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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母後但說無妨。”

太後如此開門見山,倒是讓葉蓁不适應了。他在心中盤算了一遭,幾年前想讓她的好侄兒入職吏部,被自己給擋回去之後,她就再也沒提過這回事,如今幾年過去,難道她還想着這件事?

葉蓁滿腹狐疑地在堂中坐下來,太後慢條斯理地說:“聽說今日遠山跟你在禦書房呆了許久?”

葉蓁在心中“哦”了一聲,這便聽出來了,是沖秦栖岫來的。他又在心中瘋狂想:難道她也想跟那些大人一樣,要管秦栖岫幫我批奏折的事——不對,後宮不得幹政,太後一向不會直接插手朝政;難道是秦繁的後事讓她不滿意了——也不對,老師的喪禮是王妃親自經手,又有禮部代為操持,應當不會出任何問題,那會是因為什麽呢?

“啊,是。有些朝政的問題,朕不敢擅自做主,便喊攝政王來從旁協助一二,畢竟為君者要兼聽兼信。”

太後點點頭,單看神色,葉蓁并不知她在打什麽注意。

“這是應該的。哀家記得,攝政王長你幾歲,今年多大了?”

葉蓁在心中算了算。一年一年過得太快了,他都忘了秦栖岫今年多大了,只記得秦栖岫比自己大七歲。

“他比兒臣大七歲,今年二十有二了。”

太後無聲的“嗯”了一下,說:“這麽大了,還未成家?”

葉蓁心中頓時明了了。只是他想笑,秦栖岫在這方面固執異常,是斷然不肯随便與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相伴一生的。

但他不能直接跟太後說,而是故作憂愁的樣子:“哎,是啊,老師臨終的時候還提到,當年他剛及冠的時候沒有為他定下親事,很是遺憾呢。”

太後露出一個微妙地笑容,看起來對葉蓁的回答十分滿意。這也讓她接下來的話有了發揮的餘地。

“确實,他年紀不小了,看京中,像他這個歲數的男子,成婚早的都已經有好幾個孩子了。你五皇姐與他年紀相仿,今年已經有一兒一女了。”

葉蓁嘿嘿一笑,替秦栖岫開脫:“這也沒什麽,遠山忙于政務,不計較兒女情長是朝廷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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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橫了他一眼,說:“那也不能一輩子不讓人家結婚生子吧。”

葉蓁陪着笑,連連稱是。

太後見葉蓁的态度還算恭敬端正,便又說:“他可有心儀的姑娘?不必非要京中的高門貴女,就是東濟縣清白人家的姑娘也好啊。”

葉蓁仰着頭想了想,說:“沒有。從未聽他提過。”

太後眼中劃過一絲算計。她緊接着自嘲一笑:“哎呀,人年紀大了,在這深宮中又無事可幹,就容易找些事做。哀家當年還不喜先太後動不動就要給人說親牽線,如今自己到了這個年紀,原來也是這樣。”

葉蓁心裏明鏡似的,就是不順着太後的話說:“哪裏的話,母後還年輕着呢。母後這是嫌兒臣不常來陪您嗎?是兒臣疏忽了,日後一定常來母後身邊陪母後說說話下下棋。”

太後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複了原狀,甚至還慈祥地看了葉蓁一眼。

她不着痕跡地拒絕了葉蓁:“不必了。陛下公務繁忙,還得學習,已經分身乏術了。哀家怎麽敢這麽不識時務,還讓陛下分心來陪呢。”

“母後說哪裏的話,這是為人兒子的本分。”葉蓁當然不願意天天看到太後這張臉,他也知道,太後不會讓他天天來,自己也煩,于是就大着膽子舔着臉非要太後同意。

太後雖然面上十分不舍,但說出的話卻讓人無法拒絕:“陛下能将朝政治理好,哀家就十分心滿意足了,當好皇帝,在哀家這裏就是一個稱職的好兒子了。”

葉蓁見好就收,在太後低頭的瞬間,露出一個得逞的微笑。

“哀家年紀大了,越發愛回憶往事了。經常想起當年在家中未出閣時的樣子。”

她突然露出回憶向往的神色,倒是讓葉蓁措手不及。葉蓁捏了捏手背,斟酌着說:“母後如今風姿不減當年。年輕的時候,應當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沒人不願意聽見別人誇自己的美貌,太後也不能免俗。在聽到葉蓁的話之後,她終于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只是風華不再了。哀家便想見見家中小輩的女孩子們。”

“母後想見,召她們進宮就是了。”葉蓁有點摸不着頭腦,作為太後,她若是想,可以随時召家中的女眷入宮的,不知為何非要在葉蓁面前提起,仿佛葉蓁不願意,她就不能召見一樣。

“哀家想着,那些女孩子們也大多到了适婚的年紀了,若是召她們進宮,陪我一個老太太聊閑話,只怕她們也不願意,不如辦個宴會吧,再挑幾位未婚的世家子弟一并入席。若是趕巧了,能有看對眼的,再由你親自賜婚,你看可好?”

