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由于昨夜很晚才睡着,故而今晨起得很晚,紫莘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原來,剛剛有人送來一封信件,陳鹿鳴的妻子拆開後,便立即哭哭啼啼,原來是她丈夫托人送來的,說在外遇見了些雜事,要再多耽擱幾日才回來。

“這封信有什麽問題嗎?”紫莘很是疑惑。

陳妻抹着眼淚:“相公無論出多遠的門,辦多久的差,說何時回來,就一定會回來。這回是他第一次違約,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出事?”紫莘琢磨了一下,然後問道,“嫂子,這封信是兄長的筆跡嗎?”

她點點頭:“我雖然不識幾個字,但知道相公寫字很漂亮,這就是他的字跡。”

“那就沒事了。這封信筆走龍蛇,蒼勁有力,瞧不出絲毫慌亂之意,相信寫這封信的時候,兄長所處的環境一定很安全,他有足夠的信心處理好突發事件。”紫莘勸慰道。

“可是,有遇見意外,為何在信上含糊其辭,不說明是什麽意外?小貍,你說他是不是被別的女人勾住了,忙着逍遙快活,就不要我了?”

“啊?”只是一封信而已,如果陳妻不說,紫莘完全不會朝那方面想,“嫂子,你太多慮了吧?兄長只是晚回來幾日而已。”

“他以前從不晚歸的!即便有事,怕我擔心,也會交代得一清二楚!這回語焉不詳,肯定有事發生,如果不是遇見了歹人,那肯定是遇見了妖女。嗚嗚,相公若是不要我,我就活不成了,嗚嗚……”陳妻不住地哭哭啼啼,令紫莘目瞪口呆,畢竟昨天她還反複強調,與陳鹿鳴是何等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今日就咬定丈夫是個抛妻舍業的負心渣男。

“夫妻之間,還能這般相處?”紫莘頓覺眼界大開,她關于夫妻相處的模式,只有爹娘這一個範本。陳骁為經營自家産業,也時常外出,一走就是幾個月,窦倩倩從沒有整日疑神疑鬼,擔心陳骁移情別戀;更沒有哭哭啼啼,覺得離開丈夫就活不成的。

她安慰了陳妻幾句,見沒有效果,就找個借口開溜,找到了正在晨練的蕭邁。

他此時演練的是紫莘從沒有見過的一套拳法,出招極快,大開大合,拳風與空氣相撞,發出鞭炮般接連不斷的悶響;身形在庭院中閃轉騰挪,猶如一條被困于深潭中的游龍,掙紮着想要突破束縛他的天地。

憑心而論,這套拳法十分精彩,但身為俠武盟主弟子的陳紫莘,自然見過不少更厲害的表演。

把時間往前推兩天,橫豎看蕭邁不順眼的紫莘,肯定要揶揄兩句,說一些風涼話;但此時此刻,有求于人,紫莘便順理成章地切換到迷妹模式,雀躍着為蕭神捕喝彩。

“矯若游龍,氣吞山海,蕭神捕打得一手好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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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紫莘的誇贊,蕭邁自然十分受用,他收回招式,閃身落到紫莘跟前,嘴角上鈎驕傲地問道:“與你師父闵清鋒相比,如何?”

“蕭神捕的拳法更厲害,我師父的劍法更厲害。”

“哈哈,闵清鋒又不在身邊,何必維護,直接說本官更厲害,也好讓我開心開心。”

“問題是人家最喜歡有一說一,蕭神捕雖然武藝精絕,氣勢如虹,整個江湖都罕見能與您相匹敵者,但我确實只見過蕭神捕用拳,沒見過蕭神捕使劍,所以只能說您拳法厲害啊!”

“哈哈哈……”

語言擁有溫暖人心的神奇力量,即便明知道是阿谀奉承,但聽到耳朵裏,還是讓人心裏暖暖的。

蕭邁原先還想揶揄陳紫莘兩句,怎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現在也不想糾結這個話題了。他笑了一陣,眼神朝後院的方向瞟了一下,然後問道:“嫂子又在哭了?”

“嗯。嗯……她經常哭嗎?”

“不經常,偶爾。”

“陳大俠說遇上點事兒,這幾天不回來了,于是嫂子就哭哭啼啼,說他肯定是在跟別的女人鬼混。這也太沒安全感了吧?”

“你可不能小看女人的直覺……雖然你也是個女人。”蕭邁雖然還是嬉皮笑臉的模樣,但眉頭顯然掠過了一抹嚴肅,“憑心而論,她能嫁給陳鹿鳴,完全是撞大運的結果,所以非常沒有安全感。陳鹿鳴了解自己的枕邊人,所以日常出行都會跟她交代得很清楚。這回語焉不詳,莫說是她,連我都覺得出事了。”

“能出什麽事啊?”紫莘頓時緊張起來。

這些時日在刺史府,她聽了很多關于陳鹿鳴的傳言,似乎是個能力不遜于蕭邁的神探,所以一直對陳鹿鳴抱有期待,希望這位本家老哥能幫自己洗刷冤屈。萬一陳鹿鳴出了事,倒黴的肯定還是自己。

“別擔心,陳鹿鳴這家夥,有很多見不得人的隐私,可能是處理他的私事去了。”

“有什麽私事,是連枕邊人都要瞞着的?”

“那可是太多了。”

“什麽事啊?”

蕭邁翻了個白眼:“他連枕邊人都瞞着,能告訴我嗎?”

“哦,說得也是。那我的案子怎麽辦,總不能一直拖下去吧!”

“有陳鹿鳴做幫手,破案會容易些;但他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我只能獨自上陣了。”

“有什麽忙是我可以幫的嗎?”

“你安心待在刺史府,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時辰不早,我該出門走訪調查了。下午見。”說罷,蕭邁向陳紫莘告辭,離開了刺史府。

紫莘自然滿口答應,但刺史府很悶,蕭然去女先生家上早課,陳妻又聒噪,她很快就坐不住,總想做點什麽事情。

“對了,臭燒餅說岳大哥幾天前就死了,只是昨天才斷氣,究竟是什麽意思啊?我得親自去瞅一瞅。”

通過問詢,她很快得知滄州城仵作所在,并溜上門要求再看一眼岳岩的屍首。

仵作當然不同意:“蕭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接近本案受害者的屍首。”

“那岳大哥身上有何秘密,你直接告訴我不成嗎?”

“不行,蕭大人還有命,不得把驗屍結果洩露出去。”

“如此神秘,莫非屍首上有什麽蹊跷?”

“大小姐不要再問了,小人可不敢違抗蕭大人的命令。”

“張口蕭大人,閉口蕭大人,不過是一塊臭燒餅而已,至于那麽害怕嗎?”

“蕭大人确實挺讓人害怕的。”

“這……”瞧仵作油鹽不進,紫莘幾乎要跳腳,但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緒,知道空口白牙地追問,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于是變換了戰術,“仵作大哥,給朝廷當差,每月能領多少工錢啊?”

“給活人驗,一次一百文;給死人驗,則分很多種情況,新鮮的屍體便宜,腐敗的屍體貴;無需動刀的便宜,需要動刀開膛的貴,大概是一錢到三錢銀子不等。”

“哇,似乎很賺錢啊,滄州城這麽多人,每月不得死傷幾十個,仵作賺翻了!”紫莘還想用銀兩買通對方,沒想到對方工錢這麽高,那為了保住這份工,仵作就有理由嚴格保密了。

誰知,仵作聽紫莘誇贊自己高收入,立刻自嘲地笑笑,然後連連擺手:“大小姐說的哪裏話?驗屍不是論人算的,是論案子算的。一個案子,死一個人,是二錢銀子,死一百個人,也是二錢銀子。滄州每個月,也就十幾個案子。”

“哦,那我就放心了。仵作大哥,您看這是什麽?”紫莘從荷包裏掏出一片金葉子。

仵作立時見錢眼開,這一片金葉子,足夠抵他一年的工錢了:“大……大小姐,您是要賞賜小人?”

“仵作大哥,岳大哥生前與我親如兄妹,我真的非常關心這個案子。只要你把實情告訴我,那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好,好!”

陳紫莘把金葉子丢向高空,仵作趕緊像拍蒼蠅一樣雙手接住,滿是褶子的臉上立時綻放出花一樣的笑容:“大小姐想問什麽,小人定知無不言。”

“岳大哥,究竟是什麽時候死的?”

“這……”仵作臉色一變,說話的語氣也陰沉起來,“大小姐,此案的內情十分蹊跷,一旦傳揚出去,恐會惹得百姓騷亂,所以請務必保密。”

“我知道分寸。”

“嗯。小人剛見到屍首時,還以為他死了兩三日,沒想到蕭捕頭說他才剛剛死去,于是讓小人仔細查驗。于是,小人剖開他的肚子,想檢查具體的死因,結果一刀下去,一股巨大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原來屍體的五髒六腑,都已經爛透了。”

“啊,爛透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屍體內髒的腐敗程度,比表面要嚴重得多,而內髒腐朽成這個樣子,人是決計不可能活下來的。所以,死者一定是亡于案發前好幾天。”

聽到這樣違反常識的推論,紫莘愣住了,她想起昨日見到岳岩時,他面無血色,皮膚青黑,聲音沙啞,住處還彌漫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确實已經不像個活人了。

但死人如何行走,如何說話,更如何對自己意圖不軌呢?

