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雲團泛着青灰,天際提前染了墨色。

禦花園,秋菊盈園。

未到掌燈時分,皇宮中的宮人早早掌亮了青石燈。

因着今日中秋佳節,廊下懸挂着柔和意暖的藤黃色燈籠。

宮人們忙忙碌碌各司其職,備着宴席所用之物。

中秋賞月,宴席便布置在池塘水榭中。

賀皇貴妃正領着今日應邀的女眷,在園中賞着金菊。

賀皇貴妃右邊是沈無憂,右邊則是一位溫婉娴雅的陌生女子。身後随着包明歡與包凝月。

只聽皇貴妃可藹可親,對那陌生女子道:“芷瑤,你看那盆金菊,與去年有何不同?”

這個女子便是賀芷瑤,賀皇貴妃的親侄女。

賀芷瑤一身朱柿色束腰襦裙,面容飽滿白嫩。含笑清雅,富有詩書氣韻。

賀芷瑤規規矩矩,回道:“回娘娘,這金菊花瓣,纖長富麗,比往年大上一些,可是花房新培育出的金蕊?”

賀皇貴妃笑眯眯,和善道:“沒錯,今年用這金蕊多釀些菊花酒,來年重陽節記得與姑母一同品嘗。”

沈無憂對這些不感興趣,偷偷挪動到包明歡身旁,低聲道:“嫂嫂,這幾日為何不見令弟在宮中當值?”

包明歡早聽聞沈無憂,對包明悟有幾分意思。

她已嫁入沈家,絕不允許弟弟再與沈無憂扯上關系。

包明歡不動聲色道:“近日嫂嫂一直忙于照顧你大哥,不曾回過家中,當真是不曉得明悟,平日裏在忙些什麽。”

包凝月心不在焉,望着金菊出神。

沈無憂撅着紅唇不樂道:“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本郡主?”

包明歡推了一把走神的包凝月,和氣笑道:“妹妹,你在東宮,可知你大哥近來在忙些什麽?”

沈無憂立時滿眼期待,盯着包凝月。

包凝月臉色不濟,悠悠忽忽回道:“前幾日我染了風寒,足不出戶,尚未見過大哥。”

沈無憂不悅驕哼一聲,嘀咕道:“看來只能問太子了。”

提起太子,包明歡與包凝月眼中皆有異樣。

不遠處,元德帝領着康親王沈如山,以及安郡王蕭莫昱過來。沈子夜腿傷未愈,未來今日宮宴。

衆人參拜行禮後,賀皇貴妃便上前親昵挽起元德帝的胳膊,笑盈盈道:“陛下,你看今年這金菊,開得甚好。”

元德帝瞧上兩眼,亦是樂呵呵贊道:“花房用心了,确實比往年的開得盛。”

元德帝掃過幾人,疑惑問道:“都這個時辰了,太子與林千帆怎地還未到?”

語畢,向包凝月詢問道:“側妃,太子呢?”

包凝月哪裏知道太子去了何處,如實回道:“回陛下,今日妾身,尚未見到太子殿下。”

沈如山瞅了一眼包凝月,撇過首賞起菊花來。

元德帝沉聲嗯了一聲,擡手一指王公公道:“派人去催催。”

風過雲動,金秋滿月破雲而出。

盈滿清晖如銀傾瀉,林間疏影孤傲清冷。

馬蹄聲震天動地,穿越月輝郊外小道。

為首縱馬而行的阮翛然,面色沉重憂郁。

來回折騰已過去小半日,蕭莫言如何能以一敵衆全身而退。

月光映出翻到在地的馬車,此起彼伏的馬蹄聲驟然停止。

夜風裹挾着血腥味,彌漫至衆人鼻尖。

樹枝亂葉滿地蒼夷,不見任何屍身只有殘留下的血跡。

“四下搜尋,務必找到太子殿下。”林千帆亦是擰眉憂心忡忡,立即下令尋找蕭莫言的蹤跡。

阮翛然翻身下了馬,此刻陣陣恐怖襲來,令她腿軟不已。

夜間風聲鶴唳,月光拉長她清瘦的身姿,猶如被人遺棄的孤子。

阮翛然到了翻倒的馬車旁,馬車上濺染着殷紅的血漬。

地上散落着無數箭羽,樹幹上亦有被射入的長箭。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綿綿不絕的呼喊聲,驚醒無數夜鳥嘶鳴。

