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upid

Cupid

宿舍門被打開的時候,徐昊嶼正從櫃子裏往外拿垃圾袋。聽見開門聲,吓了一跳,一個不慎,手被衣櫃門夾了。他捂着手唉喲唉喲鬼叫了一會兒,演不下去了,又立即抽風一般抽回正常狀态,看向突然回來的原起:“你今天不是回家嗎?”

畢竟明後兩天難得是連訓練都沒有的假期。

徐昊嶼已經打算好今天早點睡覺,畢竟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趕飛機。

原起:“有點事情。”

雖然彼此是好友,但平常對對方生活也不會事無巨細多加過問,因此,徐昊嶼聽不出原起話裏閃爍其詞的意味。

畢竟不僅僅是今天,原起這個學期呆在學校的時間都比上個學期要長太多了,他思來想去,覺得原起是真的在認真學習。

他經常能看見原起看他那本微積分筆記。

于是,縱使原起回答得模棱兩可,徐昊嶼也沒再問,蹲下換了垃圾袋。忽地,想到什麽,他擡頭看原起:“我去扔垃圾,你桌上那幾顆糖要順便扔嗎?我看你放很久了。”

他看那幾顆糖擺在原起桌上很久了。

是包着塑料彩紙的硬糖,小學門口幾塊錢一大把,融化在嘴巴裏,舌頭都能變色的那種糖。外形倒是漂亮,流光溢彩的,從不同角度看過去的色彩都不一樣。

徐昊嶼猜是原起出去吃飯,店裏送的小零食。

因為徐昊嶼知道,原起不吃糖。

同為運動員,原起對自己某些方面的要求是要遠遠高于他們這一批同齡人的,譬如飲食方面。

別說糖了,有的同侪偶爾嘴饞會喝幾口奶茶,原起對這些也是一概不碰。

這幾顆糖,因為放在桌面上挺顯眼的位置,加上本身就閃閃的奪人眼球,所以徐昊嶼就理所當然地注意到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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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起書桌的櫃子上擺了挺長時間的,數量卻是一個沒少。

他覺得是原起忘扔了,便想着現在倒垃圾,可以幫他順便扔掉。

話音落下,徐昊嶼都準備重新打開剛剛紮好的垃圾袋去接那幾顆糖了,卻聽見原起淡聲道:“不用,是我放在那的。”

