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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曹田今年三十來歲,在一衆親朋好友之中,也算是争氣的。十幾歲時家裏發了橫財,就有錢送他進城念書了。念了小十年的書,他也争氣,一下就高中了。二十多歲進了翰林院,呆了幾年後,如願回了宿州當太守。

席瓊沒有想到,曹田比他想象中還好說話。一聽他們是從曹家莊子上來的,格外熱情,親自把他們請到了上座。

“不知兩位今日來此是有何貴幹啊?”曹田客客氣氣,笑容可掬。許雲平與席瓊對視一眼,方才畢恭畢敬對曹田說:“曹大人,小人從曹家莊來,是令尊托我給您遞句話。”

想着曹老癞子對這兩個兒子咬牙切齒的态度,席瓊猜測,曹田對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好臉色。但這是他們可以拜訪曹田的唯一理由,只能硬着頭皮上。

曹田聽完,出乎意料的勃然大怒,騰地一聲站起身來,用氣到顫抖的手指着他們兩個:“你們兩個究竟是心懷什麽鬼胎!連我去世了的老父親都不肯放過!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來人、送客!”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了,席瓊甚至沒反應過來。許雲平當機立斷,一手摁下席瓊,讓他在座位上坐好,一邊幾步跨到曹田身邊,一拱手:“曹大人,有事慢慢說,這其中興許是誤會。”席瓊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跟在許雲平身後說:“曹大人就沒有想過,令尊還健在馬?”曹田頹然跌坐下去,身形歪斜,明明廳中并沒有多暖和,可大滴的汗還是從他的額角滾落下去,他大口喘息着,眼神中既有難以置信,又摻雜着幾分隐秘的希冀。

家仆一擁而上,将許雲平和席瓊團團圍住。兩邊僵持許久,曹田終于深深呼了口氣,朝滿院的下人揮了揮手。

“說吧,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又為何而來,我父親究竟怎麽樣了。”曹田摸過手邊的茶盞,一飲而盡。動作之中絲毫不見往日的矜持雍容。“我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親尚在人世。”

曹田冷哼一聲,顯然是不太相信:“你怎麽證明?空口無憑。”“你現在就可以派人回去看看,你家老宅子裏,你那老父親自己孤零零的住在那呢。”席瓊雖然不知道這對父子之間究竟有什麽誤會,但一想到孤苦伶仃的曹老癞子,他心裏就憋不住氣。

曹田沒有理會席瓊話語中顯而易見的不滿和火藥味,他遲疑了。許雲平并不催他,而是等他自己權衡。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曹田終于開口:“兩位,實不相瞞。我已經離家許久了。我父親離世一事,是我弟弟告訴我的。”

“令弟的心思……可實在是難猜呢。”許雲平刻意将話說得模棱兩可,卻又隐隐把矛頭指向了曹田的弟弟——曹陸。

“我這就派人回曹家莊看看,只是這期間,你二人莫要離開我府上。”撂下一句這個,曹田頭都不回的走了出去。他急着派人去看看他那多年未曾謀面、在弟弟口中已經作古了的老父親。

“他為何不親自去看看?”曹田府裏的點心還算合席瓊的胃口,他連吃了好幾個,沾着一嘴的糕點渣子湊到許雲平臉邊跟他咬耳朵。許雲平被耳邊人不經意的撩撥弄得心神蕩漾,還得分出心來給人家解釋:“近鄉情更怯。我們給了他希望,他不敢親自去,是怕這點希望再次落空。”“他那個弟弟,很可疑啊。”席瓊無知無覺,還在往許雲平臉上湊。

“現在他肯定對這個弟弟起疑心了。只是我們得攔住他,不能讓他一氣之下去找他弟弟對峙,以免打草驚蛇。”許雲平艱難地說完,一把抓住席瓊的肩膀,從自己臉邊薅下來。然後忍無可忍,用手把他滿臉的糕點渣子擦幹淨。最後還要惡狠狠:“別帶着一臉糕點渣子往我臉上湊,下次再把嘴往我臉上比劃,我就親你!”

席瓊被他吓了個激靈,當即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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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的腳程比一般人确實是快,不過兩個時辰,曹田派去打探的家奴就回來了,比許雲平他們用的時間,足足少了一半,也可見曹田究竟是有多心急如焚。

回來的家仆氣都沒喘勻,就被拉過去找曹田說明情況了。曹田一聽親爹還活着,立馬跑到門口,扯過缰繩來就要上馬。只是他一介文官從未騎過馬,當場就被那匹性子烈得很的馬甩了下來。下人忙不疊地跑過來扶他,壓低了聲音請示:“大人,那廳上還壓着兩個人呢,是繼續壓着還是放了啊?咱要是扣着人不放,傳出去不好解釋啊。”曹田興奮的昏了頭,這才想起許雲平和席瓊還被他扣在前廳呢。這可是大恩人。

