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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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江湖中一流門派的代表,今夜齊聚青城道館,商讨這兩天發生的命案。
俠武盟主闵清鋒,最先開口:“案子目前毫無頭緒,想要查下去,還要找出更多的證據。但闵某覺得,把酒、溫荭,都是今年浮屠大會的熱門人選,他們相繼遇害,最大的得利者是誰?無非就是血浮屠的競争者。”
正氣盟主莫少鴻則說道:“闵盟主認為,兇手是浮屠英雄榜上的某位少俠?”
闵清鋒道:“莫盟主不要曲解闵某的意思,凡是血浮屠的競争者,都有可能是兇手。”
“那,我是兇手嗎?”
開口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他相貌普通,略有些娃娃氣,頭上用白色的發帶豎起了一個高高的發髻,但頭發還是像江湖人一樣披散下來;身高約有七尺,在人均八尺的青城道館,顯得并不起眼。
衣服倒是很漂亮,裏面穿一件白色的窄袖襯袍,腰間束有一條七分寬的黑色腰帶,黑色領口,外面披一件白色的罩袍,裙擺猶如被墨染過一般,猶如一幅意境深遠的山水。
這個修行者裝扮的少年,指尖正在把玩一枚玉棋子,說話的語氣有種與其年齡不相匹配的穩重。
此人正是浮屠六少年之一的“棋少年”穆隐。
這時,有一人覺得奇怪:“生死攸關之際,四少俠為何只來了一個?”
這句話,剛好戳到了穆隐的心窩子。齊名的四少俠中,鐘粟、燕飛和段情一個沒來,只有自己聽到紫靈真人的召喚,就屁颠屁颠地跑來了,顯得特別沒有面子。
天下錢莊的人解釋道:“段少爺今日在玉鼎居宴飲,喝得酩酊大醉,故而來不了了。”
嵩陽書院弟子給的理由是:“鐘師兄愛好游山玩水,在外面耽擱了,還沒有到長安城。”
燕飛自不必說,青城派壓根兒就沒派人去請他。
見闵清鋒沒有接茬,穆隐只好又重複了一遍:“諸位覺得,我穆隐是兇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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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館內安靜下來,仍是沒有人接茬。
“呵呵,我當然不是兇手。可提前告訴諸位,我一定會在溫荭和把酒的死中受益。”
莫少鴻一笑:“穆少俠這話裏的意思,是确信自己一定能平安無事?”
“當然。”穆隐信心滿滿。
“穆施主不可大意。溫施主、酒施主,皆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少年英雄,兩日之內接連被殺,兇手可謂是來頭不小。”主持這次會議的青城派長老無适真人開口道。
“兇手的确來頭不小,可他們不是死于武,而是死于謀。”
“謀?”衆人都對這個結論感到不解。
無适一擡手:“請施主明示。”
“溫荭自不必說,他死于鬥琴,他最擅長的也就是彈琴,等于說兇手用溫荭最擅長的方式殺死了他。那把酒呢?他是死于一拳穿胸,可酒最擅長什麽,諸位有誰知曉?”
衆人面面相觑,片刻後才有人試探着說道:“把酒少俠,最擅長千杯不醉。”
穆隐搖頭。
又有人說道:“那他最擅長使劍!”
穆隐還是搖頭。
莫少鴻道:“穆少俠別再賣關子了,酒少俠究竟擅長什麽?”
“拳法。”穆隐擡起了自己的拳頭。
“拳法?”立即有人不服氣,“從沒聽說過酒少俠使拳。”
“那是因為你們都沒見過,可我見過。諸位應該都知道,酒仙門的絕技,是将酒水化為內力,儲存于丹田之內以增長修為。但把酒配得上武林百年一見的英傑,他在‘醉仙功’的基礎上自創了絕招‘酒神曲’,可将烈酒化為的內力,儲存于經絡之中,開戰時全力擊出,便可有摧枯拉朽、開山裂石的威力。”
聽到穆隐的話,衆人不禁駭然,尤其是在場的劍身七脈代表公孫錦,心中暗道:“将內功儲存于經絡之間,咋這麽像我派的龍吟功?”
龍吟功是劍神七脈的鎮派之寶,乃祖師蕭劍神親手所創,但由于修行難度過高,極容易走火入魔而死,全門派上下研習此功者不超過五個,談得上精通者唯有嚴恪大師兄一人。
因為實在是太難練,把秘籍拍在弟子臉上,他們都未必練得成;把酒竟能以一人之力,自創類似的武功?
“若把酒不死,未來武林執牛耳者,必是此人。可惜,可惜!”公孫錦嘆息不已,後悔沒能早點結識這位英雄俠少。
“所以,在下才敢說,把酒最擅長的不是劍法,而是拳法,可他恰恰是死于一拳穿胸。諸位不覺得蹊跷嗎?”
“這……”
衆人面面相觑,假設溫荭不是死于鬥琴,那穆隐的猜測毫無價值,問題是有溫荭這個例子在,把酒的死法就顯得極為詭異了。
莫少鴻問道:“如穆少俠所說,兇手是要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路子,将浮屠榜上的六位俠士,一一斬除?”
穆隐點頭:“是,也不是。”
“請穆少俠詳解。”
“兇手确實用了這個路子,但此路完全是假的。因為琴技勝過溫荭,拳法勝過把酒,棋藝勝過我穆隐的人,這世上根本不存在。”
公孫錦深以為然,她想起蕭邁所說的“侍魔”一事,頓覺得滑稽可笑。侍魔怎麽可能會彈琴,會下棋,會易容,會演戲?
“他們之所以能僞造把酒死于拳法,溫荭死于鬥琴的假象,關鍵在于謀略,而不是武功。”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死于武而死于謀竟是這個意思。”
莫少鴻有些擔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兇手以謀略殺人,穆少俠不就更危險了?”
“哈哈。”穆隐仰天大笑,“人生如棋,一步十算。論武功修為,論招式變化,我跟把酒、溫荭比起來,确實略有不及,可論及謀略,我自诩不輸給任何人。”
穆隐這份狂傲,搞得某些人不太舒服,于是趁機拱火:“少俠這麽大能耐,何不查清真相,給兩位少俠沉冤昭雪呢?”
“諸位放心,十日之內,我一定揪出兇手,祭把酒在天之靈。畢竟,兇手的範圍也很明确,知道把酒擅長拳法者,全天下絕不超過五個人。”
公孫錦馬上靈光一現:“這裏面會不會有血手蕭邁?他一向以把酒的兄弟自居。”
青城弟子法真說道:“不會吧,他調查完溫少俠的案子,剛出門就遇見有人易容刺殺。”
“誰知道他是不是在跟人唱雙簧,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法真覺得不像,然而江湖中人多仇視蕭邁,所以穆隐一提到他,就紛紛把髒水往他身上潑。見衆怒難犯,法真只好保持緘默。
次日,蕭邁一覺醒來,原本打算尋找燈油的來歷,誰知宮裏臨時召喚,只得暫時作罷。陳鹿鳴遂自告奮勇:“你安心入宮面聖,燈油的來歷,就交給我和燕飛。”
“你倆組合……嗯,确實比咱倆組合要強,那交給你們了,別讓我失望啊。”
陳鹿鳴冷笑一聲:“我何時讓你失望過。”
“哈哈,随口說說,我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你啊!”
蕭邁的正式官職,是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相當于皇帝身邊的秘書兼侍衛長官。所以,他常說自己“位高權重”,絕對不是一句空話,但也不能太當真,因為他這個散騎常侍,老被皇帝東調西遣,彙報次數以年為單位,很少待在京城。而散騎常侍這個官職的權力,與皇帝的關系遠近息息相關,關系近的話,說話比丞相都管用;關系遠的話,那就啥都不是。蕭邁自然屬于後者。
可事實上,皇帝對蕭邁相當喜愛和信任,關系遠只因不常在一起。一旦在一起,在朝中可謂是倍加恩寵:“蕭愛卿,聽說你受傷了,快讓太醫看看。”
“謝陛下隆恩,微臣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已經包紮好了,如今都不打緊。”
“那朕就放心了。你千萬要保護好自己,沒事兒不要打打殺殺,各地駐軍都任你調遣,誰敢不服就發兵讨滅!能用權力解決的問題,就不要用武力。”
蕭邁忍住笑,連連稱是。
皇帝不是先皇的兒子,而是先皇的堂弟,年輕時也是響當當的一方游俠。後來先皇病故,膝下無子,臣子們便推選他來做皇帝。
然而,掌握朝政大權的外戚,對這個結果口服心不服,于是便派人前去截殺,幸得蕭邁所救,他方才保住性命,順利登基,鏟除外戚勢力報那一箭之仇。
自那之後,皇帝篤信蕭邁是忠臣,才對他委以重任。
蕭邁對朝廷其實無所謂忠誠,只是皇帝信任自己,重用自己,他就甘願士為知己者死;假設有朝一日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也不會再愚忠下去。
至少,如今的君臣關系還算和睦。
“朕聽聞,浮屠英雄榜前兩名的少年,近日接連被殺,有沒有這回事?”