此等詭谲驚悚之事,連向來自诩狐仙轉世的陳紫莘,都有些接受不能。

“仵作大哥,你說的是實話嗎?可不要蒙我,我最讨厭有人蒙我了!”紫莘揮了揮自己的小粉拳。

“小人清楚大小姐的厲害,要麽不說,說了肯定是實話,請放心吧。”

“那岳大哥的死因是什麽,你有沒有調查頭部傷口?”

“查了,當然查了。頭部的撞擊傷是死後形成的,肯定不是致死的原因,但因為沒有發現其他外傷及中毒、窒息的跡象,所以暫時把死因定為‘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

假設此案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紫莘肯定聞而暴怒,抨擊官府權貴豈可随意草菅人命?明明是失手殺人,卻偏要說成是自然死亡。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可尴尬的是,她偏偏就是案件的當事人。

紫莘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很痛,看來不是在做夢。

“我想再見岳大哥最後一眼,可以嗎?”

“這……”仵作面露猶疑,似乎是想要拒絕,紫莘于是又掏出一枚金葉子,他接過後連忙點頭不停,“沒問題,只是屍體腐敗得厲害,怕大小姐頂不住那個味道。”

“我可以。”

見她态度堅決,仵作便找來一件套筒般的麻衣,讓紫莘披在外面。因為屍體的氣味極其強烈,沾在衣服上久久不散,直接去停屍房的話,出來之後衣服都不用要了。

紫莘覺得扔掉就扔掉,但還是套上麻衣,戴上面罩,用兩團棉花把鼻孔堵了起來。仵作推開停屍房的大門,剎那間,黑壓壓的一團蒼蠅便飛了出來,差點沒把紫莘給推倒,同時幾乎從門口噴湧而出的腐敗氣息,當場吓得紫莘恨不得奪路而逃,畢竟從小到大,她還沒來過這麽肮髒惡臭的地方。

可為了查明真相,解除心中的疑惑,紫莘還是咬咬牙,跟仵作走到了存放屍體的棺材前。

掀開棺蓋,氣味尤其駭人,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紫莘努力往裏瞅了一眼,見到裏面躺的人的确是岳岩,且面部已經開始腐爛後,立即轉身跑出了停屍房。

“嘔……嘔……”

紫莘腹內翻江倒海,一邊嘔吐一邊嚎哭。她有心理準備,自己将看到什麽,可真的見到後心頭還是遭受重創。

她懷念那個陽光俊朗,渾身充滿朝氣的武者,只想把岳岩最優秀的一面留在心裏,然而這一次刨根究底,那可憎的面目恐怕會永留心頭,徹底毀掉曾經的美好記憶。

紫莘開始後悔,其實只要聽仵作的描述就夠了,何必親自去查驗?蕭邁與陳家無親無故,反而一直想拿陳家開刀,給刺史府衙門立威,他怎麽可能袒護自己?但事實上,紫莘就是擔心蕭邁枉顧國法,愣把失手殺人改成自然死亡,甚至不惜僞造死人還能行走、言語的謊言。

“岳大哥是昨日死亡的,照理說,屍體不該腐敗成這個樣子。唯一的解釋:蕭邁沒有騙我。”

抱着這樣的答案,紫莘回到刺史府。她洗了個澡,換上從陳妻處借來的衣服,至于沾染了屍氣的衣服,她本想一把火燒掉,可想起趙潮笙的教訓,做人不能過于奢靡浪費,就随手賞給了刺史府的侍女。

陳妻是楊玉環型的美女,紫莘穿她的衣服顯然不合身,于是就吩咐侍女去陳府,給她帶回來幾套換洗的衣物。

正午時分,陳妻喊她用膳,但一向貪吃的紫莘,這會兒屬實沒有胃口,就躲進房間裏休息了。

午後,小白和幾個陳府的侍女來到刺史府,給紫莘帶來了換洗的衣物和許多生活用品。

“小姐,你不是很讨厭姓蕭的嗎?為何住在這裏不走了,是蕭邁抓住了什麽把柄,要挾你嗎?”

“沒有要挾,是自願的。我牽扯進了一樁案子,要留在刺史府,協助蕭邁調查,順便也替我洗清冤屈。”

“啊?”小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依她對主人的了解,陳紫莘牽扯到任何案子,都不會老實配合官府的調查,“究竟是什麽冤屈啊?”

“……”

紫莘語塞了,她這時才想起來,無論是蕭邁的判斷,還是自己的調查,都足以洗清身上的冤屈,那留下來的目的是什麽?

“不是我冤,是岳岩大哥冤。小白,你幫我一個忙。”

“小姐請吩咐。”

“你去買些紙錢,到岳岩哥哥家……罷了,直接送到刺史府,我親自燒。千萬記得要多買一些。”

“是……岳公子怎麽了?”

“岳大哥去世了。”

“啊!”小白甚是吃驚,她對岳岩相當熟悉,怎麽都想不到,那樣的人會英年早逝,“怎麽去世的?”

紫莘當然不能說出真相,想起最後一面時的病容,便回答小白:“病死的。”

“病死的!那麽強壯的人,也會病死?”

“別問了,照我說的做。另外,派個可靠的人,去給岳大哥老家送一筆銀子,我虧欠岳大哥的太多了。”

岳岩老家在外地,因習武求學才來到滄州城,此後便定居于此。

“是,小姐。另外,老爺夫人都很想你,武林大會也将近結束,小姐千萬要早點回家。”

“待此間事了,我會回去的。”

孟青敢在陳府調戲自己,可見家裏也不安全,紫莘決定接受蕭邁的建議,在刺史府暫住一段時間。

安排好丫鬟們要做的事情,已經到了申時初,蕭邁調查歸來,見到有陳府下人的身影,立即說道:“大小姐不講信用啊,說好了,不準在刺史府搞裝修的。”

“我沒搞裝修啊,只是讓下人送些東西過來,否則,你給我洗衣服啊?”

“你應該自己洗。”

“抱歉,不會。”

鬥了兩句嘴,紫莘才想起,如今不是鬥嘴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走訪去了。”

“有收獲嗎?”

“大有收獲。”

“說來聽聽。”

“找個地方。”

前任刺史是個大貪官,把刺史府修得華麗非常,還雇傭了極多的下人伺候其享樂。

劉公上任後,遣散了九成的奴仆,但蓋好的亭臺樓閣總不能拆了,地大屋多而人少,于是乎很多地方就荒廢下來,蕭邁找了個清靜所在,向紫莘聊起這一行的收獲。

“據我的調查,岳岩在六天前還一切正常,但五天前就有些不對勁了。”

“五天前生得病?”

蕭邁搖搖頭:“他去到雜貨鋪,問了紅燭的價錢,去到水果攤,詢問了棗子的價格,還去綢緞莊,詢問定制一套上等婚服的價格。”

“啊?岳大哥要娶媳婦了!”

紅燭、棗子、婚服,都是成親才用的東西,岳岩總不能是幫他人去問的吧。

“你不知道?”

“岳大哥從來沒說過,他是要娶誰啊?”

“我問過很多人,但似乎無人知曉這個答案,包括乘風镖局的何影天。”

“何大俠都不知道?那真是咄咄怪事。”

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岳岩娶妻,可以不告訴任何人,但不能不告訴他的師父何影天,否則誰給他證婚?

“有兩種可能。”紫莘思忖了一番,“其一,岳大哥是替他人購置喜燭、棗子的。”

“我要是他,最多問一樣東西的價格,除非新娘跟我有一腿。”

“唔……确實。那其二,岳大哥很猶豫,還沒有下定決定要娶人家。”

尋常百姓中間,“節烈觀”盛行,有些女子露條胳膊被人撞見,就尋死覓活,非對方不嫁。假設岳岩不慎讓某位女子失貞,不想娶而只得迎娶,自然一開始就不會将此事宣揚出去。

(這種風氣并不一定是男人的天堂,有時也會是男人的地獄。因為失貞的女子,不一定是男子喜歡的;令女子失貞的男子,也不一定是女子喜歡的。如果女子以失貞于對方為借口,非嫁不可,那男子就只能迎娶;不娶的話,女子尋死覓活,一旦出事,男子就會被判刑,若女方因此死亡,且女方未婚,男子也會被秘密審判後判處絞刑或斬首。)

(以陳妻的故事舉例,幾年前,她誤入深山迷路,還摔傷了腿,陳鹿鳴剛好在打獵,便扶她上馬,把她送回了家。然而,她卻自認失貞于陳鹿鳴,回家後精神恍惚,大病一場,陳鹿鳴得知此事後,只得上門求親。因為她要是死了,陳鹿鳴按律也得被斬首。兩人就這樣結為了夫婦。否則空有一副好皮囊,大字不識幾個,出身小門小戶的她,幾乎不可能與當朝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兼任滄州府長史,江湖人稱“玉面判官”的陳鹿鳴有任何交集。但也正因為如此,陳妻極度缺乏安全感,時刻擔心陳鹿鳴會離她而去,所以總是喜歡哭哭啼啼。陳紫莘與她的人生完全不同,所以也無法理解她的心态。此事與主線無關,表過不提。)

“據當事人的回憶,岳岩去購置這些東西時,顯得極為喜悅,說明他對新娘一定極為滿意,不存在不情願的可能。”

“那就是說,岳大哥要娶的是心儀之人,可為何不告訴何大俠呢?”

