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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草藥大多都是曬幹後才入藥,所以放個一兩年都不會腐爛。好在是草藥,才能在一年半以後,還一個被冤枉了的老大夫清白。

婦人的動作很快,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她就抱着藥回來了。“席大夫,你看看這些是不是當年席老大夫給張家老爺子開的藥?”席瓊正在吃飯,見婦人進門,連忙把筷子一丢,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我看看。”他接過來草草一翻,立馬就有了定論:“這就是我外祖父給張家老太爺開的藥,就是治風寒的!”許雲平怕他操之過急看得不夠清楚,勸他細看:“你當真看清楚了?要不要再去藥堂取了外祖父的藥方看看?”席瓊卻十分堅決:“不用再看了。我不知道接診過多少個風寒病人了,該開什麽藥比誰都清楚。外祖父那張藥單,我都倒背如流了。就這點子藥,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什麽、量幾何。”

“外祖父給張老太爺開了幾天的藥?”“張老太爺年紀不小了,外祖父定然是不會給他用重藥,這樣用藥的天數就要增多,七到九天差不多。”許雲平翻了翻布包裏的藥包,足足有九包。他勾起唇角一笑,眼裏不帶半分情感:“果然,這兩兄弟真是心腸歹毒,連一包藥都不給他爹用。”

席瓊跌坐在凳子上,不知不覺間,臉上已經淌滿了清淚。他這幾天流的淚,快跟上他這輩子加起來的多了。

許雲平沉默地坐到了他身邊,安撫性的攬過他的肩膀拍了拍。再多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的。如今外祖父冤屈洗刷殆盡,席瓊心裏始終繃着的一根弦也終于松了下來。他脫力般倒進許雲平懷裏,緊緊閉上了雙眼。

“如今證據确鑿,我們可以到曹大人那裏遞訴狀了。”許雲平貼近席瓊耳畔,輕聲說。這聲音不算小,房間裏的婦人自然也聽見了。她聽到曹大人,臉色猛然一變。許雲平只顧着看顧席瓊,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異。

踟蹰半晌,她還是決定什麽都不隐瞞了:“你們……要去找曹大人?”“正是。曹大人不日就會上任宿州太守,由他審理此案,是最合适的。”許雲平這才察覺到她滿臉的猶豫,于是問:“怎麽了姐姐,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嗎?”她眼神飄忽,像是在同自己掙紮。片刻,她終于下定了決心:“我今日回家,聽見鄰居偷偷說,曹家和張家有什麽勾當。”許雲平的眸子霎時就眯了起來,他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攬住席瓊肩膀的手,正在越收越緊:“此話怎講?”

“張家老大幾日前曾經回來過一次,見兩個弟弟變賣了祖宅,很是生氣,甚至當場就不顧及臉面在現在的曹家門前破口大罵,最後拂袖而走。張家老大走了之後,老二就灰溜溜上門了。聽說老二在曹家呆了許久,不知在說什麽。最後曹員外還親自送張家老二出門,在門口說,定叫他有來無回——這說的可不就是張老大嗎!還有,曹大人剛來宿州時,一天就要去一趟曹府,今天不知怎得,都這個時辰了,竟然沒去,可不合常理。”

許雲平知道曹大人為何今日不曾上曹府的門了,他更知道,未來幾日,曹大人都不會再踏足曹府半步,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曹老二,行事怎麽如此詭異呢?他幹的每件事,都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他既然敢為了獨吞家産就騙自己的哥哥說爹死了,說明他對這個哥哥并沒有什麽好感,也更不會為了哥哥的仕途,将他的潛在競争者也就是曹老大趕走。

“會不會是曹員外暗中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自家哥哥再恨鐵不成鋼都會替他遮掩一二,而張老大不一樣。對搶了他家祖宅的曹員外,張老大可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竭盡全力把他搞得家破人亡就算好的了。”席瓊突然出聲,驚了許雲平一下。

席瓊撐了一把許雲平的胸口,把身子直了起來。他臉上只剩下了淡淡的淚痕,滿臉的淚水已經被他自己擦幹淨了。他分得清輕重緩急,眼下傷懷外祖父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是弄清楚曹張兩家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倒也不一定。咱們前幾日讓曹田按兵不動,只怕沒幾天曹田自己就忍不住要來找咱們了。哎對了,張老大可說自己要去哪了?”許雲平看向婦人。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這位姐姐,眼中不再有試探和警惕。“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怕他一時半會也不會再回宿州了。今日也不早了,我還得回家照看孩子,就不多逗留了,二位切記要保重身子,若還有事,就直接去找我。”她又叮囑了一番,才不放心的離開。

許雲平還保持着環住席瓊的動作,只是一開始是席瓊倚着他的胸口,現在是他趴在席瓊肩頭。他情緒有些不對,席瓊敏銳的察覺了出來。他伸出一只手,慢慢拂過許雲平的臉頰和下颚,逗他:“怎麽了?悶悶不樂的,我還沒像你這樣陰沉呢。”許雲平把頭埋進席瓊的頸窩裏,聲音悶悶的:“沒什麽,就是有點想我姐姐了。”席瓊了然。适才婦人千叮咛萬囑咐的一番操心,讓許雲平想起了遠在京城的許長星。他們臨行前,許長星也曾這樣拽着許雲平的耳朵一通囑咐,他們上了馬車,許長星還在遠遠看着,手臂屢次擡到眼前,不知是不是被京城的風沙迷了眼睛。