出門前,黎嘉茉最後收拾了一下一些瑣碎的物品。

有她要帶回家的澄安特色小吃,還有她的藥。

收拾藥盒的時候,黎嘉茉有些分神地想到,自己最近的情緒似乎變得穩定了一些。

雖然還是會有像今天這樣情緒泛濫的夜晚,或者會在幾個瞬間無端生出悲傷,但是,她沉浸在這些情緒裏的時間要比之前短暫了點。

對于自己情緒的變化,黎嘉茉總是後知後覺地反應。

要不然,她也不能久久困囿其中,再到如今難以脫身了。

之前吃藥都是偷偷摸摸,今天趁寝室沒人才敢把藥盒拿出來。藥盒上的名字才讓她意識到自己狀态的變化。

這次新換的藥物好像确實有了作用。

光線篩過睫毛,濾成陰影,輕輕落在眼窩處,而後,那微垂的眼眸便揚起,睫翼忽閃。

會好的,黎嘉茉。

一定會的。

她暗暗在心裏說。

合上書包拉鏈,黎嘉茉的目光從桌面上掃過,凝滞在那張會員兌換卡上。

是一家冰激淩連鎖店的會員卡兌換券。

那是昨晚下車前,原起給她的。

黎嘉茉最開始沒收,原起又和她解釋,是家裏收到的禮物,但是他們家沒有人吃冰激淩。放着也浪費,上次看見黎嘉茉會吃,就給她了。

卡面上的金額不大,所以黎嘉茉最終還是收下了,因為原起的話讓她沒了拒絕的理由。

或者說,讓她抗拒的意思沒那麽強了。

出門前,看見隋妙語和程諾地面上有些垃圾,黎嘉茉想了想,拿畚鬥幫她們掃了。終于要準備出門,又恰好碰到一夜未歸的隋妙語回來。

黎嘉茉看見她是一副困倦的模樣,明明在走着路,但那眼睛卻是閉着的,俨然是邊走邊補覺。

黎嘉茉有些意外。

她記得隋妙語是澄安市本地人,而且因為昨天一整天都沒在寝室遇見她,黎嘉茉已經默認隋妙語回家了。

聽見黎嘉茉打招呼的聲音,隋妙語才從混沌中強撐着睜開眼,看見了人,還是沒止住困意,一邊打哈欠一邊對黎嘉茉說了句:“你回家嗎?……啊,困死我了、”

黎嘉茉輕嗯一聲,只回答了隋妙語的問題。

但縱使黎嘉茉沒有問,隋妙語打完哈欠後,還是自顧自說:“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偷偷出去給盧柯準備生日禮物,連着兩個晚上都沒好好睡覺了!今天一定得好好睡一覺。”

盧柯在酒吧駐唱,于是,白天和下午就成了二人呆在一起戀愛的主要時間。而隋妙語要秘密給盧柯準備生日禮物,也只能趁晚上了。

黎嘉茉和隋妙語的關系算不上疏離,卻也算不上親密。實際上黎嘉茉對他人的感情生活也并不好奇,這會兒聽到隋妙語和她分享了自己的私人生活,她也只是靜靜聽着。

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隋妙語,最後頓了頓,只說:“他知道了應該會很感動的。”

“必須感動!不然我饒不了他。”說這句話時,隋妙語帶着倦意的語氣才算是昂揚了些。不過須臾,又蔫了,說自己要趕緊睡覺,和黎嘉茉說了再見。

去車站的路上,黎嘉茉擠了一路的地鐵,看着烏泱泱的人群時,慶幸自己上地鐵的時機巧妙,不至于成為後面那批擠無可擠的人。

在火車上,黎嘉茉找到自己的座位,把不太多的行李放到自己腳邊,什麽也沒幹,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臨近發車的時候,她收到了原起的微信,問她到車站了嗎。

雖然有些意外,但黎嘉茉還是回複:“到了。”

半分鐘後。

【7:好。】

比起動車,對黎嘉茉而言,坐火車唯一的優點就是很有煙火氣。

雖然她有時候會讨厭吵鬧喧嚣的一切,但更多的時候,她還是希望耳邊可以有聲響,而非無邊的寂靜。

看着車廂上形形色色的人,有帶着孩子的夫婦,有出來游玩的情侶,有滿臉疲憊的中年人,有戴着耳機就可以玩一路手機的學生,也有和她那般孤身的一人。

黎嘉茉喜歡發呆,也喜歡觀察別人。

看着袒露在同一個太陽底下的千萬張不同卻又相似的面孔。

她會去猜測,每一個人身後都藏着什麽故事。

比如對面那對情侶是否在為游玩計劃産生的分歧而争吵,比如那個胡子邋遢的中年大叔為什麽對着電話恸哭,比如那個對着手機笑得溫柔的小孩會不會是在和他喜歡的人聊天。

思考這些的時候,黎嘉茉不需要答案。

她只是想從這茫世中找到一點,“大家都是在活着”的感覺。

火車緩緩駛動,黎嘉茉側過腦袋,托着下巴看了會兒車窗外的風景。

近七小時的火車車程之後,黎嘉茉終于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車。

山路颠簸,身下的椅子有些硬,陳舊車廂內的味道也不算好聞。同車的乘客間,不時有人開着免提接電話,操着大嗓門講那熟悉的家鄉話,黎嘉茉看見坐在她身邊在睡覺的女生被吵醒幾次,眉頭緊鎖。