“啓禀陛下,校尉府已着手調查,不日定有結果。”
“朕以為,兇手極有可能是沖着浮屠大會來的,凡是英雄榜上的少年,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目标。愛卿應盡力保護,确保浮屠大會順利進行。”
“陛下英明,微臣一定照辦。”
皇帝點頭,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江湖中人,朕也視他們為子民。只要奉公守法,那任何人都不得肆意殘害。”
蕭邁聽出皇帝話裏有話。
畢竟,奉公守法的就不是江湖人,是江湖人就不可能奉公守法。朝廷要實現長治久安,就必須對江湖勢力進行嚴厲打擊。蕭邁不止一次跟皇帝講過這個道理,對方也同意自己的意見。這會兒故意裝糊塗,明顯是要表達其他的意思。
蕭邁稍稍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上級對下級,模棱兩可、雲山霧罩,是一種說話的藝術;下級對上級,說話稀裏糊塗,不清不楚,那就是故意找死了。
“陛下,把酒與溫荭的死,确與微臣無關。微臣打擊江湖勢力,向來光明正大,不屑于使用陷害、暗殺之類的下作手段。”
“愛卿便宜行事就好。只是,朕已許久沒參加過江湖盛事,這次浮屠大會,想親自去看一眼。”
“啊!”蕭邁一度以為,皇帝是在跟自己開玩笑,“請恕微臣直言,江湖勢力不會允許朝廷介入這場大會,更不可能讓陛下參加。只要陛下金口一開,浮屠大會就會立即改時間改地點,屆時朝廷的顏面何在?”
“愛卿放心,朕會微服出行。”
皇帝似乎勢在必得,他出于安邦定國的目的,對江湖勢力進行嚴厲的打擊,但出身江湖的他,對江湖生活一直充滿追憶和向往。浮屠大會這樣的武林盛事,其魅力是戲班子再如何努力都無法完美呈現給皇帝的。
可皇帝的喜好,對蕭邁來說,就是千鈞重擔,轟的一下壓在了身上。
對江湖中人而言,最大的資本莫過于兩種:武力與聲望。這兩種資源很多時候是不相匹配的。
例如,天山狂劍息唯江,武功修為比俠武盟主闵清鋒強,可天山派孤懸西域,聲望遠不如地處中原的俠武盟,因此排次序時,闵清鋒一直壓息唯江一頭。
聲望和次序有什麽用?有大用!
一來,所謂“刀劍無眼”,一旦動手,能否避免死傷往往不受控制,所以江湖中人也不會一言不合就打架,更多的時候還是喜歡以聲望壓人。兩人一旦發生沖突,名氣小的一方往往會退讓,因為動起手來,他要承擔的風險更大。
二來,為對抗朝廷和其他勢力,江湖中人都喜歡抱團,名氣大的人或勢力,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或門派來投拜。比如,劍神七脈統共也就幾百號人,但因為名氣特別大,心甘情願與其結盟做小弟的游俠或門派就特別多。
其他雜七雜八的好處,更是不勝枚舉。
那如何提高自己的聲望?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莫過于殺人,殺掉比自己名氣大的人,就可以讓自己的身價瞬間翻倍。
問題來了,皇帝的名氣大不大?當然大!江湖中不講武德的武林中人多了去,想要砍下皇帝頭顱賺聲望的人海了去。
蕭邁當然不能說:“陛下,咱不能去了,去了會被砍下腦袋。”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目前這個局勢,還是拖延比較好:“陛下,微臣在辦案時,發現京城外有侍魔的蹤跡,所以此時不宜出宮。”
“侍魔?”皇帝曾在江湖中混跡,對這個詞自然不陌生,“愛卿莫非在說笑,侍魔一旦現世,天下早已為之鼎沸,豈會半點風聲也無?”
“這次出現的侍魔,與往常皆有不同。”
蕭邁遂将佛窟內遭遇侍魔一事,盡可能詳細地告知了皇帝,甚至沒有隐瞞自己狼狽的戰敗。
然而,皇帝聽後則将信将疑:“懂計策、會僞裝、能演戲……哈哈,與其說侍魔現世,不如說武魔重生,相信的人會更多一些。”
“陛下不相信微臣?”
“朕相信愛卿的話,但懷疑愛卿的判斷。武功極高,能禦氣淩空,就一定是侍魔嗎?愛卿也說了,你當時中了迷藥,打不過敵人情有可原,至于禦氣淩空,就沒有可能是出于詭計,或者是愛卿看錯了?”
“這……”
任何人都不喜歡被反駁,尤其是至高無上的皇帝。蕭邁很想反駁,但要說的話只是在心裏轉一圈,就意識到不可能說服皇帝,只能惡化君臣之間的關系。
皇帝所說的可能,自己怎會沒有考慮過?可侍魔現出本相時,那股淩駕于凡人之上的壓迫感,是任何詭計都不可能達到的效果。
可蕭邁沒有辦法,把這份感覺傳達給皇帝。
皇帝見蕭邁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說服了:“哈哈,愛卿也覺朕的話有道理?那就沿着這個思路查下去。但無論結果如何,浮屠大會朕都一定要參加。”
蕭邁只得硬着頭皮答應:“微臣會做好安排,只是微服出巡非同小可,此等機密決不可洩露。敢問陛下,還有誰知道您的計劃?”
“天知地知,你知、朕知。”
蕭邁松了口氣,因為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出宮後,蕭邁直奔校尉府,誰知中途被人攔住。
“蕭神捕,我家少年請您至玉鼎居一敘。”
“你家少爺誰啊?”
“天下錢莊,段情。”
玉鼎居是京城最豪華的酒樓兼客棧,與開心賭坊、十裏紅妝號稱京城三大銷金窟。
據說裏面一道菜就價值十萬錢,一頓飯下來就能吃掉百萬錢。
蕭邁身為散騎常侍,一年的俸祿為四十萬錢,還不夠玉鼎居的一頓飯。
他一直盼着有哪個冤大頭,能請自己去玉鼎居搓一頓。聽說段情出錢,他立即欣然答應。
“容我買個盒子再說。”
“買盒子做甚?”
“吃不完,打包。”
于是乎,蕭邁提着一個食盒(其實是個桶),就去了玉鼎居。
玉鼎居的造型,有點像民間的塢堡,四面是房屋,中間是空置的花園,因酷似大鼎而得名。
蕭邁進來時,發現整個玉鼎居都被錢莊包下,再無平日的游客如織;京城各家保镖更是齊聚于此,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防守嚴密得仿佛連只蒼蠅都飛不進。
他在侍衛的引領下,一路行至最裏側的閣樓,進門時,侍衛提出要搜身。
蕭邁自然是拒絕:“長這麽大,還沒人搜過我的身。”
侍衛:“蕭神捕,職責所在,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蕭邁:“你是在為難我。”
“誰人敢為難蕭神捕?”一句悅耳的莺聲燕語,吸引了蕭邁的注意,他轉過身去,見到一個雲鬓花钿的豐腴女子,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來,木屐踩在地板上,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音,一看便知是輕功高手。
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相貌談不上絕美,卻從內到外散發着無法言說的成熟味道,舉手投足都充滿讓人浮想聯翩的誘惑氣息。
饒是蕭邁這樣的人,心頭也不禁為之一顫:“姑娘何許人也?”
“妾身金翠雲,見過蕭神捕。”
“原來是羽幻仙子金姑娘,久仰久仰。”
“蕭神捕客氣,請您沐浴更衣,再與段公子見面……妾身可親自服侍。”
“呃——”蕭邁長長地吸了口氣。
當然,蕭邁更喜歡天真單純的女子,如他當年的未婚妻那樣。似金翠雲這般風韻十足的美人,蕭邁還是更傾向于欣賞而非亵玩,故謝絕了她的服侍。
至于沐浴,暫也免了。蕭邁聽說過玉鼎居的“芳蘭浴”很舒服,可傷口沒愈合,不能沾水,所以只更衣。玉鼎居準備的服裝,上衣下袴,外面套一件短袍,均由光滑的絲綢所制,穿起來十分清涼,但藏不下任何兵器。
蕭邁沒辦法,只好把鐵尺握在左手中,右手則提着食盒。
金翠雲說道:“神捕不方便的話,兵器可由妾身代為保管。”
“這對尺子可是我命根子,片刻不得離身。”
金翠雲無奈,只得同意蕭邁攜帶兵器——畢竟他随身的匕首、袖箭、短刀、飛镖都扣下了。
她把蕭邁引入玉華臺,一陣悅耳的曲子傳來,可在外面是完全聽不到的。隔音效果如此之好,可見牆壁、窗子都經過特殊處理。
段情此刻正在臺閣中逍遙快活,蕭邁一進去,頓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
白花花的豐腴身子,裹在花紅柳綠,清涼透明的薄紗之下,如同一只只小兔子,在賓客的眼前跳來跳去。幾十個年輕貌美的絕色女子,或敬酒、或喂食、或彈唱、或跳舞,服侍着主位上那個寬袍大袖,袒露胸肌的英俊少年。
價值連城的瓊汁玉釀,散發出香甜醉人的氣息,味道跟飄蕩在閣內的一種特制熏香混合在一起,蕭邁試着聞了一下,只覺得嗆人而又眩目。
他立即分辨出,熏香中含有致幻成分,聞多了會上瘾。
“皇帝的生活,也沒有你這樣□□的。”
蕭邁心中不悅,暗道好歹是與把酒齊名的六少年之一,段情的生活怎能如此堕落?
