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upid

Cupid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假期了,圖書館的人也不似平日多。館外的U形椅更是空了出來。

他們從圖書館出來後,黎嘉茉就是坐在這。

她的哭泣是很隐秘的。

垂着頭,幾乎不露聲音,只有偶爾擡手擦眼淚的動作,顯示她确實是在哭。

圖書館有賣便攜包裝紙巾的。

原起掃了碼,指腹在數量處頓住,連按了幾個加號,最後,七包紙從機器中框框抖落。他把紙放在黎嘉茉身邊,垂眸,見目光所及之人像是毫無察覺,只輕聲提醒了句:“紙放這了。”

有道很微弱的“謝謝”從黎嘉茉的哭腔中漏出來。

眸微沉,原起終是一語不發,無聲地離開了。

黎嘉茉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始終沒有放聲大哭,最開始,可能有壓抑着自己情緒的緣故,可到後來,是發現有些哭不出來。

她總是習慣了壓抑自己的心情。

或者說,習慣了難過。

再消極的情緒,都會被碾成齑粉。

看似是被解剖了,但實際只有她知道,這些本可以及時排解出去的情緒成了飄散的粉末,清不走,每每大風刮過,又會在她的心頭飛揚作亂。

眼睛漸漸幹枯,只剩眼角處有澀感。像是缺氧許久,腦海中突然什麽都不想,黎嘉茉只生理性地覺得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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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一瓶水被那張骨節分明的手握住,遞到她面前。

幾乎不用擡頭,黎嘉茉就能猜到面前的人是誰。

唇瓣動了動,想要說“謝謝”,當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黎嘉茉接過那瓶水,發現蓋子也被原起擰開,她沒怎麽用力便旋開瓶蓋,仰頭,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

她沒敢直接和原起對視。喝了水之後,黎嘉茉先是把團在身邊的紙巾收拾好,在去垃圾桶又折回的幾步中稍稍平複了心情,才正常地看向原起:“我好了。我們進去吧。”

除了有些喑啞,說話的語氣又恢複到和平常無異。

說完,黎嘉茉等原起動作。

但他卻只是伫立于原地,眸光鎖在她臉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片刻的沉默後,黎嘉茉試着開口,唇瓣動了動,但僅僅是這樣,她都覺得有些乏力,覺得自己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上。

但幸好,原起也不想一直沉默。

“你要不要去兜風?”

聞言,黎嘉茉愣了下,等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個反應是:“你試卷……”

“我回去寫。”原起淡聲說,“我回去寫完,自己改,然後發給你。”

聞言,黎嘉茉下意識壓低了眼,抿唇。

最後,牽了牽嘴角,對原起說:“那就麻煩你了。”

原起今天開的車換了輛。

香槟色的車身在黑暗中生輝,車子駛到黎嘉茉面前時,她剛想去拉車門,就見那車門自動打開了。

走到打開的車門前,瞥見副駕駛座位上放着一件外套。黎嘉茉站在門口,驀地有些遲疑,原起的聲音從駕駛座的位置傳來:“晚上有點冷。”

頓了頓,拒絕的話沒說出口,雖然知道自己是不會貿然去穿別人的衣服的,但黎嘉茉還是輕聲說了好。

黎嘉茉把衣服抱在自己的腿上,落座的同時,聽見“咔噠”一聲,緊接着,有聲響從頭頂傳來。像是有預感般,黎嘉茉擡頭,看見頭頂的車棚緩緩收起,視線範圍內的夜幕逐漸完整。

大部分的時候,澄安市的夜空都是見不到璀璨星鬥的。

但也會有些時間,擡頭,可以看見幾顆零星的星星。

譬如今晚。

夜涼如水,那墨黑的夜空,深不見底又神秘莫測。星星綴于期間,星光黯淡,卻讓這岑寂又無垠的黑色銀幕不那麽寂寞。

很小的時候,黎嘉茉總是會想,夜空之外是什麽。

車子緩緩啓動,速度漸快。穿過大道,偶爾經過路燈照亮的地方,又飛馳而過。

所有景色都像是被抛到身後,大開的車頂,風聲似流淌的河,從黎嘉茉耳邊掠過。夜風涼而靜,撫過黎嘉茉的臉龐,她有些緊繃的身子漸漸放松,終于松下了緊繃的脊背,靠上了在背後的車座。

黎嘉茉擡起下巴,将腦袋抵着靠座。由于車速,那本身不動的星星也成了流動的長河,波紋婉轉,橫星閃動。

風吹過,星河經過,黎嘉茉緩緩合上了眼,感受這夜,和心間難得的平靜。

沒多久,她便又睜開眼,稍稍坐正身子,去看車窗之外川流不息變化着的景象。

平時,她總是覺得澄安大學很大。一個人騎車的時候,需要聽完十多首歌,才能把學校逛遍。

可今天,或許是因為交通工具變成了四輪車的緣故,那些風景似乎都被濃縮成光點,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地飛快閃過了。

慢慢地,黎嘉茉收回有些飄渺的視線與思緒,不着痕跡地睨原起一眼。

天幕的明暗細細描繪他的側臉,原起的眸色就和這夜色一樣深邃寂靜。他專注地開着車,身側的光影飛過一道又一道,他卻不像是有分毫的變化。

半響,黎嘉茉開口:“我今天去看那個小朋友了,把明信片給他了。”說到這,頓了頓,“他很開心。……謝謝。”

最後六個字,她說得緩慢,每一句都盛着真摯的情誼。

原起沒有立刻回她的話。

等這車子又無聲地向前一段距離後,他的聲音才不緊不慢傳來:“你心情不好和這個有關系嗎?”