在前廳幹坐了兩個多時辰的許雲平和席瓊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直到曹田進來,一把握住席瓊的手,一把握住許雲平的手,又是讓奉茶,又是讓備飯,千恩萬謝。許雲平斜着眼看曹田攥着的席瓊的手,眼神陰恻恻的。若是有把刀在手上,只怕此時曹田的手就已經掉下來了。

“如何,我們兄弟二人沒有騙你吧?”席瓊轉着手裏的茶杯,半低着頭,擡着眼皮似笑非笑看着曹田。曹田連連點頭。他畢竟也是在官場待過幾年的,如今見許雲平周身氣度不凡、席瓊一雙手潔淨纖長,也不像是個農家小孩,心下已然有了計較,态度又恭敬了幾分。

許雲平抱着他那把劍倚在席瓊身旁的小幾上,打量曹田:“曹大人,不是我兄弟二人有意挑撥你兄弟阋牆。令弟隐瞞你父親尚在人世,是為何,只怕你如今已然心知肚明了吧。”曹田擡手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一臉的愧疚,只聽他說:“實不相瞞,我那弟弟自幼便不愛讀書,父親便也沒動過讓他和我一樣進城念書的念頭,我也明白父親的打量,估摸着是打算将來分家産時多給弟弟一些,讓他幹些小買賣。這樣不用辛辛苦苦在土裏刨食,也能活下去。”

席瓊冷哼了一聲,心裏已經明白他這弟弟打的什麽算盤了。果不其然,曹田接着說:“我已經派人去鄉下接我父親進城了,只怕晚上就能到,到時候在父親面前,我看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還要怎麽說!”

許雲平皺了皺眉,看着此刻正處于暴怒之中的曹田,還是攔住了他:“曹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你我都是聰明人,想必早已經知道我們今日造訪并不只為告知你,令尊健在,而是另有安排。我們既然幫了曹大人這麽大一個忙,曹大人受累替我二人打探些事情,也不算為難吧。”

曹田雖然有些莽撞,卻也不是愚蠢之輩,他深深看了許雲平一眼,呵呵一笑:“還未請教這位小兄弟大名?”

許雲平欠了欠身,做全了禮數,方才開口:“許雲平,京城人氏。”席瓊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吃驚他為何如此輕松就道出了自己的真名身份。畢竟在隋州時,他可是陪着自己改名換姓遮遮掩掩了許久。

曹田垂下眼簾,兀自咂摸了許久,狐疑的眼神在席瓊與許雲平之間盤桓了一陣。半晌,他終于像是想通了什麽,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忙起身下了堂,請許雲平上座。

“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了,原是許大人。”許雲平沒動,就在下首坐了:“曹大人,不敢當,下官不敢僭越。”曹田這才想起,如今許雲平是六品官,比他還低兩品呢。他讪讪一笑,收回了手,坐了回去。只是如坐針氈,絲毫不見先前的氣勢洶洶,反倒畏手畏腳起來了。

“許同僚有事吩咐便是,下……本官定然知無不言。”

許雲平坐的端正,頗有一副與同僚共商大事的正經模樣。席瓊看着暗暗發笑,心想,這人裝模作樣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大尾巴狼發話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說出來倒怕大人笑話。下官近日有一新寵,是宿州人氏,與他外祖父相依為命,結果前幾日跟我說,他外祖父死得冤枉,這不,在京中也沒什麽大事,我就過來替他探查一番。”

席瓊聽了咬牙切齒,還新寵,今日正事要緊,不與你糾纏,等這事了了再跟你細算這筆賬。曹田面上閃過一瞬的嗤之以鼻。他心說,果然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能千裏迢迢跑到宿州來為她查案。不過他也就只敢腹诽一句,要知道,這許大公子不是什麽人物,他爹是啊。在翰林院那幾年,還是多虧了許太傅提攜呢。

許雲平這樣說,是揣了私心的。他迫不及待想讓別人知道他跟席瓊互有情意,卻也知道,這段情只怕并不能為世間所接受。兩相權衡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他故意往席瓊的位置上瞥了幾眼,果然看到了對方隐而不發的含着怨怒的眼神。只怕不知道又要哄多久了……他暗嘆。

“好說好說。只是不知道您房裏這位……是哪家的?”“這倒不重要,只是想問曹大人一句,令弟當時為何非要買張家的宅子?”

“這我倒是不知道。不如今晚本官設宴,在席間一一說個清楚。”曹田沉吟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一臉茫然。他有意要在許家面前賣個人情,恰好要問那個狼心狗肺的弟弟為何要瞞他。

“這就不必了。曹大人,我勸你也不要今晚去質問你那弟弟了。你想着今晚當堂對質,你那弟弟可不會坐以待斃。若是問出什麽來那是最好,只怕到時候打草驚蛇,那光景之下,可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曹田如醍醐灌頂,頓時收了心思。當着許雲平與席瓊的面喊來一個下人,說讓老太爺來了之後,住到最裏面的別院裏去,不要讓二少爺知道。

席瓊簡直要對這個曹田絕望了。他沖許雲平甩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寒暄了幾句後帶着人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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