“我猜女方身份特殊,岳岩有把握迎娶,但又不是完全有把握,所以一時不敢告訴何影天。”

“什麽身份啊,如此神秘?”此言一出,紫莘猛地發現,從開始蕭邁就盯着自己看,“喂,你該不會是說我吧?”

“我什麽都沒說。”

“你明明就是在說我!我心裏一直把岳大哥當兄長,不可能嫁給他的。”

“為何不可能,你嫌他窮?”

“我永遠不會嫌自己喜歡的人窮,因為本姑娘有的是錢,誰要是做了我的丈夫,我揮揮手就能讓他腰纏萬貫。”

“那是因為什麽原因?”

“沒什麽原因啊,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可不喜歡是一種主觀感覺,‘絕對不可能嫁給他’,則是一種客觀判斷。他定是有哪裏不合格,才會被大小姐淘汰吧。”

“嗯……算是吧。”

“究竟是哪裏不合格?”

“岳大哥哪裏都好,就是武功不大行。我陳紫莘的丈夫,武功起碼得排進天下前三十吧。”

前三十,是紫莘慎重考慮後的結果,因為武學修為需要積累,站在武林巅峰榜上的高手,歲數普遍偏高,個個都能當她的長輩了,所以必須适當放寬條件。

更別說,二十歲入巅峰榜前三十,那三十歲入前二十甚至是前十,都大有可能。

得到這個答案,蕭邁不禁大笑,他的武功修為自然穩居前三十,與前十名掰掰手腕也不成問題,嘴上卻提醒道:“大小姐,聽我一句勸,何必非要嫁武功高的,萬一他婚後欺負你怎麽辦?”

“他敢!誰敢欺負我,我就弄死誰,連相公也不例外。”紫莘咬牙切齒,似乎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蕭邁忍不住縮了下脖子,想起前兩次邂逅時,他曾經用鐵尺敲陳紫莘的腦袋瓜。

“對了,你以前就欺負過我,還用尺子敲我的頭!”紫莘猛地想起來,捂住頭頂,對蕭邁怒目而視。

“你怎麽這般記仇,你還踩過我的腳呢?”

“踩腳能有什麽危險,敲頭萬一敲出個好歹?說不定我已經受了重傷,腦部淤血,只是還沒發作而已。”

“确實像是腦淤血。”

“壞家夥,我打死你!”

紫莘站起身,擡手就往蕭邁身上狠錘,打得蕭邁也起身抱頭而逃。

“好了好了,還沒完沒了了!”蕭邁被逼得施展輕功,一躍兩丈開外,紫莘欲追,他趕忙擡手作勢阻攔,“別打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

“報仇難道不是正事?”

“你也太記仇了吧?行,我把尺子給你,你也敲我一下,然後兩邊算扯平,如何?”

“好啊,給我!”

蕭邁從袖中抖出鐵尺,扔給陳紫莘,然後施展三花聚頂鐵頭功,沖她說道:“來,往這裏敲一下,從此咱倆就扯平了。”

紫莘把尺子在手裏掂量了一下,發現分量還挺重,幾乎與闵清鋒的寶劍持平,但體量只有它的一半。她不由得好奇,這般古怪的兵器,蕭邁用起來趁手嗎?

但無論如何,這麽沉的鐵疙瘩,砸到普通人頭上,輕輕一下就能讓人痛得昏厥過去;再用力些,就能擊碎頭骨;若用足十分力,一下就能讓人腦漿迸濺。蕭邁此前經常憑此尺與群雄圍毆,以寡敵衆,以弱勝強,因為鐵尺無鋒,輕易不會打死人;但鐵尺分量足,打在身上就是骨斷筋折,群雄輕則失去戰鬥力,重則終身殘廢,武功全失。

紫莘意識到,那日蕭邁敲打自己,動作幅度看似誇張,實則力道極有分寸,否則不會疼得恰到好處,反觀自己,一尺子下去,把蕭邁打成白癡就不妙了,自己還指望他破案呢。

于是,當着蕭邁的面,紫莘把鐵尺揣進了懷裏。

“喂,別把我的尺子拿走啊!”

“我要保存犯罪證據。臭燒餅,你把岳大哥的案子破了,我就把尺子還給你,從此兩方扯平,本小姐不會再計較你的過失。”

“放心,無論你講不講條件,我認準的案子,一定會查到水落石出,但你得把尺子還給我,那是我的兵器。沒個趁手的兵器,我會被人打的。”

其實,蕭邁精通百家武學——但樣樣精通的結果,就是樣樣稀松。刀槍劍戟斧钺鈎叉鞭锏錘抓拐子流星,他倒是都能耍一下,可最擅長使用的還是鐵尺。沒有鐵尺,他的戰鬥力就只能發揮出七成,從一流高手直接堕入二流高手,這對一個仇家衆多的神捕來說,後果簡直是致命的。

可陳紫莘不一樣,她雖然經歷過幾次驚心動魄的危險,但大體上都處于相當安全甚至是安逸的環境中,滄州首富是她老爹,俠武盟盟主是她師父,天山派掌門是她義兄,直到遭遇孟青誣陷之前,她一直都像小公主一樣被全武林呵護着。再加上紫莘也不是笨蛋,僅憑直覺就能識破絕大多數的陷害和圈套,所以安全意識較為薄弱,更無法理解蕭邁此刻的緊張。

“那你就早點破案,我會把尺子還給你的。”

“大小姐,劍客不能失去手裏的劍,我也不能失去我的尺子,這不是開玩笑的,快點還我。”

“嘿嘿,你越是緊張,我就越不能還你喽。”

“你……這樣行不行,你把尺子還我,我另尋一樣信物給你,保證查出此案真相。”蕭邁提出了交換信物。

紫莘沒想到,蕭邁對這把尺子如此在意:“喂,臭燒餅,這只是一塊鐵疙瘩而已,去鐵匠鋪,半天時間就能重鑄一把。你如此緊張,該不會是它身上有什麽秘密吧?”

“這把尺子陪了我整整十年,是我人生中第一把兵器,也是我最信賴的兄弟。只要把它帶在身邊,無論面臨任何危險,我都會有底氣去戰勝。”

“沒想到,你這人還挺念舊的。”紫莘見蕭邁如此緊張,只好答應調換信物,她一眼就認準了蕭邁随身攜帶的一枚刀幣,“尺子可以還你,那刀幣造型挺別致,與我做個信物吧。”

“這……”蕭邁低頭一看,不禁面露難色。

一般人喜歡在腰間懸挂玉佩、香囊作為裝飾,蕭邁則不走尋常路,懸挂一枚古代刀幣。古錢幣因年代久遠,往往表面生鏽發黑,但這枚刀幣一直與衣物摩擦,顯得锃光瓦亮。

紫莘一眼瞧出了他的猶疑:“臭燒餅,你說沒了尺子該有危險,所以不能給我,我認了。那刀幣總不能用來打架吧?”

“不能。”蕭邁搖搖頭,卻沒有取下刀幣的意思,而是擡手一揮,“你一定要求個心安,那尺子就由你來保管。”

“啊?”

方才蕭邁言辭懇切,反複強調鐵尺對他的意義,甚至把鐵尺比作好兄弟;可在紫莘索要銅錢的時候,他立馬就不要兄弟了。

“這刀幣的意義,比鐵尺還重要嗎?”

“不說這個。”蕭邁岔開話題,“剛才聊到哪兒了?對,岳岩的新娘,就是在她出現之後,岳岩的身體才急轉直下。”

“對啊,肯定是這個女人搞得鬼。她給岳大哥施了法術,或者是下了蠱毒,才讓岳大哥變成那副鬼樣子。”

蕭邁眉頭微挑:“你是這樣覺得的?”

“是啊。”

“沒有別的疑點?”

紫莘沉吟片刻,想起蕭邁說的,岳岩購買喜燭、紅棗時很開心,可見對新娘子極其滿意。他既然如此喜歡新娘子,又為何對自己動了歹念?難道岳岩是個花心大蘿蔔?可相處那麽久,自己并不覺得岳岩花心。

疑點肯定是有的,但這些疑點都與紫莘有關,紫莘不想順着話頭說下去,便直接道:“沒了。”

“真的沒了?”

“我想不出來。”

“你是不是買通仵作,去給岳岩驗屍了?”蕭邁突然說道。

“沒……沒有啊。”紫莘下意識地否認,但吞吞吐吐的語氣,就已經宣告了答案。然而,她見蕭邁眼神淩厲,已無撒謊的可能,只好改口:“也不是完全沒有,有一點點。你是怎麽知道的?因為我換了衣服,還擦了香粉?”

蕭邁搖搖頭:“屍體腐敗早于死亡,如此明顯的疑點,你提都不提,顯然是買通仵作,已經提到知道了內幕。”

“啊!”紫莘猛拍腦門,“原來這裏露餡了。蕭大人,你不會怪我吧?”

“責怪有用嗎?罷了。大小姐覺得,岳岩的新娘子,會是誰?”

見蕭邁沒有追究,紫莘便松了口氣,作為報答,她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嫌疑人,結果是一個都找不到:“唉,想不出來,岳大哥從沒提過,他有喜歡的姑娘。難道是柳菲?不像啊。”

“柳菲是誰?”

