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是夜,剛吃罷晚飯時,蕭邁回到府中,從蕭然口中得知向飛飛曾來過,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她找你都問了些什麽,你又跟她說了些什麽?”

“大美人兒問我這些日的經歷,我就跟她說了。”

“案子還沒破呢,你怎麽随随便便把內情告訴別人?”

“兇什麽兇,我自己的經歷,我還不能說了?”

“當然不能說,誰知道劍神七脈會不會與這案子有牽連?”

“就是因為有牽連,我才說的。向飛飛告訴我,劍神七脈許多年前,就發現了黑羽的存在,如今也在秘密調查。你們互相幫助,案子不是進展得更快嗎?”

“我說的牽連,不是那種牽連。”

“那是什麽牽連?”

蕭邁一時語塞。

紫莘則進一步追問:“你好像很不喜歡劍神七脈,為什麽,是因為他們跟黑羽有牽連,還是因為向飛飛嫁給了別人?”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還有,別那麽大聲音,有點保密意識好不好?你把案件的內情洩露給劍神七脈,我就不說什麽了,你還想讓全天下都知道,我蕭邁在調查那個勞什子?”

“喂,你不要批評我,我最讨厭有人批評我了。什麽保密意識差,你的保密意識很強嗎?強的話就不會告訴我黑羽的事情了。”

這時,蕭然被你們的争吵吸引過來:“兄長,姐姐,你們在吵什麽?”

蕭邁沒有搭理蕭然:“沒錯,你說得對,我保密意識差,不僅不該告訴你那勞什子,甚至最開始就不該收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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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喂,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麽是收留,難道不是你請我來做客的嗎?”紫莘跟紫蘭聊過之後,就準備收斂自己的脾氣,跟蕭邁好好說話,結果一生氣就忍不住吵,“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想趕我走?那我告訴你,走就走,這地方我早就呆夠了!”

紫莘說罷,大喊了兩聲:“小白,小白!”

“小姐,有什麽吩咐!”

“收拾東西,走人!”

“是。”

“等等。”

“小姐還有何吩咐?”

“算了,東西不要了,直接走人!”

紫莘狠狠跺擊地面,氣呼呼地轉身就往府門走。

見此情形,蕭然趕忙追上,一把抓住了紫莘的袖子:“姐姐,你要走嗎?”

“你家兄長都下逐客令,我還有臉賴在這裏嗎?只能說再見,再也不見!”

紫莘住在刺史府的這幾天,蕭然沾了她的光,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基本上依舊被紫莘收買了,自然舍不得她走。

“不要走,兄長不是故意發脾氣的。”蕭然先勸了你,然後又去勸蕭邁,“兄長,你不要趕走紫莘姐姐!”

蕭邁的回答冷酷,他對富家小姐的偏見和嫌惡,于此刻再度爆發:“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事情都不會做,整天就知道吃幹飯,留這種閑人在家裏做什麽?”

“臭燒餅,說話可要憑良心,當初是你邀請我來的。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做下人的,我在自己家裏都不做事,何況是給你做事!咳咳……”

紫莘過于激動,争吵中突然大口地咳嗽起來。

小白見狀急忙扶住自己小姐,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小姐,你是怎麽了?”

“心口痛!”

“跟我吵架吵到心裏痛?不至于吧!從來都是我為別的女人痛心疾首,還從沒有女人為我心疼過。”蕭邁心裏一緊,怒氣居然煙消雲散,神情也變得尴尬起來。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受的傷沒有好?”生而癡愚的蕭然,也會有靈光一現的時刻。

“受傷?”

“受什麽傷啊!小姐,你什麽時候受的傷,我怎麽不知道?”小白立刻緊張起來,望向蕭邁的眼神更加敵視,“是誰做的?”

蕭然自是不會察言觀色,也不會說謊的,聽小白這麽說,立即站出來承認:“是我打的,但我不是有心的。”

“小姐金枝玉葉,你居然敢動手?”小白一生氣,下意識地揚起了巴掌。

她不曉得然兒的厲害,一巴掌下去,估計要被彈飛幾丈遠,紫莘連忙強忍劇痛拉住小白,救下了侍女的一條性命:“然兒是我的好妹妹,誰都不許打。”

“可是小姐,你疼得都出汗了。”

“沒事兒,回去休息片刻便好。我們走。”

原來是內傷發作,不是因為自己痛心,蕭邁莫名有些失落,但心中怒氣已消,再開口便有些扭捏:“然兒的功法後勁極大,掌力會直接封印經絡,即便以內功疏導,但損傷仍在,需耐心靜養,否則日子過去越久,傷勢就會越重。”

紫莘愣了:“啊,你當初怎麽不說?”

“這不是不好意思嗎?”

“臉不紅心不跳,還敢說自己不好意思?”

“我向你道歉。”蕭邁從懷裏掏出手帕,“你冷汗都流下來了,還走得成路嗎?”

“走不成也要走,你也好眼不見心不煩。”紫莘沒有接受蕭邁的好意,是小白用手帕幫她擦幹了汗水。

“我何時煩過你?”

“這些日子,我都問得很清楚了,你最煩我,一直不喜歡我!”

“我要是不喜歡你,我……”一不留神差點把心裏話說出來,蕭邁趕忙改口,“我要是讨厭你,會讓你留在刺史府?只是希望你說話做事能慎重些,知道跟他人讨論案情時,先跟我商量一下。”

“嘴長在我身上,事情也發生在我身上,跟不跟別人說,是我的自由。”紫莘忍痛繼續往門口走,“你放心,關于你的部分,我沒說。”

“大小姐!”蕭邁幾步就擋到了紫莘身前,“你要走,也得把傷養好才能走,否則一瘸一拐地回去,我怎麽跟陳老板交代?”

“呵呵,現在想起來不好交代了?”紫莘見蕭邁已經有些低聲下氣,自然繼續窮追猛打,“算了吧,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個只會吃幹飯的閑人,可沒臉繼續在蕭大人的地盤上寄人籬下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邁低頭輕語,然後對蕭然說道,“然兒,你先去別處玩兒吧。”

“唔,兄長,你千萬不要讓姐姐走啊。”蕭然很聽話,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跟姐姐說話的态度,一定要好一些啊!”

