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夢幻泡影18
夢幻泡影18
裴令宣在工作日去片場探班親妹妹,順道試妝即将要客串的角色。越重影百忙之中抽空和他彙報拍攝進度,并誇獎裴晶晶有悟性,适合做演員。
由于綜藝節目錄制的上鏡要求,他把辛苦留長的頭發剪短了,而拍電影為貼合人物形象,又要求他重新接長,于是光做發型就花費了一上午。
等他見到裴晶晶,她望眼欲穿的期待已化作嗔怨,賭氣不給他好臉。
親妹妹不寵着還能怎麽樣,他噓寒問暖道:“中午吃的什麽?”
“盒飯啊。”她演的是女主角之一不假,但除此以外她的身份只是高中生,沒有助理和經紀人常伴左右,只有媽媽在劇組陪着她,吃穿住行上也沒有得到多餘的優待。
這是裴令宣有意為之,他希望妹妹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有人事事妥帖地為她安排一切,她只用當她夢想中的珠光寶氣走紅毯的女明星。可她不是公主,充其量是溫室裏的一朵花,暫時有人替她遮風擋雨。
嬌花固然幸福,但一離開玻璃房就會枯萎;她今後還要歷經許多的風風雨雨,先吃點苦頭有好處。不過小孩子是要哄的,裴令宣允諾道:“改天帶你去吃好的。”
“為什麽不是今晚?”
“因為今晚要吃更好的。”
“我的嘴可刁了,一般菜色入不了口。”裴晶晶入戲地用劇裏角色的口吻講話。
他說:“這頓飯不管好不好吃,你都要誇好。”
妹妹的警惕性有所提升,問:“你不會要把我賣了吧?”
裴令宣對她不會藏着掖着,有事說事道:“是去小寧導家做客,他爸下廚,你敢說難吃,我第一個佩服你。”
“你去你前男友家裏做客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帶上我……”
“不是前男友了啊。”
裴晶晶倒吸涼氣地捂嘴,“你、你……好馬不吃回頭草……”
“所以你一開始起哄撮合我跟他和好,是想看我熱鬧?”裴令宣審視她。
“我瞎說的嘛,我就是愛起哄啊。”她粗淺地見識過他的交友圈後,對他那群千奇百怪的朋友們有點犯怵,她一小孩子,完全不想過問大人的事。“幹嘛要帶我去……我是小媽生的,帶出去不給你丢人?”
裴令宣試了試激将法,“原來你是個小慫包,那我不帶你了,我帶陶漫去。”
“別別別!”裴晶晶不想承認自己怯場,說,“你去你對象家裏,帶非親非故的女孩子算怎麽回事,還是帶我吧……我陪你壯膽!”
“他爸媽我都見過,不算嚴厲,你見了乖乖叫人,嘴甜一些,以後有什麽丫鬟宮女的角色,人家也能記起你。”其實真實原因是——寧則遠帶他回家見過家長,他卻做不到同等待遇回饋,他媽不知所蹤,他爸和他又不熟;只有一個妹妹跟他算親,帶妹妹去做客,是他所能表達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和親近。
“喔!”裴晶晶懵懵懂懂道,“是為了讓我混臉熟啊……那陶漫姐姐知道了該很羨慕我吧。”
“裴晶晶,”裴令宣溫和地喚她名字,嚴肅道,“你不要太嚣張,要是我聽外人說你半點兒不好,我就扣你零花錢。”
他對這妹妹不敢說知根知底,但多少摸得清她的本性,嬌縱執拗、大小姐脾氣,恐怕生活中沒幾個朋友,全靠父母慣着。他是哥哥,橫看豎看都覺得妹妹千般可愛萬般嬌俏,全身上下沒一處不招人稀罕。
可哪有人見人愛的天使,張揚過了頭就是氣焰嚣張,活潑過了頭就是嘩衆取寵,被人視為眼中釘可就慘了;趁她還小,最好是能箍一箍她的性子,以免将來落到跟他相同的下場。
裴晶晶挨過他的耳光,知曉他不好惹,敢動手,她不怕缺衣少食,但怕痛,頓時萎靡道:“爸爸都沒有這麽兇過我……”
“他本來就不是負責任的父親,當甩手掌櫃當慣了。長兄如父,不然你把戶口遷到我這兒來,叫我爸爸算了。”他半是戲弄道。
妹妹板起一張小臉詛咒他:“你不要臉,你會斷子絕孫。”
“我會啊。”
想起他是同性戀,裴晶晶氣得握拳頭砸他,“你是壞人!壞人!”