“柳菲是乘風镖局柳乘風的女兒,也是我的好朋友。”

“岳岩也是乘風镖局的。”

“對,镖局裏不少人都對柳菲感興趣,但是我問過柳菲,也問過岳大哥,還試圖撮合他倆,但他倆都說對彼此沒啥意思。”

“你确定?有些人含蓄,喜歡也不會說出口。”

“我确定。再說,柳總镖頭一定會把柳菲嫁到別的镖局,或者門派世家子弟去聯姻。”柳菲曾聊過婚嫁話題,所以紫莘對此十分篤定。

“柳菲的可能性排除,那就只剩下你了。”

“臭燒餅,你怎麽還盯着我啊?都說了多少遍,不可能是我的。”

“可是,大小姐有沒有想過,此前岳岩一直對你彬彬有禮,你也不是第一次去岳家,為何單單這次,他就要對你圖謀不軌呢?”蕭邁說着,把手掌放在胸口,假裝輕咳了兩下,“何況岳岩正在病中,功力遠不如從前,甚至連你都打不過。他即便想要霸王硬上弓,也不會選這個時辰吧?”

蕭邁的話勾起了紫莘的傷心事,于是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搖了搖頭:“不知道。”

其實,蕭邁此時早有計較,之所以沒有明說,還是想誘導紫莘自己說出“真相”。

他沉吟片刻,嘆了口氣,提到另一個人:“還記得孟青嗎?”

“嘶——當然記得,本小姐遲早把他挫骨揚灰!”紫莘咬牙切齒地說道。

“依照我朝律例,毀壞屍體至少要服四年苦役,挫骨揚灰則罪加一等,要判六年。”蕭邁伸出大小拇指比劃道。

“哼,死罪都能用錢抵,毀壞屍體……咦,屍體……孟青已經變成屍體了?”

“他昨晚遭人閹割,腦袋也被扔進了糞坑。”

“這……這……這就叫報應!蕭大人,他是被誰殺的?”

“兇手擅長用劍,顯然是武林中人。”

“不可能是我師父,對付采花賊,他只會閹割不會殺人;也不會是我義兄,他只會殺人不會閹割。”紫莘下意識地想到了闵清鋒和息唯江,立即為他們辯解,“更不可能是我爹,他一來不會武功,二來仁慈,最多把孟青打殘,不會要他的性命。”

“但有可能是他們手下人做的。”

“蕭大人,你不會因為這個案子,又要跟我們過不去吧?”

蕭邁搖搖頭:“我目前沒有插手此案的打算。”

“沒打算?”紫莘頗覺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其實官府不管江湖人之間的厮殺,才是傳統,蕭邁這種喜歡調查江湖人的才是異類。只是他異類的事情做得太多,偶爾做一件正常的事情,反倒顯得更加另類了。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管江湖上的事情嗎?”

“是,我喜歡管,但只會挑感興趣的去管,否則江湖那麽大,我一個人如何管得完?孟青是誰殺的,我不感興趣,可我對他調戲你的原因感興趣。”蕭邁努力讓語氣顯得平淡,免得被陳紫莘認為是變态。

如果紫莘知道他此刻的心态,肯定會笑他欲蓋彌彰,畢竟在她心裏,蕭忘我早就無限接近于變态了。

“原因?有沒有搞錯!姓孟的是色狼,原因在他身上,你應該去找他。我是受害者,為何要從我身上找原因?非要找個原因,只能是本姑娘國色天香,但這也不是他調戲我的理由!”

“大小姐不要激動,我只是在跟你讨論案情,沒有讓你背黑鍋的意思。只是孟青的舉動不合乎常理,畢竟是在陳家的地盤,他怎麽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你不相信我?趙潮笙可以替我作證,确實孟青主動招惹我的。”

“嗯,我查過了,是孟青主動招惹的你,所以我真正懷疑的,是孟青的動機是什麽。”

“因為他是個色狼。”

“那岳岩是色狼嗎?”

“呃……”紫莘愣了一下,然後緊皺眉頭,語氣不善,“你怎麽又提到岳大哥了?”

“孟青跟岳岩很像,都是在極其不利的場合下,對你欲行不軌的,這不可疑嗎?”

“這……确實可疑。”

“排除色膽包天這個原因,在極其危險的狀态下,調戲一個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女子,我設身處地,只能想到一種原因。”

“設身處地……對了,不用設身處地,你本來就是!我差點忘了,初次見面時,你就當衆戲弄我,跟孟青是一路貨色。”紫莘咬牙切齒,表情猶如發怒的小貓,明明很猙獰,卻顯得愈發可愛。

蕭邁急忙辯解,卻忍不住笑出聲:“天地良心,明明是大小姐先戲弄我的!話說回來,我倒現在都不明白,與大小姐無冤無仇,為何一見面就要搞我?”

“誰讓你是官府中人,還打扮得像只綠毛龜,我最讨厭官府中人了。何況,我戲弄你,那是‘臨時起意’,你戲弄我,可是‘有備而來’。明知那天是我生日,竟然只帶了四十個燒餅做禮物,還要當聘禮,誰會收你的臭燒餅?”

“喂喂,大小姐,開動你的腦筋想一想,誰會随身帶四十個燒餅呢?我就帶了四個,也不是生日禮物,那是我用來做午飯的。被你踩壞了一個,我還沒讓你賠呢!”

“我不管,反正你跟孟青就是一路人,你是個好色之徒。”

“不好,被你發現了。”蕭邁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

“沒什麽。”蕭邁替自己辯解,“确實,我跟孟青、岳岩表面上有點像,但其實有本質的區別。在不利的狀态下,還要戲弄得罪不起的姑娘,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有絕對把握,保證對方不會反抗或拒絕。我身懷高深武藝,又是朝廷命官,量闵清鋒也不敢把我怎麽樣,但孟青和岳岩,武功與地位都與我相差甚遠……”

“臭燒餅,分析歸分析,不要總把岳大哥跟姓孟的并列,聽起來侮辱了岳大哥。”

“行。”被紫莘稍微打斷了一下後,蕭邁繼續說道,“單說姓孟的,他武功如此低微,憑什麽保證調戲大小姐時不會挨揍?”

紫莘是不願站在孟青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所以直接搖了搖頭。

“其實很簡單,調戲者與被調戲者之間,存在某種關聯,就比如……情侶。”

“情侶?誰跟姓孟的是情侶啊,我先前都不認識他。臭燒餅,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揍你了!”

“你別急着代入姓孟的,先考慮一下我說的是否正确。假設一對男女是情侶,那在周圍無人的情況下,做些出格的舉動,不足為奇吧?”

“呃,你說的……關鍵我……”

“我知道你跟姓孟的,沒關系,但有沒有一種可能,讓姓孟的誤以為自己與大小姐存在某種特殊關系?”

“什麽意思啊?”紫莘是真的有些糊塗了。

“不理解沒關系,姓孟的例子不太明顯,那就舉一下岳岩的例子。一向守禮的岳岩,突然對你不軌,是很奇怪;但假設岳岩把你當成了自己的未婚妻,那情難自已之時有越界之舉,就不奇怪了吧?”

“我不是岳大哥的未婚妻。”

“我知道你不是,可如果岳岩以為是呢?你仔細想想,岳岩以為你會嫁給他之時,那表現出再多的欣喜若狂,都顯得順理成章了吧?”

紫莘這會兒沒有再沖動,她是個很聰明的姑娘,聰明人又往往喜歡猜謎,此時的她已經陷入到了蕭邁的謎題之中。

“姓孟的,把我當情侶;岳大哥,把我當未婚妻,是什麽讓他們有了這樣的誤解?答案是——”思索許久,紫莘才緩緩說道,“有人冒充我!”

七拐八繞,終于誘導紫莘想到了這一步,蕭邁長舒一口氣,準備将這些時日的調查結果和盤托出。

之所以沒有直接說,是因為內容很敏感,他擔心會傷及紫莘的自尊心,甚至讓她進入暴怒狀态。畢竟,女人一旦陷入情緒的漩渦,蕭邁莫說拉她出來,保護自己不被牽扯進去就很難。

然而,就在蕭邁開口欲說之際,雙耳突然抖了一下,不禁脫口而出:“有人在敲鳴冤鼓。”

“鳴冤鼓?我沒聽見啊。”

“我先陪劉公升堂,你待在刺史府,不要随意走動。”

“喂,你先別走,哪兒有什麽鳴冤鼓啊?”

見蕭邁起身,紫莘也連忙起身追趕,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僻靜的花園,在失去假山和樹林的遮掩後,她還真聽到了細微的鼓聲。

“燒餅,你耳朵還挺靈呢?”

“我耳目都很靈。”

紫莘非官非吏,自然不能去公堂聽審,便在後宅瞎轉悠,邊走邊思考蕭邁的問題。

“有人在冒充我嗎?”

“冒充我,與孟青談情說愛;再冒充我,與岳大哥定親?孟青還好說,岳大哥對我太熟悉了,什麽人的僞裝能瞞過他的眼睛?”

六年前,岳岩同紫莘一起被蒙汗藥迷倒,自那之後他行事就非常小心,加之镖師行走江湖,原本就比較謹慎,疏忽大意是會喪命的。

除非容貌、聲音乃至身材,都與自己別無二致,否則岳岩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眼前的紫莘是真是假。

“當然,武林中有善口技者,可以模仿他人的聲音;傳說還有善易容者,可以模仿他人的容貌。冒充我而不被岳大哥識破,雖說可能性很低,但并非全無可能。問題是,費這麽大力氣,就是為了對付我?”