随後,蕭邁又跟紫莘使了個眼色,讓紫莘也屏退侍女,有話要跟她單獨聊。

可紫莘不吃這一套,定要得到蕭邁誠摯的道歉不可。

“好吧,我向你道歉。你是刺史府的客人,我不該說那些傷人的話。”

“這就是你的道歉?好像在說我無理取鬧一樣,一點誠意都沒有,哼!”

“那大小姐想要蕭某如何賠罪?”

“你道歉的态度,起碼要誠懇一些吧。”

這時,一直在旁圍觀的小白,突然想到,自家小姐這回還挺寬容的。從前一旦有人得罪過她,紫莘定要好好收拾一頓方才罷休,但這回被蕭邁氣到心顫,居然只要求一個道歉。

蕭邁也很給面子:“好吧,我錯了,鄭重地向大小姐道歉。可以了吧?”

“聲音太小,聽不見。”

“我——”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萬籁俱寂,稍微大點聲說話,都能傳得很遠。蕭邁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架不住紫莘的白眼,最後還是稍微擡高嗓門:“對不起啊,我錯啦!”

“大聲點,別像蚊子似的嗡嗡嗡,誰聽得清楚?”

蕭邁只好把嗓門擡得更高些:“對不起,我錯了。”

“最後一遍,大聲點!”紫莘喜悅,心痛減輕幾分,于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語氣頗為得意。

“聲音再大點,莫說刺史府,整個滄州城都要聽見了,我以後還怎麽做官啊!”

蕭邁讨饒的模樣,把小白等幾個侍女都看笑了。

紫莘則是努力憋住笑:“我就是要讓整個滄州城都知道,蕭忘我對不起陳紫莘。”

“這……行!我一定會喊得很大聲,讓你聽得清清楚楚。”

話音未落,蕭邁突然湊過來,他八尺高的偉岸身軀,比紫莘高一頭,所以湊過來時也彎下腰,嘴唇幾乎貼在紫莘的耳邊,輕聲低語:“我抓到那個狐貍精了。”

紫莘聽清楚這句話後,立時一個激靈。

從小白的角度來看,蕭邁不是說悄悄話,而是“衆目睽睽”之下,“偷偷摸摸”親了自家小姐一口。

她又羞又惱,仿佛自己被冒犯一樣,顧不得男女有別,一掌摁在蕭邁胸口,把他推出兩三步:“登徒子,老爺會殺了你的!”

蕭邁一臉嚴肅,因為此時他只在乎紫莘的反應。

“嗚嗚,小姐,你沒事吧?”小白趕忙又用手帕擦拭紫莘的臉頰。

可紫莘卻煩于小白的打擾,格開她擦拭的手臂:“蕭邁,你找到了?”

“找到了。”蕭邁點頭。

紫莘追問:“她在哪兒?”

“噓——”蕭邁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人多眼雜,明日單獨聊。”

“幹嘛等到明日?你想要急死我嗎!”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丫頭們又要恨我了。”

蕭邁口中的小丫頭,自然是指紫莘身邊的侍女。

“可是……”

“別可是了,原諒我先前的冒犯,今晚就別走了。”

紫莘沉默。

小白早就想回陳府,她以為紫莘在猶豫,于是立馬勸道:“老爺和夫人,都很惦念小姐,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蕭大人真有什麽想說的,陳府的大門也完全敞開,您完全可以登門拜訪啊!”

誰知,紫莘沉默的原因,不是猶豫,而是享受這個開心的時刻,見小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幹咳兩聲:“咳咳,小白,我有傷在身,天色也已經很晚了,先留下來吧。”

“小姐……”小白是不願意留下來的。

“但這回要說清楚,是蕭大人求我留下來的,我是刺史府的客人。”

“當然,你是我蕭邁的貴客。”

回到閨房,準備洗漱休息,蕭然突然來拜訪。紫莘知道,她是為了零食才不舍得自己走,所以随手又賞了她一些,陪她說了幾句話。

“莘兒姐姐,我跟兄長說了,你不喜歡風涼話,往後讓他對你客氣一些。”

“是嗎?那謝謝然兒了。”

“還有,還有……”

蕭然說有秘密的事情要告訴紫莘,于是把小白等人都轟出了閨房。

“何事這麽要緊?”

“是兄長要我交代姐姐的。”

原來,蕭邁所謂的明日出發,其實完全是障眼法,他今晚就要帶着紫莘去審問那“狐貍精”,于是特意派蕭然來告知紫莘出發的時辰,還順便送來了夜行衣。

紫莘喜出望外,滿口答應,畢竟明日還要赴向飛飛之約,時間可能周轉不開,蕭邁的決定還能盡快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子夜時分,侍女們都已經睡下了,紫莘換上夜行衣,用衣服做成假人放在被子下面,蹑手蹑腳離開閨房,溜到了蕭邁的院子裏。

蕭邁房間裏掌着燈,他聽到外面的動靜,便一身夜行衣地走了出來,原先那個說江湖不江湖說平民不平民的發冠,被換成了一束英姿飒爽的高馬尾。

不知為何,紫莘一見他就想笑,大概是那件綠油油的外套終于被脫了下來。

“大小姐,傷勢好些了嗎?”

“只要你不氣我,就不會發作。”

“行,我保證以後盡量不氣你。”

寒暄之後,紫莘很快直奔主題:“那個狐貍精在哪兒?”

“我把她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安置?”

這個說辭很客氣,從中可以聽出蕭邁對狐妖本人的态度。

“她究竟是什麽人?”

“還能是什麽人,女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漂亮……怪不得那樣客氣,你個臭燒餅!”

“大小姐,我都答應往後對你要客氣了,你能不能對我也溫柔點,不要張口閉口臭燒餅?”蕭邁此前自我洗腦,燒餅是自己送給紫莘的禮物,所以“臭燒餅”不是罵自己的,但聽多了還是覺得刺耳兒。

“哼,活該,誰讓你見色眼開?”

“見色眼開?我冤枉啊!大小姐,你到時自己看一下就知道了。”

“她的身份很特殊嗎?”

“算是……相當特殊嗎,具體的我還沒查出來。”

“你是怎麽抓到她的?”

