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京城位于天下之中,乃連接東西之要道,貫穿南北之通衢。

四海八荒的物華天寶都彙聚于此,百姓們安居樂業,集市上熙熙攘攘。

自由散漫、奇裝異服的江湖人士,三五成群、佩刀執劍地在街上游走,卻不會騷擾百姓,百姓也不懼怕他們,雙方和睦相處,公平交易,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司隸校尉府的賊曹掾史蕭邁,帶着幾個手下四處巡邏,認出他的百姓,都紛紛高呼蕭大人,并獻上了五花八門的禮物。蕭邁一概婉拒,并詢問百姓們的生意狀況,尤其關心有沒有受到江湖中人的打擾。

畢竟浮屠大會将至,他是睜大了眼睛,要挑各大門派的不是。畢竟司隸校尉府剛處理了一批犯人,該放的放,該判的判,該殺的殺,大牢裏面空蕩蕩的,要是能關幾個魚肉百姓的江湖人,蕭邁一定會非常滿意。

從百姓口中得到的反饋,讓他喜憂參半:喜的是國泰民安,憂的是京城無事。

若好友張安逸得知他此刻的心理,肯定會笑話他唯恐天下不亂。

恰在此時,一群黑衣人擡着兩副擔架,穿過熙攘的人群,往醫館的方向走去。

蕭邁瞅了瞅:“他們的打扮,像是劍神七脈——天何的弟子。走,過去看看。”

衆人立即追上,蕭邁一馬當先,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天何脈的弟子?”

“見過蕭神捕。”為首之人也認出蕭邁,遂抱拳施禮。

“不必客氣。”蕭邁繞到擔架邊,一見那人的臉色,便露出貓兒見了魚腥一般的笑容,“這明擺着是受傷了啊!說吧,在哪裏打架鬥毆了。”

衆人不言,倒是擔架上的林空澗,聽到蕭邁的聲音,努力地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說道:“蕭……蕭神捕。”

“有什麽話就直說,聲音小點沒關系,我耳朵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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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後面……看看……她……”

“後面?”蕭邁朝隊後瞅了一眼,意識到林空澗是要自己去瞅第二副擔架,他倒也不客氣,直接走過去,發現擔架上是個女人,被用兩層麻布蓋住了臉,“哎,這身道袍,怎地如此奇怪?”

蕭邁掀開麻布,幾個手下也湊過來,結果見到傷者的面目,吓得紛紛後退,甚至有人當場嘔吐起來。

原來,傷者整張面皮都被割了下來,血糊一片,更恐怖的是連眼皮子都沒放過,兩顆眼球就那麽凸在外面,似乎還在微微顫抖。那驚悚的場景,足以所有見過的人都終身難忘。

蕭邁見多識廣,反應倒沒有特別強烈,只是微微皺眉,就把麻布重新蓋了上去。

“她是誰?”

“不知道。我們趕到的時候,除了林師兄,就只有這一個活人。”

“活剝面皮,還是一個女子,這得有怎樣的深仇大恨?”蕭邁不由得嘆口氣,因為根據直覺,剝掉一個女子的臉皮,往往是出于妒忌,等于說此事至少有兩個女子,一個被毀掉的容貌,一個被毀掉了良知。

他繼續觀察女子的着裝:“有沒有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

“她随身的布袋裏,都是些雜物,但我們發現了這個。”

天何弟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書,表面有些破破爛爛,顯然是經常被人翻閱,封皮上寫有四個大字——《百變神功》。

“啊!”蕭邁接過書本,見到那四個字,手指立時像被鋼針狠狠紮了一下,激得他騰地一下跳起來,把秘籍甩回到對方身上。

天何弟子很意外,無臉女都沒吓到蕭邁,一本書居然吓到了?但蕭邁的手下們更意外,因為他們從來見過頂頭上司,如此失态的模樣。

至于蕭邁,上湧的血氣,幾乎令其暈眩。因為《百變神功》這本書,就是蕭邁親手寫成的!

“小滿?”

“你是小滿!”

“我早就該認出來的!”蕭邁捶胸頓足,想起方才見到那身不尋常的道袍,就應該明白傷者究竟是誰了,“快送司隸校尉府!”

蕭邁親手搶過擔架,一路跑回到校尉府,把小滿交給了同樣擔任掾史的陳鹿鳴:“她是小滿,你一定要把她救活!”

陳鹿鳴聽了小滿的脈搏和心跳:“沒問題,能救活。只是這張臉,快把燕草臺找來。”

“已經去找了……我親自去!”蕭邁覺得無顏再留下來,尤其是面對小滿被毀的容貌時,更是心如刀絞,“鹿鳴,拜托你了。我跟把酒……把酒……”

提到把酒,蕭邁心口又是一痛,他方才忙着将小滿送醫,還沒來得及詢問案件經過。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小滿相當于把酒的逆鱗,傷害把酒還有得談,敢動小滿一根手指就必死無疑。可如今小滿被剝皮,把酒一點反應都沒有,說明他也兇多吉少。

于是,他拽上天何弟子,一邊找燕草臺,一邊詢問案情。

“蕭神捕,我們聽說京城六十裏外的‘秦山’上,要妖孽作祟,便前去調查,果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于是,一部分弟兄連續數夜在山上蹲守,另一部分在山下接應。昨晚山上終于傳來信號,我們沖上去時,就只剩下林師兄一個人。”

“現場除了我們,還有另外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好像被野獸啃掉了腦袋,女的就是您現在看到的模樣。”

得知有人被咬掉了頭顱,蕭邁只覺得胸口又遭一擊。

他們趕到戲園子,一眼就發現了坐在人群中的燕草臺和陳紫瑩。

燕草臺,大名“燕飛”,素喜穿赤衣,男裝時長身玉立,劍眉星目,皮膚勝雪,吐息如蘭,世間女子無不望之傾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燕飛為遮掩自己的容貌,特意留了一圈短短的胡茬。浮屠英雄榜上“琴棋書酒色財”六少俠之一的“色少俠”,說的就是他。“色少俠”不是指燕飛好色,而是說他擁有天下無雙的美色。但燕飛打心裏并不接受這個稱號,總感覺是在罵人乃其一,覺得自己根本不算江湖中人乃其二,對血浮屠沒興趣乃其三。