紫莘有自知之明,她在武林中有點地位,畢竟是滄州首富之女,俠武盟主之徒,天山掌門義妹,但也談不上特別有地位。畢竟天下那麽多個州,滄州只是其中之一;江湖中人有把自己當成江湖中人嗎?這是個問題;自己完全沒有幹預闵清鋒、息唯江做決策的能力。誰閑極無聊,費那麽大工夫對自己?

“想不明白啊!”

這時,紫莘突然聽到一陣獵獵的拳風聲,循聲找去,原來是蕭然在庭院中練習拳法。

這套拳的名字叫六合拳,屬于江湖中十分常見的一種拳法,特點是一打二拿三摔,架勢威武挺秀、敏捷矯健。

然而蕭然打起來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動如行龍、定如猛虎、輕如雲鶴、靈如猿猴的感,與蕭邁先前所演示的套路差得太遠了。

“小然,這套拳法,是誰教你的?”

見紫莘提問,蕭然便收拳休息,沖她笑道:“是兄長教我的。”

“你家兄長可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怎麽教你如此平常的拳法?”紫莘說完,又在心裏揶揄一句:“還教得稀爛。”

“兄長說,小然就适合這麽練,練好了能跟她一樣,天下無敵。”

“呵呵,還天下無敵呢!這個臭燒餅,肯定是怕你武功練得太高,将來嫁不出去。”紫莘雙手叉腰,“可我覺得,武功越高,才越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你哥不願教你,我教你。”

蕭然露出懷疑且尴尬的表情:“不用了吧。”

紫莘早已有了計較:蕭然是蕭邁在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肯定被他視為掌中寶心頭肉,只要把蕭然拉到自己這邊,蕭邁屆時還不得任由自己擺布?

“沒關系,本小姐最好為人師了。”紫莘說罷,拍了拍胸脯,“來,朝我這兒打一拳。”

“還是不要了,很痛的。”蕭然有點害怕。

紫莘氣沉丹田,提一口勁力聚于胸膛,使內功護體,自信地說道:“小然放心,讓你打你就打。”

“那……拳頭打人太痛了,改用掌好不好?”

“用掌?”紫莘想一想,掌的确比拳頭安全,“那你就拍一掌,讓本小姐給你演示一下,什麽叫做‘神功金鐘罩’。”

“神功金鐘罩?好哎!姐姐,小然要出招了。”

“來吧,我都……”

“等不及”仨字尚未說出口,蕭然“嚯”的一聲呼喊,将粉嘟嘟的手掌,以軟綿無力的動作,輕飄飄地拍在了紫莘胸口。

剎那間,紫莘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座山,渾身的經脈瞬間麻痹,整個身子癱軟了半邊,再也無力支持,撲通一聲就仰面栽倒。

“哎呀,陳姐姐!”蕭然眼疾手快,連忙把紫莘扶住,才不至于讓她摔倒,“你沒事嗎?”

“痛……好痛,我的身子動不了了。”

“小然的內力,封住了姐姐的經脈,所以才不能動。別怕,這就給你解穴。”

說罷,蕭然揮手在紫莘身上輕輕一拂,經脈瞬間通暢,痛感也消失了九成九。

“好厲害!小然,沒想到你居然是內家高手,可你年紀這般小,為何這樣厲害呢?”

點穴對普通人很有用,但對內功高手則效果一般,因為內功高手戰鬥時,會封閉腠理,使營衛之氣遍布全身,猶如一套堅固的盔甲,可以抵禦點穴者勁力的入侵。

紫莘內功雖不深厚,卻畢竟是闵清鋒的弟子,在挨這一掌時,還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可蕭然一掌就拍碎了她的防禦,說明其內功修為是紫莘的好幾倍,絕對能位列當代內功高手的行列了。

蕭然連忙解釋自己內功高深的原因:“我兩歲時,就開始跟随鶴仙爺爺習武,爺爺說我十歲時已內功大成。自那之後,小然從沒遇到能吃得住人家一掌的人。”

“鶴仙?”江湖中敢以仙自稱的,要麽是混飯吃的騙子,要麽是超凡脫俗的武學大家,紫莘不禁好奇,“鶴仙是誰,沒聽說過啊。”

“鶴仙就是鶴仙啊……唉,可惜爺爺在我十歲那年仙逝了,只留下我與兄長相依為命。姐姐,小然真的有控制力道,因為怕你受傷,所以只用了三成功力,沒想到還是險些傷了姐姐,對不起!”

“三成功力?三成功力就這麽厲害,若是十成功力,我豈不是要被你打死了?”

蕭然連忙擺手:“不會不會,小然下手有分寸,絕不會打死人的。”

“我看你的內功,簡直比蕭邁還厲害了。他吃得住你全力一掌嗎?”

“兄長很厲害的,我打不過他。”

“我問的是,他能不能吃得住一掌?”

蕭然搖搖頭:“吃不住,以前試過,一掌拍過去,兄長就倒了。但兄長武功很厲害,除非站在原地讓我打,否則我碰不到他的。”

“哦,明白了。”紫莘恍然大悟,蕭邁之所以教蕭然如此軟綿的招式,就是為了讓江湖人放低戒心,從而露出破綻,一旦被蕭然近身,管你是武學宗師還是劍仙下凡,直接一掌撂倒。

“蕭氏兄妹都不走尋常路,尤其是蕭邁,我還是太低估他了。”

蕭然扶紫莘回到房間,坐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外面便聽到腳步聲,蕭然出門查看:“兄長回來了。”

兩人在外面聊了一下,蕭然把自己險些誤傷紫莘的事說了一下,紫莘聽得真切,原本想要再折騰一下他,但是一想到冒充者的身份還沒搞清楚,便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出門。

“小然說你受傷了?”

“不礙事,碰了一下而已。什麽人在敲鳴冤鼓啊?”

“城西郊外突發命案,我得去現場看看。”

紫莘擡頭,見天穹黃雲慘淡:“天色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城?”

“根據本朝律法,凡命案立案後,在規定時間內必須偵破,否則辦案官員就會受到相應懲處。”蕭邁義正辭嚴。

紫莘差點被他唬住,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不對啊,你以前不是從來不把朝廷律法當回事嗎?”

最初還以為,蕭邁是個不畏強權,鐵面無私之人,信條就是秉公執法;後來發現完全不是這回事兒。他蔑視江湖中的種種規則,要求江湖人士在他面前,必須遵守朝廷的律法;但面對很多法律條文,他又展示出了不屑的态度,經常選擇性地執行。他為何要以鐵尺為武器?大概是因為,他自有一杆尺子在心中,那才是神捕蕭邁唯一的行事準則。

所以紫莘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案子,讓蕭邁這回選擇遵守朝廷律法去辦事的。

“我可以假裝看不到朝廷律令,但不能假裝看不到百姓有冤啊。陳大小姐,要同蕭某一起去嗎?”

“我?”紫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去哪兒?”

“案發現場。”

“城西郊外那個?哈哈,為何要我陪你去?”

“聽報案人的描述,那案子可能與岳岩案有些關聯。”

“岳大哥?有什麽關聯啊!”

“去了就知道。”

“帶我一起。”

紫莘心髒跳得厲害,連帶着胸口又痛了起來,于是以手捂胸,稍稍蹙眉。

“陳姐姐,你沒事吧?”

“若傷勢未愈,不妨多休息片刻。”

“沒關系。再拖下去天都黑了,我們快走吧。”

見紫莘要出門,小白等侍女欲同行,被她下命令待在刺史府等消息。小白去不得現場,便警告蕭邁:“蕭大人,我家小姐乃千金之軀,路上若是出了差池,我就是去京城告禦狀,也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哈哈……”蕭邁大笑兩聲,原本不想理她,但轉念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告狀來刺史府就可以,劉公鐵面無私,自會秉公處理;萬不可去京城告禦狀,如今朝內奸臣當道,你這般年輕可人的妹子,去了送羊入虎口。”

勘察現場,蕭邁只帶了兩個捕快,加上紫莘一共四人,縱馬前去西郊。其中,蕭陳兩人并排于前,兩個捕快則緊随其後。

在路上,蕭邁提了幾個問題:“這些天,你有沒有去過西郊?”

“沒有啊。”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莫說西郊,這些天召開武林大會,我連滄州城都沒出過。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陳府查問,本小姐有的是證人。再說了,本小姐在西郊又沒熟人,去哪裏作甚?”

“似乎确有幾分道理。那陳老板除了你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孩子?”

“沒有。”

“如此篤定?”

“我有沒有兄弟姐妹,我會不知道嗎?”

“公開的當然沒有,可如果是私生子呢?”

“你在懷疑我爹對我娘的專一嗎?那我告訴你,我爹是世上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父親。他只有我娘那一個妻子,也只有我陳紫莘這一個女兒。”

蕭邁在馬背上點點頭:“我蕭邁生平,最佩服兩種人,一種是專一的人,一種是不好色的人。為什麽?因為這兩種人,比三條腿的□□還稀有。更別說,權力和財富是最好的□□,陳老板兩樣皆有,當真會專一于一個女人?”

