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夏日

夏日

趙世松想不明白很多事。比如,師尊當年明明更看重自己,為何卻更偏愛崔子班。

比如,他們在知曉了崔子班的醜聞後,卻依然選擇維護他。

師尊說自己悟性高,為人乖覺。他自己卻不這麽看,他知道一切都是裝出來的。他有很多面,想給別人看哪一面,就是哪一面。

每一面都是他,又不是他。

所以他想不明白很多事,也不願意再去想。

當許尾說出那番話後,他也沒有辯駁,而是帶人離開。沒有意義了,現在争這些是沒有意義的。

只有心智未成熟之人才愛争理。道義相同,人心各異。

他和崔子班注定不是同路人。

“師姐!”小師弟離開前,還不忘對秦榎道,“一定要回來!”

至于為什麽不綁她回去治罪,是因為長老說要她自己選。

回來領罰後,秦榎依舊是雲山劍派的大師姐。倘若不想回來,就随她去罷。

經趙世松這麽一番鬧,已經過了大半夜。

他們默契地沒有多說多問,江映花她們扶着受傷的秦榎回了屋。

團長還站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樣子。

“福生綿長,今晚到小哥屋裏睡,好不好?”許尾走過去把兩個小孩帶走,站在門前擔憂看了團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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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讓團長一個人靜靜。

武初春把他們推進屋,許平安沒睡,正坐在床上發呆,見他們進來也沒說什麽。

很快,就都熄了燭火。

就像刮了一場暴風雨,風雨過後,一片狼藉,萬籁俱寂。

次日,團長把所有人都叫來中堂。拿出那張泛黃的信紙,團長臉色有些疲憊。

花了好大勇氣才說出口:“我的确是像那人所說的那樣,你們把名字劃掉,就走罷。”

昨夜團長一直睡不着,他自己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又有什麽資格去評說許平安。

信紙放在桌上,沒人上前去劃名字。小孩子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團長別不要我們……”

福生綿長一左一右抱住團長的腿,都帶着哭腔。

福生道:“你是好人,是大善人。”

綿長道:“我小時候也不聽話的,長大就好了。團長是大人,是好人。”

許尾也道:“人都是向前看的,知道自己的不足也改進了,就很好了。”

團長當然不會丢下福生和綿長,他答應過柳叔要扶養他們長大。其他人要是想走都可以走。

但他們都不想走,秦榎看了看信紙,默默拿起毛筆,在上面也寫上自己的名字。

“秦姑娘,你……”團長震驚,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榎卻道:“這樣,也就算加入你們了吧。往後別叫我秦榎了,叫我意拾,秦意拾。”

“那好,那個榎字我怎麽都念不對。”姜妹笑着撓頭。

江映花把兩小孩帶出去:“都別在這站着了,今天還開不開張了。”

“以前生龍活虎,今天就像焉了的白菜。”說着,許平安從懷裏掏出賬本,“再不交租錢,住橋洞可不是一句玩笑話了。”

武初春順着許平安的話往下說:“那可得快點,橋洞很搶手的。”

他們嬉笑着出去,各幹各的活,就像平常一樣。團長一時間感慨萬千,把信紙放好,慢慢露出笑意,不是所有人都會譏諷你不堪的過去。

因為秦榎的加入,晚上他們照舊拜了中溜神。

-

夏日漫長,牛棚裏的牛搖着尾巴驅趕蚊子,圓溜溜的眼睛望着棚前經過的三人。

摘了三片荷葉頂在頭頂上,身量差不多高的三人來到河邊。

“為什麽一定要正午出來?”用手舀着水,武初春看着反着日光的水面問。

許尾抻了抻手臂就準備下水捉魚,邊卷褲腿邊道:“團長說正午最熱,魚都不愛動,好抓些。”

“你信他的鬼話。”對于團長的這副說辭,武初春是不信的。團長只是看不得他們閑在家,随便編了個說辭趕他們出來罷了。

許尾:“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

視線一暗,翠綠入眼。許尾把頭頂的荷葉輕輕放在武初春頭頂上,笑得燦爛。

武初春的眼眸黑潤潤的,裏面全是自己的影子,許尾不由多看了兩眼。

河水清涼,這邊離鎮子遠,沒什麽人來。

許尾和許平安在河裏撲騰半天了,連根水草都沒撈着。武初春看不過眼,把頭發綁成丸子,也下了河。

誰知出師不利,剛一下河就絆了一跤。水浪打在臉上,打濕了額前的頭發。未卷起的衣袖濕了大半,變得沉甸粘膩。

靜默半秒,擡眼一望,還好沒人發現。

三人在河邊待到下午,都沒有抓到一條魚。此時都累的氣喘籲籲坐在樹下打盹兒。

許尾背靠樹幹,屈起雙膝席地而坐。武初春腦袋枕在他腿間,荷葉蓋在面上。許平安頭一歪,睡在地上。

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突然,一聲尖叫,驚醒了二人。

“啊!死鳥!在我臉上拉屎!它怎麽敢的?!”睡得迷糊間,感覺臉上一涼。許平安一抹,一股怪味。

細看一眼,發覺是鳥屎。一向愛幹淨的他正抓狂地叫着,迅速跑到河邊,把整個臉埋進去細細清洗。

“哈哈哈!”少年的笑聲響在耳邊,武初春打趣道,“我想,要是能換頭。許平安估計連這個頭都不要了。”

