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縱哥，縱哥，看上哪個美女了？”許樂谄笑着看向舞臺，韻律的節奏下是兩排模特在走秀，這種商業會議的開場，請的無非是不知名的野模，其實沒什麽看頭，王縱的眼睛卻像是膠在上面，看得愣神。

“縱哥？”許樂再叫一聲。

王縱抿了把嘴，指着臺上首位男模特，“待會兒把他叫下來。”

“啊？這個？男的？”

“對！這個！男的！”王縱語氣不耐，還帶着一股沒由來的怒氣，許樂摸不準他突然又生什麽氣，只得讷讷答應，“好的，縱哥。”

宋知穎在後臺準備換衣服的時候被叫住，市場說有老板問他點事，麻煩他過去一趟，問兩句話就可以回去了。

宋知穎走臺步有一年了，接的活還只停留在慶典、商演、會議這塊，不僅毫無突破，也吸引不來任何伯樂，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鄙夷、下流，和他們溝通只會讓自己更掉價。

然而，這些都只能在心底想想，混了這麽久，向資本妥協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而且，這個市場的話給他留夠了尊嚴和臉面。

“叫什麽名字？”

王縱是把人拉離了會議現場，直接在入口簽到區問的。

宋知穎看着對面大剌剌分開雙腿的人的鞋子，锃亮的幾乎可以反射光線，褲腳亦是一絲不茍，平整服帖，這樣好的名牌穿在這個人身上，可以說是暴殄天物，因為僅僅從他抖動的右腳尖，宋知穎就判斷又是一個暴發戶，大老粗。

“Ziv。”

“啧，你老子給你取的名！”

看，他果然沒有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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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穎。”

“宋知穎？”對面的人語氣突然變得嘲弄，“紙片人，是你吧？”

紙片人？！

宋知穎猛然擡頭，一張邪笑的臉逼近，“還記得我嗎，王縱，你的老同學！”

怎麽可能不記得！

這張臉，這個笑，是他整個少年時期的噩夢！

這個人，這個名字，亦是他整個人生都無法抹去的烙印！

“是你？”宋知穎伸手，然而巴掌還未到達王縱臉上，便被他一手攫住，狠狠甩在座椅靠背上，宋知穎本就沒有換衣服，手上的飾品也沒拿掉，這突然的磕碰，他無心在意自己手指的疼痛，趕緊去看戒指有沒有損壞。

壞了。

“啧啧，脾氣還是這麽爆啊。”王縱笑得開懷，似是很滿意宋知穎的挫敗，“喂，你這劉海這麽長，是不是為了遮那個疤啊，也是，你要是撩起頭發，誰還願意讓你當模特，是吧？”

宋知穎看着壞掉的戒指，像是在看他壞掉的人生，而且罪魁禍首還正坐在他對面！

“說話啊！你老看着這破戒指幹嘛！”

“王縱，12年了，你仍然不打算放過我嗎？”

宋知穎垂着眼睛，王縱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清晰看到纖長濃密的睫毛，挺立的鼻子下是緊抿的唇，因為走臺步，應該是化妝了，臉上的皮膚細嫩光滑，連胡茬的毛孔都看不見，王縱暗嗤，別的男模都古銅膚色，八塊腹肌，他呢，還是薄薄的一片，跟紙片人似的，還有身高，他走過來的時候看着還沒自己高呢，這也能當模特？

“是你自己出現在我面前的，當初也是你自己找揍，老子因為你被我爸吊起來打了三天，我可一輩子忘不了。”

“呵。”宋知穎擡起眼睛，如水的眸子閃着光，是無畏的光，王縱恍惚像是看到了從前，從前，他也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是一堆垃圾。

“那你叫住我，是想做什麽呢？”宋知穎聲音轉了個彎，放柔了下來，“怎麽做才能讓您解恨呢，王總？”

他叫的不是王縱，是王總。

宋知穎這樣叫是擡高了王縱，放低了自己，他已經不是12年前的他了，這一身的傲骨早被打磨削平，哪怕面對的是自少年就惡心透頂的人，也只能在揮出那一掌之後，便再沒了鬥志。

可笑吧，他已經這樣沒出息了。

王縱并不享受這個跟自己名字一樣的稱呼，他讓公司員工都叫他縱哥，好好一個互聯網公司搞得跟社會團夥似的。

“那你得…得……”

得怎樣呢？

王縱陷入回憶。

倆人是初中同學，前後桌，宋知穎總是挺直了腰背和脖子上課，其實也沒擋着王縱看黑板，可他就看不慣他那副派頭，搞得好像高高在上似的。

尤其在知道了宋知穎的家庭情況之後，更加看不慣了。

宋知穎身世很可憐，幼時母親生病死了，12歲時，警察身份的父親殉職了，成了孤兒的他最終被叔叔收養。

他的事大部分師生都知道，而且，傳到後來都是說他不用考高中，畢業可以直接去警校，再出來直接當警察。

這樣的好事哪個男生聽了不羨慕，那可是警察啊。

王縱當然也羨慕，甚至是嫉妒，還有不屑，就宋知穎那小身板，當上了警察，人民群衆怎麽能安心啊。

“喂，紙片人！頭給我低點，擋着了。”