“臭燒餅,不許質疑我爹娘之間的感情!爹爹專不專一,我會不知道嗎?”紫莘真想掏出鐵尺,在蕭邁頭頂上狠狠來一下。

然而,再沒有比捕快,更能見證人心陰暗面的職業,何況蕭邁還是朝廷命官,黑上加黑。他又一向蔑視權貴,所以對紫莘的警告視若無睹:“我曾處理過一個案子,一個男人娶了三個妻子,生了七個孩子,每個妻子、兒女都視他為好丈夫、好父親,瞞了整整十年,後來還是被一個同鄉偶然發現,才上報官府。劉公判罰五十大板,流放三年,令我記憶深刻;但更深刻的,還是有個男人娶了一妻一妾,把小妾養在外面,妻子根本不知道。後來小妾發現男人懼內,便以揭發對方另覓新歡為要挾,索要錢財,男人不是沒有錢,但為了讓小妾永遠保守秘密,居然将其殺死抛屍。我曾問過他,只是一個小妾而已,何必鬧到殺人的地步?他告訴我,是因為與妻子情深意篤,不願妻子受到傷害。你說可笑不可笑?”

紫莘此刻臉黑得厲害:“說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告訴你,這世上兩面人太多,你以為的并不一定就是你以為的。”蕭邁見紫莘愈發生氣,于是又解釋道,“只是,我之所以心存懷疑,還是陳家實在太過富裕。陳老板膝下無子,難道要把偌大的家業,全都傳給女婿不成?”

聽到蕭邁的懷疑,紫莘立時笑起來。關于這個問題,她早就不止一次問過陳骁,別人家都是把家業傳給兒子,可紫莘沒有兄弟怎麽辦?陳骁的回答是,他正春秋鼎盛,又與她娘親如膠似漆,說不定何時就會給她添幾個弟妹;若實在是送子觀音不眷顧,他也不會另娶妾室,因為不想讓同父異母的弟妹,瓜分掉屬于紫莘的獨寵;再說上蒼已經把兩個絕世美人送到他身邊,分別作了他的妻子和女兒,陳骁已心滿意足,外面的庸脂俗粉無足道哉。

“傳給女婿怎麽了?招個上門女婿,生下的孩子跟我姓,家業還是我老陳家的。臭燒餅眼饞了吧?我警告你,千萬不要有非分之想哦!”

“呵,本館淡泊名利,還真看不上你家那點東西。”

見紫莘篤定,陳骁不會有私生子,蕭邁又想問,那窦倩倩會不會別的女兒?但實在沒辦法說出口,畢竟一般情況下,請問一個人的父親,有沒有私生子,對方最多也就是生氣;但詢問其母親有沒有私生子,對方恐怕就要打人了(前提是對方認為沒有)。

“打人……打人……對了,大小姐,待會兒見了苦主,無論如何不許打人。”

“你為何覺得我會打人?”

“我只是提個醒。”

“苦主要是對我動手,本小姐還不能還手喽?”

“放心,他們敢動手,我自會替你擋下來;同樣,你要是打別人,本官也不介意再請你吃回牢飯。”

城西郊外是個貧窮的村子,蕭邁、紫莘趕到時,天色已然暗淡,夕陽的餘晖給村落蒙上了一層破落的色彩。可破落不代表荒涼,此時的村子還挺熱鬧的,老百姓聚在街道上迎接官差,越是離案發的堂屋越近人就越多。

此時的紫莘頭戴鬥笠,素紗遮身,路上的百姓完全看不到其容貌。但素紗遮得住容貌,遮不住身材,單憑身體的輪廓,他們就猜測鬥笠之下定是個絕色美人,不由得暗暗羨慕蕭邁,只因誤以為紫莘是蕭邁的家眷。

蕭邁趕到案發現場,也就是苦主家時,劈頭蓋臉地把先到的衙役罵了一通:“豈有此理,幹什麽吃的,不知道保護現場?”

“啥是保護現場啊?”

“呃……笨蛋!”

前任刺史是個大貪官,在滄州任上只做了三件事:撈錢,撈錢,還是撈錢。手下的衙役和捕快都是他的撈錢工具,欺壓百姓、栽贓陷害是一把好手,審案查案、斷獄洗冤則一竅不通。蕭邁上任時間不長,恰好趕上滄州武林大會舉辦,于是忙着跟武林中人對杠,還沒來得及對衙役們進行徹底的整頓。

蕭邁搖搖頭,走到堂屋門口,紫莘緊随其後,一腳踏入門檻,頓時聞到一股刺鼻的腐敗味,與當初進停屍房的感覺一模一樣。

“好臭啊!”

“腐屍的味道,能不臭嗎?”

“嘔,好惡心。”紫莘把踏進門的腳抽了回來,“我能不進去嗎?”

“進去看看吧,你應該有經驗。”說罷,蕭邁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到紫莘面前,“給你。”

“送人家手帕做什麽?”

“誰會送你手帕?這是借你捂鼻子,擋屍臭的。”

“喂,你的态度能不能好一點?我不要。”

“是不想要,還是不敢去,怕見到屍首做噩夢?”

蕭邁使出激将法,紫莘果然中計,一把搶過手帕:“竟敢小看我,本姑娘連怕字怎麽寫都不知道。”

這間民居呈品字形構造,中間是堂屋,兩側連接着卧房,屍臭是從左側傳來的,即西屋。

紫莘捂住鼻子,走進西屋,一眼便見到床上用涼席所覆蓋的屍體,旁邊是個用棉花堵住鼻孔的衙役。

“把涼席掀開。”

“是,蕭大人。屍體腐敗很嚴重,您做好準備。”衙役說罷,手指捏住涼席一角,停頓片刻才将其掀開。剎那間,沖天的惡臭撲面而來,紫莘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她距屍首有段距離,但還是清楚地看到,那屍體早已腐敗得不成人形,爛瘡遍布臉面、手掌,還流淌着令人作嘔的膿液。

彌漫在空氣中的腐臭味,濃重得仿佛已經變成了粘稠的液體,止不住地往鼻子灌,簡直要把人熏暈過去。

進入肺部後,肚子裏便起了翻天覆地樣的反應,紫莘簡直忍不住要立刻吐出來。

“蕭邁怎麽一動不動,他沒有嗅覺的嗎?那我也要忍住,不能讓他看不起。忍住,忍……嘔……”

然而,紫莘最終沒忍住強烈的生理反應,扭頭跑出堂屋,走到庭院一角,大口大口地嘔起了酸水。

片刻後,蕭邁遞來一個水壺,紫莘接過漱了漱口:“太臭了!”

“屍體就是這麽臭,你應該有經驗的。”

“人是什麽時候死的?”

紫莘想得明白,正常人不會把一具屍體,放在家裏任由腐壞。

“昨天才死的。”

“昨天!你說半個月前死的我都信。一天時間,怎會腐敗成這樣?都快成一堆爛肉了!”紫莘忍不住吐槽。

“苦主還在旁邊呢,你說話聲音小一些。”蕭邁提醒紫莘,“再說,岳岩的屍體腐敗也很快。”

紫莘壓低聲音:“那也比裏面那位強太多啊。”

蕭邁點點頭,然後招手,把死者的遺孀喊了過來:“大娘,你兄弟報案時說,屍體是昨日暴斃的,但最初的變化是在一個月前,他身上長出了一些紅斑,很快紅斑就變成了大片的爛瘡,發出陣陣惡臭。死者的身體也變得愈發虛弱,最後卧床不起,直到死去。是這樣吧?”

苦主連連點頭:“對對,蕭捕頭,我家男人死得好苦啊!”

蕭邁描述的過程,讓紫莘不由得想起了岳岩。

岳岩身體出現異象後,沒過幾日,便死于紫莘的推搡;本案的死者,則是受盡了一個月的折磨才煙氣,所以後者的腐敗程度遠勝過前者。

只是,人都沒死,身體就先腐敗了的原因是什麽?中毒、中蠱,還是詛咒?

思來想去,紫莘開口問道:“大娘,你認識岳岩嗎?”

苦主愣了一下:“不認識。”

“那知道乘風镖局嗎?”

“城裏面的镖局?沒去過。”

“那你亡夫有跟镖局打過交道嗎?”

“沒有、沒有。我們都是本分人,不跟江湖人打交道的。”

意思就是跟岳大哥沒有交集?可沒交集,為何兩人都有相同的症狀?

岳岩好歹是何影天的弟子,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招致他人的陷害也不算特別奇怪;但本案的死者只是個窮苦百姓,誰會費那麽大力氣對付他?

人在困惑時,就容易心慌,心慌則會加劇身體的不适,周圍又屍臭熏天,紫莘還沒想明白,就已經惡心得受不了,逃出民房去到一邊。

她大口大口地嘔了兩下,只嘔到腹內空空如也才罷休。這時,一個衣着樸素的農婦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姑娘,你是跟蕭捕頭一起來的?”

這只是一句開場白,本身沒什麽意義。

紫莘點點頭:“是的。”

“你是蕭捕頭什麽人啊?”

