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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簡直荒唐!”許雲平出離憤怒了,他将一沓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重重擲在桌上,雙手叉腰,來回踱步。“你在京中認知,就從未聽過這位太守的一言半語?”“若是有風聲傳來,我第一個懷疑的兇手就是他!只是他狐貍尾巴藏得太好了,竟然讓人一點都不察覺。”席瓊皺着眉頭,他并不懂官場中的事,只是猜測:“會不會是京中有只手遮天的人給他遮掩住了?他一個小小的太守,怎麽可能有那麽大本事将他做過的事抹得這麽幹淨。”

許雲平沉默了,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只是究竟是誰,為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遮掩。

半月前,他們從尚鴻樓悄無聲息的離開,帶着滿肚子的懷疑,直奔隋州太守宋誠的府邸。“大概是虧心事做多了,宋誠一家都信道人算命。你我都是生面孔,只需要稍作打扮,就可以扮作算命道人,假借為新夫人算命,看看這位新夫人,究竟是不是我們想的那個人。”許雲平覺得席瓊所言在理,于是照做,在宋府門口搖鈴唱歌謠,果然宋家人将他們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入了裏間,席瓊直截了當就說出了家中家中将要添丁、新夫人年方16,剛過門三月。哄得宋誠當即對他禮遇有加,甚至還頗為大方的送上了一錠黃金。“這位道爺果然是高人,只是您能否幫本官看看,這一胎是個男丁還是女兒啊。不瞞先生說,我們家孩子不少,還從未出過男丁呢。”宋誠戰戰兢兢,生怕這位高人因為他的怠慢拂袖而去。

席瓊捋了把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一臉的高深莫測:“若是告訴了你等凡人孩兒的男女,只怕要造成殺孽,天機不可洩露。”“呃……這個好說、好說。”宋誠沉吟片刻,随即谄媚一笑:“來人啊,将我書案上的翡翠白菜給這位高人呈上來——不成敬意,還望大師不要嫌棄。”“就這樣憑空猜測,我可不敢保證一定對。你得讓我見見尊夫人,我才好做法啊。見了面,若是懷了個女子,貧道也自有妙計,讓他生出來是個男子。”最後一句讓宋誠眼前一亮。鬼知道他因為沒有兒子的事,被同僚戳了多久的脊梁骨!如今這位不知何處雲游而來的高人這樣能耐,終于讓他老宋家有後了!

他親自帶路,一路将席瓊和許雲平領到一處別院,雖小巧,倒也雅致。可見,若真是劉家姑娘被抓來囚在這裏,也應該沒怎麽吃苦。

“來來來,兩位這邊請。在此稍作等待,我馬上将內人帶出來。”宋誠點頭哈腰離開了,不一會就帶出來一個面容清瘦但不掩昳麗的女子。“你出去吧,屋裏只留我與夫人便可。”席瓊有意将宋誠支出去,好探聽這位小夫人的身份,但這時,一直不敢有什麽反對的宋誠卻沒那麽配合了。“啊,這是為何啊?”席瓊不耐煩一皺眉,冷冷的視線朝宋誠一瞥:“怎麽,你想親自為你們宋家誕下麟兒?”宋誠連連搖頭,被看懂席瓊眼色的許雲平半摟半推弄了出去。

屋裏只剩兩人。席瓊長這麽大沒這樣單獨跟女子共處一室過,額頭不免沁出了汗水。那女子雖然看着柔弱,但眼神堅定,透露出隐隐的戒備:“這位大師要我做什麽?”“不做什麽,姑娘,想向你打聽個人。”“誰?”“東街劉家的女兒,叫劉蘭的,你可認識?”“不認識。”那姑娘想都沒想,冷冷回了一句。“哦,我見你長相與她有幾分相似,故而問一嘴。我與她父兄是舊相識,多年未見,那丫頭應該長的像你這麽大了。”“別問了,死了。”“我看不然吧,劉蘭。”“你到底要做什麽,趕緊走,不然我喊人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那姑娘情緒激動起來,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甚至摸着孕肚站起身來。“我只想知道你父母是怎麽死的,你不想為他們讨回公道嗎?我知道你在這裏住的并不開心,我看到你手上的疤了。是長久帶鐐铐磨出來的吧。”在席瓊指出她手上的傷時,劉蘭一下子洩了氣,認命般跌坐在凳子上,一雙眼睛頓時就沒了神采。“是,我是劉蘭。”“你爹娘和哥嫂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不是宋誠派了衙役半夜摸進你家将他們殘忍殺害。”席瓊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說着讓她肝腸寸斷的話。“是。”她點了點頭,好一會才重新開口,“三個月前,宋誠在街上看見了我,非要納我做妾,我不同意,便找到我家裏,逼我父母同意。我父母雖然知道不能得罪這個惡霸,但是又不願把我推進火坑,所以就打算搪塞過去,連夜送我出城,到襄州表親那裏避避風頭。可誰知道,我的馬車還沒有出城門,就被宋誠攔下來了。他生了氣,就當着我的面叫來了人,謀劃要将我全家殺死!”說到這裏,劉蘭有些哽咽,眼眶也泛起了紅。但是她并沒有落淚,眼淚早已被仇恨灼燒幹了。“後來他就把我囚在這裏,用鐵鏈鎖着我,天天強迫我,直到我懷上了這個孩子。”席瓊最見不得女子哭了,以前他娘一哭,他就放下手中的事,哄她娘許久。“你順從他,不是為了過好日子,而是為了複仇,對嗎?”“當然了,我想讓他死。但我得先生下這個孩子,不然,他不會相信我是心甘情願從了他的。至于之後,我知道,他死了,我也絕對活不了。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決絕的笑意從女子唇角擴散而起,她面容更讓人忍不住心動。“那如果我說,我們會幫你呢。”席瓊眨了眨眼,有些動容。“跟我有什麽關系。你們做你們的,我的計劃不會變。”

