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囚籠

囚籠

這次班上沒有叫馬車,也沒有用牛車。把一些要緊的行囊綁上板車,由人力推着走。

臨走前團長還特地把屋檐上“借”來的幾塊瓦還給了原主人,姜妹最後望一眼麗娘葬身的方向,有些不舍。

“姜妹,走了!”秦意拾不知道姜妹在看什麽,喊她的臉上堆着笑。

“嗳,”收起不舍,姜妹走過去,跟在他們身後。

“去哪啊團長?”秦意拾有些力氣,跟着團長在後面推車。

天氣幹,腳下的泥路也幹,好走,就是熱。團長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兩頰發紅,他看着遠處群山,支吾道:“三、三環村。”

他們不愛到同一個地方定居,到處走走,能見到更多的人。正是因為到處走才能遇見他們,組成一個大家庭。

天下苦難人那麽多,或許能幫到誰也不一定。

板車前頭系了麻繩,有人拉着,幾人一起用力。天黑之前總算趕到了三環村。

村子不大,居家班找了個廢棄已久的院子。村長說這院子以前鬧過鬼,主人家早搬走了,現在沒人敢住。乞丐有時候到這躲躲雨,避避風雪什麽的。

對居家班來說卻是很好的,意味不用交租錢。還是一座看着還算完好的宅院。

宅院的大門上貼了很多黃符,正中央還挂了一面鏡子。

這時許平安已經開始雙腿打顫了,他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害怕。

拉拉團長的袖子,話到嘴邊卻猶豫的不敢說出口。

“德行。”團長低罵一聲,接着叫道,“小五開門,你穿的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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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言,許尾看過去,武初春正好穿着紅衣裳。

武初春推開大門,入目的是一口水井和遍地的黃符。

“咳咳,”衆人捂住口鼻,用手在空中揚了揚。

地上全是落葉,屋檐下的蜘蛛網數都數不清,也不知道荒廢多久了。

好在班裏人都勤快,準備花一個晚上把屋子收拾出來。

砰砰兩聲,團長穩固好房梁。又喊道:“許平安你怎麽回事?翻個釘子要這麽久?”

“來了來了!催你娘!”

許平安拿着釘子剛出屋就和迎面而來的許尾撞上了。幾聲脆響,釘子散落在地上。許平安捂在鼻子後退幾步,表情痛苦。

這邊的許尾狀況也不是很好,揉着發紅的額頭,聲音因缺水而略微暗啞:“抱歉,我跑太急了。”

“嗯?血……”許平安看着自己手心上的鮮血,吓得幾乎暈厥,雙腳一軟正欲倒地。

還好團長眼急手快跳下桌将人一把撈起,大聲喝斥:“許平安你到底行不行!”

此時的許平安身子發軟,臉色慘白,雙眼無神,鼻間不斷冒出的鮮血有些許滴在了他深藍色的衣服上。他喃喃道:“……我行……”

此情此景讓許尾有些茫然,指了指許平安,問:“他……暈血?!”

不對啊,去年殺豬那麽多血他都沒暈啊?

正在擦窗戶的福生都替許平安感到尴尬,解釋一下:“唔……大哥只暈自己的血。”

許尾:“……”

院子被他們翻新了一遍,居家班一直安穩地在三環村待到了秋天,期間也沒發生什麽怪事,可見宅院鬧鬼一說是怪力亂神。

入秋天的一個下午,天氣陰沉沉的,看似将要下雨。班裏沒人出去,唯一外出的許平安收了曬成幹的蘿蔔片也回來了。

江映花那屋一直傳來笑聲,班上姑娘一多,她們也活躍起來了。姑娘之間說着私密事,你戳戳我,我戳戳你,熱鬧非凡。

一陣風過,許尾道:“哥哥,下雨了。”

雨點落地的聲音很大,院外有一棵樹被風雨吹的直搖曳。

他們支了一個小桌在中堂煮茶。

待水開,武初春把茶葉撒下去,看着它們翻轉入壺底。

“這種天氣,就很好。”

“嗯,”受武初春的影響,許尾也愛上了這陰雨天。閉眼細細聽着雨點砸窗的聲音,院外屹立不倒的不知名大樹,讓他感受到了一股堅韌的生命力。

“哥哥。”

“嗯?”

“你變了又好像沒變。”

許尾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想起初見他時滿身銳氣,眼底盛一潭死水的樣子。

過去早已枯朽,新的一股蓬勃瘋長的勁氣正在湧出。

次日,村子裏出了一件怪事。村長家門前圍了好多人。

“您說奇不奇怪,今個我上鎮上趕集結果怎麽也走不到鎮上。”

“你這還算好的了,我直接走到了荒漠!”