“有可能。”許尾點頭附和。

太陽快要西下,天邊雲霞絢麗。橘黃色的日光照在他們身上。

他們繼續下水抓魚,連續撲了幾個空的許平安腦內靈光一現。他朝武初春走過來:“把你手腕上纏的白布條給我,我釣魚。”

懷着半信半疑的心思,武初春把布條解下給他,許尾又瞥見手腕上猙獰的傷疤。眼神一黯,不知在想什麽。

“魚!我抓到魚了!!”須臾,許平安抱着一條魚,梨渦淺笑,魚嘴裏還叼着白布條。

武初春滿眼驚奇,許平安真的沒有騙他。許尾戳戳魚肚:“它好肥,怎麽吃?”

晚上一道酸菜魚就上了桌,許平安還高興地炒了盤白菜。

團長難得誇贊他們,吃了一會兒又道:“過幾天就離開玉臺鎮,大夥沒意見吧?”

“沒有。”團長說去哪就去哪,他們都沒什麽想法。

這幾天許尾一直心事重重,他在思考一件事。離開玉臺鎮的最後一天,許平安和團長去外面清賬去了。

屋裏只有他和武初春兩個人,他一直思慮的事和武初春有很大關系,今天許平安不在,倒是個說清楚的好機會。

卧房裏只有一張大石床,上面鋪了三個床鋪。天色已經很晚了,武初春散了頭發坐在床頭看窗外的星光。

許尾突然湊近,關上了窗。武初春有些疑惑看向他,只見許尾嘴巴一開一合道:“哥哥我有私事和你說。”

許尾的神色實在是太認真,就像一年前問武初春給他的錢是不是偷的一樣認真。

武初春想了片刻,點頭。

許尾眼睫輕顫,帶了些口幹舌燥,聲音少了些許清澀:“哥哥,我喜歡你,想跟你睡覺。”

大約過了幾秒,武初春笑起來,帶着試探與費解:“你是喜歡我,還是單純想睡我?”

“是喜歡,也想睡你。”

“你好誠實。”

“古人雲,食色性也。”頓了頓許尾繼續道,“這就是我在中秋的私心。”

武初春聽完,沒有說話。他在想什麽樣的感情才叫喜歡。

在燈籠鎮,有人說喜歡他,他知道那不是喜歡而是嘲弄,他們只是單純的想占有自己。

陳月生有過喜歡,但是陳月生死了,自己不能從他口中知道喜歡的意思了。

武初春想,陳月生的喜歡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尊重,愛護,平等,不嫌棄。甚至是熱烈的,就算人人都說他不知羞恥,他也是喜歡的。

最後陳月生被活活打死了,賠上了一條命。但阿陽說他還是喜歡的,是愛她的。

武初春沒想明白,許尾卻想的很明白。他現在的的确确就是喜歡武初春,不想以後就論現在。

所以許尾要告訴他,他喜歡武初春,還想讓他知道。

許尾眼神熱切,他看着武初春伸手就解自己的衣服。掀開衣領,露出脖頸的小痣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燭火昏暗,光線不斷跳動,映在牆上的影子,莫名暧昧起來。

許尾沒有移開眼,就那麽直勾勾地盯着武初春的鎖骨瞧。那處白淨誘人,他在想,如果咬一口會是什麽感覺。

武初春衣衫半退,青絲搭在肩頭,白與黑兩種顏色達到極致。這副場景是相當勾人的,看的許尾心裏酥癢,理智卻占了上風,他幫武初春把衣裳合上,啞聲問:“願意這樣,是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

許尾聽後,慢慢湊上前去,在武初春唇上落下一吻。很輕沒怎麽用力,像吻在棉花上一樣。

舔了舔唇,許尾又問:“有感覺嗎?”

武初春仔細感受片刻,如實搖頭道:“好像沒有。”

許尾失落:“我知道了,你是不喜歡我的,因為你沒有感覺。我是喜歡你的,因為我有感覺了。”

武初春看他,兩人之間沒有戳穿心思的尴尬,一如往日般的相處:“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你會如何?”

“我不會如何,會喜歡你。”許尾說完,又有些委屈。

平生第一次喜歡上別人,好像失敗了。

“許尾。”

武初春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名字了,“我的第一次可以給你,在我活着之前。”

要做就要快了,說不定哪天他不想活就死掉了。

許尾聽後,想都沒想就搖頭否決:“只有心意相同的二人才能做那種事。”

“萬一做了就喜歡了呢?”武初春現在有點躍躍欲試。

“那不叫喜歡……”

“那叫什麽?”

“嗯?”許尾仔細想了想措辭,“叫肉-體上的歡愉。這個和誰都可以,喜歡卻是對一人。”

“不對哦。”把剛拉下來的衣裳穿好,武初春目光灼灼,“不是和誰都行。這種事我不會和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做。”

“所以哥哥,我是特別的麽?”言語間,許尾眼裏裝滿了光。

“嗯,”武初春認真點頭,并非開玩笑道,“你可以試着強迫一下我,我肯定不會反抗。”

“心甘情願,豈不更好?”

話題好像結束了,他們又和平常一樣,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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