“我跟他沒……”紫莘話說到一半,突然收住,因為作弄人的瘾又犯了,“沒事做,所以就來了。我是他招來的幫手。”

“蕭邁那家夥,除了吃喝玩樂啥也不會,每次破案都得找我幫忙,真是煩死人了。”

紫莘本意是要告訴農婦,蕭邁根本靠不住,希望農婦跟跟着自己一起數落蕭邁,以出心頭惡氣。然而孰料對面的大娘倒是人精,她雖然看不到紫莘的長相,但光憑語氣就能聽出姑娘是在開玩笑,且開玩笑的語氣,就跟尋常婦女聚在一起,談論家長裏短時數落自家老公時一模一樣。

這種數落做不得真,有時還得理解成打情罵俏,別看這時數落得歡,回到家裏說不定就老公長老公短,親密得不得了;反倒是對自家老公一句話不提,數落都懶得數落那一種,才大概率是家庭關系破裂的征兆。

所以,紫莘雖滿嘴說蕭邁的不好,農婦卻不敢迎合,反而笑嘻嘻地恭維道:“姑娘竟是蕭捕頭的幫手啊,實在了不起。蕭捕頭可是大好人啊,聽說他和劉公一到滄州,就處死了二十多個惡霸,還廢除了一堆苛捐雜稅,連我們村長都被叫去訓話了。哎,盼了一年又一年,總算派來一個青天大老爺。咱這青州,也算是有人管了。”

“這話說得稀奇,滄州以前沒人管嗎?”

農婦立即拉下臉:“哪兒有什麽人,都是一幫畜生。滄州城內是官商勾結,滄州城外是盜匪橫行,老百姓的日子真是苦透了!”

“有這麽誇張嗎?”

官商勾結裏的商,肯定包括陳骁,畢竟陳骁不僅是滄州首富,還是商會會長,從前确實跟滄州刺史關系不錯。

紫莘一直覺得滄州國泰民安,沒想到城外的百姓如此苦不堪言,一時竟不敢相信。

誰知,農婦開始大倒苦水,述說官商是如何勾結起來欺壓他們的。紫莘聽着難受,覺得對方是在罵自己,但又不好意思反駁,于是主動岔開話題:“對了,本案的死者,于你是什麽關系?”

“他算是我本家的一個表兄弟。”

“表兄弟?你親戚死了,你怎麽一點都不上心啊?”

“一表五十裏,我憑什麽傷心啊?”

“這……還是有點不近人情吧?”紫莘不禁在心中犯嘀咕。

這時,農婦左右看了看,然後神秘兮兮地說道:“姑娘,你知道他是咋死的嗎?”

“咋死的?”紫莘察覺到農婦有情報,不禁十分興奮,心想說不準能趕在蕭邁之前查出真相,讓他也領教一下自己的厲害。

農婦一只手遮住口風:“是被狐貍精吸幹精氣而死的!”

“啊?”紫莘一聽狐貍精仨字就不高興了,“胡說,這世上哪裏有什麽狐貍精?哦,你的意思是說,他是死在女人床上的?那直說兇手是壞女人不就得了,說什麽狐貍精啊。”

“不是壞女人,就是狐貍精,狐貍變成的妖怪!”農婦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見過?”

“當然見過,那狐貍精來頭可不小,乃是滄州陳家……”

“大小姐!”蕭邁站在門口,裏紫莘八丈開外的地方大聲呼喊,中斷了兩人的聊天,“你快過來。”

農婦提到了滄州陳家,紫莘立即把心提了起來,暗道她該不會說要說自己吧?很想繼續聽下去,蕭邁催得甚急。

“那姑娘,你先去見蕭捕頭吧!”

“哦!大娘等一下,待會兒再過來聽你講。”

“大小姐,你快點兒啊!”

“來了來了,催命啊你!”紫莘氣惱地走到蕭邁跟前,“我正在了解情況呢!”

“待會兒再了解,先聽聽苦主怎麽說。”

苦主一邊抹淚一邊哭訴,下面這些話,她已跟蕭邁說了一遍,所以雖然在哭,但說得很流利。

“我相公睡覺時,一向喜歡穿着衣服。可一個多月前,民婦去三嬸家做針線活兒,回去的晚了些,上炕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居然沒有穿衣服,床上還亂七八糟的。民婦就跟他鬧了一頓。可他打死都不承認跟別的女人通奸。民婦也沒辦法,日子總得往下過啊,只能把苦水咽進肚子裏。”

“誰知,自那天起,相公的身體就越來越差,而且神志不清,身上起了很多紅點子,請郎中來看,開了幾副藥,可吃完半點不見好。”

“民婦還以為相公累着了,可相公一日不如一日,眼見就要不行了,他才告訴民婦,變成這個鬼樣子,都是因為被狐貍精吸幹了精氣。”

苦主與方才農婦說得一模一樣,紫莘莫名覺得有些可惜。

這時,蕭邁把手伸入紗帳之內,抓住了她的袖子。

紫莘生氣,想揮手把蕭邁的鹹豬手彈開,卻聽蕭邁問道:“誰是狐貍精?”

“還能是誰,滄州府的陳家千金!”

“你說什麽?”紫莘立即變了臉,連鹹豬手都顧不上,“陳家千金不是狐貍精,是狐仙轉世!”

“有區別嗎,都是騷狐貍。”苦主惡狠狠地說道。

“當然有區別!”紫莘只想給她一個耳光,卻發現袖子被蕭邁抓住,根本動不了。

此時紫莘素紗遮面,苦主看不到她猙獰的神情,于是乎硬怼過來:“能有什麽區別?”

“別吵架。本官且問你,你說的陳家千金,可是滄州首富陳老板的愛女?”

“對,就是她。”苦主不知蕭邁為何要再問一遍。

“陳家小姐乃是千金之軀,在本村又無親屬好友,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對啊,她吃飽了撐得來這裏!”紫莘也在一旁幫腔。

“民婦一開始也不信,以為相公是病糊塗了,他那副鬼樣子,陳小姐怎可能看得上?再說陳小姐也沒來過我們村。但相公說,那晚他正躺在床上睡覺,不知怎的,突然跑進來一個女人,對相公百般引誘。相公把持不住,就做了對不起民婦的事情。那女的走了之後,相公怎麽想都覺得奇怪,突然憶起,他曾給陳老爺家送過柴,偶然見了陳小姐一面。那闖進來的女人,就是陳小姐!”

“可這種事情,說出去誰信啊,相公就一直藏在了心裏,眼見快不行了才告訴民婦。更可氣的是,說完真相之後,相公不僅沒怨氣,反而天天念叨陳小姐,說是能跟她再睡一覺就好了。嗚嗚……他直到死,還在念叨那個狐貍精。”苦主一邊哭一邊擦淚,“民婦就是氣不過,後來聽說滄州府來了青天大老爺,所以冒死也要告這一狀,求蕭大人為我們做主啊!”

苦主朝蕭邁跪了下來,蕭邁一手抓住紫莘,一手把她扶了起來:“不必跪,且站起來。”

“謝大老爺。”

“本官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更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請問還有其他證據嗎?否則本官不能排除死者是垂涎陳小姐美色,想女人想瘋了才說出的夢呓。”

“大人,民婦是專門打聽過的,滄州城的人都說,陳家的那個所謂的大小姐,其實真的是狐貍精轉世,生性最是□□,不知和滄州城多少男人都睡過!相公一定是被那狐貍精吸幹了精氣,否則怎麽會死得這般凄慘?”

蕭邁聽着苦主的述說,感受到紫莘全身都在顫抖,于是連忙吩咐衙役給死者收屍,并一路把紫莘拉到遠離村口的地方。

“臭燒餅,要不是你拉着我,本小姐真的要打人了,打人了!”紫莘朝蕭邁胸口使勁地拍了兩下,又踹了他兩腳。蕭邁知道紫莘有氣,畢竟任何女人被當面罵為狐貍精,心裏都會不是滋味兒,方才沒有發作,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忍耐,所以此刻任由紫莘發洩。

果然,沒踢打幾下,紫莘就靠着村口大樹蹲坐下來,淚水不争氣地滑落:“臭燒餅,你聽聽那些百姓說得什麽話?本小姐活這麽大歲數,還從沒這樣指着鼻子罵過呢。啊啊啊——我不是狐貍精!”

“我早跟你說過,要有心理準備。”

紫莘想到什麽,猛地擡起頭,滿眼是淚地看着他:“燒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蕭邁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紫莘站起身,雙手使勁抓住了蕭邁的衣襟。

“交淺而言深,乃是大忌。在你有充足的準備前,我應該怎樣說,才能規避一場毒打?”

“打就打了,你武功那麽高,還怕被我打嗎?嗚嗚……臭燒餅,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麽?”

“市面上的流言蜚語,沒有我不知道的。還記得天然居外面,被你挾持的家夥嗎?”

“你不說,我都快把他忘了。”紫莘想起來,那日在天然居,覺得氛圍詭異,就随便抓了個倒黴鬼詢問內情,結果被蕭邁攪合了,“他怎麽了?”

“很早我就從他口中得知,有個狐貍精在滄州流竄,經常趁半夜三更,與城內的男子厮混。至于這個狐貍精的真實身份,就是你,陳大小姐。”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紫莘一連重複了三次,“是哪個天殺的傳流言蜚語?”

“很多人都在傳,已經找不出源頭了。”

“所有人都在傳,那也是假的,本小姐才不會做那種事!”

“我相信。”

“嗯?”

“我相信你的清白。”

蕭邁又重複了一次,他聲音不大,語氣平靜如水,卻似乎蘊藏着千鈞重的力量。

然而,紫莘哽咽了一下,擦了擦淚水,極力壓制着哭腔說道:“我們相識才兩三天,彼此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你憑什麽相信我?”