林千帆繞着四周查看一番,篤定既無屍體在此,說明去了別處。

阮翛然玉容煞白,恍恍惚惚怔在那裏。

來時路上,阮翛然已将今日之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仔細相告與林千帆。

林千帆拎着長劍,到阮翛然身旁想要安撫兩句。

阮翛然卻猛然回神,癡笑道:“人不在這裏,他一定無事。”

林千帆微微錯愕,他素來認定阮翛然貪慕虛榮,才會選擇太子。

此刻他鬧不清楚,阮翛然當真是對太子動了情。

或是一時無法接受,尚未到手的榮華富貴就此消亡。

林千帆念起,自己被阮翛然瞧不上只覺惱火。寒着臉,冷漠嗯了一聲。

如今在他眼裏,她姐妹皆是一丘之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之人。

阮翛然并不在意林千帆的冷淡,而是心急如焚問道:“林将軍,該去何處尋太子殿下?”

林千帆暗思,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方圓十裏尋過了,方能做結論。

太子遇刺,與皇權之争脫不了幹系。

林千帆不願與阮翛然透漏太多,略有敷衍道:“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說不定太子殿下已然脫困,不知藏身在何處而已。”

“但願如此。”阮翛然心口如一,祈禱上蒼保佑蕭莫言安然脫困。

這時,一名禁衛過來禀報:“林将軍,四處尋過了,沒有太子殿下的蹤跡,不過尋到了蒙面刺客的屍身,在一裏外的小溪邊。”

“快,前面帶路。”林千帆心急催道。

旋即與阮翛然随着那名禁衛,去向一裏外的小溪。

潺潺流水聲,在夜間依舊歡快。

水面倒影金輪明月,原本是夜色撩人。

溪水中泡着黑衣人刺客得屍身,只令人覺得詭異陰森。

禁衛們陸續将屍身擺放整齊,共有二十具屍身。

“将軍,有一多半是被利刃砍死,剩餘者像是服毒而亡,看行事作風應當是死士。”

林千帆親自上前一一察看,果然如回禀的一模一樣。

阮翛然望着死屍猙獰的面容,發出恐懼尖銳驚聲。

她顫顫抖抖藏在林千帆身後,努力鎮定可仍舊牙齒發顫,斷斷續續道:“不,不對,少,少了一個人,那,那個東宮親衛,不,不在其中。”

林千帆聞此,急切道:“沿河尋找,莫要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深秋夜涼,阮翛然衣衫本便單薄,此刻畏懼那些屍身,更是不斷打着寒顫。

林千帆有些不耐煩,帶着個女人終究是不便。阮翛然怎麽說都是太子的女人,又不能撇下不管。

他猛然想起,往前二裏地有個驿站。

暫且将阮翛然安置在那,他好繼續帶人搜尋太子的蹤跡。

阮翛然并未執拗,她明白不添亂方是明智之舉。

林千帆派了兩名禁衛,護送阮翛然去往驿站。

圓月清晖正盛,這荒郊野外,蟲鳴獸叫不歇,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少傾,前面荒郊終于出現模糊光亮。

高聳的旗杆上迎風飄着,黃底黑字的“驿站”旗幟。

一串昏黃燈籠,挂在驿站匾額一側。

阮翛然與禁衛進入驿站,院中停着幾輛馬車,以及十幾頭駱駝。

驿站的驿卒聞見動靜,從房舍中出來。

看清身着禁軍甲胄的禁衛,立時點頭哈腰:“兩位軍爺,可是路過休整?”

