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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蕭規暮眼神微冷:“你可知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巫師不在意他眼睛裏的警告:“陛下,信不信由你。”
“但是這瑜兒,留不得。”
其實不僅是巫師告訴他不能留瑜兒在身邊,張公公也曾勸過他把瑜兒送出宮。
他說這瑜兒與皇後陸钰芷在樣貌上太相似。世間除雙生子之外,兩個毫無關系的人能達到三分像已經很難了,何況瑜兒有九分像那皇後。
可那時蕭規暮還沉浸在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之中,哪裏能聽進別人的話,一意孤行也要把瑜兒納入後宮。
蕭規暮思考片刻問道:“她是陸钰芷嗎?”
巫師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名字是死去皇後的。
“不是,陸钰芷已經死了。”
回到宮裏後張公公迎上來,說瑜貴人在殿裏吵着鬧着要見他。
蕭規暮想起巫師的話,又想起自瑜兒懷孕以來的反常行為,眸色漸暗。他拒絕她要見他的請求,暗自派人觀察她。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蕭規暮就被告知瑜兒與一個太監摟摟抱抱。
蕭規暮趕過去的時候瑜兒剛好和那人分開。她一臉震驚看着提着劍的蕭規暮,一旁的張公公則露出看好戲的表情,慢悠悠地說:“瑜貴人,老實交代吧。”
“交代什麽?”瑜兒心虛道,“蕭哥哥,你怎麽……”
蕭規暮打斷她,眼神極冷:“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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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錦衣衛把那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太監拖出來,甩到瑜兒面前。
那太監年齡小,長的還算清秀。可這時他滿臉是血,看起來可怕極了。
瑜兒還懷着孕,目光觸及那太監的臉時捂着嘴忍不住作嘔。
“小瑜,你救救我,”那太監狼狽地爬向瑜兒,“你求求皇上,讓他放過我們吧!”
瑜兒躲開他看過來的目光:“我……我不認識你。”
“怎能不認識!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是我的!”
那太監崩潰地吼道。可随即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
他明白自己是躲不過了,求瑜兒也是沒用的。于是他艱難地轉向蕭規暮,不停地給他磕頭。
“皇上,千錯萬錯都是奴才阿牧的錯,不關瑜貴人的事。是我心生歹念,碰了她,讓她懷了我的孩子。您要怪就怪我吧!”
“你說夠了沒有!”瑜兒嗓音尖細,擡腳直接踹在阿牧身上。
她睜着雙充滿可憐的眼睛,似乎要流出委屈的淚。她走到蕭規暮的身邊,想像以前那樣拉住他的衣角撒嬌。
可是蕭規暮擡手躲了過去,讓她的手停在半空。
“蕭哥哥你別聽他胡說,瑜兒根本就沒見過這人,怎麽可能認識他?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不是……”
“我的?”蕭規暮皮笑肉不笑,“你還真是單純啊。”
“我讓人到禦膳房查過了,你派人來讨避子湯的時間剛好是我們同房過後不久。次數不是很多,因為我與你同房才不過幾次。”
“可……”
“這家夥都交代完了,你又有什麽想說的?”
瑜兒見事情徹底滿不住了,眼睛變得通紅:“對,你說的都對,孩子确實不是你的,而我也根本不愛你!你這個無情的惡人,還想讓誰對你産生愛意!”
她頭發淩亂,杏眼圓睜,與那副乖巧的模樣截然不同。她似是在崩潰地邊緣,不住地向後退,整個人又哭又笑。
“皇上你別聽她胡說,是我……”
張公公上前一步:“還真是感人啊。說吧,為何沒有淨身就能到這後宮裏做事?”
眼下最嚴重的事都被展露于世,再說什麽也無法挽回。阿牧覺得自己可能連今夜都活不了,那說出這個秘密也不算什麽。
“奴才是二十年前被皇上撿回宮裏的。那時候您随先皇微服私訪,在一座橋上看到正在乞讨的我們。您不忍心看我們受冷受餓,所以向先皇提議把我們這些年齡小的乞丐帶到宮裏做事。”
蕭規暮與他相視一眼,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由于我們年齡還小,就沒被送去淨身,後來其他人也都忘了這件事……相信您還記得小溫吧,他也是這群人的當中一個。”
聽到溫榆鷗的名字,蕭規暮板着的臉露出一絲悲傷。
然而阿牧卻對溫榆鷗的印象只停留在他知道有這個人,蕭規暮再問些什麽他也不知道了。阿牧交代了他與瑜兒的交往過程,說完後祈求蕭規暮能過放過瑜兒,要罰就罰他一人。
蕭規暮這時已經聽不進去什麽了,讓張公公安排這兩人出宮,永遠也不要踏進這皇城半步。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并不想真的懲罰他們。瑜兒是有錯,但那錯并未傷及無辜,況且她還懷着孩子,他蕭規暮再狠心怎麽能狠心到這步。
“怪人。”瑜兒把包裹塞到阿牧的懷裏,“他有自己親生的孩子不疼,對我一個懷着別人孩子的外人心生憐憫。”
她聲音很小,但足以讓在場的人聽到。
阿牧皺着眉讓她別說了,回頭留下一句再見便永遠離開了這個他待了有二十年的地方。
張公公也聽到了這句話,想起了那個在他印象裏就沒怎麽開心過的溫榆鷗,下意識看向蕭規暮。
“你也覺得我對他太狠心嗎?”