裴令宣跟繼母說明這兩天的時間安排,輕輕松松地把妹妹借走了。他繼母不是很情願,但既已上了賊船,反悔也遲了。
裴晶晶對他句句是埋冤和指責,行動上卻依舊纏人,要挽着他走路,黏黏糊糊像只跟寵。一直到見了等在車裏的寧則遠,不得不放開手讓他去坐前排。
他開車門坐進去,寧則遠很自然地從側面湊過頭來吻他,舊情重燃的親密度有如幹柴烈火,一碰就着;他淺淺地回應着,親夠了才低頭系上安全帶。
後座傳來妹妹陰森森的聲音,她鄙夷道:“你們根本不在乎我是兒童!少兒不宜!啊啊我瞎了!”
“下次請你自覺蒙住眼睛。”裴令宣不覺得這有什麽難為情的,她都快十六歲了。
寧則遠岔開話題:“有個壞消息。”
“說。”
“晚上陸哥也要來。”
……倒胃口。裴令宣問:“好消息呢?”
“沒有好消息。”寧則遠體諒道,“你要是不想見他,我可以替你拒絕。”
“替我拒絕?你真是有夠大度的。”但為這點事兒鬧別扭犯不上,他放寬心說,“沒事,見就見,我又不欠他的。”
人與人的情感混同現實糾葛,交織纏繞後呈現出的形狀往往迷蒙而混沌,如一團撲朔迷離的濃霧。比方說他年少氣盛時曾發誓和陸玮琛勢不兩立,然而多年後見了面,該如何還是如何;又比方說寧則遠會為了他打架,拿刀子捅一個從小到大都得喊哥哥的人。但事後二人終究要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繼續稱兄道弟。
老死不相往來是極其罕見的情況,他心知肚明。所以他從沒想過去挑撥離間誰和誰的關系,那不是他挑得動的。那次動手的若換作旁人,陸玮琛必不能白挨那一刀子,不但要扒他一層皮,還要送他去坐牢;但那是從小看到大的寧則遠啊,較不得勁,這叫情份。
他能撬動的矛盾、窟窿,就只到這裏,一旦鬧得山崩地裂,那條撕開的裂口會先吞了他。與其自取滅亡,不如當個安分守己的壞人,但是,但是……
如果寧則遠比他先一步釋懷,他會很難過。
***
大戶人家有體面,來者皆是客,要呵護着招待,熱情地逢迎。多時不見,施女士一如既往的美麗,她的溫柔極具欺騙性,裴晶晶淪陷得很快,小聲跟他說了好多遍“小寧導的媽媽人好好啊”,他聽了只有嘆氣的份。
小寧導的媽媽當然是很好的,小寧導自己也這麽覺得。
裴令宣除非是瘋了,才會去跟寧則遠說:你媽沒她表現得那麽溫柔。
他沒瘋,他精神正常,他不會去離間一位母親和她的兒子,他會陪着演完這出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情景喜劇。
有件事他預估錯了,今天寧勤導演不在家,是施女士請廚師做的飯,江南地區的口味,他嘗着味道欠佳,裴晶晶也不喜歡,但再不喜歡也得口徑一致地誇好吃。
陸玮琛估計是掐着時間點,等他們吃過了再攜女伴姍姍來遲,提了一盒點心上門做餐後甜品。
新女伴的樣貌不如裴令宣前面見過的那幾位出挑,不過腹有詩書氣自華,不知是換口味了還是特地帶來見長輩的。
施棋桦對陸玮琛冷淡得明顯,是她請他來,卻不碰他孝敬的點心,以忌口為由拒絕品嘗。
臉皮薄知進退就不是陸玮琛了,他不管自個兒受不受歡迎,麻溜地張羅道:“阿姨,咱們不能就坐着閑聊一晚上啊,要不我們陪您打麻将?我和她,還有宣宣,宣宣很會玩兒的,您還不知道吧?”