未婚的世家弟子……提到這個,葉蓁腦中出現的第一個便是秦栖岫。原來是想将自家的人塞到攝政王府內。

但太後沒有點明非要秦栖岫,話也說的松快,只是說,讓他們見見,看得上便結親,看不上便拉倒。這其實不算壞事,葉蓁沒有拒絕的理由。

于是他只好點頭,盛贊太後英明,而後派雲然去內廷籌辦這件事。

作為太後心中的“大齡剩男”,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秦栖岫無疑是必須要參加的。他自幼便是京中的風雲人物,想嫁給他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當然也是這次最讓人期待的世家子弟。

秦栖岫本想拒絕,但他也怕葉蓁難做,于是只好硬着頭應承下來。

幾日彈指一揮便過了。當日的席上,秦栖岫果然不負衆望地被許多小姐塞了手帕。

往往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給人家塞回去,姑娘們就害羞的跑遠了。

他捧着一堆手絹,孤立無援。葉蓁在自己的位子上啃着西瓜笑着看他手足無措,并沒有一點想要幫他的意思。

宴席進入到尾聲,秦栖岫并未對一位小姐多看一眼。太後有些着急,一個勁地向坐在角落中的一個小女孩使眼色。葉蓁察覺到了,眯眼看去。

雲然安排座位的時候,他看過一眼,有些印象。他記得這個女孩是太後二叔家唯一一位孫女。太後二叔家有不少孩子,嫡出的、庶出的,卻只有這一個女孩,雖然是庶出,但大約是想着以後用她來聯姻,故而對她還不錯。不過在這種筵席上,她也只能坐在最後的角落中。

葉蓁不知道她們事先是不是約定好了什麽,太後一直孜孜不倦向那邊遞眼神,而這位小姐卻一臉掙紮,想忽略又不敢的樣子。

想想也是,她作為一個庶女,當太後的姑奶奶說什麽就是什麽,她哪敢有自己的打算。

葉蓁一直關注着她。舞姬們獻完一曲,謝恩後退下,在等第二場舞姬上場之前,那位小姐面上閃過一抹類似于破釜沉舟的鑒定,突然起身。

“陛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她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她站起身來後,大殿的燭火這才将她的面容照亮,平心而論,她确實很美,殿上坐着的不乏國色天香的美人,但她絲毫沒有遜色。

葉蓁揮揮手,讓舞姬先退下,而後問她:“你有何事要求朕?”她先是深深看了太後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走到葉蓁面前,跪下行禮:

“臣女想求陛下賜婚。”

殿內一片嘩然。葉蓁也愣了一下,他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但并沒有想到這個少女居然這麽勇敢,在大殿之上,公然要陛下給她賜婚。賜婚的對象八九不離十就是秦栖岫了。葉蓁瞥一眼秦栖岫,對方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菜,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看過來。他說:“哦?梁小姐想要嫁的公子,如今可在殿中?”

梁小姐沒有回頭,仿佛一回頭,她建設了半日的心理便會垮塌。她說:“正在殿中。”

葉蓁期待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梁小姐:“正是攝政王。”

滿座又是一陣嘩然。殿中前來赴宴的小姐們或多或少都是沖着秦栖岫來的,即便不能與秦栖岫有些什麽,看看這張京中聞名的漂亮面孔也是不虛此行。

但即便對秦栖岫芳心暗許,也沒有一個敢公然在殿上求陛下賜婚。梁小姐此舉,不可謂不兇險。若是秦栖岫拉不下臉,同意了這門親事,或者葉蓁多事,同意賜婚,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秦栖岫咬緊牙關不肯松口,梁小姐的名聲便一落千丈了。往後許親,将格外艱難。

在場的女眷皆是緊張起來。她們怕梁小姐事成,又怕她當衆丢臉。

一旦開了口子,接下來的話就好說多了。梁小姐背挺得直直的,說話不卑不亢:“陛下容禀,小女曾有幸随哥哥見過攝政王幾面,心中便暗暗發誓非他不嫁。臣女自知與攝政王身份天差地別,以庶女身份肖像攝政王實在令人發笑,臣女只願常伴殿下身邊,不求能有什麽名分地位,今日這樣大好的機會,臣女鼓起勇氣向陛下請旨,還望陛下成全。”

說罷,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殿內一時之間安靜了下去。所有人都在等着葉蓁和秦栖岫的回應。

葉蓁與秦栖岫相視一眼,沉吟半晌後緩緩開口:“梁小姐勇氣可嘉,攝政王,你怎麽說?”

