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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曹老癞子最終還是蹒跚着回屋給席瓊倒了碗水出來。席瓊蹲在地上一口氣把水喝完,悄悄伸了伸蹲麻了的腿。他閑聊似的問曹老癞子:“老人家,您家裏就您自己一個人啊?”曹老癞子閉着眼假寐,聽到這話,愣了一瞬,随即慢慢點了點頭。席瓊唏噓地抽了口氣,觑着曹老癞子的臉色,又問:“那您這麽多年過的,也屬實是不算容易啊。”
曹老癞子從鼻腔中哼出一聲,眼睛也掙開了,露出一對渾濁的瞳仁:“可不是嗎,若是沒有那些個逆子,老子如今過的不知道有多滋潤呢!”席瓊知道自己賭對了。老頭果然不是自願留在老宅子裏的。
“是啊,那種不孝的兒子,生了還不如不生呢。”席瓊附和他。大約是許久都不曾有人和曹老癞子說話了,他逮住一個席瓊,喋喋不休“若沒有老子我,我們家那老大怎麽可能會高中進士,要沒有我給他的那塊玉佩,他怎麽能攀上貴人的高枝呢!那老二,要不是有我的那些金銀,怎麽能住進城裏!”
玉佩?這倒是席瓊和許雲平沒想到的。曹老癞子說到兩個不孝子,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聲如洪鐘,一點都沒有老邁的樣子。饒是許雲平躲在樹後面,也能聽的一清二楚。究竟曹老大攀上的,是那個高枝呢……問的再詳細,就惹人生疑了,席瓊又應和着曹老癞子罵了一陣那兩個不孝子,推說自己要趕路了,然後離開了曹家。
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就沒必要再逗留下去了。席瓊跟着許雲平,一邊分析曹老癞子的一番話,一邊往村口拴馬的地方走。
“曹老癞子也算可憐,好容易走了大運有了家底,還被兩個兒子這樣對待。如今孤家寡人一個,住在破破爛爛的老房子裏,讓人于心不忍。”席瓊畢竟心腸軟,見不得老人家受苦。許雲平雖也覺得唏噓,卻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曹家大兒子飽讀詩書,怎麽會是這種不孝之輩呢。”許雲平不解。席瓊不以為然:“飽讀詩書就一定是禮義之徒了?倒也未必吧。就目前來說,當年應該是有個什麽豪門望族,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被追殺,随後被曹老癞子救起,然後給了曹老癞子一塊玉佩,用來以後幫曹老癞子的後人鋪路。後來曹老大因為這塊玉佩飛黃騰達,曹老二占了他爹的錢財,進了宿州城內,買了張家祖宅。”“宿州有大宅子要出出手的人家應當不在少數吧。”許雲平驀然停住腳步,看向席瓊。
席瓊被他一點撥,馬上也想到了問題所在:“是啊。為什麽非要是張家的呢。更何況,曹家老大和張家老大都要當宿州太守。”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席瓊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本來早上就沒睡好,這一番思索下來,更難受了。許雲平本想再說幾句,見狀生生拐了個話頭,說:“這樣幹想也想不出什麽來,回去之後,我們去會會這個曹老大。”席瓊點點頭。終于不用絞盡腦汁了。
等到了村口,許雲平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們找遍了附近的每一棵樹,都沒找到他們的馬。
日上中天了。兩個人對坐在一株大樹下,大眼瞪小眼。“這怎麽辦?”席瓊吞了吞口水,寄希望于許雲平能想出什麽新招。許雲平在席瓊殷切的目光中遲疑開口:“從這裏走到城裏,需要三個時辰。也就是說,我們想回城,要走到天黑。”
“還有別的辦法麽?”席瓊目光殷殷,仍不放棄。
“有。把我們的馬找回來。”這自然是天方夜譚。曹家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上上下下幾百戶人家,誰知道是誰把他們栓在這裏的馬牽走了。一匹在許雲平看來不算金貴的馬,在莊子裏的人看來,也是天降一筆橫財了。
“那馬貴不貴?”席瓊肉疼。
“就是一匹馬廄中最普通的馬,還不算很貴。”許雲平雖然也有些不舍,但到底也沒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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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瓊長長嘆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說:“那算了,不要了。咱們走回去吧。”
太陽不經意之間從眼前溜走,落霞漸漸爬滿天空,兩道身影被拉長,随後被黑暗吞噬。一輪新月取代了刺目的太陽,清冷的光打在人身上。走了一下午,席瓊的手心都冒汗。他不耐煩的扯下狐裘,被許雲平十分自覺地接了過去。太陽下山之後,空氣中的熱氣也被驅散了。獨屬于冬夜的刺骨冷意一點點爬遍了全身。席瓊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臂。
“冷了?”許雲平畢竟習武出身,走這點路對他來說只是難熬一些,并不算累。況且有了席瓊在路上作陪,連那點子難熬都沒有了,只剩獨處的竊喜。席瓊已經沒什麽力氣回答他了。這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多的路了。
許雲平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半推半就想去抱席瓊。令他沒想到的是,席瓊居然還有力氣躲開他。“我自己還能走。不用管我。”對于席瓊的嘴硬,許雲平知道卻也無可奈何。
到客棧後,正是大堂內推杯換盞、飲樂正酣的時候。席瓊進門就直奔床榻而去,對身後許雲平問他晚飯要吃些什麽充耳不聞。許雲平總不能看着他餓肚子,草草吩咐小二準備些清粥,也跟着回了屋。
在大冬天裏整整走上三四個時辰,比騎馬兩個時辰可累多了。席瓊一頭紮進被子裏,不動了。連腦子都轉不動了。不知在榻上窩了多久,席瓊才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現下身上只有一身雪白的裏衣。他正躺的端正,被子也好好蓋在身上。身旁許雲平正枕着胳膊,看樣子睡得很熟。
屋裏沒點燈,黑洞洞的。只有窗口透出一片慘白月色。樓下的喧鬧聲已經聽不見了,只有零星的碗碟相撞的聲音,應當是小二在收拾殘局。瞪着什麽都看不清的帷帳好一會,席瓊長長籲了口氣。這動靜不算小,要是往常,許雲平已經被這聲音驚醒了。可今晚卻出奇,他沒醒。席瓊轉了轉臉,正對着許雲平的睡顏。他好像第一次見許雲平在自己身邊睡得這麽死,這樣的景象,不常見。他枕着半只胳膊,另外空閑的那只手微微曲起,搭在席瓊肚子上。席瓊用力突了凸肚子,轉過頭去想看許雲平的手被自己頂起來,結果因為被子太厚,許雲平的手沒有分毫變化,只得作罷,将整個身子都轉了過去,和許雲平面對面。
面前的人閉着雙眼,那雙平時機警無比的眼被蓋住了,纖長的眼睫鋪在眼下,随着席瓊故意大力呼出的氣微微顫動。席瓊看着好玩,忍不住伸了手去碰許雲平。在被子裏捂得滾燙的手輕輕落在臉頰上,又順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戳了戳許雲平的嘴唇。
軟的,還挺好戳。席瓊在心裏偷偷說。正當他戳得起勁想再試試的時候,手指被人截住了。許雲平垂着眼看那只被自己逮住了的、在自己臉上作亂的手指,意味不明的笑出了聲。席瓊有點慌:“你什麽時候醒的?”