“我一開始也不信,所以這兩三日才反複試探。”蕭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也決心為你洗冤。”

“真的,你會如此好心?”

“若不是好心腸,我還會帶你出現場?”

紫莘沉默了,她終于搞明白了,為何這兩日,蕭邁一直神神秘秘,老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更明白了,當初孟青為何敢于在光天化日下調戲自己;而自己受了委屈,所有人都去相信淫賊而不是她。

岳岩身上的疑點也解開了。

從小到大,他待自己如義妹,向來未有非分之舉。為何突然性情大變,要對自己行不軌之事?

極有可能,他跟本案的死者,有相同的遭遇,與那神秘女子有了肌膚之親。自那之後,在岳岩心目中,紫莘就不再是他的鄰家小妹,而是他的女人,他發誓要娶為妻子的女人,所以才四處購置成親所需的物品。

當岳岩冒犯紫莘時,他絕不認為自己是色狼,只是情難自已,做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可他實在是太虛弱了,被紫莘一個推搡就丢掉了性命。

岳岩臨終前,會責怪自己嗎?

紫莘不知道,她只能安慰自己,岳岩不會有責怪。他是磕在牆壁上瞬間死亡的,亦或者很快昏了過去,他覺得只是在跟紫莘玩鬧,還能再睜眼醒過來。待自己病好之後,就上門提親,與此生摯愛結為連理……他是帶着希望走的……或許是這樣吧?

“嗚嗚……”

“陳小姐,莫要再哭了,只是些流言蜚語。你一向膽大,難道沒有勇氣去面對?”

“我當然有勇氣,我不是在哭我自己!”

紫莘用雙手緊緊地攥住胳膊,指頭深深地嵌入皮肉,她又想到了更多。

她與岳岩是青梅竹馬,岳岩對她再熟悉不過,怎會在有肌膚之親的情況下,都沒認出那個“紫莘”是有人假冒的?能做到這種地步,相貌一定要跟自己有驚人的相似才行。

“我是家中獨女,沒有同胞姐妹。”

“會不會出生時是雙胞胎,你娘分娩時被抱走了一個?”

“蕭捕頭,用你的漿糊腦袋想一想,生過幾個孩子,我娘會不知道?”

“那你爹娘感情如何?”

“我說過了,非常好。爹娘是有狐仙做媒,最後才走到一起的,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恩愛的夫妻。”

“可據我所知,你娘親曾有出家的打算。這十幾年來,終日在佛堂吃齋念佛。這可不像感情深的樣子。”

沒攤牌以前,蕭邁只敢詢問陳骁身上的疑點;這會兒攤牌了,他才如此露骨地問起窦倩倩的事。終日吃齋念佛的女子,往往是感覺生活無望,才不得不在青燈古佛間消磨光陰。

“我娘是說過要出家,但也就提過一次,根本做不得真。她白天在佛堂禮佛,晚上還是會與爹爹同寝的,每晚皆是如此。”紫莘這會兒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說起了爹娘的私生活。

蕭邁愣了一下,陳氏夫婦成親十七八年,居然沒有分居,着實讓他意外。

“總之,我是不會有親生姐妹的。”紫莘指着自己說道,“你如果見過我娘的話,就會知道我倆長得特別像。娘親自從嫁入陳家,就沒再出過門,不可能有別的孩子。萬一,即使萬分之一的事情發生了,爹爹有私生子,那也不可能與我一模一樣,因為她不是我娘的孩子。”

蕭邁沉吟一番:“你說得有道理。”

“必須抓到那個敗壞我名聲的家夥,才能澄清我身上的流言蜚語。”

“不止如此。”蕭邁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大小姐想一下,目前明确與那人接觸過的男子:岳岩和本案的死者,都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死去,那就是屍體腐敗先于死亡到來。如今滄州滿城風雨,與那人有過接觸的男子,會只有他們兩個嗎?”

“意思是,還有很多人都中蠱,或者是被下藥了?”

蕭邁點點頭。

“簡直是瘋了,她為何要殺那些人?總不會真是個吸人精氣的狐妖吧!”這會兒,連紫莘都有些動搖了。她覺得既然自己是狐仙轉世,那誰敢保證世上沒有其他的狐仙轉世?或者幹脆沒有轉世,直接以狐妖的身份在世上興風作浪?

“哈哈,大小姐,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思管別人。”蕭邁冷笑一聲,但話鋒一轉,“等等,或許這也說明,你沒我想象中的自私,偶爾還是會關心他人的。”

“臭燒餅,真可惡,一找到機會就損我。快說,是什麽火燒眉毛了?”

“若狐貍精僅僅是處處留情,那對滄州武林和百姓來說,最多只是添了分風月談資。問題是,假設人們發現,與狐貍精有過接觸的人,全部都死了,他們會怎麽想?那些遇難者的親朋好友,又會怎麽想?”

紫莘心中一沉:“他們找不到狐貍精,就會把仇恨轉移到我身上?”

“那是當然。”

“必須要盡快找出那個人!否則,本小姐的清譽,就要蕩然無存了!”昔日去天然居,食客們怪異的目光,就足以讓紫莘如芒在背;她簡直不敢相信,遭千夫所指會是怎樣的噩夢,“我沒做過的事,憑什麽讓我背黑鍋!”

“是的,這口黑鍋你背不動。大小姐再想想,假設狐貍精不是一個人呢?”

“她當然不是人,她是個妖怪嘛!”

“聽清楚,我強調的是‘一個’,假設狐貍精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人,甚至是個危險的組織呢?”

“組織?”

“進一步假設,受害者之所以會全身腐敗而死,不是因為與狐妖有接觸,而是中了狐妖所下的蠱毒。狐妖又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那在流言影響力足夠大的情況下,甚至不需要狐妖與受害者的接觸,由組織直接下毒,害人的速度更快。而那些被下毒的江湖人——說江湖人,是因為我覺得興風作浪的是個江湖組織,戕害江湖人的收益更高——他們毒性發作後,世人也會以為他們是被狐妖吸走了精氣,從而把罪過算在你頭上。”

“他們不會澄清嗎?”

“一來,澄清無用。在狐妖傳言滿城風雨之時,還有江湖人士禁不住誘惑上當,他們就會在親朋好友前顏面掃地,只能失口否認……反過來,親朋好友也會這麽想,受害者所做的澄清,只是為了維護他們的顏面,根本不是實話。所以,中毒的江湖人澄清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二來,很多受害者估計也不會澄清。畢竟,誰說狐貍精吸人精氣只有一種方式?趁男人睡着之時,嘴對嘴神不知鬼不覺地吸走,算不算是一種方法?我若是組織成員,完全可以編造一百零八種被吸精氣的方法,總有一款适合受害者。”

這些話都是蕭邁的假設,但無論正推反推,邏輯都嚴絲合縫,紫莘越想越覺得合理,越覺得合理就越是心驚。尤其是蕭邁提到“組織”二字時,語氣十分篤定,顯然不是揣測它存在,而是結合某些她所不了解的情報,判斷這個組織一定存在。

“蕭邁,你說的這個組織,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蕭邁敏感地注意到,這是陳紫莘第一次喊自己的大名,先前要麽是揶揄口吻的“臭燒餅”,要麽是陰陽怪氣的“蕭大人”,迫切中夾雜了一絲依賴感的“蕭邁”,确實從來沒聽過。

以至于他忍不住在心裏回味了一下。

見蕭邁不說話,紫莘才意識到,直呼人家大名是不好的,關鍵此刻還有求于人,于是改口道:“對不起啊,應該尊稱您為蕭大人,蕭神捕。敢問蕭神捕所說的組織,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還是叫我蕭邁吧,蕭忘我也行。”

“你不喜歡尊稱?”

“我一聽見你的尊稱,就感覺你在心裏罵我。”

“哈哈,哪兒有,本姑娘內心幹淨得很呢!”紫莘笑了兩聲,心中郁悶稍減,方才第三次追問,“蕭忘我,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哦,這個組織,莫說了解其內情,單單意識到它的存在,就有可能招致萬劫不複。陳大小姐,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好。”

“少廢話,你以為我想招惹什麽危險的組織嗎?是那幫混蛋主動殺上門來了。”紫莘不穩定的情緒,此時又發作了,一番火藥味十足的話語脫口而出。

其實,紫莘的性格裏,還真有喜歡冒險這一元素,越是覺得什麽東西危險,就越想去冒這個險。當年在前往滄州或并州的人生岔路口,選擇後者,既是理智考慮後的決策,更是熱血盈胸時的冒險。

蕭邁察覺到這一點,于是不再遮掩。

“這些年,我跟随劉公去過很多地方,辦過很多案子,跟各種各樣的怪人怪事打過交道。撥開武林中的重重迷霧,我逐漸察覺到,許多看似獨立的特大疑難案件,彼此之間都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在一步步抽絲剝繭之後,我發現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神秘的組織。他們擁有遠超常人的毅力和耐心,所構造的陰謀詭計,動辄以數年、十數年,甚至數十年計,至于其目的,更是深遠到玄之又玄,虛無缥缈的地步。”

“我八歲時曾與其擦肩而過,這些年來一直不曾放棄暗中調查,但他們是誰,從何而來,将往何處,統統一無所知。”

“只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他們的犯罪現場,撿到了一根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黑色羽毛,且至今沒有弄明白,那羽毛出自何種鳥類。故此,我将這個神秘組織稱之為——”

“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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