“我走訪了很多苦主,都說那姑娘身上有很重的狐臭味。于是我靈機一動,找了條鼻子靈敏的神狗,循着氣味很快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地。”

“狐臭?”紫莘面容一滞,心髒莫名地緊皺起來,“那狐妖身上,有狐臭味道?”

蕭邁疑惑于紫莘的驚訝,隐隐察覺到什麽:“狐貍身上有狐騷、狐臭味,很奇怪嗎?”

說罷,他下意識地伸出腦袋,在紫莘身上細細地聞了聞。

“有沒有禮貌啊,臭燒餅!”紫莘用握劍的左手,狠狠地推開了蕭邁。

“對不起,一時好奇心發作,沒忍住。”說話間,蕭邁又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回味殘留記憶中的香甜,“大小姐,你身上好香啊。”

“廢話,我出門前擦了香粉。”

紫莘暗罵了聲蠢貨,然後就轉移了關于體味的話題:“那只狐貍精,長得是不是很像我?”

“……”

“蕭邁,到底是不是?”

“不能說非常相像,只能說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對,哈哈!”蕭邁意味深長地笑笑。

他一開始形容“狐妖”的措辭,就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紫莘又與狐妖長得一模一樣,所以相同的措辭自然能用來形容她。蕭邁不好意思當面誇獎紫莘的傾國之容,只好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贊許。

可紫莘沒有會意,因為她的心思,全在那個跟自己有相同疾病,又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身上。

“當真如此相似,會不會是易容?”

“大小姐未免小瞧了在下,純天然和易容術的差別,在下還是能夠分清的。”

“可我是家中獨女,活了十六年,從沒聽說過自己有什麽同胞姐妹!”

“大小姐,你怎麽又激動起來了?”

“我沒事。”

嘴上說着無事,可在心底卻忍不住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如果說相貌相似,還算是巧合,但是這體味怎麽解釋呢?

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還患着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病,紫莘的自信心實在難以為繼,連她自己都想回趟家,問問爹娘,究竟有沒有雙胞胎姐妹了。

“別廢話了,蕭邁快帶我去見見她。”

刺史府內有許多明哨暗哨,武功再高的江湖人,都不可能來去自如。好在今晚蕭邁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紫莘帶出了刺史府。

“原來是要用跑的啊?”

為躲避巡城的兵丁,蕭邁離開刺史府後,便一躍到民房屋頂,從上面趕往安置狐妖的所在。

“當然,你不會指望要騎馬吧?”

“騎馬好歹省點力,用跑得實在太費勁了。”

“大小姐,你作為闵清鋒的徒弟,知道為何修為遲遲不能提高嗎?”

“為何?”

“一言以蔽之……”蕭邁剛想說“懶”,但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才答應過紫莘,不會再說難聽的話,于是臨時改口道,“闵清鋒對你的要求實在不夠嚴格。”

“師父他……或許不希望我踏足江湖。”

不只是闵清鋒,連陳骁、窦倩倩在內,都希望紫莘能遠離江湖,不要涉足江湖恩怨和血雨腥風之間。所以他們對紫莘從不做嚴格要求,唯一的嚴師就是闵清鋒十二劍侍之一的影兒姐姐。紫莘一開始不喜歡影兒,覺得她為人過分嚴厲,動不動就打自己的屁股,可在江湖上吃癟越多,就越是念着影兒的好。

“還好有影兒姐姐,逼我用心習武,讓我有了現在三五個壯漢近不得身,能施展輕功與蕭邁在月夜下追逐的本領;否則,我根本沒有與蕭邁并駕齊驅的機會。”

這時,蕭邁開口打斷了紫莘的思路:“武學修行,應融于日常之中,一言一行,一啄一飲,俱是修行。”

“別說了,老和尚念經一樣。”

紫莘沒蕭邁那樣深厚的內功,施展輕功時要小心控制氣息,不像蕭邁一樣,邊跑邊說還能游刃有餘。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紫莘與蕭邁來到一戶民居前,只見一個身穿粉色長衫的人,正斜依柳樹,對月望空。

紫莘以為他是個女人,走近了之後才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

此人二十出頭的年紀,體格纖瘦,雙腿修長,身材十分勻稱完美,比紫莘略高半頭。至于其相貌,則堪稱膚若凝脂,指若柔夷,眉若細柳,目若桃花,濕潤的朱唇,仿佛蘊含着萬種風情。

說他是男人,未免太過妩媚是女人,又未免太過剛健。以紫莘的目力之明,一時也無法斷定其性別。

紫莘沒開口,對方則先行開了腔:“忘我,你總算來了。”

聲音與相貌一樣雌雄難辨:說是男聲,又像是一個女人在模仿男人說話;說是女聲,又像是個弱弱的小倌略帶幾分娘娘腔。

連蕭邁都感到十分意外:“我去,你怎麽打扮成了這副模樣?”

“我今晚打扮得不漂亮?”

紫莘覺得很漂亮,讓自己耳目一新。

蕭邁則是哈哈大笑:“不漂亮,太難看了。要麽打扮成男的,要麽打扮成女的,這樣不男不女,讓我很難受啊!”

“哼,不解風情的人兒啊,沒有共同語言。”對方揶揄兩句,目光轉向紫莘,“這位傾國傾城的小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狐仙陳小姐吧,敢問燕某這身妝扮如何?”

“燕某?您莫非就是江湖三俠之一的燕草臺!”

“正是在下!”

“哇!”紫莘當初收到燕草臺的禮物,覺得奇葩,還想着見面後嘲諷他一通,可或許是燕草臺生得實在好看,賞心悅目之下,就沒了責備之意,“燕……燕閣下,你是易容了吧?”

“哦,好眼力,能一眼瞧出我的僞裝?”

“我沒那麽好的眼力,是蕭邁說,燕閣下可以一會兒男一會兒女,那肯定就是易容術啊。”

“果然聰明,那我再考考你,燕某是男是女啊?”

