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使

鬼使

學生會幹事驚慌失措地跑到何昊澤身旁，低聲說道：“學長，不好了，燈光師把光打錯地方了！”

何昊澤将來人一把推開，扶着半框眼鏡，仔細看着場控室的會堂視頻。果然，本該出現在女主持出場的舞臺右側的燈光，打在了空空如也的左側，A大校花手持麥克風十分尴尬，進退維艱，不知現在出場是否合适。何昊澤撫額，咬牙切齒地吩咐：“安排人救場，把燈光師帶來。”

辦事效率極高的幹事沒多久就回到了場控室，在何昊澤身後輕聲說道：“學長，她來了。”

任何事也擋不住何昊澤此時的怒火，他轉身的一瞬，身後的人似乎抖了兩抖。何昊澤在見到那一團小小的身影後，滿心的憤怒也不由得消散了許多。

眼前的女生雙手緊緊攥着裙角，恨不得把頭埋到地底，耳根殷紅，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栗色的卷發長及腰間，臉頰兩側有兩縷調皮的發絲垂在了胸前。她身量十分嬌小，垂首站在何昊澤身前，畏畏縮縮的可憐樣讓何昊澤也沒法狠下心來批評她。

何昊澤盡量放緩自己的聲音，問她：“怎麽回事？”

小女生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是第一次操作。學長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擡起頭，雙眼紅得像是一只小兔子，只是何昊澤隐隐覺得她有幾分不對勁。本該是歉意和膽怯的眼，卻目不轉睛地盯着何昊澤，仿佛是一個生怕獵物逃走的獵人，狂熱而專注。

何昊澤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至于為什麽會對一個瘦小到只及自己肩膀的學妹産生如此的畏懼感，他自己說不出原因，只是有些不敢直視面前人的眼睛，擺了擺手，頗有幾分逐客的意味：“算了，下次注意點。”

小女生忙不疊地跑了，何昊澤坐在場控室的皮轉椅上，力道不輕不重地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耳畔有幾個幹事的竊竊私語聲，甚至怕他聽不到一樣，音量大得已猶如潑婦罵街了。

“每次就她愛出錯。”

“呵，蠢得像豬一樣。”

“她叫什麽來着，我怎麽從來沒聽人叫過她的名字？”

“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她天天惹事生非，怎麽大家對她都沒什麽印象……”

何昊澤閉目養神，默默地回憶着腦海中關于她的部分，他只覺得女孩的臉無比熟悉，卻記不起自己究竟是何時何地見過她。

今早出門時，他被一個穿着鬥篷的瘋子抓住手腕死活不放，說什麽他印堂發黑，今日必有大難，讓他千萬小心。何昊澤只當他精神不正常，甩開人便走，匆匆忙忙地趕往會堂的場控室，前前後後安排了整個上午才算稍稍寬心。

晚會即将開始，黑暗的大會堂內，突然亮起了光。

何昊澤的喉結上下滾動着，額角滲出了絲絲的冷汗，他拿着對講機，努力維持着平靜說：“各部門注意，校領導和全校師生都在場看着，還有外校來觀光的老師，這不是彩排，哪怕是一點錯誤都不能犯！”

學長發了話，場控、道具、演員等各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晚會進行的很順利，臺下時不時地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何昊澤解開了襯衫最上方的兩顆金絲紐扣，露出精致的鎖骨，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被｜幹事告知燈光師出了纰漏。

他揉了揉眉心，神色有幾分疲憊。晚會中只出現了那一個小小的失誤，及時的救場後并沒有人将它視作敗筆，謝幕後的合影等一系列事宜令何昊澤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婉拒了幹事們慶功宴的邀請，何昊澤披上外衣離開了會堂的後臺。

盛夏的夜是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時候，何昊澤迎着涼風，走出了校門。到達他的出租屋需要穿過一片偏僻的街道，小巷內偶爾傳來幾聲貓叫劃破了寂靜的夜空，他情不自禁地裹緊了外衣，只覺得周遭的涼風愈發冷了起來。

何昊澤昂首看了看天，漫天的星光被烏雲遮了個密不透風，他了然，原來是要下雨了。

他可不想被淋成落湯雞，便加快了腳步走出了小巷，卻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按照他往日的腳程，出巷後最多不過十分鐘就會回到出租屋，沒道理他加快了速度還走了将近半個小時。何昊澤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心中隐隐發慌。他并不記得自己回去的路程中有這麽一片小樹林。

何昊澤在這片樹林中鬼打牆了一個多小時後終于回到了原點，而此時的他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端莊形象，怒吼：“出來！捉弄人很有意思嗎！”

一陣微風輕柔的拂過他的臉頰，除了沙沙的樹葉摩擦聲外，飄入何昊澤耳中的是一串清脆的風鈴聲，他下意識地想擡頭，想要看清聲源處的情景，卻冷不防地被一雙幹枯的手抓住了腳踝，低頭一看，登時吓得三魂失了六魄，一下跌倒在地上。

“有意思呀，”頭頂傳來少女一聲調皮的笑聲，随後她又不禁唏噓：“學長玩弄這位姐姐的感情時，不也覺得很有意思嘛。”