陳紫瑩乃燕草臺的徒弟,小名“小狐”,是一個眉眼酷似白狐的妙齡佳人,其容貌用傾國傾城來形容都不為過。

這對玉人來到梨園觀戲,甚至把觀衆們的注意力,從戲臺上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蕭邁風風火火地闖進梨園,把兩人拽出來時,甚至在觀衆席上掀起了一陣小轟動。

“何事如此着急?”燕飛抖了抖手中的扇子,一副雲淡風輕,泰然自若的模樣。

蕭邁跟燕飛許多年的交情,知道這份淡然純屬扯淡,他骨子裏性烈如火,甚至比自己還容易沖動:“發生了一件特別特別糟糕的事情。”

“有多糟糕?”

“把酒出事了,小滿……被人剝了臉皮。”

“啊!人還活着嗎?”

“小滿還活着,鹿鳴正在搶救。只是那張臉……”

“好說好說,我給她換一張臉就是了。”燕草臺是易容高手,掌握着名為換臉的絕學。

蕭邁長舒一口氣:“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燕子,你回去給小滿療傷,我到秦山也就是案發現場走一趟。”

“快去吧,”燕飛點點頭,正準備分頭行動,突然想到什麽,“你說小滿還活着,那把酒呢?”

“兇多吉少。”

燕飛咬了咬嘴唇,回想起昔日跟把酒的交情,根本不敢相信他會出事:“把酒那小子,吉人自有天相,起碼能活一百歲,你不要太擔心。”

“但願如此。”

蕭邁懷着最後一絲僥幸,出城去到秦山,在山腳下見到了把酒的屍體。

此時,劍神七脈的人已打掃完戰場,他們把佛窟內外的屍首都從山上搬下來,放入棺中存放,其中自然也包括把酒。

把酒的脖子和肩膀,仿佛遭受過野獸的啃咬,使得身體和頭顱直接斷開,然而致命傷則不在于此,而在于洞穿胸膛的破洞。

蕭邁分開把酒的衣領,稍作檢驗,便得出兇手是用棍狀的鈍頭長條形兵器,從背後一下就捅穿了他的身體。

“這是哪門子的功法路數?”

蕭邁努力試圖讓自己冷靜,以平穩的心态分析案情,然而強烈的悲切猶如潮水般一道道湧來,幾乎要淹沒他的理智。

因為站在江湖的對立面,蕭邁樹敵甚多,朋友甚少,把酒便是其中一個。當年他遭仇人追殺,一度陷入絕境,幸賴把酒路過,問明恩怨曲直後,居然選擇為自己解圍。自那之後,兩人便結為好友,蕭邁甚至把自己編寫的《百變神功》送給了他的妹妹小滿。

印象中,把酒是個極其豪爽任俠、從心所欲之人,頗有當年的老莊風範。蕭邁一直以為,把酒至少能活一百歲,活到胡子眉毛都霜白,在自己墓前倒酒祭奠那一日。

可沒想到現實居然反過來,把酒死在了自己前頭。

陪同的劍神七脈弟子馬空行,看不透蕭邁漠然的神色下,所掩藏的深沉的哀恸,只聽到他關于兵器的提問,便忍不住發表自己斟酌了許久的意見:“以傷口的大小判斷,刺殺酒少俠的是一種鈍器,可世間哪有用鈍器捅人的?敲擊才是更常用的招數。再說了,用鈍器穿透一個人的身體,兇手的內功該何其深厚?”

蕭邁深深地呼了口氣:“還有更奇怪的,以把酒的性格,如何會把後背留給一個手持鈍器的敵人?”

馬空行連忙點頭:“蕭神捕所言甚是,在下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懷疑兩種可能,其一,兇手是使用了類似于‘穿心爪’之類的奇門武功,從背後偷襲酒少俠方才得手的。”

“問題是,在戰鬥中,把酒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誰?”

“這就牽扯到第二種可能,兇手一定是酒少俠極為親近之人。”

“親近之人……”

蕭邁只想到兩個:酒中仙和小滿。把酒表面灑脫不羁,實則心細如塵,甚至到了多疑的地步,絕不會輕易把後背交出去。除非是恩同再造的酒中仙,或者血脈相連的小滿。

然而,這兩個人的嫌疑,都可以輕易排除。

因為他們跟把酒太過親密,真想取把酒的性命,機會實在太多,根本用不着搞偷襲,更勿論背後偷襲了。尤其是小滿,以她的武功修為,莫說用拳頭或鈍器,給她一把劍都未必能穿把酒的胸膛。

“等等,小滿被剝掉了面皮……莫非是兇手僞裝成小滿,才使得把酒掉以輕心?可是,□□也不是這個用法啊。”蕭邁心中暗道,因為摯友燕飛就是普天之下排名第一的易容大師,且是那種有第一沒第二,第三差着十萬八千裏的程度。他不僅可以更換面容,甚至連身高、體型乃至性格都可以變換,跟他相處這麽久,豈會不了解易容術?

從活人身上取下的面皮,是不可以直接使用的,除非兇手掌握什麽燕飛都不清楚的絕技。

“兇手為何剝掉小滿的面皮,又是怎樣取得了把酒的信任?把酒來到山頂佛窟,究竟是純屬巧合還是有人設計?”

蕭邁心中有一連串的疑問,他醉心于尋找合理的解釋,卻沒注意馬空行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蕭神捕,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想講可以不講。”

“據在下所知,蕭神捕的慣用兵器,是一對鐵尺?”

“嗯?”蕭邁立懂對方的意思,鐵尺恰好就是鈍器,且他有足夠的實力,把鈍器當做銳器使用,“你懷疑我?”