“我猜……我應該稱呼您為燕姐姐。”

之所以這麽不說,不是因為紫莘真覺得燕草臺是女人,而是燕草臺打扮成雌雄難辨的模樣,內心肯定對女性身份有所傾向。

假設他是男人,打扮成女人,說明內心希望成為女人,紫莘喊他姐姐,他一定會很高興;假設她是女人,那紫莘喊對了,燕草臺肯定也會高興。

所以,無論燕草臺是男是女,稱其為姐姐都絕對不會錯。

果不其然,聽到紫莘的話,燕草臺哈哈大笑:“大小姐既這般稱呼,那下次本人就以女相與你見面吧。”

“那我到時也叫您燕子姐姐吧,您也別一口一個大小姐,聽着太生分了,不如叫我的小名——‘小貍’,怎麽樣?”

見兩人這般熱絡,蕭邁竟有種無地自處之感,忍不住打岔道:“這不公平啊,為啥在她面前,就一口一個姐姐;在我面前,就一口一個燒餅?這樣的區別對待,恕我不能接受。”

“誰讓你沒有燕子姐姐漂亮?有句話叫英雄惜英雄,那我和燕子姐姐,就是美人惜美人。”紫莘一臉嬉笑,親熱地抓住了燕草臺的雙手,柔若無骨的觸感,更加深了紫莘的判斷,“蕭忘我,誰讓你不是美人呢?”

“呵呵,想當年,我塗脂抹粉,扮做新娘子,豔壓整個黑風寨,把寨主迷得颠三倒四,誰敢說我不漂亮?”蕭邁得意地聊起當年的女裝往事。

紫莘笑道:“迷得颠三倒四?是揍得颠三倒四吧!”

三人一陣說笑,雖是深夜也并不清冷。

最後還是紫莘先想起正事:“對了,蕭邁說他抓到了狐妖,就在後面的房子裏嗎?”

談到狐妖,燕草臺的口吻嚴肅起來,語氣中帶着幾分憐惜:“沒錯,我逗了小狐很久,可她一句話都不說。”

蕭邁的反應也差不多:“直覺告訴我,她不可能是個啞巴,現在不說話,只是因為不想說。”

燕草臺道:“呵,反正我是沒轍了。”

“燕子姐姐,你抓到的那個人,真的跟我很像嗎?”

燕草臺暖暖一笑:“你要不是跟蕭邁一起來的,我肯定會覺得,居然有人能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脫,而我卻毫無察覺。”

“像到這種地步?那快點帶我去見她吧!”

“跟我來。”

燕草臺轉身行走間,夜風拂動輕飄飄的衣袂,更顯出她身形之纖細。試問一個男子,怎會有如此嬌弱輕盈的身體?所以紫莘更加确信,她就是一位小姐姐。

安置狐妖的民居,毗鄰一座小土丘,前面有條小溪,憑一座木橋與外界相連,周圍沒有別的民居,顯得十分清幽雅致,只是位置太偏僻,否則定會成為達官貴人中意的莊園所在地。

三人走過木橋,從大門進入庭院,再走進卧室,一豆燭燈下,映出屋內淡雅樸素的裝飾。

紫莘本以為,作為“關押”狐女的所在,此地一定充滿案發現場的腐臭味,或者是蕭邁所說的狐臭味。沒想到空氣中漂浮着濃重的熏香味道,讓用慣了熏香的紫莘感到賓至如歸。

微弱的燭光下,紫莘看到的,不是個狐首人身的怪物,也不是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而是與她有着驚人相似外貌,蜷縮在床上的少女。

聽到有人進門,狐女立時驚醒,她猛地翻起身來,四腳着地趴在床上,像一只小獸般警惕地看向來客。漆黑的雙眸中,凝結着沉重的純潔與迷茫,如同在眼睛上布滿了一層薄霧。弱不禁風的柔弱中,也讓人忍不住産生我見猶憐的意願。少女先是将目光投向燕草臺,神色稍緩,接着又看向蕭邁,就變得緊張起來,似乎對這個獵人的印象極為深刻。

“大小姐,是不是很像?”

“太像了。剛抓到她時,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少女身穿藍色衣裙,外面罩着透明的輕紗,肩膀胸前都綴着很大的蝴蝶裝飾,氣質詭異中确有幾分高貴典雅。

假設就這樣出門的,但凡是認識紫莘的,都不可能不把她認成陳家大小姐。

紫莘越來越覺得不是滋味兒,忍不住又捂住了胸口。

蕭邁很擔心:“內傷又發作了?然兒真是魯莽,我三令五申不讓她動手,可她從來不肯聽。”

“別怪她,我只是覺得……有些害怕。”

“怕?”

燕草臺把溫柔的手指,搭在了紫莘的肩膀上:“小貍,你在害怕什麽?”

“我不知道,就是單純覺得害怕,這種恐懼感,就像是……”紫莘伸手對準狐女,“從她心裏生出來的一樣。”

“這就不是心靈感應嗎?你還說她不是你雙胞胎姐妹!”

“我……我……”紫莘不敢再看狐女,只能死盯着蕭邁,“蕭邁,我沒有雙胞胎的姐妹的,我沒有,嗚嗚……”

仿佛是被哭聲刺激,少女突然狐貍一樣從床上躍下,并直撲向蕭邁,以雙膝跪地的姿勢緊緊抱住他的雙腿,在他的腹腰部熱烈的親吻起來,且一邊親吻,一邊死命地撕扯自己的衣物,口中發出含混不清卻異常致命的□□聲。

少女的相貌如此美豔,氣質又如此勾魂攝魄,世上有幾個男人能抵擋這樣的誘惑?

蕭邁覺得自己頂不住,便特意找來不近女色的燕草臺,讓她代為看管少女。

這種做法顯然充滿自知之明,被少女襲擊後,蕭邁熱血上頭,一陣眩暈後才回過神,一把摁住了少女,燕草臺則上前把少女拽走,然後點住其穴道,把她放回到床上。

蕭邁最先想到的,是跟紫莘解釋:“你都看到了,是她主動撲上來的,跟我沒關系。”

“這裏總共有三個人,為什麽偏偏親你不親我?”

“可屋裏就我一個男人啊!”

紫莘心裏不舒服,于是把手往腰間一插:“總之就是你不對,你武功那麽高,若不是有心做賊,她怎麽近得了你的身?”

“什麽賊?”

“采花賊啊!”