段情倒是先開口了:“感謝神捕給段某面子,請坐。”
立即有幾個妖嬈的女子,擠到蕭邁身邊,拉扯着他的衣服,從她們身上發出的香味,讓蕭邁都為之臉紅心熱,迷迷糊糊就坐到了段情身邊。
段情見蕭邁青澀的模樣,不由笑道:“蕭神捕,你從前沒玩過女人?”
一句話,立時讓他清醒過來:“女人,不是用來玩的。”
“哈哈。”段情又大笑,“你我經歷不同,所思所想,不求一樣。”
見他都這麽說了,蕭邁只好求同存異,但還是憂慮地說道:“你躲在玉鼎居,是為了安全?那我告訴你,南轅北轍。”
“兇手是個女人,極其擅長易容術,她可以輕易裝扮成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要了你的命。”
“哈哈。”段情大笑,忍不住拍拍手,歌舞随即戛然而止,無數雙美眸都流轉到他身上,“蕭大人說,有人化妝成你們的模樣,要潛入此地來殺我。”
段情的話,立即招來一片咯咯的笑聲。
“其實,蕭大人說得也有道理,如果你們當中,真有人想殺我,那随時都可以動手。”
“段情!”蕭邁有點搞不明白了,外面的保護何等嚴密,說明他是想活命的,可裏面的防衛又如此松散,擺明是不想活了,“你別太大意了。把酒、溫荭何等樣人,你覺得自己強過他們?”
段情搖搖頭:“除了錢和女人,我沒有任何勝過他們的地方。”
“浮屠榜上死兩個人了,下一個可能就是你。”
“我相信。”
“你相信還敢如此放縱?”
“我信命。”
“命?”
段情點頭:“從小到大,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偏偏是自己,成了天下錢莊的大公子?”
“我五代先祖,白手起家,奠定基業;四代先祖,發揚光大;三代先祖,為江湖中人所欺,便招攬天下英雄,搜集各派武學;二代先祖,也就是我爹,他還沒死,故而也談不上先祖。天下錢莊在他手裏,跻身江湖,成了響當當的武林世家。呵呵,至于我,不曾有一日筚路藍縷,便可坐享四代祖宗基業。蕭神捕見多識廣,段某想請教你,憑什麽?”
蕭邁心道:“還不賴,你這小子,居然知道自己是坐享其成的富五代。”嘴上則說道:“不為什麽,段公子生來就是富貴命。”
段情含住美人遞來的葡萄,一邊吮吸其汁液,一邊莫不凄然地說道:“沒錯,一切都是命。二十三年的榮華富貴,命運賞賜我的已然足夠多,即便今日就收走我的一切,我也沒有什麽遺憾。”
蕭邁有些無語:“你開心就好。說吧,找我來,究竟有何事?”
“給蕭神捕提供一點線索。”
蕭邁的耳朵頓時支棱起來:“洗耳恭聽。”
“浮屠英雄榜上的人,除了把酒,身邊都有我的眼線。”
“你打探到了什麽?”
“今年的浮屠大會,之所以要個英雄榜出來,乃是酒中仙的意思。”
“酒中仙?”
“酒中仙為保證把酒順利奪取血浮屠,才向紫靈真人求情,策劃出這勞什子英雄榜。”
蕭邁有些納悶:“你是怎麽知道的?不是在把酒身邊沒有眼線嗎。”
段情白了他一眼:“青城派有我的眼線。”
蕭邁一拍腦門:“沒錯,你繼續說。”
“榜單上的六個人,确實是當今武林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總體上還算有公平,但有些不正常。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
蕭邁莫名覺得,他已經聽懂了段情的意思:“多了誰,又少了誰?”
“多了燕飛,少了嚴寒。”
“嚴寒?”
嚴寒是嚴恪的小兒子,據說是嚴恪衆多兒子中,唯一一個盡得其武學天賦的兒子;更有傳言說,嚴寒是嚴恪在外面養的小老婆所生,只是劍神七脈推崇一夫一妻,嚴恪不想暴露醜聞,才把嚴寒抱過來,當做嫡子去養。
蕭邁知道,單以武功修為論,燕草臺跟嚴寒比起來差遠了。但燕草臺是他兄弟,他從心裏覺得,兄弟完全有資格跟把酒、溫荭等人相提并論:“琴棋書,酒色財。浮屠英雄榜,可不是單憑武藝高強就能上去的,總得有點一技之長。論相貌,燕子明顯比嚴寒更勝一籌啊。”
段情則不已為然:“琴棋書是好詞,酒色財則不是,且色字更通俗的解釋,乃好色。嚴寒可是個好色之徒。”
“哈哈。”蕭邁笑了,段情身邊全是白花花的美人,一個個露胸露腿、風情萬種,臺閣裏點燃的熏香,裏面都有催情壯陽的成分,不知是不是段情縱欲過度,身體都被掏空了,還好意思說別人是好色之徒?
段情則是冷笑:“我玩弄的,都是風塵女子,服侍一次多少錢,都明碼标價。嚴寒玩弄的可都是良家婦女,屢次鬧出人命的那種。”
蕭邁倒抽一口涼氣:“消息可靠嗎?我從來沒聽過。”
“那可是嚴掌門的兒子,醜聞是能輕易流傳出來的?我同神捕說個人名:花翊燃。有空調查一下,将有意外之喜。”
“劍神七脈的小辮子,終于要被我抓住了!”蕭邁心中狂喜,他早就想把那幫招搖撞騙之徒全部拿下了。七脈之中确實有很多好人,但蛇蟲鼠蟻也不少,留着他們,只能敗壞前輩蕭劍□□聲。
“段情,你為何要跟我打嚴寒的小報告?”
“就當我看不慣他吧。蕭神捕,你滿二十五歲了嗎?”
“沒有。”
“那為何不參加浮屠大會?”
“我又不是江湖中人。”
“燕飛是江湖中人嗎?”
“……”
蕭邁沉默了。他和燕草臺、陳鹿鳴、張安逸,被江湖污稱為“江湖三賤客”,即江湖中最讨人厭的四個人。江湖上有什麽事,往往都不帶這四個人玩兒。浮屠英雄榜上,偏偏出現了燕草臺的名字,這确實很不同尋常。
“段情,你究竟想說什麽?”
段情似乎有些失望,覺得“血手神捕”也不似他想象中那般聰明:“舍了更合适的嚴寒,選了不合适的燕飛。浮屠英雄榜,表面上是酒中仙為把酒所設,可不知因何原因,醉翁之意就變成了燕飛。簡單點說,我們五個人都是煙幕,幕後之人的真正目标,是你的好兄弟……哦,不準确,因為也有可能是好紅顏……燕草臺。”
蕭邁心中狠狠揪了一下,恨不得自扇兩個耳光。
整個案件中,無處不在的易容術,不就已經明示了,他們就是沖着燕草臺去的,可自己居然半分都沒想到。
他猛地起身:“多謝段公子指點,蕭邁有事告辭。”
“神捕慢走。”
段情亦不挽留,待蕭邁離去,他身邊的美人又紛紛笑将起來,有一人更是開口道:“公子,你先前把蕭邁吹得天花亂墜,什麽血手神捕,多了不起似的。今日一看,也就普普通通。”
“呵。身為一個男人,他不好色,就已經不普通了。”段情小酌一口,忽見蕭邁來時所提食盒,落在了椅子旁邊。
蕭邁心系燕草臺的安危,急匆匆回到校尉府,下令三班衙役全部出馬,尋找燕草臺的蹤跡;若找到本人,則讓他立即回返。
恰在此時,嵩陽書院的人前來報案:“書少年”鐘粟,于昨晚離奇被殺。
“啊這……”蕭邁猶豫了一下,告訴對方保護現場,自己過會兒就去勘察。
又過了一會兒,天下錢莊派人送回了蕭邁的食盒,裏面已經盛滿了各式美味的佳肴。
蕭邁不舍得吃,也沒胃口,便交給小狐,讓她跟府上的女眷一同分享。
一直待到下午,燕草臺和陳鹿鳴才回到校尉府。
“燕子,你總算回來了!這趟沒遇到危險吧?”見燕草臺全須全尾,不見半點傷痕。蕭邁總算長舒一口氣。
“稀奇,能有什麽危險?”燕草臺搖動折扇,見蕭邁眉頭過分關切,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我們回屋再說。”
回到府中,蕭邁把段情所說之事,告知了燕陳二人。
陳鹿鳴聽後連連點頭:“那家夥倒挺有判斷力,我覺得有幾分道理。”
燕草臺則覺得好笑:“世人對我唯恐避之不及,沒想到還有上杆子來找麻煩的。我倒想看看,他們有什麽能耐敢殺我。”
“莫要大意了!”蕭邁這回是真的緊張了,同樣的話他對段情說過,可段情與他非親非故,其人是死是活,蕭邁也并不在意。可燕草臺則不同,相識十載,志同道合,數次解救彼此于危難之中,不知一起度過了多少艱難坎坷,是真正的生死與共。雖說蕭邁與陳鹿鳴、張安逸也是過命的兄弟,可以毫不猶豫地為彼此舍命,但只有在燕草臺身上,他才能感覺到一種親情的存在,這種感情甚至比對蕭然還要強烈。
“把酒是怎麽死的?你想重蹈他的覆轍嗎!”