“在下不敢。”

“嘴上不敢,心裏就是這樣想的,你怎知我跟把酒的交情……”

蕭邁突然語塞,他心中悲憤,無處發洩,想要反擊馬空行幾句,誰知脫口而出的,是自己跟把酒的交情。

“我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難道……”

使用鈍器,與把酒親近,兇手的這兩大特征,自己剛好符合。

“是巧合,還是栽贓陷害?”

蕭邁思索片刻,沒有得到答案,索性就不再思考。因為辦案切忌先入為主,若事先就認準某種可能,那辦案時就容易鑽牛角尖,忽略了其他重要的線索。

“昨日我在校尉府辦公,有很多人可以作證。我現在要上山,你心存懷疑,擔心我破壞現場的話,可以跟着我。”

“啊?”馬空行愣了一下,然後撓撓頭,露出難為情的模樣,“傳聞山上有妖精,我們有七個弟兄都折在那兒,外加一個酒少俠,如今天色已晚……”

“這世上哪兒來的妖精?”提到山精野怪,蕭邁心中更加不快,因為先前在假妖精手下吃過大虧,“你們的弟兄,分明是死于劍傷,與妖精沒有絲毫的關系。至于把酒,我确信偷襲他的一定是個人。”

馬空行很是擔心,仍試圖勸阻:“無論是人是妖,都是不容易對付的角色。以酒少俠的武功,尚且在此處折戟,蕭神捕萬不能再夜探險地,至少要等到白天再去。”

“我圖的就是兇手現身,白天再去,還有什麽意義?”

馬空行退而求其次:“那多帶人手。”

“人手?用不着。”蕭邁不是個魯莽的人,不介意以多欺少,不會因為想要親手報仇,就刻意置自己于死地,“我心軟,萬一有人被抓了俘虜,會成為他們要挾我的把柄。”

“他們?”馬空行豎起耳朵,那神情仿佛發現了蕭邁的破綻。

蕭邁冷笑:“以把酒的武功,我不相信有人能單殺他。”

“那我跟神捕一起去,遇見意外,不必管我。”馬空行明顯對蕭邁生出懷疑,但他自以為得計,故而生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血氣之勇。

反觀蕭邁,則有些後悔了,方才不該邀請馬空行同往,否則一旦遇見意外,馬空行出了什麽不測,劍神七脈肯定會把這筆賬算在自己身上。

然而,狠話都放出去了,這會兒再收回來,會顯得很沒有面子,蕭邁只好硬着頭皮答應道:“你最好多帶幾個人,免得真打起來,我騰不出手保護你。”

“當然。”

上次行動,天河一脈犧牲了七個人,還有一人重傷,這八個人無一不是門派中戰鬥力最強的,結果幾乎全軍覆沒,這對天何弟子的士氣打擊非常大。

畢竟,劍神七脈不是那種廣開山門,誰來要誰的低劣門派,想入劍神七脈的山門,從人品到資質都要經歷嚴格的考核,稍有瑕疵便不予錄用,發展了一百多年,七脈總計也不過千把號人,其中有七成還是純雜役或長工。

剩下的三百號人,分攤到七脈,平均也就四十多人(當然,七脈人數其實極不平均,最多的人數過百,最少的不到十個人)。一夜之間,天何損失了八位戰力,當馬行空尋人同上秦山時,剩餘弟子都露出猶豫之色,紛紛表示還是等門主率大部隊支援比較穩妥,最終他只找到兩個願意一起上山的師兄弟。

一行四人再上秦山,路上對蕭邁已起疑心的馬空行,自然是不免一番旁敲側擊。

蕭邁心中傷悲,無意再跟他糾纏,索性充耳不聞、閉口不言。

“救……救命!”

約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蕭邁忽聽得有人高喊救命,似乎還是個女子。

“荒郊野嶺,為何會有女子呼救?”

“有嗎,我沒聽見。”

“我聽見了,跟我來。”

蕭邁領着衆人複行數步,馬空行總算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還真有!會不會妖精幻化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妖怪,就算是有,也是幕後之人暗中策劃。”

蕭邁冷笑,加快腳步,很快在一處陷阱中,找到了那個呼救的女人。

陷阱內有許多竹刺,少女似乎是失足落入陷阱,被竹刺紮穿了小腿,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土壤。

待看清楚少女的容顏,馬空行頓時眼前一亮,因為她實在是太漂亮了,雖然失血過多讓她臉色慘白,但這反而為她平添了幾分病弱的美感。

他是最先提出,少女為妖精幻化的人,然而也是最早把這個懷疑抛諸腦後的人。

“姑娘,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等一下啊,快把繩子給我。”馬空行從師弟包裏取出繩索,便朝少女抛了下去。

“謝謝。”梁绮抓住繩索,盤在自己的手腕上,馬空行便用力拉扯。營救過程需要梁绮配合,可她小腿被刺穿,移動時難免劇痛難當,連連發出慘叫。馬空行于心不忍,又把她放了回去。

“這可怎麽辦?有了!”馬行空又想出個好辦法,于是指揮那名師弟,“你跳下去。”

“啊!”師弟往坑裏一瞅,密密麻麻全是竹刺,稍有不慎就可能紮穿腳掌,他仿佛已經能夠感受到那紮心般的苦痛了,“馬師兄,跳下去作甚?”

“給人家姑娘墊腳。”馬空行原來是想讓少女踩着師弟的背上去。

蕭邁聽到這個主意,不由得搖頭冷笑:“你看人家的腳,踩得了東西嗎?還是讓我來吧。”

說罷,他縱身躍入坑中,精準地避開了全部的竹刺:“姑娘,所謂事急從權,為救你性命,我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禮了。”

少女幾乎要哭将出來:“大人,我不是尋常百姓,而是桃夭派弟子梁绮。堂堂江湖兒女,顧不得那些虛禮。”

“好。”

得到準許,蕭邁将梁绮攔腰抱起,然後腳踩坑面,刷刷兩下便躍出陷阱。馬行空見到心中甚為低落,一來營救美人的功勞被蕭邁搶先,二來這個機會即使讓給自己,馬行空也根本把握不住,因為他沒有蕭邁那樣出色的輕功。

蕭邁把梁绮抱到一棵樹下,左手抓住她的小腿,右手拔出竹刺,然後迅速塗抹傷藥完成包紮。

“梁姑娘,你為何孤身一人出現在此地?”