屋外,許雲平存着心思要挖宋誠的底細,于是不露痕跡的套他的話。“宋大人不必焦急,我師兄做法,還未曾失手過呢。只是一個翡翠白菜,可買不動我師兄做法啊。”“大師放心,只要內人誕下麟兒,宋某定當把二位奉為上賓,禮遇有加。到時候田産地契,金銀財寶,只要二位不嫌棄,宋某要多少有多少。”“我看你這宅子挺好啊。鬧中取靜,十分雅致。”宋誠理所應當的認為許雲平惦記上了他家的宅子,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這宅子是先祖所留,若是做了人情,只怕祖宗要蒙羞的。”許雲平哈哈一笑:“宋大人不必多心,貧道只是想問問大人,若是在隋州有這樣一處宅院,得多少金銀啊?我師兄弟二人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也積攢下了一些體己,如今想安頓下來過幾年安生日子了。我看隋州風景也好,水土也養人,應當是個不錯的休養生息之地。”聽他不謀他的大宅子,宋誠頓時松了口氣:“兩位大師不必這麽客氣,住在我府上就是極好的,衣食住行自然都要最好的,更不可能短了兩位的。若是兩位喜好清淨,想但獨置辦一處宅邸,像寒舍這樣的,有個千兒八百兩的,就能買下來了。若是再精細收拾一番,再來個兩千兩左右也就差不多了,總過不過三千兩。”“白銀?”“白銀哪夠啊,得是黃金!”許雲平不僅暗中咋舌,可真能貪啊。他任隋州太守十幾年,竟然能貪這麽多。更可怕的是,京中對此,竟然一無所知。他究竟是借了誰的光,敢這麽肆無忌憚。許雲平面上不顯,心中冷冷一笑,不管上頭是誰罩着你,早晚有一天,要撕了你的狐貍皮。宋誠已經五十有二,家中五個夫人,前前後後生了十幾個女兒了,卻十分詭異的沒有一個兒子,他知道如今劉家那小丫頭肚子裏的,就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他必須要握緊。哪怕散盡家財,都不能讓他們老宋家的正根香火斷在他這裏。

屋內氣氛凝重,席瓊畢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眉眼之間已經有了幾分無措:“劉蘭,你相信我們,我身邊那個,是皇上身邊的人,這次就是來查這個宋誠的,只是我們找不到宋誠的把柄,只能求助于你了。”聽到許雲平是皇上的人,劉蘭的眼皮掀了掀,像是對此有了些想法。于是終于在席瓊期許的目光之中開口:“我可以幫你們,但是事成之後,我希望你們幫我一個忙。”聽到有了希望,席瓊的眼神終于又亮了亮:“你說,能辦到的,我們自然全力去辦。”“我要你們在事成之後殺了我,然後撫養我的孩子長大。”她低頭看了一眼還沒有突起的肚子,眼神冰冷,全然不見一絲眷戀與憐愛。“這……”席瓊愣住了,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可能是有點讓人難以接受。我本來就不願茍活于世了,只是這個孩子畢竟無辜,你們既然願意幫我,那定然是好人,孩子交給你們,我也放心。這樣吧,事成之後,你們不必管我幹什麽,只要把這個孩子養大,讓他安安穩穩,別作奸犯科就行了。”“此事可以再議。”“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宋誠極度信任僧道,你們可以借着這個由頭,在此多住幾日。”“宋誠在隋州城內橫行霸道,為何從未有所耳聞?”“一來是他在京中應當是有人護着的,二來,若是對他有微詞的,都被他殺雞儆猴了,再來,宋誠積聚的大量財富,不光是搜刮的民脂民膏,還有,城中所有的商鋪酒樓,但凡可以掙錢的,他都要分一杯羹。”“怪不得我來隋州城月餘,從未聽人提起過太守的任何壞話。”“來了月餘?是打算長住隋州了?你是已經處置好了戶籍了?”“今日剛辦完,就馬不停蹄來找你了。”席瓊苦笑一下,想起了這兵荒馬亂的好幾天,還不曾歇一口氣呢。“那你不能在這裏住。宋誠很謹慎,若是有住戶幾日不見,他就要起疑心,派他手下的衙役去追查下落,生怕他的風評有一點不好。他手下那十四個衙役,又分為三等,個個像狼像虎,只聽他的話,平日裏聽他的命,為非作歹,草菅人命。”“這我也大致猜到了,那日屠你滿門的,正是一個二等衙役。我們在你家窗臺下面發現了二等衙役帽子上佩的梅花銅片。”說到往事,劉蘭的眼神又冷冽起來,仿佛透過這層層的深院,直達那血腥的一夜。

“好了,不能再說了,你得走了。”劉蘭看了看天色,急切地催席瓊離開。“我會跟宋誠說,做法需要一直到你生産,每隔幾日都要來為你施法,這樣你若是找到了什麽蛛絲馬跡,也能随時告訴我。這樣,我寫個藥方,你這胎并不穩,随時有滑胎的危險。這藥不必每日吃,每一旬吃個五次就可以。”刷刷寫下藥方,席瓊整了整衣領,恢複了一開始目中無人的大師模樣,然後猛地拉開門,踱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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