裴令宣想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
“他不打。”寧則遠替他回絕,又對媽媽說,媽,“你不是要堅持早睡?”
施棋桦笑道:“我都可以,随你們。”
“小遠不是我說你,難得你老爸不在家,你就讓阿姨跟我們玩玩兒呗。阿姨容顏不老、青春永駐,偶爾晚點睡怎麽了?”陸玮琛不嫌事大,提議,“要不約我媽?她也閑着呢。”
“不用,你媽媽離得遠,別勞煩她跑一趟,人夠了。”施棋桦看向裴令宣,“小裴,賞臉陪阿姨打一場牌?”
裴令宣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意圖。打牌,或者說,賭,裏面有不少門道,從中能看出一個人的路數。他游移不定道:“我妹妹……”
施棋桦交代兒子:“明伽,你帶着妹妹玩,她要是哭了我就找你。”
寧則遠問裴晶晶:“你想玩什麽?喜歡看書嗎?”
裴晶晶:“我玩手機就好……”
這場牌打得沒意思,贏也不敢贏,輸又不敢輸,束手束腳地打了三小時,裴令宣困得想去世。施棋桦揣摩夠了,确信他和陸玮琛之間不存在貓膩和勾勾扯扯的不正當關系,才散場放他們各回各家。
他帶着妹妹,寧則遠不放心要親自送,施棋桦沒攔着,卻在他們臨走前說夜裏開車不安全,別走了,家裏房間多住得下。
裴令宣想着把寶貴的睡眠時間耽擱在路上不劃算,同意留宿,裴晶晶登登地跑樓上選房間,他則跟随寧則遠找床睡覺。
中途他收到陸玮琛發來的短信:厲害啊你,小遠活兒是不是特好啊?
他删得一幹二淨,并拉黑該手機號碼。
醒時困,洗幹淨了躺床上又清醒。他苦悶了一整晚,還飽受失眠的折磨,只想揪着身邊人的衣領發瘋,問“你愛不愛我”太俗氣了,他問的是“我到底重不重要”?
有只手在黑暗中伸來牽他,被他拍開了。
“你不想見他,就應該告訴我。”寧則遠答非所問。
“那你呢?你無所謂是嗎?”
“是你說的你跟他沒什麽,那我為什麽要介意?”
裴令宣掀開被子下床,因為不熟悉環境,所以沒能找到燈,他只想穿上自己的衣服回家去,誰也不能阻止他。
寧則遠在漆黑的房間內精準地摸到他的手腕,将他拽回了軟綿綿的被褥裏,他深深地陷進其中,好像無論怎樣掙動,都逃離不了那雙手的牽制。
“不準碰我。”他叫道。
寧則遠扣着他的手指,把他的下肢牢牢地壓住,“晚了。”
他不太喜歡粗暴的,但有時候哭出來會很解壓,他流着眼淚顫抖地說“我恨死你了”,可手臂在對方的頸肩纏得很緊;他的每一根骨頭都痛得将要破碎,喊出的卻是“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他時而想要騰飛飄向雲端,時而想被捆縛囚于掌心,他什麽都想要,什麽都得不到。
在黑夜裏的聲響和律動歸于平寂之時,他終于迎來了深重的困意。
入睡前他朦胧不清地呓語一句,寧則遠摸着他剛變長的頭發,親他的額頭:“嗯,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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