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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席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走在回客棧的路上,義憤填膺地跟許雲平說:“這曹田怎麽當上的太守?蠢得要死,我都能想明白的關竅,他在哪磨磨唧唧。”許雲平為着先前說席瓊是自己新寵的事正心虛呢,也不敢同他插科打诨,只是壓低了聲音說:“他讀書讀了十幾年才考上的進士。”席瓊沒正經讀過書,故而不懂:“十幾年很多?”許雲平點點頭:“不算少了。他開蒙本就比一般人要晚,更遑論他還死學了十幾年。”席瓊若有所思點點頭,又想起了一個新的問題:“既然如此,我們再來說說新寵的事吧。我看你挺熟練的,幹過幾次了?從實招來!”席瓊唇角往下一拉,眉頭皺了起來,連那雙平素沒什麽波動的眼睛裏都存滿了蓄勢待發的憤怒。
許雲平訝異于席瓊換臉的速度,他幹笑了兩聲,擡手想像往常一樣揉揉席瓊的頭,卻不想被他躲開了。“有幾天沒去醫堂看看了,不然晚些回客棧,先去醫堂轉一圈?”席瓊嗤笑了一聲,沒再多說,擡腳就走。許雲平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臊眉耷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席瓊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當許雲平還在想着如何将這件事妥帖解釋清楚時,席瓊已經像沒事人一樣扯住許雲平的衣袖問東問西了。“先前在隋州的時候,你為何要跟我一道改名換姓,不用真實身份示人啊?”許雲平笑了笑:“那宋誠沒進過京,不知道我。曹田不一樣,他是正經在翰林院呆過幾年的,雖然沒跟我打過照面,但定然是跟我父親打過交道、對我也有所耳聞的。若你我是尋常身份,他定然不會如此上心。此刻告知他真實身份,他反倒才能為你我所用。”席瓊受教,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随即又問:“那這跟你新寵可有關系?”說罷那如炬的目光又釘在了許雲平身上。
許雲平可是不敢再逗他了,連連擺手:“怎敢怎敢。哪有什麽新寵。從始至終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席瓊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大發慈悲放過了許雲平。
宿州城裏比往年冷了不少,許多附近村鎮上的百姓大失所望,也就沒再逗留,早早回家去了。人少了,病人自然也少了。宿州城裏的醫堂足以應付過這些病人來,許雲平怕橫生事端,就沒讓席瓊再将醫堂開下去。醫堂的大門緊閉了幾日,竟然沒有落灰。許雲平跟席瓊對視一眼,頓感不妙。只聽身後傳來叮當聲音,兩人回頭看去,是當日兒子病重,迫不得已求助席瓊的那位女子。
席瓊接多了病人,并不會将這一兩位放在心上,故而也就只覺得這位女子面熟,想不起她是誰來了。許雲平眯着眼打量了片刻,倒是記起她來了。他低頭在席瓊耳邊小聲說了幾個字,席瓊恍然大悟,又警惕地看着她。
那女子還不知道自己又被當成了形跡可疑之人,她滿臉堆笑,晃了晃手裏的水桶和抹布:“席公子,我沒有惡意的,只是看見你們許久不在醫堂,醫堂的門窗都站滿了灰塵和蛛網,想來替你們打掃一番。先前多受你們二位關照,我心中甚是感激。若不是席公子妙手回春,只怕我們母子此刻就在陰間了。”說罷那婦人放下手裏的東西,撩起衣袖來拭了拭眼角的淚花。
席瓊沒什麽心計,最見不得人在他面前哭天抹淚,眼神一瞬就軟了下去:“原是姐姐你啊。不打緊的,這地方我們不常來,日後說不定就不在宿州了。姐姐也不必費這番功夫,好好照顧小孩子就是了。”
“不在宿州?你們要去哪啊?席公子,如今這宿州城諸多家醫堂,我信得過的就只有您了!”那婦人一聽席瓊要走,當即不幹了,扔下手裏的抹布就跑過來要攥席瓊的手,被許雲平不着痕跡的攔住了。
“誰知道去哪呢,可能是去京城,也可能四海為家。以後的日子長着呢,誰說得準啊。”席瓊頗為惆悵,聽得許雲平心裏也泛起了絲絲縷縷的酸澀。他跟席瓊在一起,就注定過不了尋常夫妻的日子了。世俗的眼光可以殺人,這就注定了他們不會在一個地方久居。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找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小鎮子,席瓊開個醫堂,而他随便找些賣力氣武功的差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京城……他當然也很想帶席瓊回京城,只是回了京城,又有誰能容得下他們呢。爹不被他活活氣死就算好的了,姐姐姐夫雖然一向寵着他,但這樣的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他作為。但他不後悔,他想,席瓊也不會後悔。前路漫漫,但至少身邊陪伴的,是所愛之人。
那婦人淚水漣漣,像是動了真感情,她抽抽噎噎得說:“可是因為張家屢次三番來找席公子的不是?我知道他們兩兄弟絕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年聯手逼走他哥,現如今又要來禍害席家!我這就去報官,把我知道的都告訴縣官大老爺!”
