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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戚長亭很早就在奶茶店等着了,他想給唐好歸點一杯奶茶,卻不知道唐好歸喜歡什麽口味的,于是猶豫了一會,決定等唐好歸來了之後再行定奪。他等了好久,才看到唐好歸的身影。

隔着一道玻璃窗,他看見唐好歸帶着絨線的帽子,圍着厚重的圍巾,把原本就不大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那雙眼睛晶瑩剔透的,泛着光,纖長的睫毛低低垂着,仿佛要勾到圍巾上了。他穿着厚重的棉服,雙手塞進衣兜裏,一條很普通的牛仔褲,洗的微微發白了,腳上的運動鞋看起來十分幹淨整潔。他雖然低着頭走路,但脊背仍然是挺直的,腳步也不拖沓,幹脆利落,像他這個人的性格一樣。

唐好歸包裹地嚴實,如果不是很熟的人,恐怕根本想不到這個人是他,可偏偏,戚長亭一眼就認出是他來了。明明跟他也沒有多深的交集,只不過是見過幾面而已,說過的話都寥寥無幾。戚長亭突然就想起了幾年前那個小孩,說小孩可能有些誇張,明明戚長亭也才比他大一歲而已。那個夜晚,那個小孩也是這樣低着頭往前走,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某種做給他人看的倔強。

戚長亭拉開門,在一片叮叮當當的鈴铛聲中,沖外面喊了一聲:“唐好歸!”唐好歸聞聲擡頭,晶亮的眸子對上戚長亭的。于是戚長亭看見唐好歸的眼睛無聲的彎了一下,像是一個轉瞬即逝卻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怎麽才來?要喝點什麽嗎?”戚長亭跟在唐好歸後面,重新找了張桌子坐下來。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大部分學生都選擇在家睡個難得的懶覺,很少有人像他們兩個一樣,在天寒地凍的大冷天裏約在學校門口見面。在上學的日子裏人聲鼎沸的奶茶店今天門可羅雀,雖然空調開得很足,但小小的店裏也只有唐好歸和戚長亭兩個人而已。

唐好歸解下厚重的圍巾,摘下帽子,眼睫毛上一會就凝上了一點水霧。他揉揉眼睛,說:“不用了,你有什麽事快說吧,我還急着回家。”他冷冰冰的态度讓戚長亭以為剛才的笑是他的錯覺。無端感到被輕視了的戚長亭不由分說給唐好歸點了杯招牌的熱奶茶,塞進他手裏:“你覺不覺得我很眼熟?”

唐好歸并不知道戚長亭已經認出了他,只覺得他這樣的發問有些好笑,他偏頭笑了笑,說:“我們不是已經見過很多面了嗎?為什麽要突然問我眼不眼熟?而且,像你這樣好看的人,我只見過你一個,所以不眼熟。”其實還見過一個,是小時候的你。不過唐好歸沒有說出口。時隔幾年,也許戚長亭已經忘記了。畢竟在當時他只是一個有家不能歸的可憐小孩,而戚長亭則是個家庭幸福美滿的小少爺。

戚長亭有些失落,原來唐好歸真的忘記他了。他不懷疑沈忱認人的專業性,因而更顯得自己可憐了。他的語氣有些失落,卻還不放過一線生機。興許……跟唐好歸再多說些,他就會記起來了。于是戚長亭又往前趴了趴,眼裏閃着希冀的光:“你記不記得幾年前跟我一起吃過小籠包?”

唐好歸如遭雷擊,頓時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戚長亭居然還記得,而且,就這麽直白地問了出來。他木然點點頭,說:“記得。”

原來大家都記得。

“那你不覺得我眼熟?”戚長亭露出一點狡黠的神色,晃着手裏奶茶的吸管。唐好歸五指收攏,抓在圍巾上,無意識的搓揉了片刻。戚長亭看着他的反應,覺得有點意思。他想,如果唐好歸真的不記得他了,在他剛提出這件事來時,他應該是震驚或者驚喜吧,怎麽也不會是這種心事被戳穿的表情。

“你跟小時候不一樣了,我沒認出你來。”他匆匆甩下這樣一句話,抓起圍巾和帽子逃也似地離開了奶茶店。戚長亭沒有追出去,在唐好歸身後喊着:“你奶茶沒拿!”唐好歸似乎也沒有聽見這句話,他只想着逃離這裏,找個靜悄悄的地方待着,仔細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讓頸後那簡直要沸騰了一樣的腺體平靜下來。