張公公習慣說謊,但面對這個問題他只想實話實說:“奴才閱人五十年載,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狠心到陛下對他的這種程度。”
蕭規暮嘆了口氣。
已是深冬,寒氣仿佛要滲透到人的骨頭離去。
蕭規暮覺得自己好像流淚了,連視線都開始模糊不清。
他讓張公公回去休息,自己拿着那面鏡子獨自一人來到溫榆鷗生前住的院子。
蕭規暮推開院子的門,看見滿院的枯草。
這麽久沒人來,院子荒蕪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蕭規暮分明記得上次他來接溫榆鷗的時候,院子裏也是這般模樣。
這說明溫榆鷗整日整日待在那房間裏。
蕭規暮想起溫榆鷗單薄的背影,眼眶突然酸澀起來。
他小心走過那院子,到了屋裏後拿出那面鏡子。
此時天早已昏暗,只有那一輪月光照下來。
蕭規暮緊盯着那面鏡子,發現周圍環境開始發生一樣。
像是被一層朦胧的霧罩住一般,蕭規暮仿佛看到了溫榆鷗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發現溫榆鷗坐在門檻上,盯着天空一動不動。
蕭規暮知道這不是真的溫榆鷗,而是他生前的經歷在他面前重現。
可是他還是哽咽出聲:“溫榆鷗……”
溫榆鷗聽不見他的身影,聚精會神地盯着天空,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蕭規暮注意到他的肚子微鼓,明白這時的溫榆鷗還懷着孩子。
突然天空中炸開一朵煙花,璀璨且耀眼。
蕭規暮同他一起坐在地上。不過溫榆鷗看的是煙花,他看的是溫榆鷗。
溫榆鷗輕聲道:“新年快樂,規暮哥。”
他眼底染上孤寂,即使煙花倒影在他道眼眸裏,蕭規暮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溫榆鷗看完了煙花,吃力地支起身子站起來,輕輕摸着肚子:“等你出生後,我就能有個家人,可以不用這麽孤單了。”
蕭規暮看見他泛紅的眼角,明白溫榆鷗也知道這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徒勞般地安慰道:“榆鷗,我可以成為你的家人。”
蕭規暮說再多話也沒有用,只能看着溫榆鷗明明剛才還含着笑意的眼睛裏流下一滴淚來。
那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到最後胡亂墜了一地。
溫榆鷗小時候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個子也比別人晚長好多年。
所以當他和蕭規暮站在一起時,蕭規暮發現這人要比自己矮了一頭。
可是他沒有時間在意這個,手腳笨拙地幫溫榆鷗擦去眼淚。
他看到的終歸只是倒影,根本觸摸不到。
“溫榆鷗……”
下一秒場景突然轉變,随之四周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蕭規暮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果然,當他轉頭向床的那一刻,發現渾身是血的溫榆鷗被許多人圍着。
蕭規暮認出那是接生婆。他不斷靠近床邊,那血腥味就不斷加重。他屏氣凝神,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他永遠也無法忘記。
他看見溫榆鷗的肚子被刨開一條縫,接生婆正在從裏面取出血肉模糊的不明物。
溫榆鷗雙眼瞪得極大,嘴唇蒼白而顫抖。
——他已經痛到發不出聲音了。
蕭規暮大腦一片空白,直接跪了下來。
他在無人的禱告臺上控訴自己的罪行,恨不得用生命來忏悔他的所作所為。
可他只能哭泣,眼睜睜看着這些徒有虛表的忏悔變成灰燼。
蕭規暮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溫榆鷗疼了多久。
然而這些只是冰山一角。
因為他随之看到的是溫榆鷗因為肚子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而吃不下了東西,甚至連水都喝不了。他只要吃一點東西,下一秒就會混着血吐出來
溫榆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來,眼神也愈發無神呆滞。
蕭規暮以前還想沒有食物溫榆鷗怎麽活下來,可是現在才知道即使有食物,溫榆鷗也躲不了那無盡的痛苦。
他開始整日整日地昏睡,有時候醒着也只是躺在床上,看着日月交替,晝夜更換。
“不行,我不能死……”溫榆鷗想到蕭規暮,想到如果他死了的話那詛咒就會回到蕭規暮身上。
于是他拼盡全力從床上爬起來,扶着牆一步一步挪到院子裏。
屋裏已經沒有吃的了,溫榆鷗強打着精神在院子裏薅了一把草,幾乎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塞進嘴裏。
蕭規暮說不出來話了,心髒痛到似乎下一秒就會死去。
他曾把所有的狠刻在溫榆鷗的骨頭裏,也曾看到這人生不如死。
現在他以罪人的身份,承受這銘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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