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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東夷人遞了文牒後半個月後,抵達了京城。他們一共來了七八個人,都算是皇親國戚,甚至領隊的是他們的大公主。
葉蓁做足了禮數迎接他們,甚至為了他們,将原本計劃好的祭祖時間往後拖了幾個月。
冬天的京城很冷,而東夷地處的地方又十分炎熱,葉蓁擔心他們的使者受不了京城的寒冷,特意讓人在驿館備足了木炭。
禦書房中,葉蓁雙手攏在袖筒中,側着身子跟攝政王說話。
他說:“咱們這裏這麽冷,也不知道那幾位使者能不能受得了。”
秦栖岫撥了撥炭火,随口說:“受不了走就是了。有求于咱們,還挑三揀四的,就太不應該了吧。”
葉蓁點點頭,又說:“明日上朝,他們會從驿館來宮中,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秦栖岫沉默着想了片刻,說:“朝後給他們辦席接風洗塵?”
葉蓁往後倒了一下,正好靠在龍椅的靠背上:“已經安排妥當了。吃食都考慮了他們的胃口,應當萬無一失了。”
秦栖岫點了點頭:“那就沒有了。只要他們不起幺蛾子,就沒什麽大事了。”
兩人安靜了一小會,禦書房中只聽見銅壺中水沸騰的聲音。
葉蓁又說:“你知道嗎,他們的使者頭領,是他們的大公主。”
秦栖岫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有所耳聞:“知道。他們國家公主也可以繼承皇位,這次來咱們這裏的大公主,應當就是下一任繼承者了。”
葉蓁咂咂嘴,說:“聽你這麽說,這位大公主似乎不是善茬。”
秦栖岫沒說什麽,只是将爐火撥的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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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怕熱,見秦栖岫動作不停,便橫他一眼,将他手中的棍子搶了過來,邊伸手邊說:“熱死了,別撥弄了。”
秦栖岫如夢方醒,輕咳一聲,整了整自己的衣領。
被熱氣蒸騰的,葉蓁的眼尾有些泛紅。秦栖岫擡眼的時候無意之中看到了,便定定地看着那一小塊紅暈,發了許久的呆。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葉蓁用胳膊肘推了推秦栖岫。
秦栖岫恍然回神,說:“抱歉,适才在想事情,你說什麽?”
葉蓁見怪不怪,最近秦栖岫這樣的行為越來越常見了,他都習慣在把秦栖岫喚回神之後再說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東西了。
他說:“我說,明日須得有人去驿館跟他們交涉,我看禮部那群人都不像是能勝任的,你可有好些的人選?”
禮部的諸位大人更擅長于在文書上寫寫畫畫,按照慣例籌備典禮和宴席,他們與人交涉的次數和機會很少,葉蓁并不太放心将此事交給他們。
秦栖岫想了想,說:“你是不是想讓我去?”
葉蓁見自己的心事被戳穿,讪讪地笑了笑,說:“入了冬之後不是不忙了嗎……”
秦栖岫看他一眼,也不笑,就說:“那你就不讓我歇歇?”
葉蓁說:“不願去就不去,真的,我看許大人挺合适的,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秦栖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說:“我也覺得許大人挺合适的。就他吧。”
葉蓁應了一聲,轉頭去交代此事了。
可到了要見東夷使者的那天,葉蓁卻傻了眼。許大人染了風寒,告了病假。梁大人挺身而出,将這件重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葉蓁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
在梁大人的帶領之下,東夷人浩浩蕩蕩的上了朝。梁大人教了他們如何行禮,他們便照做,葉蓁問什麽,他們答什麽,朝上的情形還算和睦。
正如葉蓁他們所預料的,東夷人正是因為天災,導致糧食歉收,整個國家岌岌可危,這才來本朝,想要尋求幫助。
“你們想讓本朝如何幫助?借你們些糧食度過難關可好?”葉蓁和顏悅色。天災是任何人都不想經歷的。如今東夷國因為天災,維持不了正常的國家運作,許多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葉蓁也于心不忍,本就打算多給他們一些糧食,哪怕日後不還也可以。
但誰知他們并不領情,竟然嫌葉蓁許諾他們的糧食數量太少。見他們态度還算恭敬,葉蓁也不想動怒,于是勉強維持着和氣說:“你們想要多少?”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大公主伸手,比了一個手勢。
是葉蓁許諾他們的糧食總量的五倍。
朝廷上下一派嘩然,這簡直就是要把他們的國庫都掏空。葉蓁的腦子瘋狂轉動,開始懷疑他們天災的真實性,是不是故意放出天災的消息,好來我朝要糧,進而掏空我朝的糧倉。這樣,我朝在面對他們的進攻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一點還手之力了。
葉蓁冷哼一聲,說:“這太多了,我朝拿不出來。最多只能給你們朕剛才所說的數量,并且在五年內還清。”
本來葉蓁還想着他們若是讨價還價的話,就順水推舟不讓他們換了,誰知道他們獅子大開口,一開口就要那麽多。就沖這,葉蓁就改變了主意,必須得還。
大公主說:“陛下,你朝地大物博,還缺這一點點糧食嗎?不如就當是送給我朝,你我交個朋友,如何?”