“你吃錯藥了?”燕草臺一頭霧水,不曉得蕭邁為何如此激動,“把酒是吃了易容術的虧,沒有去防備該防備的人。我這雙招子,有沒有易容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會給敵人近身的機會,再說了……”
燕草臺已經不想說了,因為他是跟陳鹿鳴一起出的門,兩人聯手,除了紫靈真人和趙潮笙,這世上還有誰是打不過的?
聽到燕草臺對自己的易容術如此得意,蕭邁更加窩火:“我再重複一遍,不要大意。別以為自己會易容,就高枕無憂。溫荭是怎麽死的,被鬥琴鬥……呃……”
“死”字尚未說出口,蕭邁突然靈光一現,破解了心中長久存在的一個疑惑:“我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邁子,你不會真的吃錯藥了吧?”說着,燕草臺舉起扇子,就往他腦袋上狠狠砸了一下,“清醒一下。”
“別搗亂,我知道溫荭是怎麽死的了。”
“蕭大人!”這時,一名官差上前禀報,“嵩陽書院的人又來了。”
陳鹿鳴問道:“忘我,怎麽回事?”
“鐘粟死了。”
鐘粟死在距離京城二十裏遠的蘭墨鄉,京城實施宵禁,一到晚上城門就會關閉,任何人不得出入。此時臨近傍晚,出城之後肯定就要在蘭墨鄉留宿。
蕭邁原本是想把燕草臺帶在身邊的,可是轉念一想,跟在自己身邊到處跑,就安全嗎?明明留在校尉府才是最安全的。
“我出城辦案,你倆留守刺史府。鹿鳴,你一定要保護好燕子的安全。”
燕草臺也擔心蕭邁的安危:“你呢?連吃兩次虧了,我不想再見到第三次。”
“我……然兒的武功,已有七分火候,我帶她一起去。”
“啊咧?”
得知蕭邁要帶自己去辦案,蕭然頓時愣了一下,緊接着歡呼雀躍:“好哇,終于可以跟兄長一起出去玩了。”
蕭邁糾正道:“是辦案,不是玩。或許還會有危險。”
蕭然一拍胸脯:“兄長的安全,就包在我身上,誰敢對你不利,統統一拳打死。”
蕭邁想了想,提醒道:“敵人精通易容之術,可能會假扮成任何人,所以這次出門,不許任何人近身,包括燕子和鹿鳴。”
蕭然把食指伸到嘴邊,做思考狀:“那他們要是非近身不可呢?”
“就地打死,我判你無罪。”
說好各項事宜後,兄妹倆攜一衆官差出城,天黑後到了蘭墨鄉。
蘭墨鄉是擅長制墨而聞名,據說蘭墨鄉“匠頭”有獨家秘方,制出的墨有特殊的蘭香味。身為一名書法家,鐘粟當然不能錯過這個好地方,所以蘭墨鄉距離京城雖然只有二十裏的路程,但他在這裏逗留了好幾日,遲遲不肯進京。
嵩陽弟子一邊引他們到現場,一邊介紹道:“事前聽說過蕭神捕的辦案風格,我們特意保護了現場。”
“呵,驚喜啊!”
無論江湖中人還是老百姓,普遍沒有保護現場的意識,幾乎每次都把現場搞得亂七八糟,保存完好的極為罕見,嵩陽書院不愧都是讀書人。
鐘粟死在自己臨時的書房裏面,門前兩名白衣弟子守候。蕭邁正要進去,向導便搶先一步解釋:“蕭神捕,事先說一下,昨晚寅時,我們聽到師兄的慘叫,想入內查看時,房門卻被反鎖,只得踹開房門才能進去。”
“案發的時候,裏面是密室?”
“在下不好說,請神捕自行勘察。”
推開房門,蕭邁第一眼見到的,是一個寬敞如客廳的房間,到處用支架懸挂着鐘粟留下的墨寶。
鐘粟躺在正中間,口吐鮮血,全身數道劍傷,周圍盡是被撞倒的支架和碎裂的字紙,瞧不出是戰鬥所致,還是由鐘粟自己破壞的。
屍體旁邊,躺着一杆四尺長的“判官筆”。
蕭邁的鐵尺不是尺,而是沒有刃的短劍;判官筆自然也不是筆,而是造型如筆、一端有尖的銅棍。
但鐘粟所用的“判官筆”,确實是一支筆,筆杆是包鐵的木棍,筆頭以馬鬃毛制成,足有一尺之長。揮動之時,亂舞的鬃毛會遮擋敵人的視線,分散其注意力。且鐘粟的武功已修煉至化境,可以自行控制筆毛舞動的方向,作戰時往往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朝廷有令,平民做官要考科舉,考科舉就必須讀書;但江湖中人是不可以做官的,做官就意味着被朝廷收買,成為了官府的爪牙,為江湖中人所排斥。鐘粟作為江湖中人,自然就不能考科舉;但正因為拒絕科舉,他才不用把心思都浪費在考試上,可以随心所欲地讀書。小小年紀便博覽群書,儒墨道法三教九流無一不通,更是自創以書法為武功的流派。江湖中到處傳送鐘粟的美名,形容鐘粟與人對決,姿态優美猶如名家潑墨,令人嘆為觀止。
“把酒、鐘粟,皆是極為潇灑肆意之人,他倆若能一戰,美名必定傳誦千載,可惜沒有機會了。”蕭邁心中無限嘆息。
這時,向導又說道:“蕭大人,你來瞧瞧這一幅字。”
蕭邁被他領到一幅字前面,見高懸起來的宣紙上,寫着屈原《國殇》上的幾句詩: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蕭邁讀下來連連點頭:“我不懂書法,但這幅字看起來是真不錯。鐘粟無愧鐵畫銀鈎之名。”
誰知,向導連忙糾正道:“這不是師兄的字跡。”
“啊?”蕭邁不懂書法,但懂得如何鑒定字跡,他一眼瞟過去,果然發現,這張紙上的文字與其他支架上的文字截然不同,“這是誰的字?”
“前些日子,我們在來京城的路上,遇見一個買字畫的老匠人。他毛遂自薦,要把墨寶賣給師兄。我們以為是那匠人有眼不識泰山,誰知亮出字跡,居然寫得真是不錯,尤其是師兄,對那六幅字卷愛不釋手,統統買了下來。在蘭墨鄉住下後,便徹夜參詳,以至于如癡如醉的地步。就是因為這六幅字,我們才滞于此地,遲遲未能進京。”
聽到向導的介紹,蕭邁十分疑惑:“幾幅字而已,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這确實是一幅好字。”向導從筆法、墨法、字法、章法等方面,将這幅字細細品評了一番,但蕭邁最多只能看出來,這幅字寫得很有氣勢,線條的邊緣和轉折處都如刀劍般鋒利,另外就是——屈原的詩寫得真不錯,反複閱讀之下,竟有種沙場點兵般的快感。
然而,蕭邁剛嘗出些滋味時,向導突然話鋒一轉:“神捕,我們剛沖進來時,師兄還沒有死亡。他抓住我的袖子,指着那幅《國殇》說了一句話。”
“死亡留言?”蕭邁識海中閃出這四個字。
向導一字一頓,還模仿鐘粟的姿勢,指着卷軸道:“兇在字中。”
“兇在字中?這麽清楚!”一般能留下來的死亡留言,都極為含糊其辭,除非腦回路異于常人,否則根本猜不出死者的意思。但鐘粟沒有打啞謎,也沒有任何廢話,簡單明了,“兇在字中”——兇手在這幅字裏面。蕭邁不得不驚喜。
站在一邊的蕭然,也忍不住開口道:“兄長,殺死鐘粟的,是不是這幅字?”
“哈哈,當然。”
向導則皺眉:“字怎麽可能殺人呢?”
“先确認一件事情。”蕭邁在屋子裏面轉了一圈,将門窗細細檢查一遍。
因為屋子很大,為保證采光,所以開了很多扇窗戶。但這些窗戶全部從內部反鎖,彼此嚴絲合縫,連根針都插不進去;窗戶紙也完好無損,連個眼兒都找不到,可以确定案發時,現場處于密室狀态。
蕭邁又施展輕功,縱身躍至房梁上,見上面落滿灰塵,顯然沒有人在這裏待過。
“蕭神捕,案發後第一時刻,我們就在屋內細細檢查過,确認沒有人躲藏。案發時,只有師兄一個人。”
“扯淡!”
向導立時愣住:“啊?”
蕭邁從梁柱上躍下:“我已大致推測出密室制造的手法,只剩下兇手的殺人手法。”
“請蕭神捕明示!”
“不着急,我要在這裏住一晚,身臨其境地感受一下,‘兇在字中’是什麽意思。”
接下來,蕭邁命人收斂鐘粟的屍首,讓官差都守在院外,然後把自己反鎖進了屋子。
蕭然想跟他待在一起:“兄長,說好了,我要保護你的。”
“我要身臨其境地感受鐘粟臨死前的狀态,就必須得是一個人。”
蕭然又說:“那我守在門口呢?”