“這些都不打緊,最打緊的是地上的莊稼都開始枯死了。”

村民最敬重的村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時間村裏人心惶惶。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出了村就怎麽也走不出去。

不少村民猜測,村裏怕是被鬼怪纏上了,才會發生如此邪事。

村裏沒修神廟,村民沒了精神寄托,更是晝夜惶恐不安。

居家班裏,團長對他們道:“我和秦姑娘去村外轉了一圈。”

說着拿出一張黃皮紙開始繪地圖:“村子位于中心點,東邊是火山,南邊是黑石山,西邊是沙漠,北邊是雪山。”

“不管往那邊走就像走不出去一樣,”秦意拾說道,“像是被人布了法陣,但是陣的陣眼在哪,還得繼續尋。”

幾人面色沉沉,他們只是普通凡人,幾乎沒接觸過這種事。

在一片壓抑的氛圍中,武初春卻顯得很輕松。他不怕死,也無畏懼。

被關着出不去,村裏種的作物也開始枯死。村裏漸漸沒了糧食,危機也才真正開始。

晚上,許平安煮着稀飯,說是稀飯其實就是七成水,二成米。

天色一直陰沉,他拿勺子的手也一抖一抖的。說不怕都是假的,他怕得要死,這都是些什麽倒黴事。

院外兩人踉跄的身影跌進來,身上還帶着絲絲血氣。仔細分辨一看,竟是許尾和姜妹。

姜妹一進院就跌在地上開始幹嘔,臉色白的可怕。

許尾站在院裏,雙眼失焦,整個人都在抖,臉上和衣裳上還沾了血。

“幺魚兒幺魚兒……”

聽到武初春叫他,許尾才從巨大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他怔怔望着武初春,兩行清淚滑下來。

“哥哥……”許尾把頭埋進武初春懷裏,放聲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道,“死人了……我害的他……”

“他的血濺到我臉上時還是熱的……”許尾緊緊攥緊武初春的衣角,哭得不行。

武初春抱着他,用袖子去擦許尾臉上的污漬。不斷安慰:“沒事的沒事的。”

秦意拾把姜妹抱進懷裏,問她什麽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幹嘔。

許尾一直在哭,什麽也聽不進去,一直重複“是我害了他”。

“幺魚兒,幺魚兒!”無論武初春怎麽叫,許尾都回不過神來。

沒辦法,武初春心一急就吻了上去。唇瓣相碰嘗到了眼淚苦澀的味道,探入裏面,把許尾舌尖一咬血腥味彌漫整個口腔。

感覺到了痛,許尾才反應過來他們此時在幹什麽,面色一紅趕緊分開來,往旁邊一看,還好秦意拾忙着安慰姜妹,沒有看到。

兩人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許尾一直低着頭和姜妹兩個人慢慢說着剛剛發生的事。

今天,許尾和姜妹打算去外面看看情況,困在這裏兩個月了也沒找到出去的辦法,糧食也快吃完了,在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他們雖說不會也不懂法術,更不懂法陣,但也想盡一份心力。

他們走在村裏,往日熱鬧的村子此時荒涼一片,微小的哭鬧聲一直不間斷。

“我爹說了,人肉也能吃。我妹妹就被我們吃了,要不然我們活不到現在。”

“我阿娘被我爹活活打死了,說能省下一口糧食嗚嗚。”

“我阿奶不見好幾天了,會不會已經餓死了?”

村裏像這樣的話很多,他們都只是普通村民,家裏都不富裕。

路過一戶人家時,姜妹見有個小孩倒在地上。便急忙上前一看,發現還有氣,只是餓暈了。

恰巧許尾身上還有半塊熟土豆,就都給了那孩子。

誰知他們前腳剛走,後腳不知從哪沖出一群人來,最大不過十三歲,最小只有兩歲。

這群人開始掙搶小孩手裏半塊土豆,許尾和姜妹上去勸架。人實在是太多,他們哭着叫着亂作一團。

有個小男孩着了魔一樣,從地上搬起一塊石頭。對着小孩的腦袋就砸。

許尾沒能攔下,迸出的鮮血濺了兩人滿身。小男孩還在砸,直到小孩的腦袋成為一攤肉泥。

許尾和姜妹又驚又吓,連忙跑回去。

“如果我不給他土豆,他是不是就不會死?”許尾很傷心也很自責,他問武初春,但心裏也已經有了答案。

武初春替他說出那個答案:“你不給他土豆,他也會餓死。”

所有人都在安慰他們,許尾還是很傷心。團長知道後囑咐他們非必要不要外出。秦意拾在大門上畫了一個陣,除了他們外人進不來。

現在外面到處都有餓死的人,有些人餓瘋了為了活命,還會闖進別人家奪糧食,也鬧出過人命。

又過了三天,發生了一樁奇事。村裏進來人了,此人是一個道士,也是村裏人,一年前出的村。

聽了道士自己說,他本想着回村過年,進村的時候別無二樣,一切都是好好的。可當他一邁進村口,再回頭看去時卻一切都又變了。

秦意拾推測,這個陣法是針對村裏人的。這麽些天了,沒見過別村的人進來,可能都是進不來。

而那個道士本身就是三環村的,所以他能進來,但是卻出不去。這是一個囚籠,困住了三環村裏的所有人。

再這麽坐以待斃下去,他們就都得餓死。于是班裏商量了好久,才決定一起去找出口。

“許平安和姜妹去南邊的黑石山,秦姑娘去西邊的沙漠,小五去北邊的雪山,我去東邊的火山。其餘人留下。”

許尾雖然擔心武初春一個人前去會有危險,但也無可奈何,家裏需要留下一個男子照看留下的人。

“哥哥!”

天亮臨行前,許尾從身後抱住武初春。強忍着淚水道:“要平安。”

武初春難得猶豫起來,望着院外枯死的樹,輕聲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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