聽到葉蓁點到自己的名字,秦栖岫慢慢起身,站到梁小姐身邊,給葉蓁和她分別行了個禮。

他淡然地說:“臣自幼便立誓,不會與不喜歡的女子成婚。梁小姐,在下并不記得曾經見過你,你我算是素昧平生。在下謝過小姐垂青,只是這親事,實在不妥。祝小姐早日覓得良緣,不必非要在在下這棵樹上吊死。”

梁小姐面如死灰,但還不想死心。她看向太後的眼中充滿着無助和害怕。太後的面色看起來也不太好,只是礙于衆人都在場,不好發作。她威脅地與梁小姐對了一下視線,後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梁小姐拽拽秦栖岫的袍角,不依不饒:“臣女不求能得到殿下的愛憐,只想陪在殿下身邊……求殿下給臣女一個機會……”

她雖然是個庶女,但在府中也是嬌慣着長大的,從來沒有像這樣求過什麽人。為了太後一個眼神,她跪在地上,将自己一個女孩子的自尊踐碎。

葉蓁說:“梁小姐,這京中的好兒郎有這麽多,何必非要攝政王一個呢。你想,他二十多歲了還未娶妻,說不定是自己的問題呢。”

他眨巴着眼開了個玩笑,但梁小姐卻笑不出來。

太後見梁小姐也沒了話說,為了讓計劃順利實施,她只好親自出馬,說:“陛下,梁小姐只是個癡心人,她都将話說到這份上了,你不如就同意了吧。庶女之身确實當不得正妃,那便當側妃就是了。”

她看着葉蓁,皮笑肉不笑。這明明是要給秦栖岫賜婚,可太後甚至沒有問一句攝政王的意見,甚至話裏都完全沒有提到他。

葉蓁皺了皺眉,有些為難。梁小姐已經垂着頭啜泣起來。她知道,即便陛下同意了,攝政王也只會更加厭棄她。就算是嫁進了攝政王府,她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見場面一時沒法收場,秦栖岫朝太後行了個禮,說:“還請太後娘娘收回成命。臣現在還在孝期,不便婚配。而且老太妃身體不好,也無法操持親事。”

秦繁去世尚不足一年,秦栖岫非但不能娶正妻,就連納個通房丫頭都不行。

太後一時也沉默下來,片刻後她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葉蓁裝作沒看見,搶在她面前開了口:“攝政王若是娶親,還得等上兩年多呢。梁小姐今年也不小了,若是再耽擱,只怕年紀大了日後更不好嫁人了。”

這話是擺明了不想給秦栖岫和梁小姐賜婚了。太後眸色一暗。從今日的事上,便能看出秦栖岫跟秦繁一樣,并不會任由他們拿捏。今日不能成事,日後想要拉攏或者怎麽樣秦栖岫,都不太可能了。

葉蓁眼珠轉了轉,他走下高位,站在梁小姐面前,親自将她扶起來,說:“若是梁小姐執意要嫁給攝政王,不如這樣,先讓攝政王守完孝,若是三年之後,梁小姐還對攝政王念念不忘的話,朕一定将你指婚給攝政王,只是不是正妃,而是側妃。在此期間,梁小姐若是改變了主意,想與他人成婚的話,朕親自賜婚,三年後,也是如此,小姐不想嫁給攝政王了,朕便親自為小姐選一位如意郎君,可好?”

這已經算是葉蓁的退步了。三年,時間還長,發生什麽事都不稀奇。

梁小姐隐秘地看了看太後,太後雖然沒有辦法,也只能閉着眼輕輕點了下頭。梁小姐咬了下嘴唇,點了點頭:“多謝陛下。”

這場目的明确的宴席終于落下了帷幕。梁小姐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未來,搭上了自己全部的顏面。三年後秦栖岫娶她也就罷了,若是這其中有任何的差池,她就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

葉蓁借故将秦栖岫帶到了禦書房,他撓了撓頭,有些苦惱:“這要怎麽辦,不知為何,太後這次十分堅決,寸步不讓。”

秦栖岫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半垂着頭,一排鴉睫輕輕顫動幾下。

“三年不過是緩兵之計,三年之後,若是梁小姐仍不松口,你我又當如何?”