蕭邁又拒絕:“你喜歡打瞌睡,一個人待在門外更危險,我已讓匠頭給你準備好了房間,睡覺前記得鎖好門窗。”
蕭然有些不情願:“好吧。”
一個人待在房間內,點燃四處的蠟燭,字跡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在燭光中顫抖。
這幅畫面極有意境,蕭邁簡直可以想象,癡迷于書法的鐘粟,在這種地方将是何等沉醉。
然而,蕭邁本人并不喜歡書法,沒過多久便索然無味,于是抽空将被撕碎的紙張重新組合,尤其是鐘粟買來的那六幅字,發現上面全部都是描寫戰争的詩賦,一句句殺氣騰騰。
他品味了一番,但很快又失去了興趣。此時距他在屋內獨處,還不過一個時辰。
漫漫長夜,如何度過?
蕭邁心中感慨,自己與鐘粟是完全不同的人。
“得找點能讓我沉迷的事情。”
蕭邁想到了溫荭的案子,意識被慢慢帶回到溫荭身亡的現場,一個巨大的破綻随即展現在眼前:現場雖淩亂,但沒有打鬥的痕跡。
溫荭的看家本領,乃是以琴弦激發無形劍氣的“春雪神劍”,而兇手施展的絕學是什麽?是傳說中的“天外魔音”。
天外魔音,是一種能夠通過音律控制他人心脈的武功,目标一旦被控制,性命就掌握在了琴者手中。琴者只需輕輕一指,便可讓目标的心髒停止跳動。
這種武功的隐蔽性極強,以音樂為煙幕,待目标中招後為時已晚;且針對性強,可做到一群人聽曲子,只殺其中一個,其他人毫發無傷。
至于溫荭懂不懂天外魔音,蕭邁無法确認,但溫荭一定懂音律,精通春雪神劍。他跟紫衣女鬥琴,說明知道自己中了天魔音功,且有反抗的餘地,那為何不用春雪神劍禦敵?要知道,被天外魔音徹底控制的人,身體是動彈不得的;能動彈能反抗就說明沒有徹底中招。
望湖小築空間不大,只要施展劍法,一定會在牆壁上留下痕跡,但現場什麽都沒有,溫荭居然一劍未出就死了。
“唯一的解釋,跟紫衣女鬥琴的,是另一個人。”
蕭邁又想起了在現場發現的腳印。
“他是紫衣女的幫兇。早早地潛入望湖小築,待溫荭與紫衣女入內後,設法将溫荭殺死,然後代替溫荭與紫衣女合奏,假裝‘鬥琴’。在鬥琴結束後,紫衣女光明正大地跳上屋頂,掩飾幫兇通過窗戶偷偷離開。這就是溫荭被殺的真相。”
浮屠六少俠中,溫荭是比較特殊的一位:其他五個或多或少都是武癡,即便是赤手空拳,武功也遠高于常人;溫荭則不同,他只是在練琴的時候,順便練成了武學宗師,本身對武學沒有太大興趣。春雪神劍威力确實特別大,可一旦手中無琴,就等于鷹虎被拔去爪牙,連雞犬都不如。
“我甚至有把握一招速殺無琴的溫荭。”
經過反複推演,蕭邁愈發堅信,溫荭不是死于鬥琴,與紫衣女鬥琴者另有其人,兩人合夥在瞻王府演了一出戲。
可動機是什麽?
以兇手的勢力,殺死溫荭輕而易舉,為何要把簡單的事情搞得這麽麻煩?
苦思冥想之中,周圍影影綽綽的字跡,給了蕭邁靈感:
“書少年”鐘粟死于書法,“琴少年”溫荭死于鬥琴,這兩人都是死于自己最擅長的招式,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是如此。
可按照這個規律,“酒少年”把酒應該死于鬥酒,但實際上是死于一拳穿胸或梁绮魔女的啃咬。這明顯不合理。
把酒為追求公平,将自創的“酒神曲”提前透露給了五位競争者,可沒有及時告知蕭邁,所以蕭邁一時想不通把酒被殺的原因。
“單以武功論,把酒是六少年中最強的,所以能殺掉他就謝天謝地了,根本沒得挑。”
蕭邁勉強想出了一個不太能說服自己的理由,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
因為他和把酒雖然是好朋友,但好朋友不代表就要知道彼此的一切,就比如他不知道燕草臺的性別,也不知道陳鹿鳴的身世。或許把酒有什麽不為他所知的特長呢?
“回到溫荭被殺的問題,兇手費那麽大勁的目的,營造他鬥琴失敗而死的假象,難道僅僅是為了炫耀,他是如何的聰明和強大嗎?絕不可能!”
琴少年溫荭死于琴,書少年鐘粟死于書,那将來是否要發生棋少年穆隐死于棋、色少年燕飛死于色、財少年段情死于財?為實現這個目标,兇手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他真的至于嗎?
蕭邁依據自己的經驗判斷,殺人本身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兇手若把殺人的手法複雜化,那就代表他一定要掩蓋某些東西;手法越複雜,要掩蓋的東西就越多。
“把酒案、溫荭案、鐘粟案……兇手究竟掩蓋了什麽?”
正當蕭邁苦思冥想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具屍體。
“呃!”
蕭邁吓了一跳,因為這具屍體,是憑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再定睛一看,赫然是溫荭的屍體。
與渾身是血的把酒和鐘粟不同,溫荭表面上是鬥琴而死,所以屍體非常幹淨,沒有任何外傷的痕跡,那是因為“鬥琴失敗”,他的經脈被紫衣女震斷了。
蕭邁騰地站起來,圍着這具屍體轉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的疑惑就像蟲繭一般,被一層一層地剝開。
直到最後,他的眸中無比清明,然後擡起腳,朝着溫荭的頭顱便狠狠地踩了下去。
“砰——”
地面傳來跺腳聲,溫荭的屍體立時如雲煙般消散,證明蕭邁的判斷再次正确:
一切都是幻覺。
“魔羅幽昙,可将人心中的念頭具化為眼前的幻覺。”
“所以,那老頭兒賣字給鐘粟,目的是……制造幻覺。”
“六幅字的內容,全部與戰争和殺戮有關。鐘粟又是個癡人,進入幻覺後就出不來,他只能在血流漂橹的戰場,與無休無止的敵人戰鬥。”
“直到筋疲力竭,自戕而亡。臨終前才恢複清明,以手指字,道‘兇在字中’。”
“這,就是真相嗎?”
蕭邁不勝唏噓,堂堂浮屠六少年,未來江湖的獨領風騷之人,書少年鐘粟,竟死于魔羅幽昙之毒。
破除幻境後,蕭邁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緊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兵器撞擊聲。
蕭邁急忙出門查看,便見到官差正在與一群江湖中人戰鬥,後者的人數是前者的十幾倍,所以戰事幾乎是一邊倒,幸虧官差中間,有蕭然坐鎮,以一當十,否則頃刻之間就要被殺光殺淨。
“豈有此理,襲擊官府,罪同謀反,我判你們當場死刑!”
一聲呼嘯般的斷喝,蕭邁從袖中抖出鐵尺,沖進人群,幾個江湖人士直接被打飛出去,戰局瞬間逆轉。許多江湖人士,還沒意識到怎麽回事兒,身體已經被蕭邁砸成了碎肉。
紛飛的血肉,驚恐的吶喊,瞬間湮滅了衆人的戰意,一個個争先恐後地逃跑。
蕭邁還想乘勝追擊,結果黑暗中,一個微小的影子飛來,直取他的右眼。蕭邁本能地以鐵尺格擋,“砰”的一聲,暗器被彈開,但蕭邁也被震得虎口一痛。
這還沒完,又兩顆暗器飛來,蕭邁揮動鐵尺勉強擋下,卻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再往後,敵人又一次性發射了三枚暗器,蕭邁雖再次擋下,但卻十分僥幸,因為同時發射的三枚暗器,力道方向皆有不同,稍有一絲差池,他就要被暗器擊中穴道,屆時就要被任人宰割。
“百密必有一疏,一味躲閃乃是尋死之道!”
蕭邁已經發現了敵人所在,心中也随之生出對策,那就是沖進江湖人士中間,以敵人為掩護,接近放暗器的對手再殺掉。
誰知一旁的蕭然,見兄長被暗器打得狼狽,氣得當即攥緊拳頭,骨節咯咯作響。
“誰都不準欺負我哥哥!”
“啊!”
小姑娘發出一聲近乎獅吼功的喊叫,然後把手伸進腰間的百寶袋,掏出一把鐵豆子,鉚足力氣往面前狠狠一丢。
“砰砰砰——”
頃刻間,現場跟放鞭炮一般,面前一整排的江湖人士應聲倒地。
這一幕把旁邊的蕭邁都看傻了,暗道蕭然的武功又進步了。
蕭然天生不慧,如今已過及笄之年,智力卻如同八九歲的孩子,就好像以獻祭所有的智力為代價,換取了一份武學修煉的天才。蕭然在內功修煉上,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比拟的天賦。明明連字都認不全,秘籍上的高深武功,略讀一遍就能修行,且似乎從來沒遇見過瓶頸,用某種東西來形容。簡直就是“人形血浮屠”。
擲鐵豆子,明顯是燕草臺教她的招式。蕭然不會用暗器,但憑借深不可測的內功,瞎扔一通也能造成大量殺傷。當然,這招過于毒辣,燕草臺肯定提醒過她,非到萬不得已不可使用。
“有朝一日,然兒的武功,必定超越作為兄長的我。”
想到這些,蕭邁欣慰不多,惶恐更甚,因為蕭然遲早要嫁人,夫家會不會把她當成殺人的工具?