“哈哈哈……”燕草臺被這番争吵逗樂了,“小貍,你得理解啊,世上男人都這樣,有美女投懷送抱,很難把持得住。要不是知道跟小狐有過露水情緣的男人都死了,連我都差點中招。”

“呃……燕子姐姐,你們抓到她時,她就穿得這麽顯眼嗎?”

“這身衣服原本是我的,她原先那件太臭太破,跟個乞丐似的,我已經扔掉了,還順便給她打扮了一下。”

“她看起來有些癡愚。”

“不是癡愚。”蕭邁有經驗,于是言道,“小狐這種情況,更傾向于瘋癫。”

蕭然那種才叫癡愚,十三四歲的年紀,七八歲的智商,但以小孩子的智商論,蕭然還是很聰明的,活得也十分通透;小狐這種是瘋癫,神智已完全不正常,行為處事更迥異于常人。

“那這麽多年來,她都是怎麽生活的呢?”

“她的過往,暫時無從得知,但近期的行動軌跡,根據調查還是大致能掌握的。”燕草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談到小狐就忍不住連聲嘆氣,“她活得完全不像個人,而像只野獸,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下的就是……□□。”

“□□?”

燕草臺:“永遠處于發情狀态的野獸,是什麽樣子的?”

紫莘無言,燕草臺就繼續解釋。

“每日晝伏夜出,如同鄉野傳說裏的狐妖豔鬼,專門以單身男子為獵殺目标。在三更半夜,提前脫下全身的衣物,再偷偷潛入目标的房間,竊取食物,一旦被發現,就會選擇與目标交合。然後再帶着食物離開,通常這個時候,目标是不會選擇阻攔的;就算有意阻攔,一般人其實也打不過她。”

“她實在是太美了,渾身上下都充滿着野性與魅惑的味道。她可能不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可絕對是最有誘惑力的女人。”

“在我的蕭邁之前,她從沒有過一次失手。”

燕草臺的娓娓道來,卻讓紫莘心驚肉跳。她曾對那個“假扮”我的狐貍精咬牙切齒,恨她敗壞了自己在滄州城的聲譽,給紫莘招來了無數的麻煩。

可是現在,紫莘心中竟然慢慢生出了一絲傷感。好端端的一個人,一個跟自己看起來一模一樣的人,怎麽就活成了一個禽獸呢?

紫莘鼓起勇氣:“喂,你好啊!”

少女被點住穴道無法動彈,但依舊露出恐懼的眼神,似乎很害怕紫莘的靠近。

“小貍,你要小心,別看小狐這副模樣,她其實也會武功的。”燕草臺伸出一只手,攔在了紫莘身前。

“不怕,我也會武功的。”

“她的武功套路很奇怪,且全憑本能作戰,可将實力發揮到最大,要是搞突然襲擊,估計你肯定吃不住。”

“她會說話嗎?我想跟她說幾句話。”

“我逗她一天了,她一句話都沒說。”燕草臺又叮囑道,“別離得太近了。”

“可是,我覺得她不會傷害我……我想聞聞,她身上的味道。”

得知紫莘的意圖,燕草臺的語氣變得更加溫柔:“不用聞了,她身上有着跟你一樣的味道。”

紫莘愣了一下,不确定燕草臺說的味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體味,只能試探地問道:“燕子姐姐,你怎麽知道?”

“我對香料很有研究,鼻子很靈的。”

“鼻子很靈?”

一道靈光閃現,紫莘想起了蕭邁曾說過的一句話:“我靈機一動,找了一條鼻子靈敏的神狗。”

當時她就略到一絲絲略微的不習慣,因為很少人會用“神狗”這個詞,通常不都是“神犬”嗎?

“燕草臺說她鼻子很靈,那蕭邁所說的狗就是……”

“嘿嘿嘿嘿,蕭邁,你居然罵燕姐姐是狗,你的小辮子算是被我抓住了,之後看我怎麽整你!”

紫莘一臉奸笑,看得蕭邁心裏發毛:“你看我作甚?”

“嘿嘿嘿嘿……”

方才還很沉重的紫莘,這會兒突然換了副神情,燕草臺對變化的原因也很感興趣:“小貍,什麽事情如此好笑?”

“沒,沒什麽。”撒手锏當然要在關鍵時刻甩出去,紫莘決定暫時不去揭發蕭邁,于是轉移話題,“燕子姐姐,你覺得她會是我的同胞姐妹嗎?”

“我之前還不敢确認,但現在……我給她起名叫‘小狐’。”

“小狐,小貍……”

難道這世上,真有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另一半?

燕草臺又說道:“小狐所修煉的武功,詭谲而又高深,除非天資聰穎悟性極高者,根本不可能練成,所以她的聰明程度,應該不在小貍之下。”

“不在我之下?那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燕草臺把目光投向了蕭邁:“在沒有足夠的線索前,不宜妄加推論,最好是等陳鹿鳴現身,以他的博學程度,或許能瞧出小狐的武功路數,究竟出自何方?”

蕭邁點頭:“我贊成你的觀點。只是……等等!”

說話間,蕭邁突然奪門而出,紫莘和燕草臺連忙跟出去,發現他已經四腳着地,耳朵緊貼在地面上。

“邁子,你聽見什麽了?”

“我們的位置好像暴露了。”

蕭邁站起身,從袖中抖出一柄鐵尺。

紫莘略有些驚訝:“咦,蕭邁的尺子,不是在我這裏嗎?”

燕草臺:“來了多少人?”

“大概上百個。”

“小貍,不用怕,上百個愚夫愚婦而已,燕某保證安然無恙地帶你們離開。”

“我們……是說我和小狐嗎?”

“燕子,你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他們可不是愚夫愚婦,而是參加武林大會那幫人。”

“什麽!”燕草臺把這兩日的經歷快速過了一遍,“不可能,我這兩日沒離開過此處,不可能暴露的。”

蕭邁也說:“我可是跟蹤追捕的高手,若被人尾随,不可能毫無察覺。”

燕草臺:“那會是誰走漏了消息?”

這倆人把彼此摘出去了,剩下的不就自己了嗎?紫莘趕緊辯駁:“我這兩日都待在刺史府,啥也不知道,這次也是跟蕭邁一起來的。就算有問題,也該出在蕭邁身上。”

“別互相埋怨了,現在要想的是該怎麽脫身。”

“先守住那座橋,免得被他們包圍。”

“說得對!”