趕走張家老大?許雲平眸子瞬間就亮了起來,攔住了婦人:“姐姐,你先別忙去報官,先跟我說你究竟知道些什麽。”那婦人雖義憤填膺,卻也慌了神,說要去找縣官也實屬是病急亂投醫。因着許雲平冷淡疏離的态度,她本能有些害怕這個抱着劍的武夫,只對席瓊有着莫名的親切感。她無措地看向席瓊,想尋個主心骨。席瓊對查案一知半解,這些事情都是全聽許雲平的。既然許雲平開口攔人,那一定是心裏有了計策。席瓊無條件的相信着許雲平。他沉默着對婦人點了點頭,意思是,都聽你身邊那個人的。
鎖了幾天的醫堂終于又重見天日,靠牆的一張矮幾旁坐着席瓊和許雲平,對面是眼圈紅紅的婦人。“姐姐,你說張家的兩個兒子合夥趕走了他哥哥?”席瓊見婦人心緒未平,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十分知趣的開口提了話頭。
“對對對。當年我還未出閣時與張家曾住一條街上。張家老大十分敦厚老實,念書也認真。老二老三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根本上不了臺面。他們家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老實的,納了好幾房妾室,老二老三就是妾室所出。老爺子專寵庶子,老大也沒辦法,只能使勁讀書,好出人頭地。那年我剛嫁到蘇家去,就聽說張家打翻了天了。老大被兩個弟弟逼得從張家老宅子裏搬了出去。”“後來呢。”席瓊算了算,外祖父出事時是一年半以前,那張家四分五裂應該是兩年以前了。“後來啊,張家老大考上了舉人,就再也沒回來過。聽我爹說,張家老頭子知道兒子高中以後,還想着給他寄信,好攀附一番呢,沒想到那封信居然就這麽石沉大海了。”“那老二老三現在做什麽營生呢?”“走街串巷做些小買賣呗。幹過幾個小店,都不長久。”席瓊有些不可置信:“曹家買他的宅子,給了那麽多錢,他怎麽可能落得這副田地。”
許雲平是與這類纨绔子弟處慣了的,自然知道他們都是這副樣子:“但凡這種家裏嬌生慣養着長大的子弟,大多都沾着些吃喝嫖賭的毛病,給他再多的錢,多則幾年,少則幾個月,都能讓他揮霍一空。”席瓊瞥一眼他,又聯想到許雲平先前揮金如土的做派,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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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點了點頭,繼續補充:“是啊,那買宅子的錢可不少,就算他們三兄弟分,都夠花一輩子了。我們那一片都尋摸着,老二老三就是不想跟老大分家産,才做了這麽一個局,趕走老大的。”“老二老三對他爹怎麽樣?”
婦人冷哼一聲,顯然是十分瞧不起這兩個不肖子弟:“那跟老大比可差遠了。也就管老太爺的飯,讓他別餓死罷了。”“那也就是說,這兩個東西很有可能為了分家産,把他爹給弄死?”這不由得不讓許雲平多想。他知道席瓊也在深深懷疑這個情況,但他卻始終不敢開口道明。目前來看,這是最有可能的一種情況了。
“我們私下都是這麽說的,但是張家家大業大,我們誰敢當面這樣嚼舌根呢!不過我還有一事,絕對能将張家老二老三謀害親爹釘死。”“我外祖父此案若是得平,日後定結草銜環,供您驅使,決無怨言!”席瓊一下從凳子上溜了下去,撲通就跪在了婦人面前。他眼裏噙着淚花,卻又堅定異常。許雲平見狀,也一撩衣擺,随他跪了下來。
婦人忙不疊地将他倆一手一個扶起來,嘴裏不住念叨:“兩位是我跟我兒子的救命恩人,我做這些是應該的啊,您二位何必如此客氣,這不是折煞我了嗎!快起來快起來……”
“我們家祖上富過,所以才能跟張家住在一條街上。只不過到我高祖那一輩就漸漸沒落,到我爹那時候都快揭不開鍋了。席老大夫事發過後不久,我回門探親,我爹悄悄地把我喊進裏屋,從五鬥櫃裏抱出來一包東西。我看我爹那麽寶貝,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結果解開布包才發現裏面是一兜還沒煮過的藥!我問我爹,這是哪裏來的,我爹說是從張家後牆根上撿的,他親眼看着張家的下人開了門,從張家扔出來的!我娘那時候病了,沒錢拿藥,我爹就偷摸着撿回來,想着左右都是藥,說不準就能治好我娘的病呢。所幸那時候我相公家還算殷實,給我娘請了郎中治病,那包藥也就沒用。我爹對那包藥寶貝的緊,現在回老宅裏翻翻,說不準還在那五鬥櫃裏呢。”
“那就有勞姐姐……”“這些都是小事,只是席大夫,切莫再要為此事傷神了。人已經沒了,不值當。你們還得好好的活呢!”“姐姐說的是,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看着他的。”席瓊垂着眼,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墜,許雲平心裏也不好受,卻也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沒經歷過這種痛苦的人,永遠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婦人用手溫和的給席瓊把臉擦幹淨,說:“放心吧,席老大夫肯定能夠沉冤得雪。我晚間回家一趟,把那包藥取來。撿藥那個時候,張家除了已經死了的老頭子外,根本沒人需要用藥。”席瓊點了點頭,仿佛從年長姐姐的手下,又得到了面對真相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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