恰在此時,一個兇悍的身影突然飛出,掌中鐵劍直取蕭然的要害。
“砰——”
蕭然驚愕之際,蕭邁已閃到她身前,以鐵尺擋住了來人的攻擊。
“莫少鴻,你找死!”
襲擊蕭然之人,乃是正氣盟主莫少鴻。兩人新仇舊恨一起算,頃刻間交手十餘招。
另一邊,蕭然反應過來,繼續猛擲鐵豆子,吓得江湖中人四散奔逃,立時在院外散得無影無蹤。
唯有棋少年穆隐堅持下來,他也正是剛才朝蕭邁丢暗器的人。
“嗖嗖嗖——”
穆隐幾枚棋子擲出去,蕭然立即擡手格擋,順便把棋子都接到了手裏。
“呃!”
徒手接暗器!
穆隐吃驚不小,從小到大,蕭然是第一個敢徒手接自己暗器的人,關鍵是她還接住了!
蕭然這邊,雖然接住了棋子,但也被震得虎口生疼,簡直像是骨頭裂開了一樣。
“痛痛痛,痛死我了!”
蕭然又痛又氣,揚起棋子就朝穆隐丢了過去。
按理說,以穆隐的修為,見蕭然擡手就該閃避了。可因為棋子被接住,讓他的自尊心遭受致命打擊,于是竟然産生了再接棋子的念頭。
然而,這步棋确實是走錯了,蕭然十四歲時,蕭邁就不敢再跟她硬剛了,因為有被一掌打死的風險;如今蕭然已十七歲,她反丢過來的暗器,紫靈真人和趙潮笙都未必敢接。
好在穆隐經驗豐富,在蕭然撒手的一剎那,終于回過味來,硬接棋子就是找死,趕忙往旁邊閃躲,總算與棋子擦臉而過,但其中一枚刮傷了他的臉,鮮血立時洶湧地滲了出來。
見敵人沒死,蕭然又從百寶袋裏掏出鐵豆子,穆隐再不敢托大,閃身就躲進一顆樹後面。
蕭然照樣丢出鐵豆子,一顆顆就嵌進了穆隐身前合抱粗的樹幹上。
“膽小鬼,快出來,跟我決一死戰!”蕭然原地跺腳,恩狠狠地吼道。
穆隐則躲在樹幹後,羞得滿面通紅:“我堂堂穆隐,暗器之王,居然會被一個小丫頭壓住鋒芒!這輩子不娶你為妻,我誓不為人!”
穆隐幼年曾立下誓言,若遇到暗器修為超過自己者,那男的就拜為師父,女的就娶為妻子。所以此刻雖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生出了一絲愛慕之意。
可蕭然不會知道這些,也幸好是不知道,否則一定會打爆穆隐的狗頭;因為蕭邁曾告訴過蕭然,一切圖她身子的男人都是色狗,遇見後直接打爆,他負責收屍(當然,後面燕草臺又叮囑她,不用打爆,打暈就行;蕭然一般會打暈,但這會兒氣到不行,自然更傾向于打爆)。
吼了一會兒,見穆隐不敢冒頭,蕭然就跑去支援莫少鴻。
莫少鴻曉得蕭然的厲害,生怕被兄妹夾擊,于是邊打邊退,最終短暫地撤出了戰鬥:“蕭邁,你也是個男人,打架居然要一個女人幫忙!”
蕭邁反唇相譏:“沒聽說過嗎,上陣父子兵,打狗親兄妹!”
這時,第二批江湖人士趕來,其中不乏武藝超群之人,例如劍神七脈、青城派、白鹿觀、正氣俠武二盟中的長老、主事等等。他們與莫少鴻會師,從四面圍攻蕭氏兄妹。
蕭邁、蕭然遂是背靠背一同禦敵:“然兒,我教過你,被圍攻了該怎麽辦!”
“都記得!”
蕭邁勝在招法多變,蕭然勝在內功深厚。前者早就料到,遲早會遇見如今這般兄妹被圍攻的境地,于是自創了一套兄妹合擊的“無名劍陣”。為保證這套劍陣的威力,蕭邁曾邀請燕草臺、陳鹿鳴、張安逸一同來喂招。一開始兄妹默契不足,蕭然不善招式的缺點,往往會導致陣法被瞬間破解;但架不住一遍一遍地修改和實戰,兩人的配合終于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在燕草臺不使用暗器“梨花針”的情況下,完全可以做到“以二敵三”。人數差距看似不大,但事實上,在喂招的時候,燕、張、陳三人的配合也愈發默契,一般的江湖中人沒有他們那樣優秀的配合。
此時此刻,圍攻二蕭的人來自各門各派,全無任何默契,與燕、張、陳根本沒得比,根本奈何不了二蕭的陣法。唯一一個對陣法有威脅的棋少年穆隐,一來出于過分謹慎,二來畏懼蕭然的鐵豆子,三來又對她生出愛慕之意,此時竟游離于陣法之外,沒有對江湖勢力伸出援手。
兩人纏鬥許久,蕭然愈戰愈勇,江湖一方則盡顯疲态,蕭邁見時機成熟,立即下達命令:“然兒,丢鐵豆子!”
“好!”蕭然把手伸進百寶袋,抓住一把鐵豆子,便奮力向四周濺灑。
“砰砰砰——”
一連串皮開肉綻的聲響中,衆高手或倒地或撤退,或慘叫或驚呼。蕭邁則痛打落水狗,一連手刃數人,全部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見江湖勢力已全面潰敗,一直袖手旁觀的嵩陽書院終于坐不住了。
嵩陽書院出身的弟子,有人浪跡于江湖,也有人投身于朝廷,所以一貫立場是在江湖與朝廷之間保持中立。當然,名為中立,實則心向江湖,所以蕭邁被圍攻時,靜觀其變;見蕭邁翻盤,便趕緊現身調停。
“蕭神捕,且住手!”
鐘粟的師弟陳峻出手,擋在了蕭邁跟前,蕭邁則一尺抵住他的咽喉,險些擊碎他的喉管。
“給我滾!”
“蕭神捕息怒,請不要再打了,一切都是誤會!”陳峻哀求道。
“誤會?能有什麽誤會!”蕭邁收回鐵尺,目眦盡裂地望向周圍的江湖人,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吓得衆人紛紛低頭,除莫少鴻外,竟罕有人敢于直面他的目光。
陳峻心中畏懼,但已然站了出來,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劍神七脈的嚴公子,被令妹誤傷。大家急于出頭,才跟官府打了起來。”
“哦,誤傷?照你的說法,挑事兒的是我們了?我生平最恨拉偏架的狗東西。姓陳的,你跟盜匪沆瀣一氣,圍攻官府,罪同謀反,按律就地處死!”
說罷,蕭邁揮動鐵尺,就沖陳峻砸了過去,吓得陳峻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神捕饒命,是劍神七脈的嚴公子調戲令妹在先,令妹忍無可忍才反抗,打傷了嚴公子。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為嚴公子出頭,遭神捕懲治,罪有應得。”
見蕭然仍用鐵尺對着自己,陳峻為活命,又補充道:“責任全在他們,神捕與令妹清清白白!”
“哈哈。”蕭邁這才心滿意足,收回鐵尺,單手把吓尿了的陳峻扶起來,“這樣才對,做人要公正,不要拉偏架,尤其是你們讀書人,最喜歡玩弄文字游戲,不談立場,罔顧事實,真的很不好……哎,等等,劍神七脈的嚴公子是哪位?”
陳峻怯生生地說道:“自然是嚴掌門的幼子,嚴寒嚴公子。”
蕭邁眉毛狠狠一挑:“他在哪兒?”
陳峻朝躺在地上的一個男人指了指:“那兒。”
蕭邁加入之前,江湖與官府的混戰,就已經導致了些許傷亡,所以他根本沒注意躺在地上的人,還以為是哪個倒黴的無名小卒。
巧了,莫少鴻、穆隐一邊,忙着找借口跟官府開戰,一時也沒人想起來營救嚴寒,待到蕭邁現身後,更沒有人顧得上他了,所以就任由他躺在那裏。
陳峻這麽一提醒,衆人先是彼此對視,然後幾乎同時朝嚴寒撲去,最後還是蕭邁先人一步,搶到了嚴寒。
他用鐵尺威脅衆人,令他們不許靠近,然後把手指伸到了嚴寒的脖頸,同時在心中祈禱:“千萬別死,千萬別死,只要沒死,就有調和的餘地。”
然而,嚴寒沒有脈搏,明顯是涼透了。
“我去!”蕭邁急得一咬牙,意識到将有大麻煩。
莫少鴻見狀,立即問道:“蕭邁,嚴公子究竟怎麽樣了?”
蕭邁沒理他,而是扭頭問向蕭然:“然兒,你為什麽要打他?”
“哼。”蕭然撅起肉嘟嘟的小嘴,“他說我長得好看,一個勁兒地往我身上貼。我想這就是調戲良家婦女吧,所以就打了他一掌。”
蕭邁:“……”
蕭然只是不慧,但并不是傻子,她很快注意到,周圍人都投來很詭異的眼神,自己成了人群中的焦點。這種被注視的感覺,讓她極為不爽,于是朝蕭邁走近兩步,發現兄長亦是呆呆地望着自己。
那種眼神肯定不是贊許,蕭然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于是吐了下舌頭,低眉擡眼問向蕭邁:“兄長,我是不是惹禍了?”