梁绮面露愧色:“昨日聽聞山中有妖物作祟,一時興起便上山除妖,結果妖怪沒捉到,反而被野獸吓得墜入了陷阱。多虧大人舍身相救,否則小女子定然性命不保。謝謝!”

“不必客氣,保境安民是官府中人的義務。”蕭邁淡然地說道,之後也生出了疑惑,“只是,你上山除妖,都不帶兵器的嗎?”

“這世上哪兒有妖怪,都是惡人作祟罷了。”梁绮從發髻上拔出簪中箭,演示了它的用法,“女子修煉武藝,天生比男子更加艱難,只能取長補短,以奇門兵器對敵。”

蕭邁笑道:“俗話說得好,兵器越怪,死得越快。刀劍弓槍,乃是兵器四大天王。”

馬空行一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道你蕭邁所用的鐵尺,不也是奇門兵器的嗎?

梁绮把簪中箭插回到發髻上:“大人沒用過,自然不覺得順手,小女子可是日夜修煉,早已熟能生巧。”

“說得也是。”蕭邁點點頭,“那接下來怎麽辦?馬少俠,麻煩你兩個兄弟,把梁姑娘背下山去。”

馬空行還沒回答,梁绮就已忍不住先開口:“大人,我想陪你們一同斬妖除魔。”

“呵呵,笑話,你都傷成這樣了。”

“皮外傷而已,又沒傷及要害,這會兒已經好多了。讓我跟着一起去吧,我會自己拄拐杖,不會麻煩你們的。”

“沒瞧出來,姑娘竟如此俠義心腸。只是昨天晚上,剛折進去一批高手,以姑娘的武功,說句難聽的,過去只能添亂。”

“啊?”梁绮無法再反駁蕭邁,只得緘默不言。

“馬兄弟,派人護送姑娘下山。”

“喂,你又不是七脈長老,憑什麽指揮我啊?”馬空行心中腹诽,然而蕭邁的處置是正确的,遂一揮手,兩個師兄弟照辦。

他倆原本想要跟妖怪大戰一場,沒想到馬空行竟要他們半路折返,二人一時有種難以明說的感覺,不知是喜是憂。

蕭邁斬下一根樹枝,交給梁绮做拐杖,然後她就在二人的護送中下了山。臨走時,蕭邁還不忘叮囑一句:“好生保護,待我們下山,再跟梁姑娘一起回京,找桃夭派。”

三人走後,馬行空立即問道:“蕭神捕,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還能是什麽意思?就是你理解的那種意思。”

“我理解的意思,是你懷疑梁姑娘。”

“不該懷疑嗎?在鬧鬼的地方,凡是能喘氣的活人,我統統都會懷疑。走,跟上去瞧瞧。”

蕭邁斂藏氣息,遠遠地跟在三人身後,所處的位置,剛好能保證無法見到彼此。

“連人都見不到,還談什麽跟蹤?”馬空行意見很大。

“噓。”蕭邁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馬行空憶起自見面以來,蕭邁連續數次展現出驚人的聽力,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只有一個要求,保證我那兩位師弟的安全。”

“做不到。”

人命是非常脆弱的,在受到攻擊時瞬間死亡,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蕭邁沒有把握保證誘餌的安全,或者說,他要是能保證其安全,就會直接帶上自己的人馬,而不是讓劍神七脈來湊熱鬧。

可馬空行顯然不能像蕭邁一樣冷酷,劍神七脈的傷亡已經夠嚴重,他不想再搭進去更多的師兄弟了。

“你!混蛋,我陪他們一起下山。”

“等等。”蕭邁猛地抓住他,這一刻,馬空行清晰地看見,“血手神捕”的耳朵正在急速抽動,“就是現在。”

他從袖中抖出鐵尺,向前縱身一躍,恰好落在梁绮與兩名劍神弟子旁邊。

此時,病弱嬌豔的美人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臉上像抹了一層青灰似的白,尖尖的兩道虎牙鑽出紫唇,春蔥版柔嫩的雙手,也幻化為了一對鋒利的鋼爪。

一名弟子來不及反應,就被她的鋼爪抓成重傷,眼見性命不保,突然現身的蕭邁,吸引了女妖的注意力。她果斷放棄這個既倒黴又僥幸的弟子,發出一聲鷹隼般的嘶鳴,朝蕭邁飛撲過來。

“砰!砰!”

蕭邁舉起鐵尺,架住梁绮的鋼爪,發出金屬撞擊般的聲音;梁绮又揮出另一只鋼爪,結果蕭邁也從另一只袖子裏抖出鐵尺,雙方兵器交叉,互以蠻力推搡對方。

尤其是梁绮,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獠牙,朝蕭邁不停地探頭嘶吼,一股血腥的惡臭從喉嚨深處噴出來,刺激得蕭邁屏住呼吸,急忙把頭往後縮,暗道方才還吐氣如蘭的美人,咋突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就是這麽一縮頭,蕭邁露出破綻,梁绮猛地擡起右腿,一腳踹在蕭邁胸口。蕭邁後退數步,梁绮則借力使力,一個後空翻狠狠落地。

“呵呵。”蕭邁拍拍胸口的塵土,“你很猛啊!”

化妖後的梁绮,似乎只剩下了戰鬥的本能,完全聽不懂蕭邁的話。她舞動鋼爪如疾風,刷刷兩下又進抵至蕭邁跟前。

“找死!”