一路跑回家,周敏還在卧室裏睡覺。聽見開門的聲音後,周敏喊了一聲:“暮暮?是暮暮回來了嗎?”唐好歸應了一聲,進了自己的卧室,反鎖上了門。他一件件脫掉身上厚重的衣服,仿佛這樣才能喘過氣來。腺體發着熱,燒得有些刺痛了。唐好歸後知後覺感到有些頭腦模糊,熟悉的感覺一寸寸攀上脊骨。他慌不擇路一樣從抽屜裏翻出隔離貼,重重拍在腺體上。一貫十分有效的隔離貼今天卻突然失效了,房中的白酒味道愈演愈烈,就連在隔壁的周敏都察覺了異常。周敏嗅到了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一骨碌從床上爬下來,跑到唐好歸的門口用力砸門:“暮暮,暮暮你怎麽了?你別吓媽媽啊?”唐好歸強撐着一絲理智朝外喊:“媽,你回去躺着吧,我沒事。”

明明發熱期還有好幾天,今天卻又因為與戚長亭挨得太近而提前了。唐好歸把頭埋進手裏,不知道遇見戚長亭是他的福氣還是他的劫數。

抑制劑就放在隔離貼的一側,唐好歸抽出一支來,想了想,又拿了一支。他的發熱期來勢洶洶,一般只打一支抑制劑是沒有什麽作用的。但是抑制劑用多了對腺體會産生傷害,導致腺體在每次發熱時都會伴随着刺痛。但唐好歸沒有別的選擇。他已經臨近分化完成了,只要再忍不到一年,他就不用再受這樣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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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支抑制劑注入血管,唐好歸後頸的灼痛頓時大減。可随之而來的,是蔓延至全身的刺痛。唐好歸艱難地蜷縮起身體,把自己團成一個球。手邊扔着圍巾和帽子,上面沾染了一點戚長亭的味道。唐好歸掙紮了許久,才終于放棄了什麽一樣,把圍巾和帽子撈進懷中,使勁抱住。那點微乎其微的桂花味信息素艱難而生澀的安撫住了他。刺痛好像不再蔓延了。唐好歸沉沉的呼出一口氣,把整個頭都埋進了圍巾當中,汲取着所剩無幾的信息素。

難耐的一個上午終于過去了。周敏很久都沒有聽到唐好歸的聲音,于是放棄了在門口等他開門的打算,轉而進了廚房,給唐好歸準備齊了午飯。

唐好歸渾身都被汗濕透了,他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換掉了貼在身上的衣服。他起身拉開衣櫃,裏面只有寥寥無幾的幾件衣服。随手扯出一件來,唐好歸的餘光落在了枕頭旁邊的圍巾上。他久久凝視着那塊圍巾,抿了抿唇。

戚長亭獨自一人坐在溫暖的奶茶店裏,面前有兩杯奶茶。一杯已經打開喝了一半,另一杯卻一動沒動。手機閃爍了一下,打斷了戚長亭的發愣。他拿起手機來,看到了沈忱發來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家。戚長亭環顧一圈,覺得也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于是起身付了錢,将兩杯奶茶丢在原地,離開了奶茶店。

戚成看不慣他喝奶茶這種東西,所以他是不會讓戚成知道的,更不要說如果帶回家一杯沒開封的奶茶,他一定會被三個人各種盤問。手機又響了,是戚然打過來的。

“你那邊結束了?我過去接你回來吧?今天要帶你回本家,據說是有事要辦。”戚長亭握着手機站在門口,他想了想,說:“你忙嗎,你要是沒有時間的話,我自己打車回去吧。”聽戚然那邊的聲音,應當是關上了車門打火準備出發了。果然,戚長亭緊接着就聽到戚然說:“我沒什麽事,況且現在天寒地凍的,你打車也不好打。”戚長亭沒再拒絕,挂了電話塞回兜裏,站在門口等戚然來接。

“彭”的一聲,戚長亭把門合上,帶進來了一陣凜冽的寒風。戚然皺了皺眉頭,說:“你來的不是奶茶店嗎,怎麽一身酒味?誰拿酒潑你了?”戚長亭擡起袖子聞了聞,這才意識到身上帶了唐好歸的信息素味。剛剛奶茶店裏自帶的奶茶香味把唐好歸的信息素味道遮蓋住了,他居然都沒有發覺。戚長亭沒有說話,一路沉默。

他心裏并不如表面上那麽沉穩。唐好歸一般都是貼隔離貼的,就算是隔離貼失效了,也不會釋放出這麽濃郁的信息素來,除非是他今天……

戚長亭摸出手機來給唐好歸發了條信息。

【CT】你今天是不是沒有貼隔離貼?