葉蓁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他餘光看了看秦栖岫,後者也是一臉震驚的笑。
葉蓁說:“公主若是這個态度的話,我們就免談了。畢竟受了天災,今年顆粒無收的不是我們,而是貴國,對吧。”
大公主臉色變了變,她看起來是在竭盡全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這位公主從小就是金尊玉貴,整個東夷國都把她當作珍寶捧在手上,從來沒有人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
“今日時候不早了,本公主也有些累了,就先回驿館了,陛下再好好想想,此事還有轉圜餘地。”
說罷,她朝葉蓁抛了個頗為豔麗的眼神。但可惜葉蓁從小就是事業心很重的帝王,壓根就沒看懂東夷國大公主的眼神。
大公主有在不知不覺中吃了個癟,不過這次,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在前往驿館的路上,她跟梁大人聊閑話,頗為八卦的問:“這位大人,不知道您的君主成親了嗎?”
大公主長得花容月貌,又有異族人的風情,梁大人不過三十歲,坐在她近側的時候,心潮澎湃。
他說:“啓禀公主,我們陛下還未及冠,尚未婚配。”
大公主一臉的不屑,說:“你們事真多,還非要到了年紀才婚配。我們國啊,只要互相喜歡,多大的年紀都可以在一起。”
馬車走的并不平穩,梁大人與大公主的肩膀總是時不時就碰在一起。梁大人見大公主似乎并不在乎與別的男人有肢體接觸,也大起膽子來:“哦,這樣的話,公主已經婚配了?”
大公主瞥他一眼,眼神高傲,她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纖細的五指,說:“那些庸俗的男人哪裏能配得上本公主。我将來可是要擁有整個東夷國的君主,想要什麽樣的男人都有。”
梁大人的目光頓時就收斂了許多。也許是當地的風俗使然,大公主穿衣十分大膽,大塊脖頸間的肌膚露在外面,胳膊也只是用輕薄的布料罩住了上半截。也虧得今日大殿上的地龍燃得足,他們從大殿出來之後,徑直就上了馬車,馬車上也随時燃着木炭,這才不冷。若是一會到了驿館,他們一下馬車,就知道冷了。梁大人頗懂得憐香惜玉,他取過身邊的大氅,遞給大公主,說:“公主,您剛到我朝,不知道我朝的冬天有多冷,一會下車的時候,您披好大氅,若是在我朝的地界上生病了,就是我們待客無方了。”
大公主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大人,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知道了。不過她從小就被人照顧着長大,衣服一直是由宮女幫忙穿的,即便是披一層大氅,她都需要別人來做。
她半垂着眼,也不說話,也不伸手去接大氅。梁大人的手一直伸着,有些尴尬,他問:“公主?可是有什麽不妥的?”
大公主翻了個白眼,說:“你給我披上。本公主在東夷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這種事,在你們的地界上,更不可能了。”
梁大人只覺得這是從天而降的豔福,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顫顫巍巍将公主的肩膀環進了自己的懷中,明明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卻做了許久,直到公主覺得不耐煩,用眼神不斷催促他,他才加快動作,将系帶系好。
馬車快要到驿館了,公主又問:“今日站在你們左邊官員第一位的,那個小白臉,叫什麽?”
梁大人還沉浸在适才的經過之中,聽到公主詢問,當即回神,恭恭敬敬回答:“那是本朝的攝政王,秦栖岫。”
公主點點頭,像是對秦栖岫十分感興趣:“本公主知道你朝攝政王的意思,不過攝政王不應當是年紀很大的老頭子嗎,他看起來還不大,怎麽就已經是攝政王了。”
梁大人有心跟公主拉近距離,他說:“看來公主在來之前對我朝做足了功課啊。不過公主不知道,我朝的王位是世襲,他父親是曾經的攝政王,于是他父親去世後,他自然而然就世襲成為攝政王了。”
公主還是不解,又問:“你們的皇帝是姓葉嗎?他作為王爺,怎麽姓秦呢。”
面對着這樣一位絕代美人,梁大人言無不盡知無不言,他嘿嘿一笑,說:“這位先攝政王呢,是先帝幼時的玩伴,又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故而先帝就立他為攝政王了。”
公主點點頭。她瞥了一眼笑得色迷迷的梁大人,勾起一個十分無害又好看的笑容。果然梁大人一看,魂就飛了。公主問:“那你們的攝政王對你們的陛下和朝廷是不是都非常重要?”
梁大人此刻正暈暈乎乎的,他用力點了點頭,說:“當然了,如今的攝政王雖然年輕,但手段卻跟當年的攝政王如出一轍,很是一把好手。而且他與我們的陛下也是少年相識,二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公主“哦”了一聲,點點頭。正好馬車也停在了驿館門口。公主越過梁大人下車,臨走的時候,伸出纖纖玉手拍了拍梁大人的肩膀,在他面前呵氣如蘭地說了一句:“今日多謝了,梁大人。”
梁大人當即魂飛天外,只覺得自己此刻要羽化成仙了。待公主的隊伍都從各自的馬車上下來後,梁大人的車夫問他:“大人,咱們是回宮述職還是直接回府?大人、大人!”