指上功夫練得再好,都不可能比鋼鐵更堅韌;何況一寸長一寸強,鐵尺雖不是長兵器,但跟鋼爪比起來還是長得多。蕭邁可不甘心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被梁绮壓着打,他立即轉守為攻,與敵人纏鬥一處。

同樣,梁绮這邊也變換了戰術,她不再跟蕭邁比蠻力,而是走起靈巧多變的路子,遭遇格擋就立即變招。

馬空行見到兩人拼招,一時呆立當場,完全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不是不願幫,而是根本幫不了。梁绮一邊,兩只鋼爪越打越長,速度快得猶如狂風卷起的樹葉,漫天飛舞,似一面牢籠向蕭邁飛去。馬空行毫不懷疑,憑借自己的身手,一旦靠近就會瞬間被梁绮的利爪撕成碎片。

蕭邁這邊更誇張,無論梁绮使用什麽招式,他都像是能提前預判一般,精準無誤地将其打下來,且速度是越來越快,力道也是越來越狠。初戰時他的面目還很平淡,越往後就越猙獰,就像是一頭發怒的老虎,越來越瘋狂。

“啊!”

一炷香內,雙手交手上百招。蕭邁以力劈華山式,打出最後一招時,口中發出一道判決般的斷喝,那力道逼得梁绮不得不擡起兩只鋼爪相接,結果還是被一招擊退了十數步。

“呃……呃……”

梁绮的眼眸已化為一片血色,她想要繼續戰鬥,但擡手一看,那兩只鋼爪早就被蕭邁打得扭曲變形,指刃根根內折,顯然已無法再作為兵器。

蕭邁深深地呼了兩口氣,神态随即恢複如常。他右手旋轉鐵尺,将其塞入袖中:“你這種貨色,根本不配做把酒的對手。真兇一定另有其人,說出來,我饒你一命。”

話音剛落,梁绮猛地轉身,鑽入了樹林之內,蕭邁擡腳追趕,只見妖女蹭蹭爬到樹上,像只靈巧的蝙蝠在一棵接一棵的大樹上滑翔。她似乎對地形極為熟悉,與蕭邁的距離越拉越大。

“好快的速度!從前肯定練過。”

蕭邁料想梁绮早有戰敗逃跑的準備,自己卻是第一次來秦山,一旦落入叢林陷阱,屆時悔之晚矣。

“把酒和小滿的仇必須報。可以把酒的實力,尚且折在秦山。敵人的實力和心機都不可小觑,我雖然贏了一陣,但絕不能輕敵大意。”

心中這般想,追趕的腳步自然是越來越慢,終于失去了梁绮的蹤跡。

“唉,暫且放你一馬。”

蕭邁嘆口氣,準備對戰鬥做一下總結,畢竟梁绮以肉掌化鋼爪的武功,實乃他生平僅見。

“我記得很清楚,她那雙手,就是一雙很普通的女人的手,怎麽突然變得更鷹爪一樣,這究竟是什麽武功?”蕭邁擡起鐵尺,發現上面又新添了許多新鮮的傷痕,足以證明那堆鋼爪的強度,是真的堪比金石。

“蕭神捕,蕭神捕!”

馬空行和另外兩名弟子,這時才慢吞吞地趕過來,一見面就問:“那妖精呢?”

“跑了。”

“跑了?跑哪兒去了。”

“窮寇莫追,她對地形的了解,遠遠超過我們。還記得發現她時的那片陷阱嗎?繼續追趕,掉進去的人,恐怕就是我們了。”

追不追得到,對馬空行來說,都算是一件好事:“神捕所言甚是。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那家夥真的是妖精嗎?”

“能被兵器解決掉的,就不是妖精。”

“呃。”馬空行點了點頭,“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趕緊上山,天都快黑了。”

“上山!”馬空行以為蕭邁會下山,沒想到他還是要上山,“為何?”

“你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上山。”

日薄西山之時,四人終于來到山頂佛窟。天何的人說是已打掃完戰場,實際上只是帶走了屍體,至于地上的血跡都沒有動。

根據血跡的濺灑方向,蕭邁幾乎就能推斷出他們身死前最後的狀态,再搭配此前驗屍的結果,他可以負責任地說,兇手就是把酒。

可把酒為何會跟劍神七脈的人打起來?

“蕭神捕,還有一個弟兄是死在裏面的,你要不要也去看一眼?”

“走,看看去。”

入得天王殿,蕭邁很快就發現了那些半滿的油燈:“這裏面的油,是你們放的?”

“不是,我們來的時候,燈油就很富裕。林師兄還說,有燈油就說明有人藏在這裏。”

“太片面了。”

“神捕何處此言?如果沒人藏在這裏,何必要點油燈?”

“點燈的目的是什麽?”

“照明。”

“照明的目的是什麽?”

馬空行語塞,“照明的目的就是照明”,險些脫口而出,但這樣的回答太蠢了,于是斟酌了一番,才繼續說道:“照明的目的,是為了在黑暗中也能看見東西。”

“你剛才還說,有人藏在這裏,那還用燈火照明作甚,生怕外人在黑暗中看不見他?”

馬行空似乎懂了,但又好像沒完全懂。

蕭邁從百寶袋裏掏出一個空瓶子,然後取下一盞燈盤,把裏面的油和燈芯都倒了進去。

馬空行從複雜的思考中解脫出來,笑道:“蕭神捕身居高位,竟如此清廉簡樸。”

“跟簡樸沒關系。回去之後,我要調查這燈油的來歷。”

蕭邁只取了一盞燈油,因為山洞內實在太黑,不點燈照明的話,什麽都看不見。

“蕭神捕,這就是原師兄犧牲的地方。”

“有一股子酒味。”

“對,可原師兄不喝酒。”

蕭邁循着味道繼續往前走,發現距離原空華兩丈外的地方,酒味最是濃郁,且地面還有酒水濺在塵土上,卷起來的球球。

他眼前立即浮現出這樣一幅場:把酒潑了他一身的酒水,然後上前将其斬殺。

“暴殄天物,會是把酒的作風?”蕭邁搖搖頭,覺得把酒不會輕易浪費佳釀,另外往人身上潑酒是什麽武功路數?