抓住何昊澤腳踝的是一只披頭散發的女鬼，眼珠暴凸，舌頭長得拖在了地上，一看便知是吊死的。何昊澤狂蹬雙腳，意圖踹開緊緊抓住他不放的女鬼，誰知卻是枉然，他反抗得越厲害，女鬼便纏得愈緊。

等到他的全身都被濃密如海藻般的頭發死死纏繞起來時，何昊澤用盡全力地透過眼前僅剩的一縷縫隙看到了來人的真面目。

林中最為粗壯的那棵槐樹的枝幹上坐着的少女身着長衫廣袖、及膝白裙，腰間系着金絲帶和一個小巧玲珑的銀鈴，雙足赤｜裸，踝上各綁有一圈帶有四顆月白色珍珠的絲線，在昏暗的樹林中散發着柔和的光暈。

此人不是何昊澤今日碰到的那個小學妹又是誰？

“姐姐先等一下，”她話音剛落，女鬼的頭發便微微停止了收緊的趨勢，何昊澤忙趁此大口呼吸，但見少女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潔白而細嫩的雙足未曾沾染一絲污垢，細細看來，方才發現——她的腳是懸空于地面的。

白裙少女面對着他蹲下了身，秀氣地開口：“學長，如果不是你始亂終棄，這位姐姐又怎麽會為情所困而上吊自盡？你欠的債可是逃不掉的。”

說罷，她歪了歪腦袋，露齒一笑，何昊澤沒心情欣賞少女可愛的面容和活潑的虎牙，而是在聽到她的自我介紹後劇烈地掙紮起來。

“你好啊，我叫艾淺，是邪靈界4區的鬼使，接取本區鬼魂的執念訴求，目标為肉身粉碎。今晚12點，你的魂魄就要和這位姐姐一起跟我去4區報道了，好好準備一下吧~”

何昊澤聲嘶力竭地呼喚在艾淺聽來也只是如幼貓一般無力：“死神！我根本不認識她！你一定是搞錯了！”他根本沒有和哪個女孩子有過任何親密接觸，怎麽可能會莫名其妙的惹上一朵致命的情花？

艾淺颔首望着他，蹙起了秀美的彎眉，有些不高興地回答：“神靈早就消失了，我是鬼使。”

她話音剛落便是一聲悶雷響徹于蒼穹，一瞬即逝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大地，二鬼一人皆怔住，天際之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地出現了巨大的旋渦，看那架勢恨不得将天下蒼生都卷入這可怕的旋渦中。

這種毀天滅地的力量是艾淺游離于人世千年間從未見過的強大，她回頭看了一眼即将被女鬼的長發勒斷氣的何昊澤，咬了咬唇，卻還是識時務地喚那女鬼：“姐姐，來者不善，改天吧。”女鬼好不容易能夠殺了仇人，哪肯乖乖聽艾淺的話，只是撕扯的動作愈發猛烈。

艾淺的手放在腰間的銀鈴上，卻又想到了什麽，不得不打消了以鎮魂鈴強行控制女鬼的想法。她喃喃自語：“這可是我當月唯一的業績啊……”

然而，艾淺心知保命要緊，業績沒了還可以再努力，她這條小鬼命沒了就徹底完蛋，當下撒腿便跑，奈何她剛跑了兩步就被穹頂之上的旋渦生生地吸到了半空中，她尚未反應過來時，下方的女鬼已經被強大的威壓震碎了魂魄，死裏逃生的何昊澤緊緊抱着一旁粗壯的樹幹才免被強大的吸力吸走，盡管如此，他的半邊身子也高高地脫離了地面，只要他一松手，整個人便會被旋渦絞得粉碎！

艾淺驚慌失措地以她那微薄的鬼力抵擋旋渦，卻只是杯水車薪。她緊閉雙眼，臉皺巴巴地縮成了一團。

這個月業績泡湯，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她費盡心血的努力又該成為其他區鬼使們的笑料了……

可是他們也許沒有機會再嘲笑、欺負她，艾淺絕望地想，她就要和邪靈界徹底說再見了。

誰知，旋渦帶來的壓迫感慢慢地消失，撕裂的結界開始逐漸恢複，艾淺還沒來得及高興，整個鬼身便像人一樣受重力的影響開始毫無預兆地飛速下落，她哇哇亂叫地以臉着地的姿勢向地面掉落，雖然鬼不會摔死，但摔成肉餅或者毀容破相這兩個結果對愛美的少女來說哪一個都是無比殘酷的。

她不禁緊閉雙眸，不敢接受自己即将成為醜陋的肉餅這一事實。

下一秒，一雙手輕柔卻有力道地接住了她。

艾淺猛地睜開雙眼，唇瓣微張，似乎被吓得不輕。映入她眼簾的是飛散在空中飄落的絨羽，柔順的青絲掠過艾淺的嘴唇，她便以一種無比暧昧的姿勢被人抱在懷裏。這雙手的主人并沒有給艾淺足夠思索的時間，而是壓抑着激動，聲色顫抖：

“主人……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