黎嘉茉極小地掀開窗簾一角,透過那罅隙往外看——

窗外的每一分景色,都和她記憶中如出一轍。

那蜿蜒的山路,青翠的樹,清澈的河。

車輪卷起的塵土和蒙塵的記憶一起飛揚,陽光落在大地上,被玻璃車窗分割成光與陰。看着河流在山間閃耀成波光粼粼的銀帶,黎嘉茉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她的故鄉。

縱使近兩年的生活重心已經完全落在澄安市了,但是澄安太大太大,在那裏,她沒有除了同學老師之外認識的人。在澄安,只有在學校裏面,黎嘉茉是安心的。

其他的時候,她似這個城市的浮萍,飄蕩在這個繁華都市的街頭,看着闌珊的華燈與奔流的車水,來來往往和她擦肩的人群,她會生出一種這個世界與她無關的感覺。

而回到南山尾,甚至只是在靠近它的時候,黎嘉茉的心便漸漸安定。

這樣的熟悉感讓她的心生出無垠的平靜。

可也就這樣了。

對于回家,她唯一的期待便是母親和妹妹。

而這分情緒也和這個地方本身無關。

黎嘉茉并不思念這片故土。不然,在母親發微信來詢問前,她就應該買好了回家的票。

在這裏生活的每一秒都讓她想逃離,哪怕她現在明白了長大後的生活也不盡如意,可她仍不願去回憶關于這裏、關于過去的一切。

可是,一個地方是可以輕易離開的。

但有些東西,是輕易解不開的。

一輛車上,大半都是大學生。下車的瞬間,黎嘉茉和幾個人對視,覺得對方的面龐很熟悉,卻叫不上名字。這個地方太小了,小到所有不認識的人都曾在某個街頭有過一面之緣。

車站外,已經有很多家長在接人了。

從大巴車上卸掉行李箱的時候,黎嘉茉也往接車的人群處看了眼。馬上,就淡淡地收回眼,徑直繞開了這些人群,沒有片刻停留。

或許是看她只有一個人,出了車站,幾位黃包車車夫當她是外地游客,問她要不要搭車。黎嘉茉最初還會禮貌地擺擺手,直到來詢問她的人越來越多,她最後沉默地繞過那群搬運。

這個地方她太熟悉了,閉着眼睛都能走回家。

這次回來帶的行李并不多,但一路靠自己背着,肩上一個包,手上一個包。走到家門口時,黎嘉茉的肩膀酸痛難耐,從書包前兜摸鑰匙的動作都變得格外艱難。

哪怕早有預感,回到家時,面對那一片死寂,黎嘉茉心裏還是有瞬間的失落。但一路舟車勞頓,身體的疲憊讓她沒有精力去糾結那些情緒。

想喝水,卻發現燒水壺中空空的。可她此時也沒有燒水的力氣,便暫時将口渴抛在一旁,坐在凳子上休息,順便回複了媽媽說今天酒席多、要遲點回家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屋內的光線一點一點暗下去,黎嘉茉才起身,把兩個包搬回自己房間。

取出書包裏的抗抑郁膠囊,黎嘉茉走向床邊。

掀開被子的瞬間,一股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

是知道她要回來,媽媽提前曬好的被子。

鼻間是太陽光溫暖的氣息,眼睛驀地一酸。黎嘉茉把那兩盒藥塞到床墊下,将床整理回原先的整齊模樣。

她靠在床上休息了會兒,腦子裏沉沉的,下一秒就要睡覺。直到睡意壓到了那根緊繃着的神經,黎嘉茉逼着自己起身,一鼓作氣地把東西收拾好。

然後走出房間,在家中的櫃子裏翻找許久,除了一包方便面外沒找到其他的。黎嘉茉沒在意,煮好面随便吃了幾口,看眼時間,想到空空如也的冰箱,抓上手機出了門。

再過半小時,嘉念的興趣班就下課了。

她得為嘉念做好晚飯。

關門前,視線捕捉到什麽,黎嘉茉腳步一頓。

她折回來,給燒水壺灌了水,等它開始工作後才離開。

這樣,妹妹和媽媽一回來就能有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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