“蕭神捕,這裏的酒味特別重,酒少俠肯定在這裏待過。他應該在此處跟原師兄并肩作戰,可屍體卻是在另一邊被發現的。”

“唔——”

蕭邁簡直覺得有些冷幽默,殺死諸多天何弟子的,分明是把酒本人,天何卻把把酒當成了戰友。但他肯定是笑不出來的,畢竟死的人是自己的江湖好友:“過去看看。”

原空華死于達摩殿,把酒則是死于羅漢殿。

在所有人當中,把酒的死狀是最為凄慘的,別人都是一劍斃命,唯有他不僅身被數創,遺體還遭受過疑似怪物的啃食。鮮血浸透了滿滿一大片土地,仿佛一個人體內所有的鮮血都流盡了一般。

“這是……”蕭邁見血地中有個小東西,便伸手撿了起來,借助火光看清楚後,心頭立時一,“小滿的酒葫蘆。”

識海中再次閃過小滿那血肉模糊的面孔。

蕭邁一直覺得自己心堅如鐵,可想到小滿,他實在忍不住生出無限的憐憫。

“但願鹿鳴和燕子,能治好小滿的傷。”

“呼——”

“誰!”

仿佛一道勁風吹來,吓得一名天何弟子大叫一聲,甚至差點原地跳起來。

“蕭神捕,有人!”馬空行立即提醒蕭邁。畢竟山洞內沒有通風口,怎會有這麽大的風聲?

“挑釁?找死。”

敵人潛伏在山洞內,想要躲避蕭邁等人的追查,最好的方法就是原地不動,斂藏氣息。可他故意發出那麽大的動靜,明顯是要吸引蕭邁等人前去查看。

蕭邁藝高人膽大,明知可能有陷阱,也毅然決然地走了過去。

傳出動靜的是最裏面的千佛殿。

蕭邁等人走進來,沒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見到火光之下,神龛內千姿百态的佛雕。場面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詭異,仿佛剛才鬧出動靜的,就是佛雕中的某一個。

敢跟蕭邁一起上山的人,膽量都不可謂不大,但身處此地,其中一人還是忍不住雙手合十,口呼“莫怪莫怪”“保佑保佑”。

蕭邁眉頭一皺,趕緊提醒對方:“找死嗎?沒有廟祝的寺院,裏面的神像是不可以随便拜的。”

一句話,吓得對方趕緊松開雙手,馬行空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蕭神捕,還懂佛法?”

“我不懂佛法,但我懂犯罪。知道有多少罪惡,都發生在無人的破廟?古話說得好,寧睡荒墳,不宿破廟。在這種地方參拜,小心給自己招惹禍患。”

那個祈禱的弟子,一聽到可能招來禍患,連忙往蕭邁身邊靠了幾步:“多謝蕭神捕指點,往後您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另一名弟子也很恐慌:“蕭神捕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詭異。這裏明明有四個人,我咋老感覺,有第五個人的氣息呢?”

馬空行的心弦,早已緊繃至極點,聞聽此言,擡手敲了他一個腦瓜崩:“別胡說,這兒哪有第五個人。”

誰知,蕭邁突然冒出來一句:“你也聽見了?”

“啊!”馬空行吓了一大跳。

蕭邁點點頭,用手指了指頭頂:“确實有第五個人。”

馬空行和兩個師兄弟,立即四散兩步,然後其中一人才舉起火把去查探。

佛殿的頂部中央,懸挂着一個大食燈盞,原本是用來照明的,然而此時竟有一個沒穿衣服的人,吊挂在燈盞上。

剛開始,馬空行還以為是刺客,然而仔細一瞧便發現,那人垂下雙臂,一動不動,顯然是昏迷了。且腿上綁着繩索,另一端縛在燈盞上,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綁在那兒的。

他剛想明白,蕭邁已經動手,他一招旱地拔蔥,躍起一丈多高,從腰間掏出匕首,斬斷繩索,懷抱那人落回地面。三人尚未看清這一系列的動作,蕭邁已變戲法似的脫下官服,裹在了她身上。

借助火把的光芒,蕭邁看清了她的容顏,瞬間腦袋裏嗡地一下,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小……滿?”

“小滿!”馬空行敏銳地捕捉到這二字,頓時也驚顫不小,“她是小滿姑娘?那我們擡到校尉府的,又是什麽人?”

“太好了,小滿還活着!”蕭邁試過小滿的鼻息,不由得且怒且喜:“我還想問你們呢!有沒有認真搜查現場,怎麽挂個人都不知道?倒吊的時間久了,是會死人的,小滿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輕饒了你們。”

馬空行也很委屈:“這地方實在太黑了,又恐怖,何況誰能想到頭頂也可以藏人?蕭神捕,你确定她是小滿姑娘嗎?”

蕭邁摸了摸小滿的臉,真實而有溫度,沒有□□的存在:“我确定,她就是小滿。”

“那送進校尉府的,就不是小滿。”馬空行仿佛恍然大悟,一時間禁不住猛拍大腿,“我懂了。蕭神捕和燕少俠,都是精通易容術的高手。敵人怕瞞不過你們,索性來了個以假亂真,割下臉皮潛入司隸校尉府……哎,等等,半路遇見蕭神捕,完全是巧合……”

“不是巧合。小滿到京城之後,一定會來找我。如果她安然無恙,我會把她安置在客棧;如果她受了傷,我自會送她到司隸校尉府。一切都在幕後黑手的精密計算之內。”

“太可怕了,那兇手對把酒、對小滿、對蕭神捕,乃至對司隸校尉府,都一定非常熟悉。”

見識過蕭邁的手段,馬空行一度減輕了對他的懷疑,可是一想到熟人作案,他的疑心就會不受控制地瘋長。然而懷疑歸懷疑,動手是不可能的,他甚至不敢再直視蕭邁,只敢邊說邊偷瞄。

蕭邁自然洞察馬空行的心思,不過并不放在心上,他號稱“血手神捕”,生平最喜與江湖中人對抗,武林中人栽贓誣陷又如何,他根本無懼任何人複仇。唯一的問題是,把酒是自己的生平好友,酒中仙更是自己欽佩的世外高人。被別人誤解也就算了,若是被酒中仙誤解,這将是他無法接受的局面。

“小心!”