說罷,燕草臺撸起寬大的袖子,手臂上竟綁着一支□□。

“嗖嗖嗖——”

透過門縫,她瞄準門前的橋面,一口氣連射三支箭,并排插在了橋中間,形成一條直線。

這個意思很明确,過此線者死。

“蕭邁、燕草臺,不必躲藏,快些出來!”

嘈雜的嚷嚷聲中,有一個男聲格外響亮。紫莘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向外觀察,只見黑壓壓一群人,舉着火把沖到了木橋前,其中一名壯漢尤為積極,站在三支箭面前大呼小叫,要蕭邁、燕草臺出門答話。

“漆雲柳?”火光之中,紫莘一眼認出對方,不由得勃然大怒,“這種貨色,居然也敢來堵我們?我出去把他罵走!”

“你找死啊大小姐!”蕭邁趕緊拉住她:“漆雲柳是山東漆家劍的傳人,何等的英雄人物?你這麽上去也不怕被他一掌拍死。”

“他敢,我師父可是……”

“闵清鋒這家夥,簡直都快把你給毀了。”

“臭燒餅,為何诋毀我師父?”

“身為師父,最應該傳授給徒弟的一句話,就是江湖險惡,闵清鋒教過你嗎?”

“當然教過……”

“教會你了嗎?”

“這……”

紫莘一時語塞,燕草臺就趕緊出面和稀泥:“邁子,這也怪不得小貍。她從小接觸的,都是江湖武林中最一流的人物。闵清鋒、霍風雪這些名震寰宇的英雄人物,在她眼裏也不過是普通的鄰家叔叔,自然瞧不起漆雲柳這樣的角色。”

“嗯,還是燕子姐姐善解人意。不像蕭邁,略略略……”

“哈哈……”燕草臺笑笑,神情突然變得得意起來,“不過,小貍你記住了,很多你不以為然的角色,在普通人眼裏,都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就比如……”

“漆雲柳?”

燕草臺拍拍微微隆起的胸脯:“我!”

“啊咧!”

原來,燕草臺的脾氣,根本沒有紫莘想得那麽好,她聽見漆雲柳在外面吵吵嚷嚷,不停地以污言穢語攻擊自己,早就摁捺不住心中的憤怒。撂下話後,直接後退兩步,一個旱地拔蔥躍至院門上,緊接着又是縱身一躍,燕子般靈巧地落在了木橋上。

“漆雲柳,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不想死,就給我滾!”

紫莘還想出門聲援燕草臺,結果被這一嗓子吓得又縮了回去:“哇,燕姐姐的脾氣……”

蕭邁躲在門口連連搖頭:“燕子實在是太沖動了。”

燕草臺飄然而落的身姿,讓漆雲柳愣了一下,他确實沒見過如此厲害的輕功,但是也不害怕,因為早就聽說過燕草臺輕功無雙,但是拳腳功夫很一般。

漆雲柳:“哼哼,不男不女的死人妖,今天要麽交出狐貍精,要麽就等着被老子大卸八塊!”

燕草臺自然針鋒相對:“武功不高,口氣不小。你憑什麽讓我交人?”

“那個狐貍精,不知施展了什麽妖法,害得我兄弟軀體腐爛,躺在床上生不如死。今天晚上,她要是救不了我兄弟,我就宰了她給兄弟陪葬。”

“呵呵,你兄弟他自己管不住□□,根本就是死有餘辜!”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試試?”

“說一百遍又如何?死有餘辜!”

“豈有此理,弟兄們不必相助,我一人拆了她的草臺班子!”

有道是話不投機半句話,兩個怒火中燒的人,三言兩語後便動起手來。

開戰之前,燕草臺對自己的身手還很自信,覺得能夠穩贏漆雲柳。可結果是蕭邁對漆雲柳的判定更準确,他雖然比不上闵清鋒、息唯江之流,但也是響當當的高手。燕草臺精于易容和暗器,對輕功、醫術也有點研究,唯獨拳腳功夫實在差勁,與漆雲柳這樣的劍術大家交戰後瞬間露怯。

紫莘瞧在眼裏甚是着急:“臭燒餅,燕子姐姐快要輸了,你還不上去幫忙?”

“你沒看見漆雲柳背後那麽多人?他們都沒出手幫忙,我怎麽能破壞江湖規矩,插手兩個人的決鬥呢?”

蕭邁的理由讓紫莘瞠目結舌,許久才反應過來:“可你是朝廷命官,不是武林人士啊!”

“呃……這話說得有道理。”

話音未落,蕭邁縱身一躍,已驚鴻般落在二人圈中,漆雲柳的長劍下意識地飛來,蕭邁亮出鐵尺,摁下了對方的攻擊。同時,燕草臺終于有機會從懷中掏出飛镖,正準備打出去,蕭邁又壓住了她的手。

即電光火石間,蕭邁已同時控制住了兩個人。下一瞬,三人已分開身形,漆雲柳退後五步,站定在小橋一端;蕭邁攬住燕草臺的腰,一口氣退後十幾步,站定在了小橋另一端,才急忙收住腳。慣性的作用下,燕草臺向後一仰,又因蕭邁的胳膊阻擋向前猛一貼,雙臂便攬住了蕭邁,睜着一雙星眸愕然地看向他。

另一邊,見蕭邁退後十幾步,自己只退了五步,漆雲柳臉上浮起一抹微笑,但對蕭邁的态度卻友善了幾分。

原來,方才交手的一剎那,蕭邁以鐵尺摁下漆雲柳長劍後,立即運用暗勁,震動雙臂,将內力沿手和兵刃激蕩出去。

漆雲柳沒來由地感到寶劍一陣劇烈抖動,随之劍柄仿佛生出無數根刺,紮進了手掌心裏。疼得他猛地縮手,并撤身後退,然而這一推,寶劍就要落地了。

兵器對打落,對武林人士來說,堪稱“奇恥大辱”,屬于徹頭徹尾的失敗。然後就在緊要關頭,蕭邁輕輕揮手,把寶劍向他的方向劃了一下,已脫手的寶劍就此飛回到漆雲柳掌間。

而燕草臺則在蕭邁的挾持下,退到了小橋另一端,比漆雲柳的步數多得多。

直到現在,漆雲柳還感覺虎口有種被震碎般的痛楚,完全失去了再戰鬥下去的能力,但在外人眼中,剛才那一照面,漆雲柳一招擊退兩大高手!