這句話讓車內的空氣更為靜谧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

黎嘉茉的聲音打破了這份阒寂。

省去黎嘉茉那多餘的情感,和她與張開懷之間只能由二人私藏的親密,這件事本身并不複雜,黎嘉茉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了。

她原只是在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可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她的目光下意識往身側偏了點。

不知道為什麽,心中豁地撕出一道口,對于情緒的需求在心底暗自叫嚣着。

她突然……突然希望可以得到原起的回應。

僅此而已。

可在她說完後、原起遲遲未出聲的短暫沉默裏,那道缺口又無聲變大。

她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可心中似對那份回應有了更多的期待——

她想,千萬千萬不要和她說那些,她早就聽過千遍萬遍的話。

思緒亂糟糟的,還沒等黎嘉茉厘清她到底在想什麽,那道靜了許久後終于到來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卻只聽見原起問她。

“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初中,因為逃訓被教練打了一頓。”

說這話時,原起中途将面龐偏了過來。

他的眼睛匿在黑暗中,光影晦暗,可是他的瞳仁微亮。

黎嘉茉點點頭:“記得。”

“那幾天。”說到這時,那道聲音頓了下,最後,用極緩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補完了沒說完的話,“我一個朋友,可以說是不告而別吧。”

語落,他又加了句:“對我而言,很珍貴的朋友。”

“珍貴”二字冒出時,黎嘉茉有些震驚。

畢竟,在她的印象裏,原起是個情緒很淡的人。這麽鄭重又藏着深厚感情色彩的詞,從他嘴裏蹦出,有些違和。

那話在黎嘉茉腦海間濾過,她突然想起原起之前無意提過的一個細節。

“就是那個告訴你雲的重量等于一百頭大象的朋友嗎?”

隔了幾秒,她聽見原起輕輕嗯了聲。

回答了她的問題,原起繼續道:“哪怕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身邊的朋友就已經大部分都是和我一樣,有訓練項目的了,大家都很整齊地從體校畢業,又進到下一個體校。”

“所以,其實在高中被抽去省隊之前,我沒怎麽經過離別的場合。哪怕是真的面臨了分別,也知道會有再見的時候,所以那時候,心裏對告別這件事,沒什麽過多的想法,覺得分開了,也就分開了吧。”

“如果沒記錯,那個朋友的離開,應該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的真正含義。——而且,應該可以算是離別裏最殘酷的一種了吧。”

為了不讓原起覺得冒犯,剛才他說話時,黎嘉茉刻意回避了目光。

可此刻聽見他的話,她終是沒忍住,下意識朝他看去。

車身倒映着冰冷的光,映在原起的下巴處。他的下颌線鋒利,和緊繃的唇線連成一道,半響,才又緩緩松開。

“突然的,不告而別。”他說,“而我當時連該怎麽才能聯系到她都不知道——唯一可能知道的,就是她的學校地址。”

“所以我逃了兩天課,就是去她的學校找她了。”

他沒說明,但是從他的語氣中,黎嘉茉不難推測出,他應該是沒找到他那位朋友。

“那次被教練打,打在身上,我沒覺得疼……因為被教訓的時候我還在分心想這件事。”

話末,原起極輕地笑了下。

那笑聲很淡,風一吹,就弭而不見。

黎嘉茉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所幸那呼吸不似她想象的沉重,蓋不過原起的說話聲。

原起:“但是這個離別唯一不殘忍的一點,至少我知道了她離開的原因。”

“所以後來,我開始想,既然離別無法避免,那不如去相信,它的存在是為了更好。”

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

在黎嘉茉以為原起的話到此時,又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

“到底能不能再見面,那時候的我其實已經沒有執念了。我只是想,在彼此看不到的地方,都要過得更好。”

車內又陷入了安靜中。

意識到這番話于原起而言,是把一段于他而言的珍貴記憶攤在她面前,黎嘉茉沒有問原起,他有沒有再見過他那個朋友。

而原起似乎也沒有想得到她回應的意思。

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語氣,問黎嘉茉要不要聽歌。

黎嘉茉想了想,說她自己搜吧。

得到原起的默認後,黎嘉茉俯身向前,在車載屏幕上點了幾下。手指落下的瞬間,有歌聲流出。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這首歌,陪伴了她無數個深夜,從教學樓回到寝室的踽踽身影。

而今天,她有點想把這首歌分享給原起。

雖然她覺得他肯定聽過。

但是對黎嘉茉而言,是不一樣的。

直到這首歌的開頭再次響起,黎嘉茉才發現是單曲循環模式。她忽地,側眸,對原起說:“你也選一首吧。”頓了頓,道:“聽完這首就回寝室好了,我回家的行李還沒收拾好。”

原起:“好。”

他減慢了車速,沒怎麽糾結地也選了一首歌。

幾乎是沒有前奏的一首歌,第一道歌聲出來的時候,黎嘉茉的心跳就突了一下。

回到寝室,黎嘉茉就在聊天框編輯了一條消息,但又欽滅手機,直到收拾完行李,才把那條消息發出去。

而原起的回複是在半個多小時之後來的。

9月30日,23:21。

【jasmine:特別特別謝謝你^^】

10月1日,00:00。

【7:十月快樂。】

【7:不用謝。】

因為一直看着屏幕,所以黎嘉茉也看到了原起将後面那行消息撤回。

幾秒後,重新發過來——

【7:不用謝^^】

第一首歌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第二首歌先賣個關子=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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