許雲平輕咳了一聲,不緊不慢:“你第一次戳我嘴唇的時候。”“那你怎麽不睜眼,就任我戳?”
許雲平臉上的笑意更深,在漆黑一片之中,席瓊都能看見他影影綽綽的一口白牙:“當然是抓你個現行了。怎麽樣,可還滿意?”
席瓊抽抽手指,沒抽動。于是讪讪:“還成。”
“那換個地方再試試?”許雲平循循善誘。
席瓊幾天以來進步飛速,已經能明白許雲平指的是什麽了。就算他不知道,許雲平有如實質的落在他唇瓣上的目光也足以讓他心領神會。他當即把頭埋進了被子裏,又裹着被子往後使勁退了退,毫不遲疑地躲在暗處搖頭。
許雲平也只是想逗他一逗,畢竟自己也是個什麽都不會的毛頭小子。席瓊推拒的動作倒是讓他自己也松了口氣。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席瓊的腦袋,喊人出來透口氣:“逗你的,快出來,別憋着。桌上有給你留的粥,大概有點涼了,喊小兒上來端了去熱熱再吃。”
席瓊聽完,一時半會沒動作,過了片刻才慢吞吞從被子裏鑽出來,跨過許雲平的身子,一路小跑到桌前。一摸碗,果然冷了。他雖知道不能吃冷食,但不願再麻煩,就想着随便對付一口好睡覺。手剛挨上碗邊要端起來,就被許雲平摁住了。他一驚,回頭問:“你怎麽起來了?”“我要是再不起來,這碗冰涼了的粥就已經進了你的肚子了。”席瓊讪讪摩挲着碗邊,不敢反駁。許雲平一把奪過來,瞪他一眼:“還大夫呢,這碗粥喝下去,明天躺那裏的就是你了。”
說罷,不待席瓊掙紮,就轉身出門喊小二了。席瓊光着腳站在地上,手足無措。等許雲平回來,就看着席瓊一動不動,雙手背在背後,搓搓。
“站那幹嘛,過來坐,喝完粥繼續睡吧。”席瓊讷讷被許雲平牽着坐回了床上。端着溫熱的碗,也不用勺子,幾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
粥熱的正好,不燙口,剛剛溫熱,空空的胃一下就滿了,一路暖到肺腑。席瓊摸了摸肚子,滿意地打了個嗝。“飽了?”許雲平接過碗來,放在了桌上,然後随口吹熄了蠟燭。
“飽了,回來睡覺。”席瓊還抱着驚擾了許雲平睡覺的罪惡感,十分愧疚,他鑽進靠牆的裏邊,蓋好被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許雲平被他這毫無自知之明的引誘逗得哭笑不得,也不多推辭了,身子一歪就躺了過去。一只手順其自然就隔着被子搭在了席瓊的身上。席瓊垂眼往下瞥了瞥,又抿抿嘴,沒敢動。
隔日,席瓊早早就醒了。過度勞累了一天的腿此刻已經酸疼到動彈不得。他一摸身邊,已經空了。這在他意料之中,許雲平向來是起的早。身邊沒有人,席瓊也就大膽起來。他把頭往後一甩,腿直愣愣挪到了許雲平躺的位置上,整個人橫在了榻上。
等許雲平端着飯上來時,看見的就是席瓊橫着躺在榻上,曲起一條腿慢悠悠揉着。聽見門響,席瓊一下就收了動作,艱難地把身子挪正,乖巧躺好。“別挪了,我看見了。過來吃飯吧。你若是不舒服,待會就別随我去找曹員外了,在屋裏歇着吧。”說到查案,席瓊立馬腿不疼了腰不酸了,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健步如飛竄到桌前,極為認真的對許雲平保證:“我沒事了。我可以跟着你去找曹員外,真的。”許雲平狐疑的打量打量他,勉強信了。
“依我之見,咱們還是先去拜訪一下曹太守吧。那個曹老二,我看他面相就奸詐狡猾,遠沒有他哥敦厚。”“行,那就聽你的,先去會會曹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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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