蕭邁此舉,無疑給足了漆雲柳面子,他如何不感激?

此時,蕭邁見到漆雲柳的反應,得知他已然領情,便開口道:“兩位暫且住手,有什麽話,我們不能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呢?”

“我這兄……弟,性子向來暴躁,根本不會說話,有什麽冒犯的地方,還請漆大俠千萬不要介意。”

“好啊,讓他先跟老子道個歉。”

“道歉?”燕草臺起身離開蕭邁的懷抱,“呵呵,我從來就不會講對不起三個字!要麽是你錯了,要麽就打到你認錯!”

蕭邁壓低聲音:“燕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我當然是你這邊的!看我怎麽擺平這件事。”

見兩人一直嘀咕,漆雲柳感到身後衆人的躁動,意識到得趕緊說點什麽,否則來不及把面子還給蕭邁,兩方就又要打起來了:“蕭神捕,你讓燕草臺道個歉,我們的恩怨就算了了。”

“漆大俠,您要是這樣說,那我可就不願意了。方才我聽得清清楚楚,是你先對燕子出言不遜的,還讓燕子道歉,是不是有點不給人面子?”

“這……”

見蕭邁一副笑呵呵的模樣,燕草臺覺得很不習慣,他以前對江湖中人從來不會這樣客氣。

漆雲柳見蕭邁送來臺階,假裝猶豫片刻,便道:“好,我今天就再給蕭神捕一個面子,不要道歉了。但我兄弟命在旦夕,全是那個狐貍精給害的,請蕭神捕把她交出來。”

“第一,屋裏面只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是人,不是什麽狐貍精。”

“其二,這姑娘牽扯到幾樁重大命案,我正準備押她到刺史府問詢,不可能交給任何人。”

蕭邁破天荒地朝衆人一拱手:“還請漆大俠,以及諸位英雄好漢,不要阻擋官府辦案。”

漆雲柳很是為難,不知該不該繼續要人。但身後的江湖豪傑,沒有領受蕭邁的恩德,這回又嚷嚷起來:

“哼,官府?官府算個屁!”

“江湖事,江湖了!”

“我不管她是不是狐貍精,害了我們那麽多江湖兄弟,那就得交給我們江湖人來處理。”

……

“蕭神捕,你今晚必須交人!”

這時,一個虎背熊腰的高壯男人,從人群中走出,漆雲柳見到他都趕緊讓開了位置。

蕭邁眼裏亦有幾分訝色:“哦,沒想到荊南一劍李默林也來了。”

“蕭神捕,好久不見。”

“是很久了。你也想管我交人?”

“嗯。”

“不公平吧!李大俠,我不管什麽風把你吹來的,但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小狐貍落在我手上,就該由劉公來審理。你們這麽過來搶,不太合道理吧?”

“那妖女若在刺史府大牢,我李某人願意給神捕幾分薄面。可現在,她并不在牢裏。”

“在我手裏也一樣。”

“是嗎?那把她交出來,給大家夥兒看看。”

李默然沒有繼續跟蕭邁擡杠,而是以退為進,如果蕭邁拒絕的話,衆英雄就有足夠的理由跟蕭邁、燕草臺開戰了。

蕭邁被逼到這個地步,意識到已不可能靠口舌之利妥善解決此事,只好嘆了口氣:“唉,要不這樣吧,如果李大俠非要江湖事江湖了,那本官今天就破例一次,按李大俠的規矩辦。我們手底下見真章,蕭某若有幸贏個一招半式,就請您不要再苦苦糾纏了。”

“苦苦糾纏的不是在下,而是無數被那妖女所害的人的兄弟,蕭神捕今晚要是想帶那妖女走——”李默林沒有接蕭邁的茬,“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把我們全部打趴下。”

見李默林拒絕與自己單打獨鬥,蕭邁的脾氣蹭就上來了。面對那種願意跟自己一對一單挑的好漢,蕭邁都會給幾分面子;但要是拉幫結派群起而攻之,那蕭邁就一點面子不留了。

“李大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想要我為你收屍,直說就行,不必拉上這麽多人墊背。”

李默林毫不示弱:“誰給誰收屍,還說不定呢。”

另一邊,紫莘對這一切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無論是闵清鋒還是息唯江,給她講江湖趣聞時,都曾提到過李默林的名字,且對他的評價極高,遠非漆雲柳能相提并論的。

即便是單打獨鬥,蕭邁都會非常吃力,更別說李默林似乎無心單打獨鬥,要帶着身後上百號人圍毆蕭邁!

“蕭邁雖然惹人讨厭,但不是個壞人,我不希望他死啊!一旦打起來……必須做點事情才行。”

紫莘一咬牙,決定出門看看,在此之前,她先回到卧室,對小狐說道:“喂,小狐,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

小狐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着小貍,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紫莘咬咬牙,小心翼翼上前,雙手搭住小狐,見她沒有反抗,便用力把她摁到床上,用被子蓋起來。整個過程,讓她莫名有種姐姐照顧妹妹的感覺。

“老老實實躺在這兒,千萬不要跑出去!”

“臭燒餅,我來救你了。”

雙方劍拔弩張,殺意甚至驚走了枝頭上的飛鳥。

紫莘沖出院門,現身于衆人跟前時,明顯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抑,同樣,人群在她露面後也掀起了一陣騷動。

“大小姐!”

“是大小姐!”

“是狐妖!”

“狐貍精!”

……

燕草臺很是意外,待紫莘走近後,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貍,你怎麽出來了?”

“我不希望大家動手。”

李默林見狀向前兩步,蕭邁則伸出鐵尺擋住他。

“別緊張,我想問問陳大小姐,你就是被他們藏在屋裏的姑娘?”

“正是!”紫莘朝李默林一抱拳,“李大俠,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但我爹和我師父在江湖上還算有點面子,能否他們的份上,放過房間的姑娘?”