紙片人是偶然一個同學這樣叫的，王縱覺得非常有意思，宋知穎單薄的後背，可不就像紙片一樣麽。

宋知穎每每這個時候會左右晃動，像是給他騰出位置供他插空去看，王縱當然不樂意，便開始用腳踢他椅子，發展到最後只能是任課老師出聲阻止。

哪怕是課下王縱跟他說話，也是身子都懶得動一下，半側着頭，只給他留一個眼睛餘光。

王縱恨不得把他的頭掰過來，讓他好好看着自己！

“王縱，王縱，你看，紙片人的夢想竟然不是警察，你看啊！”一次關于夢想的作文裏，有同學拿到宋知穎的卷子偷看，然後大聲張揚，拿給王縱。

“模特？就他還想當模特？”王縱的表情非常誇張，他又氣又想笑，氣得是宋知穎有那麽好的大好前程竟然不稀罕，笑得是就宋知穎的身板，哪一點能跟模特沾邊。

“怪不得他整天挺着腰，直着頭。”

對呀，這人提醒了王縱，不知怎麽，他突然氣極了，拿着卷子就去找宋知穎。

他們是在實驗室前堵到宋知穎的，王縱帶了兩個人站在石子路上，叉腰圍上他。

“喂！紙片人，你的夢想是做模特啊？”

“模特不都是走路一扭一扭麽，你走一個看看啊。”

“算了吧，他那細腿扭兩下就斷了，哈哈哈。”

他們都在嘲笑他，宋知穎只狠狠盯着手拿卷子的王縱。

“還給我。”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不願意當警察？”

“關你什麽事？”

“關不關我的事我都要問，這麽好的機會你不要，多少人想去還去不成呢！”

“這樣的機會是我爸犧牲換來的！”宋知穎眼睛閃着光，“這機會給你你要不要啊？”他再走近一步，“再說，你們說的就一定對嗎？這種掉餡餅的機會一定會給我嗎？”

他一句一句的質問讓三人安靜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了聲音。

王縱被他的氣勢驚到，随後洶湧而來的是滿腔的怒氣，“那你就去當模特？你爸知道了都得氣得爬出來找你，這不是給他丢人嗎！”

“你！”宋知穎滿臉漲紅，雙手緊握成拳就要往王縱身上招呼。

“就你？”王縱輕松制住他的胳膊，把他甩在地上，“你跳起來都打不到我的頭，你還想當模特呢。”

宋知穎爬起，再次伸出胳膊，王縱再推倒他，再爬起，再推倒，如此重複三次。

“你倆就看着是嗎？拉住他！”王縱發聲。

圍看的倆人這才架住宋知穎胳膊，幾乎把他擡起。

“按住他的頭，讓他跟我道歉！”

“道歉！”

“給王縱道歉！”

宋知穎倔犟的挺着頭，雙眼怒視王縱，嘴唇咬的死死。

王縱只是看着他這個樣子，怒氣就更盛，“我就不信了我！”

他一手按在宋知穎腦袋後，狠狠往下壓，宋知穎鐵了心和他作對，竟是死死抗争。

“王縱，算了吧……”一個同學開始退縮。

“低頭，低頭！”王縱锲而不舍。

“王縱，幹嘛這是，別了吧……”另一個同學也開始勸。

現在變成了三方力量抗衡，最後的結果是宋知穎兩側的力量突然消失，因着剛才其實他有在借兩側的力，這力量一消失，他的頭便被王縱重重的按下去，而且直撲向地面。

嘭的一聲，那倆人退開。

“王縱！他磕石頭上了！”

他們繼續害怕後退，任憑宋知穎自己從地上爬起，然後，額角滲出鮮血。

宋知穎慘白着臉，咧嘴一笑，如天使去地獄裏轉了一遭，身上沾染着邪惡的氣息，他沒有放棄捶打王縱，這一次，在王縱都呆愣的功夫，他成功把拳頭招呼在了王縱的臉上。

“你！”王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的血已經蜿蜒到了眼角，還有繼續向下的趨勢，明明這麽狼狽了，眼睛裏還是不屈。

“王縱啊，這事跟我們沒關系啊。”兩個膽小的同學已經彎着腰退後幾米了，宋知穎怎麽也是因公殉職的警察的兒子，傳出去他們把他欺負流血了，萬一被抓起來可怎麽辦。

“呵呵。”宋知穎打到王縱之後，發出滿足的笑聲，王縱又覺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可是，面對這樣的宋知穎，他的火氣撒不起來了。

“趕緊去醫院！”

那天，宋知穎額頭縫了4針，王縱被叫了家長。

回家後，王縱的父親王強是真把他吊起來打了，雖然說打了3天有些誇張，但30分鐘還是有的，王強拿皮帶往王縱身上抽，邊抽邊罵，“人孩子爸為了人民犧牲，留下他夠可憐的了，你還去欺負他，你他媽可真是丢我的人！看我不打死你！”

“他老看不起我。”王縱倔犟的紅着眼睛。

“就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我都看不起你！”

“好啊，等着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都高攀不上我！”

“等那一天再說吧！我告訴你！你要在學校再欺負他，我一定打斷你的腿！”

王縱受傷在家躺了三天，返回學校後，宋知穎額頭上依舊包着紗布，而自己的座位，被調換到距離他最遠的角落。

王強的打罵陰影太重了，王縱是真的不敢再靠近宋知穎。

也就宋知穎的紗布取下來之後，王縱實在好奇心驅使，在一次體育課上，趁着他躺在樹蔭下閉目休息，蹑手蹑腳走過去，扒拉開他的頭發，湊近了看那半個小拇指長的傷疤。

“幹什麽？”宋知穎平靜的睜開眼睛，倒是吓了王縱一跳。

“操，你沒睡啊？”

“你幹什麽？”宋知穎又問一遍。

“我看你是不是變成醜八怪了。”

“是。”宋知穎淡漠的眼神似是根本不認識他，“拜你所賜。”可他的話分明帶了情緒，那情緒滿滿的都是怨憎。

王縱心底一震，狼狽起身，此後再沒近過宋知穎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