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絕霧自打生下來，幾乎沒什麽自己喜歡的人或者事。他喜歡母親，母親以那樣一種凄慘的方式死去了。被養在皇後宮裏，皇後幾乎沒有給予他什麽母愛，頂多起到了管教的作用。他的喜好完全不在皇後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那麽喜歡黑子，看到黑子時，眉眼彎彎，高興之情溢于言表。可這點兒小小的喜歡都被皇後給強制性地抹殺掉，不許他養。

絕霧漸漸養成了冷淡的性子，對任何人、事、物，都是淡淡的。

除了黑子，他再也沒有表露過對什麽人或者事物的喜歡之情。

從小陪在他身邊的白降和白術是最了解他的。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從來不是靠他說，而是靠白降和白術通過他的眼神去猜。

十幾年下來，他們兩個算是摸索得差不多了。

就剛剛絕霧那眼神，絕對是這十幾年以來最特別的。

白降和白術嘀咕完，兩人同時重重地點了下頭。

太子殿下真的喜歡上了淩月姑娘。

确認了這一點，白降有些擔憂，“紀姑娘以前是怎麽對待殿下的，咱們是最清楚的。殿下怎麽可以喜歡她呢？”

他挺不理解。

白術緊着眉頭，“好像不太靠譜。”

兩個奴才在外頭杞人憂天，屋內，紀淩月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絕霧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看。

初時紀淩月還不覺得，等饑腸辘辘的肚子裏有了點兒食物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對着絕霧尴尬地笑了笑，“殿下，你，吃嗎？”

問完，更覺得尴尬。她這都吃了近一半，哪好意思讓絕霧吃她剩下的？就是她不介意，絕霧那張刁嘴，又怎麽肯吃？

果然，絕霧淡淡地搖了下頭：“我不餓。”

肚子裏有了食，紀淩月放下了勺子，“殿下，淩月吃好了。如果沒別的事情，淩月就出去了。”

她還記挂着住在福來客棧的弟弟。

絕霧微微颔首：“去吧。”

紀淩月步出屋子，東瞅西看，發現白降和白術後，她沖他們招了招手，兩個奴才屁颠屁颠地跑過來，在确認了太子喜歡紀淩月這一點之後，二人對于紀淩月的态度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以前恭敬在皮不在骨，現在皮和骨，外表和內心，對于紀淩月都是恭恭敬敬的。

紀淩月：“馬車還在外頭嗎？我要去福來客棧。”

白降忙道：“紀小姐，殿下已經命人将紀公子他們請了過來，”他指指附近這幾間上房，“這幾間房都是殿下定下的，紀小姐可以自行安排。”

紀淩月有弟弟、有侍從、有丫頭，三間房足夠。

她“哦”了聲，“殿下安排還挺細心的。”她問，“那他們幾時到？”

白術主動推開絕霧旁邊房間的門，“紀小姐，您不妨先進去等等，估摸着一會兒就到了。”

紀淩月便進到房間裏等。

不多會兒，紀南星氣沖沖地敲門進來，他身後跟随的是忐忑不安的木藍和木香。

紀南星一進屋，便蹙着眉頭打量姐姐身上，打量完，确認姐姐是安安全全的，這才氣沖沖地說道：“姐姐，你怎麽可以這樣？既然我們是一同出來，你有事怎麽可以不叫我？你知不知道昨晚你一夜未歸，我擔心了一夜。”

瞧着弟弟鐵青的臉色，紀淩月忙站起來，讨好地去挽弟弟的胳膊，被紀南星毫不客氣地甩開了。

她好言好語地勸，“事關太子殿下，我也不确定會發生什麽，所以事先并沒叫你。”

“你不确定會發生什麽，就更應該叫上我了。”

“好，好，你別生氣，下次我一定叫上你。”

紀南星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他板着臉問：“太子殿下因何事受傷，有無大礙？”

“這個嘛？”紀淩月說不太清楚，“具體不知，應該跟貪墨案有關。暫時沒什麽大事，需要靜養。”

木藍、木香圍上來，齊齊嘟囔，“小姐臉色不太好。”

紀南星也發現了，問：“是不是沒休息好？”

紀淩月老實地點頭，“我現在很困，就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紀南星心疼姐姐，忙示意兩個丫頭，“快幫我姐姐洗漱更衣，讓她好好睡一覺。”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姐姐，我就在旁邊房間，你有事随時叫我。”

紀淩月懶得洗澡，讓木藍端來一盆溫水，簡單擦拭後換了身幹淨的中衣，便窩到床上睡覺去了。

絕霧房間裏。

絕霧沒什麽表情地坐在床榻上，聽白降彙報消息。

“已經派人在昨日殿下受傷的附近尋找，發現了一處可疑的蹤跡，遠看是一處養蜂的地方，但聽附近的村民說，只看着有蜂箱，但未曾看到過蜜蜂。依殿下之見？”