“大小姐,此前滄州城內,一直流傳着對你很不利的傳言。不如今晚就當着大家的面,把這謠言給澄清了。只要讓我們見到,傳言中與大小姐一模一樣的妖女,那我們就相信,大小姐純粹是無辜的。”

“這……”

李默林的提議十分有誘惑力,讓紫莘着實心動了一下。畢竟她如今最想要的東西就是清白,紫莘背負不應背負的罵名實在太久,只要讓小狐站出來,一切都可以不攻自破。

然而,這抹心動只持續了片刻,冷靜和大局觀便占據了頭腦,因為紫莘想起來,蕭邁曾說過幕後組織的驚天陰謀,絕不僅限于派個同樣相貌的小狐來陷害自己。要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小狐作為證人就必須待在蕭邁手裏……除了蕭邁,如今她誰也不相信。

于是,紫莘定了定神,淡然地說道:“我當然希望澄清謠言,可是大家對小狐偏見太重,她一旦露面恐生意外!還是請大家讓開一條路,讓蕭神捕護送她先回刺史府。”

李默然不滿于這個說辭:“意外?能有什麽意外,反倒是中毒的兄弟們,再找不到解藥,就真的要生出意外了!”

“沒錯。諸位大俠的兄弟、親人,現在可能正飽受身體腐敗之苦,甚至命懸一線。可是諸位知道嗎?小狐區區一個女子,如何能害得了那麽多人,她又為何要害那麽多人?蕭神捕跟我說過,經過他的調查,發現一切都有一個幕後黑手在操縱。甚至,我懷疑小狐藏在這裏的消息,就是幕後黑手散播出去的,否則你們如何能知道小狐的位置?”

這番說辭,有沒有打動李默林不知道,但蕭邁是被打動了,他沒想到關鍵時刻,紫莘竟能慷慨陳詞,于是緊跟着開口道:“沒錯,我确實查到了這些線索。李大俠,我也想問,小狐的位置是何人透露給你們的?”

“方才有幾個弟兄找到我,說他們發現了狐妖的下落。”

人群中也生出一陣騷動,大家互相交談,究竟是誰傳的消息,但人多嘴雜,根本說不清楚。

李默林的目标很明确,不準備因為這點說辭,就放棄擒拿小狐的決斷:“這個傳言的來歷很重要,但妖女的存在,更重要……”

紫莘打斷了他的話:“我懷疑,幕後黑手很可能就潛伏在人群之中,一旦小狐現身,就會對她有所不利。諸位想想,小狐要是遭遇不測,線索徹底斷掉,你們的兄弟,不都要為她陪葬嗎?”

“呵呵,陳大小姐的意思是,我們保護不了證人?”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蕭神捕來做吧。”

“那你對他真是信任有加,不知在刺史府的這幾日,蕭邁是不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讓你死心塌地地相信他?”李默林愈發陰陽怪氣,顯然是不想好好再聊下去了,“亦或者,你們已經睡過了。”

“李默林,你!”

“陳大小姐,李某人現在很懷疑,房間裏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妖女?除非立即把那人交出來,否則李某只好認定,你就是那傳說中的妖女!”

“豈有此理,你這下流無恥的東西,我殺了你!”

紫莘原本想平息衆怒,沒想到被李默林惹怒了。

他雖擁有極高的武功,但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道德,直接當衆污蔑紫莘和蕭邁的清白,氣得紫莘恨不得立即提劍殺了他。然而剛想拔劍便已怒火攻心,負傷的胸口再度隐隐作痛。

燕草臺見狀,立即半扶半拉地控制住紫莘,以免她輕舉妄動:“小貍,你沒事吧?”

“胸口有些疼,忍忍就好了。”

“邁子,聽見了嗎,紫莘被氣得心口都開始痛了。”燕草臺很擔心,因為根據她的經驗,年紀輕輕就心口痛的人,往往有心髒方面的疾病,這種病無藥可救,容易導致病人的早夭。

蕭邁自然知道紫莘心髒沒病,但此時的臉色,也變得肉眼可見的沉重,甚至隐隐帶上了幾分殘忍。

他抽出鐵尺,對準李默林的眼睛:“李默林,今夜你不必向我道歉,因為我會割下你的舌頭,讓你知道亂說話,會是什麽樣的代價!”

面對這樣的威脅,李默林伸手按住了劍柄,他絲毫無懼蕭邁的反應,甚至繼續火上澆油:“呵呵難不成還真被我說中了,你跟這妖女,還真的已經……”

話音未落,蕭邁的身影已經化作一道殘影,閃電般地沖到李默林跟前,一尺子就打在了對方的肚子上。

“好快!”

李默林識海中閃過這兩個字,他已經做足了戰鬥的準備,但完全沒想到,蕭邁的速度能快到這種地步。

腹部被重創之下,他下意識地彎腰張口,蕭邁已不知何時從袖中抖出一柄短劍,紮進了他的嘴裏。

長劍斬斷了李默林的舌頭,從他的後頸裏洞穿。堂堂荊南一柱李默林,號稱“長劍出而山林默”,可居然連劍都沒來得及拔出來,就被蕭邁一擊格殺。

斬殺李默林後,蕭邁沒有絲毫的猶豫,抽出兵刃便向着人群沖了過去,憑借快如閃電的輕功身法,連續将數名高手擊倒。

被斬殺的諸人,都是各門派的頭面人物,武學修為在江湖上都是數得着的,然而在蕭邁那鬼魅般的攻擊下,紛紛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已經命喪黃泉。

整個過程,紫莘幾乎要看傻了,她完全想象不到,這個平日裏嚣張莽撞的家夥,居然隐藏着如此迅猛狠辣的身手。

因為在此之前,燕草臺剛展示過她的實力,作為與蕭邁齊名的江湖奇人,她連區區一個漆雲柳都打不過;蕭邁出戰後,被漆雲柳擊退十幾步,看似落了下風,但紫莘還是隐隐覺得,蕭邁肯定要比漆雲柳強,但也強得有限。

沒想到,蕭邁動真格之後,一招就幹掉了武功遠勝漆雲柳的李默林,并像割草一樣收割着在場衆高手的性命。

“怪不得,就連師父都要讓他三分;怪不得,沈大俠當年也會間接被他所殺。”

“蕭邁的皮囊下面,藏着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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