“等我們把這樁事了了,就去京城看看姐姐。”席瓊悄聲安慰着許雲平,微涼的手不住在許雲平臉上動來動去。見許雲平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沒什麽反應,席瓊壯着膽子,在許雲平臉上掐了一把。許雲平愕然擡頭,與席瓊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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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瓊剛才還膽大包天,現在卻啞了,瞪着一雙适才被淚水浸透了的眼珠子不知所措。許雲平咧開嘴一笑:“閉眼。”席瓊不知他何意,下意識就照做了,下一刻,唇上傳來柔軟觸感。

席瓊呆了。許雲平也呆了。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壓根就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辦,只能跟随着本能,像小狗撒嬌一樣不住磨蹭席瓊。

暧昧的水聲響起又消逝。桌上的蠟燭快要燃盡了。許雲平和席瓊抵着頭,都微微喘着。席瓊的身子底下坐的已經不是凳子了,而是許雲平的大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被許雲平挪過去的,只覺得身下的觸感還挺好,比木頭凳子軟乎多了。席瓊更不知道的是,在逐漸暗淡下來的燭光之中,他雙目泛紅,眼尾一抹胭脂色,濕潤而半張的殷紅唇瓣随着呼吸輕微顫動着,像一顆熟透了的桃子,豐盈而潤澤。

許雲平的喉結上下一動,随後欲蓋彌彰的輕咳一聲。席瓊的一雙手臂正緊張地搭在自己肚子上,十指詭異的攪在一起。許雲平笑他沒見過世面,卻被席瓊反諷:“怎麽,許公子熟練的很啊,在多少人身上練出來的?”“哪有多少人,只有你。遇見你之後,就無師自通了。”許雲平的呼吸随着說話的動作打在席瓊臉上,就算是燈光如此暗淡,許雲平還是發現,席瓊兩頰泛起了薄紅。

他一手摟過席瓊纖瘦的腰,一手把席瓊的兩只手臂一邊一個挂在自己脖頸上,輕而易舉就把席瓊抱了起來。這個姿勢過于暧昧了。席瓊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直到被許雲平放在榻上,席瓊始終紅着臉不敢擡頭。

“睡吧。”許雲平在席瓊眼角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個輕吻,拉過被子來把席瓊包住——他知道席瓊睡覺的小怪癖,一定要把被子在自己身上裹得嚴嚴實實。這與席瓊想象的不太一樣,他愣愣盯着許雲平看了半晌。

許雲平被席瓊看得莫名其妙,過了片刻才意識到席瓊在想什麽。他捏着席瓊的鼻子笑話他:“你才多大啊,就想這些不正經的東西。”席瓊又羞又惱,探出手來一把拍開許雲平,憤憤然轉身,裝睡。

許雲平卻不會這麽容易就放過他,他整個人趴到席瓊身上,故意貼着席瓊的耳朵撩撥他:“你要是真想也不是不行。我雖然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啊。”席瓊忍無可忍,堵着耳朵一把把許雲平掀下去,坐了起來:“我還沒及冠,你在想什麽有的沒的!”“那等你及冠了就行了?還有不到三年,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了。”許雲平像是不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逮住人就死命的逗。

席瓊扁着嘴不理他了。許雲平知道席瓊的脾氣,睡一覺立馬就好了,他也不慌不忙,把人摁倒在榻上,用被子蒙起來:“吓你的,別害怕,睡吧。”

席瓊偷偷磨牙:半夜咬死你!

許雲平還是在席瓊要殺人的眼神中活到了第二天一早,甚至一整天都安然無恙。一連幾天,曹田也沒有來找他們,宿州像平常一樣安靜,仿佛平靜無波的海面,但是只有局中人才能感受到暗裏的波濤洶湧。風雨欲來時,往往是超乎尋常的平靜。

許雲平像是許久都沒經歷過這樣安穩的生活了。小時被爹逼着寫字讀書,後來學武,更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沒過過。好容易熬到進了大理寺,終于能閑适幾天,又被派去查隋州一案,自此,就舟馬勞頓,整日不歇。他雖喜歡這種不平靜的生活,卻也會在看起來塵埃落定後感到疲累。曹田不來找他們,他也樂得輕松幾天,每日的事就是逗逗席瓊,哄着許無虞叫爹。

席瓊白他一眼,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嫌棄:“整日就知道哄着小孩喊你爹,她才多大?還沒滿七個月。有時間幹這個,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該如何。”

許雲平手裏捏了個撥浪鼓,咕咚咕咚地搖着逗得許無虞咯咯直笑。他分出一成心神來敷衍席瓊:“不急,後日就是冬至了。冬至這天曹田正式上任,那時候,他就耐不住性子了。”

“那便再等兩日。看看曹陸能耍什麽花招。”席瓊歸攏了歸攏桌上的醫書,準備下樓吃飯。許雲平不經意間看見了,便問:“這些書你不是都已經倒背如流了嗎,還拿出來看甚?”席瓊拍拍手上的灰塵:“是啊,有句話叫戶樞不蠹,流水不腐。這是我們席家多少代積攢下來的,可不能叫蟲子咬了去。”

許雲平笑着搖搖頭,不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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