口奪食,霖慈終于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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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慈想,覃鳳聲的性格還是多像覃父一些。吃完早飯,霖慈推着盧老師慢悠悠地跟在他們父子倆身後,看他們兩個在前面挑挑揀揀,讨論今晚的菜色。
手背一暖,霖慈低頭,是盧老師在輕拍她的手背。
“這感覺很不賴吧?”盧老師眉眼彎彎,帶着一只粉紅色的毛線帽,看着像個小孩子。
霖慈點點頭,也笑了。望着覃鳳聲的背影,不知為何眼眶忽然發漲,趕緊道,“真的很好,是我從前未曾奢望過的好。”
“那就好好過。”盧老師道,“霖慈,男人是很笨的。所以還得你多包容他,啊?”
霖慈驚訝地對上盧老師的目光,她沒想到盧老師在這種狀态下仍舊是目光如炬,似乎發現了他們之間的別扭。可盧老師到底知道多少,霖慈不知道也不打算驚擾她。
醫生說過,她現在最忌諱的就是情緒激動。
于是只是笑道,“我知道。”
“但如果這小子犯渾,就跟他吵,跟他鬧,不要委屈自己。”盧老師又笑了,似乎想到什麽,“夫妻兩個吵架不怕什麽,最怕的就是連架都不吵。霖慈,你和鳳聲都是好孩子,按說我不該擔心你們。大概是關心則亂吧......”
“霖慈,鳳聲的确是個很笨的孩子。他在用很笨的方法愛你,所以無論懷疑什麽,都不要懷疑他對你的愛。”
霖慈有些哽咽了,一時心緒複雜,平複了許久才終于道,“我知道。”
盧老師嘆了口氣,“拿你們兩個沒辦法。走,咱們去看看海鮮。忽然想吃螃蟹。”
但現在哪是吃螃蟹的季節,盧老師敗興而歸。卻不想回家沒有半個小時,覃鳳聲就同城訂了只帝王蟹。
盧老師罵他敗家子,覃鳳聲只是低頭挨罵。等盧老師說完了,才悶悶道,“我想吃嘛。都怪你提,你不提我還想不起來呢!”
冬天黑得早,一家有三個人下廚,各類吃食忙活起來都很快。覃鳳聲把霖慈趕出廚房,“去陪媽說說話吧。”
霖慈陪卧室裏的盧老師看電視,新聞頻道已經是一片紅火的樣子,但看着多少有些乏味。
人老了總愛念舊,今年又是霖慈作為新婦上門的第一年,盧老師難得有興致,叫她找來了相冊。婆媳倆坐在床上翻看時,覃鳳聲擦着手進來湊熱鬧。
盧老師懶得同他們擠在一起,便将他們趕回自己屋裏。
覃鳳聲的房間是典型的男孩房,數不清的游戲卡帶,牆上貼滿了各色海報。有他初中喜歡的動漫,還有高中那年忽然迷上的搖滾樂團。
房間裏暖烘烘的,霖慈窩在覃鳳聲的懷裏翻着相冊。覃家的相冊是倒着放的,先是一些日期比較近的。
首先就是他們的高中畢業照,卻是支離破碎——顯然覃鳳聲同學幼稚地把某個人從畢業照上剪了下來。
“被除名者”指着那個大洞興師問罪,“覃鳳聲,你什麽意思?好啊,這麽迷戀我!”
“我那是恨你!”覃鳳聲難得老臉一紅,趕緊一連翻過去好幾頁,“看到你就煩,所以把你剪了。”
霖慈撇嘴。
覃鳳聲一下翻到最後。
一頁一頁。
覃鳳聲出生以前,照片裏大多都是盧老師。
梳兩條小辮子的盧老師,站在師範學校門口拿着畢業證的盧老師,結婚的盧老師,大着肚子啃蘋果的盧老師。
等到相冊裏出現一個大胖小子的時候,盧老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周歲宴上抓了鍋勺的覃鳳聲,三歲時穿了一身條絨套裝的覃鳳聲,舉着三好學生獎狀的覃鳳聲,泰晤士河畔嘴角帶笑的覃鳳聲。
肩頭濕涼,背後傳來吸鼻涕的聲音。
覃鳳聲哭了,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某天,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拐角處有人在拉大提琴。很好聽,他打開了手機的攝像頭,就在那一剎那,背景裏一輛警笛長鳴的救援車呼嘯而過。
聽得他心悸,轉手發給母親。盧老師回的很快,她回,【真好聽啊。簡直神來之筆。】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如果有神的話,為什麽賜予每一個人媽媽又要收走。
神的愛好就是看人痛苦哀嚎嗎?
霖慈沒有回頭,只是默默背對着他,陪他一起流淚,仿佛這樣也是一種保護。
覃鳳聲的頭搭在她溫暖的頸窩裏,任由此刻悲傷如同海洋一般将他吞沒。
忽然他聽到身前的女孩說,覃鳳聲,我會好好愛你的。
小聲又堅定。
窗外煙花炮竹聲猛然響起,他們出來時覃鳳聲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開始張羅起擺盤的事。
巨大窗外的夜空被各色煙花填滿,除夕夜開始了。
于是再不好看的節目在此刻都有了意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喝酒。
盧老師到底身體羸弱,吃完年夜飯已是勉強硬撐,還沒到九點就回房休息了。覃父自然是陪着她。
小夫妻放了兩三套煙花,看了三四個節目,霖慈也困了。意識朦胧時,覃鳳聲還在沙發的另一頭對着小品嘎嘎樂。
嗯,傻缺。
霖慈裹緊身上的毛毯,腦袋一歪縮進角落去睡覺了。
沒關系,她就喜歡傻缺。
睡夢中有人将她抱起,有細碎的吻印在她的發梢眉間,像是提前搶跑的春夜。
混沌中,霖慈安心地伸出雙臂搭在他的頸上,含糊問幾點了。
覃鳳聲親親她,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正好十二點,不要着急上南瓜馬車,安心睡吧。”
霖慈睡眠一向很淺,被他這樣一倒騰,意識清醒了大半。覃鳳聲倒是困了,自己蓋着被子要睡。
床是單人床,不寬,霖慈簡直是貼在他身邊翻來覆去的蛄蛹。她揪着覃鳳聲的頭發,小聲撺掇,“覃鳳聲,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故事吧?”
覃鳳聲伸出左臂拉着她,防止掉下去。
“小時候?我小時候有個女同桌,簡直是個大壞蛋。”
“你很愛跟女生坐同桌哦?”霖慈撇嘴。
覃鳳聲閉眼挑眉,“那都是女生搶着跟我坐。”
他繼續道,“我還沒講完那個大壞蛋呢。我又是給她講題,就是為了她犧牲自己的時間,陪她去參加什麽壁畫大賽。她倒好,嘴上答應的好好的。結果自己一聲不吭就跑掉了。讓我好找。你說,她是不是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
好家夥,原來拐着彎兒罵她呢!
“诶呀,我要聽更之前的。”霖慈臉紅,拍了他一下,補充,“你沒遇到我之前的。”
“遇見你之前的?”覃鳳聲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那也沒有。沒遇到你之前,沒什麽有意思的事。”
夜色漸濃,覃鳳聲的嘴也愈發甜。
霖慈低頭親了親他,聊作嘉獎。
覃鳳聲卻不肯僅限于此,原本攔在她身下的手受力,扣住她的頭,又唇齒纏|綿起來。
“穆霖慈,我可沒逼你。”
“你剛才心甘情願說過,你說要愛我的。”
“你得說到做到。”
霖慈:emmm我說的這個愛不是那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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