絕霧眉頭蹙着，“父皇命人配制長生不老藥是件秘密的事情，所謂的藥務局便是。藥務局每年所需銀兩都是單獨派人下來征用，來征用之人會拿着特制的令牌。據秦蜚零秦大人講說，每年來取銀兩的人都不盡相同，但都拿着令牌，他不敢有所怠慢。只這兩年發生了奇怪的事情，由每年一次征用銀兩改為兩次，但兩次都帶着令牌來，他只能信以為真。昨日，聽聞有之前的人在此經過，我來不急告訴你們便急匆匆去追趕，後來與之交手受傷，那人不知所蹤。他傷我，更說明他內心有鬼。”

白降問：“殿下可曾看清了對方的臉？”

絕霧：“看清了，是名三十歲左右的壯汗，蓄着胡須，武藝高強，應該是受過專業的訓練。”

他的身手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在與對方交手的過程裏，完全居于下風。

“那，皇上是否下過旨意，每年征用兩次銀兩？”白術問。

絕霧搖頭：“未曾。”

白術訝然，“這說明，其中一次來征用銀兩的人是假冒的？”

絕霧颔首，“是的，此人了解藥務局的這份秘密的工作，知道流程，知道令牌的樣子。所以，他們可能是做了塊假的令牌，也或者他們偷了令牌，來征用銀兩之後，悉數貪墨。”

白降：“殿下不是來查秦大人貪墨案麽？怎麽改為查征用銀兩之事？”

明明舉報人舉報的是秦蜚零秦大人貪墨銀兩，絕霧的查案方向仿佛錯了。

絕霧淡淡搖頭，“我查過秦大人的卷宗，所謂的貪墨與秦大人無關，而與所謂的假藥務局的人有關。只要找到假的藥務局的人，事情便真相大白了。”

“殿下認為昨日傷你的人，便是案犯？”

“極有可能。”

“那接下來我們要如何？”白降問道。

絕霧擡眸，“白降，你速速去秦大人處調來一千精兵，與我同往養蜂之處查看。”

既然附近村民都說未曾見過蜜蜂，那所謂養蜂的地方一定有問題。

白降和白術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但一聽說絕霧要親自去，二人臉色都吓白了。

白降噗通就跪到地上，“殿下，萬萬不可啊，您病體未愈，老苦木說了，您哪裏也不能去，只能靜養。”

他是真怕啊，剛才殿下逞強去抱淩月姑娘，就抱出了一身的血。

這要親往養蜂處，路途上再遭遇什麽事情？

他們光想想就覺得後怕。

絕霧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加重語氣說道：“我要怎麽做，何曾輪到你們幫我做決定了？”

白降噤聲，在絕霧威嚴的眼神當中，噤若寒蟬地爬起來，不情不願地去搬救兵了。

白術則哭叽叽地上前，幫着絕霧更衣。

紀淩月睡得正香，猛然間，房屋大門被咚咚咚地敲響了。

她被吵醒，煩燥地嘟囔聲：“誰在敲門？”

木藍走到門口，隔着門板問道：“是誰？”

白術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奴才白術，求見紀姑娘。”

木藍将白術的話重複了一遍。

紀淩月沒睜眼睛，“問他什麽事兒。”

木藍跟複讀機一樣，把紀淩月的話對着門外重複了遍。

白術尖細的嗓音響起，“紀姑娘，您快幫忙去勸勸太子殿下吧，他要帶兵抓人。但他身體還受着傷，哪經得起折騰？”

木藍把這話原封不動地複述給紀淩月聽。

紀淩月閉着眼睛磨了磨牙，“他自己的身體，他應該有數兒吧。”

木藍：“……”

這次，她沒有複述。

紀淩月念叨完，眼睛閉緊了，還打算繼續睡。

可腦子裏很突然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的眼睛驀地睜大了。

她盯着眼前白白淨淨的牆面，微微愣了愣神，猛地就翻身坐了起來。

木藍被她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

“小姐，怎麽了？”

紀淩月木着一張臉，也不說話，唰地一掀被子，扯來一件外袍，邊披邊沖出了房間。

她連鞋也沒來得及穿，披頭散發，一件外袍在跑動的過程中勉強被披到了身上。

伴随着她的跑動，衣袍飄動起來，在她身後甩開了極大的弧度，像海面上翻起的大大的浪花。

她瘋也似地跑至客棧門口，絕霧已經騎在馬背上，表情沉默淡然，雙手扯住缰繩，只待輕輕一拽，人便會如離弦的箭一樣蹿飛出去。

卻見紀淩月足下僅穿着襪子，衣袍飄飄，長發亂舞，隔着老遠便沖他大喊：“殿下，不可以，殿下，不可以！”

絕霧要扯缰繩的手緩緩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