唐好歸那時候正在被發熱期的灼燙折磨着,手機甚至沒來得及從兜裏拿出來。過了許久戚長亭都沒有得到回應,心裏也開始越來越不踏實。

到了戚家,戚成已經在門口準備出發了。沈忱不知道去了哪裏,沒有在門口和戚成一起等。戚長亭下了車,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往房間裏跑。戚成板起臉來瞪了他一眼,也沒得到回應,于是用詢問的眼神朝戚然看了看。

戚然頗為好笑的說:“不知道為什麽,去了趟奶茶店,回來一身酒味。”

戚成的眉皺了起來:“酒味?”戚長亭可真是長本事了,大早上的出門,還以為他是去奶茶店見人,沒想到是偷偷去喝酒了!戚然愣了愣,沒料想到戚成會有這麽大反應,忙找補了一句:“不是,他沒喝酒。身上的酒味倒像是……”戚成沒注意到戚然猛然僵住的臉色,沒好氣地問:“象是什麽?我看他就是讓你跟沈忱慣壞了,居然幹出這種事情來了。”“像是誰的信息素不小心沾上了。”戚然小聲把沒說完的話說完,然後睜着一雙眼發呆。他想到了一個人。

“白酒味的信息素……不會這麽巧吧?”戚成也愣在原地發呆,短短幾個月內,他已經聽到了兩個白酒味信息素的人了。在這個世界上,信息素千奇百怪,就算兩個人的信息素差別不大,也不會出現一模一樣的情況。于是他趁着戚長亭換衣服還沒回來,小聲問戚然:“怎麽樣,是跟你上次聞見的那股一樣嗎?”讓他失望的是,戚然搖了搖頭,說:“大哥,我只是個beta,我自己連信息素都沒有,怎麽分辨兩種信息素是不是一樣的呢?”戚成想了想,也是,讓沒有信息素的beta分辨信息素,實在是太難為人家了。beta可以分辨出信息素的大致味道和種類,但是無法更精确的識別。

“是不是同一個人,你一會問問戚長亭不就知道了。”戚然也十分想知道答案,于是給戚成出主意。戚成将信将疑,一面期待這個白酒味信息素的人會是上次救了戚長亭的Omega,一面又覺得世界上沒有這麽巧的事。而且明明戚長亭自己也說了,跟那個Omega不熟。那個Omega昨天才拒絕了戚長亭的邀約,今天就跟他一起去了奶茶店,這未免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

說話間,戚長亭已經換了衣裳出來了。他脫下了那一身沾滿了唐好歸信息素味的羽絨服,換了一件剛洗過的,還散發着陽光味道的衣服。脫下衣服時,他竟然還感到了些許的留戀,實在是異常。

出門,迎面就碰上了從自己卧室出來的沈忱,他上下打量了戚長亭一眼,說:“今天天冷,怎麽換了這件薄一點的衣服了?”戚長亭結結巴巴地,也沒說出什麽東西來,催着沈忱走了。

上了車,戚成單刀直入:“你今天去見誰了?”事關戚長亭的身體,戚成不自覺的就帶了些嚴肅,這話聽在戚長亭耳朵裏,像是在責難他出去見人。戚長亭梗着脖子,更不想說了。“沒見誰,一個朋友。”“什麽朋友啊,Omega還是alpha還是beta?”戚成不太會跟孩子交流,身處高位久了,一開口就像是審問。戚長亭把頭扭到一邊,假意看外面飛馳而過的車和人:“beta。”“那你怎麽一身白酒味信息素的味道啊?”戚然适時插嘴,沒讓戚成繼續盤問下去。戚長亭臉色一變,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樣,有些臉紅,他仍嘴硬:“沒有啊,我跟他喝酒去了。”戚然沒憋住笑了出來:“你當我們是跟你一樣的小孩嗎?跟人到奶茶店去喝酒啊。就連我這個beta都能分辨出來什麽是真的酒味,什麽是信息素的味道,你就別想着蒙我們了。”戚長亭不說話了。他雙手抱臂,氣鼓鼓的靠在靠背上,這副樣子讓沈忱看着新奇,于是他伸手撓了撓戚長亭的下巴,逗他開心。