恰在此時,一道黑影突然從門口閃出,蕭邁連忙護緊懷裏的小滿,其他三人則下意識地擋在了蕭邁跟前。

按理說,天何弟子與蕭邁無親無故,武功又遠遜于蕭邁,根本沒必要保護他。然而,天何弟子的信條之一,就包括尊敬師長,遭遇危險時,弟子要優先保護掌門,師弟要優先保護師兄。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把蕭邁當成了長老一樣的權威,所以才會這樣做。

意識到蕭邁不是門派長老時,一切都晚了。閃入千佛殿的黑影,正是已經魔化的梁绮。

她原先的指爪,已經被蕭邁廢掉了,所以再度出現時,手腕上套了一對真正的鋼爪。爪刃足有一尺多長,爪尖和爪身都被打磨得極為鋒利,猶如鋼制手套上鑄了十柄匕首。

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梁绮就閃身至近前,只聽得砰砰幾聲,馬空行和他的兩個師兄弟就被連人帶兵器擊飛出去,落地後因身體被刺穿,發出一陣接一陣的慘叫。

然而,解決掉這三人後,梁绮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站在距離蕭邁不到一丈的位置,警惕地看着他。

“速度挺快的嘛!可惜,跟我還是沒得比。”

蕭邁信心十足,他的輕功只能說稀松平常,但勝在功力深厚,短時間內足以爆發出媲美一流輕功高手的速度。梁绮的身法,在他眼前根本不夠看。

只是,小滿在身旁,梁绮萬一專找她的麻煩,蕭邁擔心不好應付。

恰在此時,先前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的小滿,身體突然劇烈抽搐兩下,然後睜開了眼睛:“蕭……蕭大哥……”

“小滿,我待會兒要殺人,你待在這裏不許動。”

蕭邁緊盯着梁绮,同時緩緩後退,一直退到佛殿牆角,才把小滿放下,因為這裏是最安全的位置。

“妖女,接下來就輪到你了。”

蕭邁亮出了尺子,梁绮在這對鐵尺之下吃過大虧,至今仍心有餘悸,遲遲不敢再上前近戰。

“砰!”

說時遲那時快,蕭邁突然轉身,鐵尺聚集千鈞之力,狠狠地砸向了小滿的拳頭。

“咔嚓——”

一道骨頭折斷的聲響,小滿猛地單膝跪地,右臂向外彎折成了一個角。

蕭邁冷笑兩聲:“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

“把酒是個多疑的人,我一直很奇怪,他會把後背交給誰?直到看見挂在吊燈上的你,我才意識到,背後偷襲把酒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滿。另外,如果被剝掉臉皮,是為了隐藏身份,那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何還要把真正的小滿交出來,不應該讓她徹底消失嗎?”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被送到司隸校尉府的小滿,才是真正的小滿;而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披着小滿的皮囊,傷害她最親近的人。今天若是輕饒了你,我死了都沒臉再去見好友。”蕭邁抖出另一柄鐵尺,朝梁绮揮舞了一下,示意別想渾水摸魚,“當然,我不會要你的命,因為我要把你活捉回司隸校尉府,讓你賠小滿那張臉。”

這時,假小滿在一陣龇牙咧嘴,全身抽搐後,便恢複到鎮定自若的狀态。她緩緩站起,披在身上的官服慢慢滑落在地,露出漢白玉雕像般的胴體;同時把右臂一甩,但聽得“咯吱”一聲,折斷的手臂仿佛又恢複如初了。

蕭邁從沒見過這樣的武功,一時有些驚駭,并且有種身體不受控制的感受。

梁绮瞅準機會,揮動鋼爪狠刺過來,蕭邁聽到動靜,立即閃身躲避,結果因動作遲緩,肋下被她深深地割了幾刀。

“奇怪,我的身體……”

蕭邁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态在下降,面對梁绮的追擊,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生死關頭,一盞燈火突然在眼前掠過,蕭邁猶如靈光一現,意識到自己是中了奇毒。

“那些油燈……我明白了,敵人把陷阱設在封閉的洞窟,就是為了盡可能保留燈油和燈芯的毒性,一旦點燃,毒霧就會散發出來,使人的身體逐漸麻木,另外還伴有……”

與梁绮苦鬥的同時,蕭邁注意到,假小滿把雙手伸到後腦勺,撕開一個裂口,然後整個人像是破繭重生一般,從原先的皮囊中鑽出一個血糊糊的新人。她擁有四根手臂,輕輕踮腳,身體竟懸浮在了半空中。

“另外,還伴有……幻覺。”

蕭邁的身體越來越麻木,神智也越來越不清楚,與梁绮的對決明顯處于下風。

恰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馬空行強忍住傷痛,手持寶劍突然殺入戰圈,大大地緩解了蕭邁的壓力。原來,他旁觀戰局,心中一清二楚,蕭邁馬上就頂不住了。

一旦蕭邁身死,那自己的命運,就會步入昨晚幾位師兄的後塵。

所以,即便是打不過,也要放手一搏。

“好兄弟!”得到馬空行的支援,蕭邁喜出望外,立即跳出圈外,脫離與梁绮的接觸。

馬空行熾熱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暗道蕭邁為何如此不講義氣?頓時戰意全無,被梁绮的鋼爪連砍數次,胸口血肉模糊。