蕭邁猛地一跺腳:“打得好!調戲我蕭邁的妹妹,就算是嚴恪本人,也得死!”
衆江湖人士無不愕然,莫少鴻更是向前一步:“嚴公子究竟這麽樣了?”
“死啦!”
此言一出,衆人一片嘩然,尤其是劍神七脈的弟子,再顧不上蕭邁的威脅,紛紛沖上前來,搶奪嚴寒的屍首。蕭邁亦不阻攔,任由他們搶去。
江湖中人則議論紛紛,他們當然不會為嚴寒的死去而傷心,反而有幾分幸災樂禍,想着蕭邁已然大難臨頭。就算有傳言說,蕭邁是蕭劍神的傳人,可掌門的兒子都被他兄妹倆殺了,整個劍神七脈,還不得跟他不死不休?
當今武林,劍神七脈的力量,可謂首屈一指,若他們下定決心要除掉蕭邁,蕭邁只能是兇多吉少。
這些人中,唯一為蕭氏兄妹感到憂慮的,只有棋少年穆隐。
作為旁觀者,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是一直看在眼裏的。
蕭邁吸入魔羅幽昙,沉溺于推理世界,完全忽略了外面的動靜。
蕭然則是睡不着覺,半夜起床到外面巡邏,剛好遇見連夜趕來的嚴寒、穆隐等人。
嚴寒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尤其是喜歡不谙世事的少女,他見到蕭然之後,立即生出了歹念。倒不是看中了蕭然的美色,因為蕭然只是五官清秀,談不上美人,可嚴寒估計是想給蕭邁添堵,就故意調戲他的妹妹。
可蕭然不吃這一套,被嚴寒逼到牆角後,就一掌拍在他的胸口,讓嚴寒飛出了三五丈。
穆隐最初看來,蕭然明顯下手太重,嚴寒罪不至死,所以自己出手報複,合情合理。
然而,生出迎娶蕭然的意思後,穆隐的心态也完全逆轉,他覺得單就這個罪名,不至于判死,但嚴寒先前作惡多端,今日殒命于此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反觀手刃嚴寒的蕭然,為民除害,英姿飒爽,整個人都比先前漂亮了幾分。
“可惜,攤上劍神七脈這樣的仇敵,我肯定是娶不成了,可惜可惜。”穆隐心中惆悵,準備靜待事态發展。
雙方僵持許久,遠處突然傳來馬蹄的疾馳之聲,不多時,大批頂盔掼甲的軍士,便包圍了蘭墨鄉館驿。
“越騎軍?”穆隐見來者大多為騎兵,裝備極為精銳,立即判斷出他們的身份,正是北軍八部之一的越騎軍。
保衛京師的軍隊有兩支:保衛內城的南軍和保衛外城的北軍。南軍分為四部,北軍分為八部,總計二十萬人。其中戰鬥力最強悍的,就是北軍之一的越騎軍。
蕭邁也認出了對方:“鹿鳴來了?”
蕭邁的官銜是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陳鹿鳴的官銜則是散騎常侍領騎兵校尉,越騎軍名義上的大統領,正是陳鹿鳴本人。
很快,白袍白甲的陳鹿鳴,縱馬穿過人群,沖到蕭邁身邊:“邁子,你處境不太妙啊。”
“你要是來晚點,我就要把他們全打跑了。”蕭邁大笑道,待陳鹿鳴走到近前,便忍不住伏到他耳邊,“喂,你沒有虎符,如何能調動越騎軍?”
陳鹿鳴反過來低聲道:“三萬人調不動,三百人還是可以的,另外那些是從尉官手裏臨時借來的守衛,幫幫場子。”
“哈哈,你太狡猾了。”
兩人竊竊私語一番後,陳鹿鳴才高聲道:“邁子,我知道了。你也殺了不少人,今日就各退一步,走吧。”
“走什麽?還有些事情沒了結。”有越騎軍做後盾,陳鹿鳴、燕草臺都在場(燕草臺此時裝扮成副将,藏在軍陣之中),蕭邁心中更有底氣,于是朝莫少鴻走了幾步,“你們來這兒作甚?”
莫少鴻還沒搭話,穆隐則先一步跳出來:“聞聽鐘粟出事,特地前來調查。”
“哦,就是你,丢暗器偷襲我們。”蕭然恨得牙癢癢,立即把手伸進了百寶袋。
穆隐竟有些害怕,猛地向後踏出一步。
蕭邁趕緊攔住蕭然:“戰端一開,各憑本領,明槍也好,暗箭也罷。他做得初一,我亦能做得十五。然兒不必生氣。”
“哼。”蕭然冷哼一聲,把手伸出了百寶袋,但依舊放在袋口,似乎是在防範穆隐。
穆隐長舒了一口氣:“蕭神捕比我們早到幾個時辰,不知都查到了什麽?”
蕭邁白了他一眼:“我辛苦查到的線索,憑什麽告訴你。”
穆隐原本就沒指望蕭邁:“那在下親自去查。”
“呵呵,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個什麽子醜寅卯。”
聽到蕭邁說他要留下來,陳鹿鳴一皺眉:“邁子,再拖下去,劍神七脈就要來了。”
蕭邁高聲道:“順便看看他能查到什麽,主要還是等嚴恪。”
“等嚴恪做甚?”陳鹿鳴有些疑惑。
蕭邁又伏到他耳邊:“剛才,然兒把嚴恪的兒子打死了。”
陳鹿鳴嘴角一抽:“殺得好,回頭我給妹子買蜜餞。”
蕭邁朝陳鹿鳴胸口錘了一拳:“蜜餞怎麽夠,起碼得去玉鼎居擺席,給然兒壓壓驚。”
穆隐離他們很近,所以大致聽清楚了他們的對話,心中頓時一陣蒼涼。
大難臨頭,夫妻尚且各自飛。蕭邁得罪江湖一等一的人物,陳鹿鳴絲毫沒有撇清幹系的意思,直接選擇陪兄弟硬扛。
據說這樣的兄弟,蕭邁起碼有三個。
反觀自己,若得罪了江湖中的頭面人物,那還有幾個敢跟自己一起扛的?
穆隐搖搖頭,去找到陳峻,開始詢問案情,蕭邁、陳鹿鳴則在一旁強勢圍觀。
這當然不是因為好奇,而是酒少年、琴少年、書少年相繼遇害,連作為色少年候補的嚴寒都意外身亡,那棋少年穆隐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殺之人。蕭邁必須要多加關注。
穆隐的調查流程差不多,問過陳峻、檢查過鐘粟的屍首,然後仔仔細細把現場勘查了一遍,在屈原的《國殇》面前駐足良久,目光掃過了上面的每一個文字。
“兇在字中,兇在字中……”
他沉吟許久,先朝衆江湖人士拱手,然後又向蕭邁示意:“蕭神捕,兇手的犯案手法,在下已然明了。”
蕭邁冷笑:“呵呵,你說。”
“鐘粟酷愛筆墨紙硯,兇手從而判斷,他路過蘭墨鄉後,十有八九要留宿,于是早早地潛入館驿,躲藏在床底。據我所知,鐘粟的性格比較粗疏,入住後定不會細心檢查,這又給了兇手可趁之機。是夜,趁鐘粟沉溺于觀摩字帖,突然沖出,将鐘粟斬殺,還順便發出呼喊,招呼嵩陽弟子入內。”
“嵩陽弟子沖進來以前,他就躲在門後面,只待衆人進來,便混進人群中,準備偷偷離開現場。孰料,鐘粟并沒有死透,但他不敢直接指出兇手的身份,因為其武功實在太強,暴露後很可能選擇殺死所有人,于是才留下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謎語:‘兇在字中’。蕭邁可同意在下的見解?”
“呵。”蕭邁不置可否,心中卻有幾分贊許,“這小子人品不好,頭腦卻很不錯。”
其實,蕭邁一腳踏進現場,就已經猜到了兇手的詭計。因為事先領教過兇手的易容本領,他甚至還能猜到,兇手是裝扮成嵩陽弟子的模樣才順利逃出去的。只是搞不懂“兇在字中”的含義,所以才待在密室裏面,重現那一晚的經歷。
然而,蕭邁和穆隐兩個人的推理,加在一起并不是真相,因為還有一個特別大的漏洞沒解決:“兇在字中”究竟是什麽意思?
鐘粟臨死前,吸入了大量的魔羅幽昙,身體被麻痹,識海中出現幻覺,敗給兇手很正常。
鐘粟即便粗疏,畢竟不是傻子,知道兇手根本沒有那麽強,嵩陽弟子群起而攻之未必沒有勝算,那穆隐的推理中,關于鐘粟不去指認兇手所在的部分就是錯誤的。
那蕭邁的推理就正确嗎?當然也是錯的。鐘粟确實是死于魔羅幽昙,但他是指着那副《國殇》所說的,可《國殇》裏面偏偏沒有魔羅幽昙。
原因很簡單,《國殇》是鐘粟數日前購置的,此後一直愛不釋手,若是有迷藥,豈會只在這時候發作?說明迷藥是被下在硯臺裏的,真正有毒的字帖,是鐘粟親手寫出來的。
那鐘粟就不應該指着《國殇》,而應該指着別的字帖說“兇在字中”,可他為什麽沒有這樣做,是誤以為毒在《國殇》嗎?