“是不是上次那個救你的Omega?”沈忱含笑的嗓音在耳邊溫柔響起,戚長亭還是有些氣悶,不想說話。“怎麽了,是今天跟人聊的不開心嗎?我還以為你出門是去找那個小時候見過的小男孩呢,沒想到是去找那個小Omega了。”戚長亭不是能憋事的性格,他一把拍開沈忱的手,說:“這倆是一個人。”

車裏的三個成年人頓時都愣住了。戚然差點撞到前面的車。一陣劇烈的剎車讓他們回神,坐在副駕駛上的戚成回頭跟坐在後座的沈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原來真的有這麽巧的事情啊。”沈忱感嘆了一句,早上還跟戚成說呢,沒想到中午就成真了。

戚長亭把頭塞進沈忱的懷裏,悶悶不樂。戚成天天那麽跟他說話,跟審犯人一樣,戚長亭早就習慣了,他悶悶不樂的原因,是唐好歸至今都沒給他回消息。

“那他現在還記得你嗎?”沈忱沒有推開他,從戚長亭有了所謂的AO有別的觀念之後,就很少這麽粘人了。與父親的兩三年沒見,讓他又重新像不懂事的時候那樣,變成了一個愛撒嬌,愛粘人的小孩。

“記得。”戚長亭悶悶的聲音從沈忱懷中傳出來。沈忱摸了把他的頭發,還不帶說什麽,這一幕就被偶然回頭的戚成看見了。他喊了戚長亭一聲:“戚長亭,你多大了,還窩在大人懷裏撒嬌。快起來好好坐好!”戚長亭打了個激靈,不情不願坐起身,偷偷白了戚成一眼。

“那你怎麽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戚長亭想了想,他似乎沒有生氣的理由。他不是唐好歸的誰,只是一個跟他萍水相逢的同學,甚至都不是同班同學。再遠一點的話,頂多就是年少時驚鴻一瞥的一個陌生人,他也想不通這樣的在意是從何而來。

戚長亭自己都沒搞明白自己的思緒,更遑論跟戚成,戚然,沈忱說這些。于是他把頭靠在一邊的窗戶上,感覺到了窗外滲進來的冷意。戚長亭的額頭上很快就沾上了玻璃上的一層霧,冰涼涼的,但是并沒有讓他紛亂的思緒平靜下來。他一直沒有感覺到兜裏手機的震動,但仍在很安靜地等着。他想,唐好歸今天的态度來看,應該不會對他這麽冷淡才是。他應該是有什麽事耽擱了,不然看到了消息一定會回複自己的。

戚家所在的地方距離本家很遠。自從戚成帶着戚然從本家搬出來之後,本家就剩幾個老頭子了。戚成跟他們都不算很親,而他的父親也早已去世。幾個老頭子喜歡安靜,都不愛往城裏住,所以就搬回了戚家在鄉下的老宅子裏。鄉下很偏很遠,戚長亭從小到大只回去過兩三次,長大了之後,戚成不愛帶他回去,于是更加生疏了。

這次回去,是因為本家有個年紀很大的老頭子快要不行了,老頭子在本家德高望重,所有人都得給他面子,他快要去世了,所有戚家的子孫,不論本家還是分家,都得回去送他一程。而像戚長亭這樣的小輩,從未見過這個老頭,都得跟着一起回家哭一場。

路途漫漫,沈忱怕戚長亭暈車,不讓他玩手機,于是百無聊賴的戚長亭開始胡思亂想。包括但不限于唐好歸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唐好歸為什麽從小就一臉愁苦,唐好歸談過戀愛了嗎?唐好歸家庭是什麽樣的……手機震了一下,戚長亭一下把手機拿出來,發現是垃圾短信。他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無意識的點開了和唐好歸的聊天記錄。聊天記錄寥寥無幾,都不用翻動就能看完了。于是沒事幹的戚長亭下意識的點開了唐好歸的頭像,看到了那個可愛的網名。

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這個網名很可愛,他猜測,唐好歸應該是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叫暮暮的女孩子,才會把她的名字作為自己的網名。戚長亭吃了會莫名其妙的醋,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唐好歸說今天自己有事,是不是就是要去跟這個女孩子約會?他心裏頓時像堵了一團棉花一樣喘不過氣來,生氣,難過,甚至還有點被抛棄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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