葉蓁摸了摸下巴:“梁小姐鬧了這麽一場,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她一定不會松口的,就算是不為梁家,只為了她自己的話。”

思量半晌,兩人皆尋不到解決的辦法,只好先将此事擱下。

葉蓁前半個身子趴在桌上,擡眼看站在他面前的秦栖岫,不禁笑了笑。

“你笑什麽?”秦栖岫剛被逼婚一場,心情說不上多好。他皺眉看看葉蓁,只覺得他莫名其妙。

“平心而論,你這張臉長得真好,只比朕差了一點點。怪不得有那麽多世家小姐非你不嫁呢。”

秦栖岫聽他誇別人的時候還要帶一嘴自己,勾起唇角笑了笑。

“說來奇怪,陛下生得這般英俊,怎麽那些小姐不對你有意思?”

他歪着頭盯着葉蓁。葉元洲的長相就極好,淑妃更是宮中數一數二的美人,他二人的孩子,自然醜不到哪裏去。

“我才十五歲。”葉蓁撇撇嘴,十分不屑,“你已經二十多歲了,正是适婚的年紀,她們不找你找誰。”

葉蓁從未考慮過成婚什麽的。畢竟他的婚事,能讓自己如願的幾率很小,基本上都是與各方勢力的聯姻。他稍微想想日後後宮之中雞飛狗跳的生活就頭疼,更不用說還要想方設法平衡宮中的各方勢力。

“你我這個位置上,婚事能随自己心意的可能性基本上沒有。”葉蓁嘆了口氣,看看跟自己同病相憐的秦栖岫,自嘲地笑了笑。

秦栖岫點點頭:“那位梁小姐,只怕也不是自願的。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只有求助,沒有感情。”

“我都看到她給太後使眼色了。只怕日後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好過。”葉蓁将頭轉過去,看向窗外。夜色濃重,空氣中帶着淡淡的水汽味道,悶熱悶熱的,大概是要下雨了。

“說來也很可悲,梁家好好養着她,只是想拿她當物品一樣送出去,跟別人聯姻。”秦栖岫整了整袖口。雖然他覺得梁小姐很可憐,但是她也不會犧牲自己的未來,去救她。

就算她進了攝政王府,也只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火坑而已。

“我還從未問過,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呢。總不能一輩子不成婚?”葉蓁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扭過臉,直直的看着秦栖岫。

能讓光風霁月的攝政王動心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呢。想到這個,葉蓁就隐隐有些激動。

秦栖岫用眼神将葉蓁掃視了一遍,忽然笑了笑:“長相無所謂,身量也無所謂,活潑些的,能蹦能跳的最好。”

葉蓁陷入了沉思之中。各家的小姐們都以娴靜溫柔為目标,即便是家中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在外也會稍微收斂一些。秦栖岫這個标準,在京中只怕很難找到。

“眼看要落雨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母親要擔心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早朝。”秦栖岫借着窗戶看了看天色,空氣中的濕氣已經越發濃重了,今夜只怕有一場大雨。

葉蓁點點頭,目送他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将雲然叫進來:“快去取把傘給攝政王帶上,他沒帶傘,路上淋了雨就不好了。”

雲然應了一聲後急忙跑了出去。葉蓁看看亂糟糟的桌面,也無心收拾,心中一直在想秦栖岫所說的标準。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來,索性抛在腦後,哼着不知名的曲調蹦蹦跳跳往外走。

剛跳出禦書房門口,他恍然驚覺,停下了腳步,愣在原地。

他剛剛的動作,是不是跟秦栖岫所說的标準對上了……

他頓時一陣尴尬,僵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了。他愣愣地發呆,直到雨滴打在臉上身上,才讓他猛然回過神來。雲然正送傘回來,遠遠便看見自家陛下站在雨中發呆,吓了一大跳,忙快跑幾步到葉蓁身邊打起傘來。

“哎呀我的主子,怎麽又站在雨裏發呆,淋病了怎麽辦,快走快走,您得回寝宮休息了。”

葉蓁嗯了兩聲,什麽都沒說,跟着雲然往寝宮走。他在心中暗道:“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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