車夫連連喊了梁大人好幾聲他才回神。他看了一眼車夫,欲蓋彌彰的擦了擦嘴角,說:“回宮回宮,跟陛下說一下。”
馬車又折返回去,直奔皇宮。不出梁大人所料,攝政王也正在宮中。
雲然替他推開禦書房的門,說:“大人請進,陛下和攝政王殿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梁大人還在回想那雙柔弱無骨的手搭在自己肩頭的感覺。雲然的話,他是一點也沒聽見。
雲然見怪不怪,太後的人,就是這樣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他早就習慣了,反正陛下早晚要治治他們。
秦栖岫率先擡眼看向梁大人。被秦栖岫冷然鋒利的眼神一盯,梁大人打了個激靈,當即回神。
秦栖岫似笑非笑:“梁大人去送了一趟公主,怎麽像被人勾了魂一樣。進了禦書房,可回神了?”
梁大人讪笑了兩聲,說:“王爺淨會取笑下官。陛下,咱們還是說正事?”
葉蓁與秦栖岫對視一眼,雙雙颔首,葉蓁開門見山:“那公主為人如何,可有向你透露什麽東夷的情況?”
梁大人躬身說:“啓禀陛下,那公主似乎是被捧着長大的,驕縱得很,她只說,她是将來東夷的王,并沒有說東夷如今的具體情況。”
葉蓁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說:“嗯,還有嗎?她是不是問了你許多關于我朝的事?”
在未達成合作之前互相套話,這是雙方心知肚明的秘密。葉蓁很明白這一點。
梁大人此時可有些猶豫了。他斟酌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合适的言辭。他的間斷就讓葉蓁和秦栖岫察覺到了異常。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和懷疑。梁大人終于想清楚了,他說:“公主向我打聽了許多關于您與攝政王的關系,重點還問了問……”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葉蓁的臉色。葉蓁已經快受不了他的墨跡了,眉頭已經微微皺起,馬上就要發怒了。
梁大人被吓到了,他生怕葉蓁像先皇一樣,一個生氣就将他拖出去斬了。他什麽都顧不上了,嘴巴一張一合,說:“公主似乎很關心陛下的婚事。”
葉蓁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空白,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發現有點無力。
他還從未關心過自己的婚事呢。
秦栖岫看起來心情不錯,還跟葉蓁開玩笑,說:“看來這位公主是對陛下有些想法?”
梁大人被葉蓁适才生氣的表情一吓,什麽都不敢想了,聽到什麽都點頭。
葉蓁惱羞成怒,瞪了一眼他們兩個,說:“有……有什麽想法,她是将來東夷國的王,朕如今是本朝的天子,不可能的。”
秦栖岫見他只是有些羞澀,并不真的生氣,還上趕着逗他:“說不定她願意為了陛下的天人之姿放棄原本屬于自己的王位呢。”
葉蓁轉頭,定定地看着梁大人,問:“你覺得,東夷國的公主,是這樣的人嗎?”
梁大人看看一臉揶揄的攝政王殿下,又看看一臉真誠的陛下,還是誠實的搖了搖頭,說:“依下官看,不太可能。那位公主看起來對權勢看得非常重,而且她養尊處優地太過了,自己從不親自更衣,不太适合進入我朝的後宮當後妃。”
秦栖岫和葉蓁被他認真的語氣和分析逗笑了。梁大人心說,終于撿回了一條命,也跟着他們笑。
笑完,梁大人覺得,不能對二位有所隐瞞,于是又說:“陛下容禀,下官覺得,她也有可能是對攝政王殿下感興趣?”
這下葉蓁也開始感興趣了。他興致勃勃地看了一眼秦繁,有些挑釁的意味,問梁大人:“怎麽說?”
梁大人觑了一眼秦栖岫的臉色,說:“她喊殿下小白臉。”
葉蓁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拍着秦栖岫的肩膀,一疊聲的叫他“小白臉”。
被這麽稱呼,秦栖岫一點都沒有生氣,而是無奈的看着葉蓁,将他笑歪了的發飾扶正。
葉蓁笑夠了,才想起梁大人還在房中,于是說:“今日做的不錯,若是将來有與東夷的公主通婚的機會,一定先通知梁大人準備!”
梁大人苦笑一聲,誠惶誠恐地行了個禮說:“陛下您可別打趣下官了。下官有妻兒老小,怎麽可以去通婚呢。”
秦栖岫替他解圍:“說笑的,你下去吧。好好休整,這幾日只怕你有的忙了。”
梁大人謝過秦栖岫關心後退了下去,在門口看見雲然,突然想到雲然每天侍候在喜怒無常的陛下身邊,真是十分的凄慘,于是對雲然肅然起敬起來。
雲然不知所以,但還是昂着頭接受了梁大人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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