誤會的話還好說,若不是誤會,那問題就複雜了。
蕭邁沉思之際,穆隐也在猶豫,是否該當面詢問易容之事?畢竟色少年燕飛可是聞名天下的易容高手!
“哎,等等,色少年……”
穆隐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色少年”的名號,嚴寒比燕飛更合适,恰好嚴寒死了。
那嚴寒死了,燕飛是否就不用死了?可嚴寒之死純屬意外,蕭然總不可能是兇手吧?那那就只能是蕭邁指使了。
離宮宮主燕草臺是易容高手,蕭然直接殺死嚴寒——穆隐越想越像,浮屠榜連環奪命案,就是以蕭邁為首的官府勢力的陰謀,目的是鏟除江湖年輕一代高手。只要這一代斷層,那朝廷就可以有個空檔期,徹底征服武林。
“如果我把這一切說出去,蕭邁就完了,連帶着,蕭然也要完了。”
這時,東方已升起啓明星,青城派、劍神七脈、俠武盟等勢力終于趕到。
“蕭邁,你納命來!”
霜雪脈門主冷铎,一進門便大聲叫嚷,他是劍神七脈的兩大巨頭之位,素來自恃身份,這次卻抛開儀态不顧,擺出一副要跟蕭邁拼命的架勢。
蕭邁也不退卻,陳鹿鳴、燕草臺、蕭然都在場,有什麽可怕的!
他正面迎過去:“刺殺朝廷命官罪同謀逆,我看誰敢殺我!”
冷铎戰力全開,衣袂無風而飛,攜裹着海嘯山崩般的氣勢,朝蕭邁壓了過來。
陳鹿鳴見狀,直接站到蕭邁右手邊,蕭然則趕緊去到左手邊,給他助聲勢。
單打獨鬥,蕭邁都不懼冷铎,何況有二人助力?
反倒是冷铎這邊,幾名靈尚脈的長老,趕緊将他拉住:“冷師兄,且冷靜。”
“蕭氏兄妹殺我侄兒,今日不能複仇,我冷铎還有何面目行于世間,起開!”
蕭邁冷笑:“婆婆媽媽、磨磨唧唧,你們也算英雄?想打就趕緊來,單挑也好,群毆也罷,我蕭邁奉陪到底。”
陳鹿鳴不怕打架,單以修為論,他的武藝比蕭邁還更高一些,只是覺得打架總要有個名義:“冷前輩,別怪忘我說話直,嚴寒調戲良家婦女在前,被當場打死也是咎由自取。動手之前要想清楚,為了這個淫棍跟我們動手,值得嗎?今日,您若勝了,世人會說您是為惡人出頭,行事不夠光明磊落;若是敗了,哈哈,為給惡人出頭而丢卻性命,怕将淪為整個江湖的笑柄。”
冷铎怒斥:“你敢威脅我?”
他的師弟,孤舟脈門主高絕也應聲道:“我師兄妹七人,今日盡在此處,蕭邁你武功再高,也必能取你性命!”
“呵呵,哈哈哈……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這群江湖人,為何老是低估我的實力?冷前輩,高前輩,要戰便戰,少廢話!”
“蕭邁——”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正是劍神七脈的掌門嚴恪,他雙目通紅,眼角似有淚痕,正沉浸于失去愛子的痛苦中,年齡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嚴恪道:“寒兒可以死,但不能含冤而死,你說他調戲良家婦女,可有人證物證?”
蕭然正欲說話,蕭邁則揮手攔住她:“在場的目擊證人太多了。”
高絕氣勢洶洶地喊道:“是嗎,那就站出來,誰能證明我侄兒有過非禮之舉?”
“我能證明啊。”穆隐在心裏小聲嘀咕,但并不敢站出來。
見現場無人開口,高絕笑笑:“蕭邁,你看,哪裏來的證人?”
“哈哈。高前輩,迫于您的淫威,誰敢站出來啊?”蕭邁早有心理準備,故道,“應該這麽問,誰能證明,嚴寒沒有調戲良家婦女,就站出來。”
陳鹿鳴立即在旁邊幫腔:“沒錯,然妹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調戲,故而失手殺人的,在場的諸位,可千萬不要裝瞎子。”
周遭冷清了好一會兒,突然,有個大漢站出來:“我作證,嚴公子是清白的,根本沒有調戲過任何良家婦女。”
“嚯,還真有睜眼說瞎話的。”穆隐覺得羞恥,都想跑到蕭邁的陣營裏面了。
蕭然怒了:“喂,說謊話是要天打雷劈的!”
穆隐聽到這話,覺得甚為悅耳,不禁暗道:“然姑娘嬌嗔的模樣,實在是可愛。”
那漢子不解風情,卻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所言句句屬實,敢以性命擔保。呃!”
話音剛落,漢子撲通一聲到底,把周圍吓了一跳。穆隐連忙沖上去查看,發現漢子已然氣絕身亡。
“哇哈哈哈哈……”蕭然大笑不止,“叫你亂擔保,這下死翹翹喽。”
穆隐皺緊眉頭,高聲喊道:“全身無傷,當場暴斃,兇器應該是……燕飛的梨花針。燕飛,你也在場!”
“哈哈哈!”夜空中傳來三聲大笑,一襲紅衣似落花般着地,那優美的身子哪怕是男子見了,亦會感到驚心動魄。
落地後,燕草臺摸了摸自己長滿胡須的下巴颏:“聽說,劍神七脈要以多欺少,對付我們兄弟?”
蕭然眼前一亮:“燕子哥哥,你來了,他們的确想要以多欺少。”
燕草臺攤開折扇,遮住小半張面孔:“鐵豆子還夠嗎?”
“喏,還剩半口袋。”
“綽綽有餘了。足夠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人多不一定管用。”
燕草臺剛說完這句,突然有人接着他的話,又補充了一句:
“人多,總比人少好用。”
聞聽此言,蕭邁心頭一凜:“這聲音咋如此耳熟。”
“睡夢羅漢,張安逸至此!”
一聲斷喝,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只見來者約莫二十四五歲,衣着沾滿泥土,全身破破爛爛,臉上畫着濃厚的煙熏妝,幾乎塗黑了半張臉。來者所經之處,人們都自覺分開一條路。
此人,正是與血手神捕蕭忘我、離宮宮主燕草臺、玉面判官陳鹿鳴合稱“三俠”的睡夢羅漢“張安逸”。
“哈哈!”燕草臺大步迎上去,跟張安逸重重地抱在了一起,“阿逸,你終于回來了。”
“聽說邁子有難,當然要來幫幫場子。”張安逸拍着燕草臺的後背說道。
蕭邁上前兩步,把“張安逸”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随後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和燕草臺,帶着哭腔說道:“阿逸,這兩年都死哪兒去了,不知道兄弟一直在挂念你嗎!”
“我也挂念你們啊。”
“哈哈……”
張安逸是何許人?蕭邁情同手足的兄弟。所以他一眼就認出,眼前的“張安逸”,乃是小狐陳紫瑩假扮,真正的張安逸,仍舊與妻子不知所蹤。
小狐的僞裝,騙不過蕭邁,但糊弄江湖中人足夠了。
“三俠”畢至,外加一個蕭然,官府一邊聚集了五大高手,外圍還有三百精銳的越騎軍。一旦開戰,嚴恪保守估計,劍神七脈的門主,要死掉起碼一半人,還不一定能打贏。
失去愛子,雖然令他心痛如割,但嚴恪畢竟不止這一個兒子,他在江湖上浮浮沉沉幾十年,早就見慣了生死,為了嚴寒一人,舍棄掉來之不易的基業,明顯是一筆不劃算的買賣。
他思慮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寒兒今年也是要參加浮屠大會的。江湖中的年輕俊傑,在你蕭邁的轄地上,一連死掉了四個人,且個個與你有關。請神捕務必給我們一個交代,否則,後果自負。”
“放心,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不給你們交代,也要給朝廷交代。本案,我蕭邁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嚴恪不置可否,轉身離去。
人家兒子都被殺了,尚且沒有攤牌,其他人還能說些什麽?只好各自收斂傷員和屍體,就這麽散了,包括穆隐在內,戀戀不舍地望了蕭然好幾眼,但還是沒有停留腳步。
見敵人退卻,小狐終于忍不住,捂嘴笑将起來:“哈哈,蕭大哥,我扮得像不像?”
蕭邁無奈地搖搖頭:“根本不像,簡直一眼假。燕子,這是你的主意?”
燕草臺道:“料到會出事,所以出發前,給小狐換了副裝扮。”
“我替江湖中人謝謝你,要不是你留了這一手,他們就真要出事了。”蕭邁攥緊拳頭,臉上露出不忿之色,“我就想不明白了,江湖中人,随便幹幾樣大事,殺幾個人,就能揚名天下,任誰都不敢惹。我幹過那麽多大事,殺過那麽多人,敢惹我的還是一批接一批上杆子來找死?”
陳鹿鳴笑道:“關鍵是沒人捧啊,快走吧,免得嚴恪回過味,又折返回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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