其中一名禁衛應道:“騰出一間房,讓這位姑娘住。”

那驿卒為難道:“兩位軍爺真是不巧,今日這驿館住滿了,怕是辟不出來,給這位姑娘單獨住的房間。”

禁衛不将這驿卒放在眼裏,徑直道:“有沒有,我等察看一番再說。”

阮翛然倒是無所謂,哪怕在院中坐一夜,也好過在荒郊野外露宿。

兩名禁衛自顧自蠻橫,一間一間房舍确認起來。

到第二間房舍,也不知怎地傳出來争吵,接着便有打鬥之聲。

阮翛然膽戰心驚,到這驿站也不能安寧。

驿卒已前去勸阻,其餘房舍一股腦湧出一群人高馬大的布衣壯漢。

那兩個禁衛,被人從房內押了出來。被人奪了兵器不說,更是被揍得鼻青臉腫。

阮翛然忽然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莫非這根本不是驿站。

“什麽事?鬧出這麽大動靜?”忽然從一間房舍裏,出來一個身着白衣的英俊男子。

阮翛然躲到了梁柱後,暗中窺探。

那白衣男子長身玉立,英氣勃勃,眉宇間更有股傲氣。

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上前恭敬道:“少主,是那兩個當兵的出言不遜在先,要我等騰出房間給他們住。”

那個被稱為少主的男子,瞅了一眼那兩個禁衛,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樣,訓道:“還不快放人,本少主說過多少次了,不準惹事。”

那驿卒亦到那少主身旁,賠笑道:“還是白少主識大體。”言語一頓,伸手指向躲在梁柱後的阮翛然,解釋道:“那裏有位姑娘借宿,可眼下房舍住滿了。”

驿卒倒是個圓滑之人,說一半留一半,讓那個白少主自行拿主意。若願意讓兩不得罪,若不願他也愛莫能助。

那個白少主對驿卒詢問道:“看那兩位軍爺的打扮,像是皇城裏的禁軍,這個時辰為何在此?”

白少主不等驿卒回答,行到梁柱前沖阮翛然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他私心猜測,能被禁衛護送的女子,身份定然不一般。

阮翛然也不好再躲藏,大大方方出來屈膝行禮:“小女子鄙姓阮。”

白少主打量一眼阮翛然,出水芙蓉般的容貌,身段宛如柔枝嫩條。

雖說發髻淩亂,有些狼狽但掩藏不住清麗之姿。

他見了美人自然态度随和些,說道:“阮姑娘,實在不是我等不願讓,當真是住滿了。”

忽而從方才白少主出來的房裏,沖出一個年輕小哥,急沖沖道:“少主,人醒了。”

白少主神色一瞬嚴肅,撂下阮翛然返回房內。

那兩名禁衛被那些壯漢,捆綁到院中的樹幹上後,便各自回房了。

阮翛然想去求那個白少主放人,她三人也好離開驿站。

驿卒想法與那白少主無異,覺得阮翛然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見阮翛然去向白少主房門外,慌忙追上去阻攔,小聲道:“姑娘,這是要做何啊?”

“求白少主放人,我等也好離開此處。”阮翛然如實告知,擡手準備叩門。

驿卒搶先叩門,沖屋內喊道:“白少主,不如放了人,事情鬧大了不好。”

阮翛然沖驿卒莞爾一笑,以示感謝。

房門呼啦被人打開,是方才那個年輕小哥,他不悅道:“來人,松綁放人。”

阮翛然方想張口道謝,目光飄進房內。

這驿站房舍簡陋,床榻正對房門。

床榻上,半靠着一個虛弱不堪的俊朗男子。

即便是病恹恹,依舊令人覺得雍容華貴。

他只着了貼身內衫,手臂被包紮着隐隐滲出些許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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