蕭邁不是不講義氣,而是退到安全的地方吞丹。

他早就料到,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被暗算?別的都不怕,就怕被人下迷藥。

為何是迷藥?因為烈性毒藥,往往有很重的氣味,或者令人不适的口感,稍微謹慎一些就能察覺,迷藥卻有很多無色無味,且價格低廉,所以江湖中人更喜歡用迷藥害人。

為防止被迷藥暗算,蕭邁百寶袋裏常備“清明丹”,這是一種味道類似于薄荷,卻比薄荷味沖上百倍不止的丹藥,含進嘴裏,每一根神經都會被沖得發抖。即便是已經被迷藥麻翻的人,舔一下就能恢複清明。

蕭邁把清明丹含在嘴裏,立時被嗆得全身發抖,一口就把清明丹吐了出來,但體力也已經恢複到巅峰狀态。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馬空行幾乎就要被梁绮幹掉了,蕭邁急忙前往支援,把馬空行推出了戰圈。

憑心而論,梁绮武功路數足夠詭異,但其修為跟蕭邁仍不在一個檔次。

與她纏鬥的同時,蕭邁甚至能分心觀察一旁的假小滿。

清明丹破除幻覺後,蕭邁發現,假小滿身上褪下來的人皮和多出來的兩只手都消失了,滿身的鮮血也變成了深刻的紅紋,只是雙腳離地懸于半空的狀态沒有改變,被蕭邁打斷的手臂也完好無損。

兩個可怕的字,立即從蕭邁識海中蹦了出來:

“侍魔!”

兩百年前,曾有一魔頭,将武功修煉至登峰造極的地步後,便四處獵殺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幾乎殺得整個江湖為之一空;同時對平民百姓也不放過,走到哪裏就殺到哪裏,殺得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甚至有三千羽林軍護衛的皇帝也被他摘去首級,整個天下都為之惶惶不可終日。

黑暗盡頭,空前絕後的女英雄蕭劍神崛起,一場為期三天三夜的生死決鬥後,劍神誅殺武魔,将天下從噩夢中喚醒。

然而,嗜武如命的蕭劍神,不舍得銷毀對頭留下的魔功,還将其編纂成了《武魔殘卷》。原本只想留諸後人欣賞武魔當年的風采,結果殘卷被有心之人盜走流落江湖。每隔一二十年,就會有人因修煉《武魔殘卷》,堕落成為禍害武林的“侍魔”。

傳說每一位侍魔,都擁有超乎常理的神奇武功。不同的侍魔,武功路數完全不同,唯一的相同點就是,所有侍魔都掌握淩空虛渡、禦氣而行的絕技。

“侍魔均是武功絕頂高強之人,歷代侍魔都是全武林齊心合力才得以鏟除的。我蕭邁再托大,都沒有單挑侍魔的自信啊?可事已至此,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硬着頭皮打了。”

蕭邁不想再浪費時間,于是使出十成功力,內功外放,氣流掀起衣衫,彙聚至兩柄鐵尺之上,但聽得“砰砰”兩聲,梁绮以精鋼所煉的利爪,竟被生生打得彎折報廢。

緊接着,蕭邁格開梁绮一雙,一尺子摔在梁绮的太陽穴上,彌漫的血霧中,頭蓋骨都掀飛至三丈開外,落在了神龛中的雕像上。

“撲通”一聲,梁绮倒地七絕,蕭邁則不曾停歇,直接轉身撲向侍魔。

侍魔沒有躲避,她擡起右臂,全身紅紋沸騰生煙,竟幻化為一件赤紅色的衣裙。從袖口中飛出一條類似紅綢的氣息,遠遠飛來,纏住蕭邁的鐵尺,然後毒蛇般繞行至蕭邁的手臂、領口乃至全身。

蕭邁試圖掙脫,卻全身無力,侍魔随即将他從空中舉起,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在塵土飛揚的地上,狼狽地翻滾兩圈,還沒來得及起身,侍魔的紅綢又飛了過來,将他牢牢捆住。

不只是他,馬空行和另外兩名弟子,也被侍魔以紅綢纏繞,跟蕭邁一起飛上了天。

侍魔先把他們高舉,然後狠狠摔下,只一次,就撞得蕭邁五髒翻騰、眼冒金星,暗道在這樣下去,自己縱有護體內功,也遲早會被她給砸碎了。

于是,他咬緊牙關,使出最後的氣力,一尺子擊斷了侍魔的紅綢,落地後稍微喘口氣,就趕緊沖向馬空行,幫他從侍魔的指爪中解脫出來。

侍魔一邊把兩個天何弟子東砸西撞,一邊又放出紅綢捕捉二人。

蕭邁很想營救那二人,可實在不是侍魔的對手,或者說,找不到擊敗侍魔的方法。

畢竟,侍魔也有強弱之分,剛堕入魔道的“新魔”就弱一些,比世間頂尖武者強不了太多;堕魔日久的“老魔”,突破一切瓶頸,超脫凡人,達到武學巅峰之時,就是真正的武功蓋世,需天下高手合力方能擊敗。

蕭邁斷定假小滿是新魔,所以為了殺自己,才故意設置陷阱,所以能夠拼一下。

誰知道完全拼不過!那是蕭邁的推論有錯,還是假小滿過分高估了自己,亦或者她确實沒有那麽強,只是危急關頭,自己根本沒時間去尋找假小滿的破綻?

蕭邁認為是第三種。

擱平時,他定會為了這個猜測,跟侍魔再多拼一下,可馬空行此時口鼻出血,氣若游絲,顯然性命垂危,另外兩名天何弟子,遭遇那樣的重擊,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如果天何弟子全部身亡,無人站出來給我作證,那老子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蕭邁咬咬牙,背起馬空行,轉身就往殿外跑,轉身就逃出了洞窟。

奇怪的是,侍魔并沒有追趕,而是眼睜睜地看着蕭邁兩人離開,并放下已經被摔死的另外兩人。

片刻後,已經被削掉天靈蓋的梁绮,先是眉頭動了動,猛地睜開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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