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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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刺史府的路上,紫莘遇見了蕭邁,他收到報案便前來查看現場,問了兩句便直接與紫莘一同打道回府,只派了兩個手下去收屍。
刺客被殺時,臉部還很完整,畢竟根本沒時間弄壞自己的臉,但捕快趕到時,刺客整張臉皮都已經被割了下來,此為後話,表過不提。
談論起今日遇見的刺殺,蕭邁跟紫莘做出了同樣的判斷,那就是連續兩次,敵人的刺殺都是被趙潮笙粉碎的,這未免太過巧合。盡管紫莘把趙潮笙的理由複述了一遍,但他還是表示懷疑。
但趙潮笙畢竟救了紫莘,蕭邁不想在此時再對他進行人身攻擊,因為這樣會顯得自己很沒有風度,于是提醒了紫莘兩句,便問起了她和向飛飛這回見面時談論的內容。
可紫莘一聽就炸了,她根本沒辦法接受向飛飛的推論,甚至為此懷疑向飛飛的用意。
“趙潮笙說,刺客是在客棧守株待兔,那他早就知道我會去赴向飛飛的約。問題來了,是誰洩露了我的行蹤?是我的侍女,還是劍神七脈的人?”
“向飛飛江湖經驗豐富,不會輕易洩露自己的行蹤,你要小心自己身邊的人。”
“你的推論成立的前提,是向飛飛站在正義一邊,可如果不是呢?行蹤就是她洩露的呢!”
“大小姐,你在想什麽呢?劍神七脈賞罰分明,你要是死在赴約的路上,那向飛飛要受的責罰可就大了去了。”
蕭邁不喜歡劍神七脈,但因為此前打過很多交道,對這個門派也頗為了解。
劍神七脈有七位掌門,每隔兩年會進行一次選舉,推選一位臨時的總門長主持大局,這些年的總門長職位,一直由“靈尚”、“霜雪”二脈輪流把持,向飛飛所在的“九歌”一脈掌門人從沒當過總門長,整體實力在七脈中排行倒數第二。靈尚、霜雪兩位掌門人都很正派,輕罪輕罰,重罪重罰,從不留情。在這樣的門風之下,向飛飛即使真的想害陳紫莘,也不會讓她死在剛剛跟自己見面之後。
但紫莘是不了解這麽多的:“人家是正氣盟主莫少鴻的妻子,就算真的犯了錯,劍神七脈不給九歌掌門面子,總得給莫盟主面子吧。”
她以為這話會對蕭邁以大量殺傷,但蕭邁頂多就是不舒服了一下:“好吧,你如此懷疑人家,我改天去劍神七脈打聽一下。”
仿佛某根神經被挑動,紫莘趕忙問道:“找向飛飛打聽?”
“我讓燕子去打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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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差不多。”其實,對向飛飛的指責,更多來自于紫莘的怨氣,理智也無聲地告訴她,自己這邊出問題的可能更大,于是說道,“那作為交換,我也查一下,看到底是誰出賣了本小姐。”
“還有,你們這次見面,總不至于什麽都沒說吧?”蕭邁還是對劍神七脈的動向感興趣。
見蕭邁好奇心旺盛,紫莘雖然不舒服,但還是決定應答,只是繞開了最關鍵的內容,選擇了邊邊角角的話題說:“我們談了當年沈大俠的案子。你不是說,沈大俠是被趙潮笙跟正氣盟合謀害死的嗎?剛好遇見正氣盟的人,得打聽一下啊。”
“找誰打聽,向飛飛?那無論是與不是,她都會說趙潮笙參與了合謀。”
“嘿,你倆咋這麽心有靈犀?”紫莘發現蕭邁、向飛飛似乎對彼此特別了解,每次都能猜出對方的心思和行動。
“這不叫心有靈犀,這叫邏輯。趙潮笙背負謀害沈夢的嫌疑一日,就會被俠武盟拒之門外一日。為防止他重回俠武盟,正氣盟明面上不會承認,但私底下一定會散播相關傳言。”蕭邁這回沒有無腦懷疑趙潮笙,畢竟在他眼裏,正氣盟莫少鴻是比趙潮笙更讨厭的人,“大小姐,你不會只問了這些吧?”
“還有你和向飛飛的往事。”
“還有呢?”
“然後就沒什麽了。向飛飛說交淺不可言深,想問別的事情,得等到下次見面。”紫莘随口撒了個小謊,“燒餅,你說向飛飛不會說實話,那你能對我說實話嗎?”
“嗯……我起碼不會騙你。”
蕭邁心想,要說“絕對坦白”,大小姐或許會更開心一些,但他覺得虛僞又無意義,還是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但經歷過那麽多事,紫莘的心态早已不同往日,哪怕蕭邁只是說不騙自己,她就已經很開心了:“這還差不多。那在沈大俠的案子裏,你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
蕭邁皺了皺眉:“我擊傷沈夢,給有心之人創造了條件,這或許就是我扮演的角色。當然也有可能,無論我有沒有打傷沈夢,真兇都會動手。”
“你應該檢讨一下,不該玩弄小手段,跟沈大俠公平一戰,他就不會死了。”紫莘總算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然而,蕭邁的回複令她意外:“你搞錯了,我以寡敵衆時,才會請燕子打配合;跟人決鬥時,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即使對方遠勝于我,蕭邁也不會玩弄旁門左道。”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是堂堂正正打敗沈大俠的吧?”
蕭邁遲疑了一下,然後略帶幾分羞愧地說道:“其實,那一戰的贏家,是沈夢。”
“沈大俠?可武林中人都說……”
“大家都說你是狐貍精,你就真的是狐貍精嗎?”
“呃……哼!”紫莘又想起向飛飛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
“抱歉,比喻不太恰當,但就是那個意思。我默認是我打贏了沈夢,是因為這份威名能吓跑很多敵人。行走江湖的時候,提一句沈夢之死,對手在氣勢上,就得矮上三分!”談起這個傳言,蕭邁還有點驕傲,但很快話鋒一轉,“可惜,實際上我并沒有贏,而且輸得有點慘,差一點就被沈夢打死,多虧燕子出手相救,才撿回來一條命。”
“那還是跟燕子姐姐二打一啊,不光彩。”
“不,沈夢沒有殺我的心思,所以放了我一馬。但我們分手之後,有許多仇人想趁我病要我命,我連戰數人,油盡燈枯之時,燕子出手相救,把我帶到了安全的地方養傷。”
“養傷?”紫莘心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哇,大俠重傷将死,幸得妙齡少女相救。山野小屋、孤男寡女、衣不解帶、朝夕相處、噓寒問暖、端湯喂藥、日久生情……簡直跟話本小說一樣浪漫。”
蕭邁白了紫莘一眼:“你的小腦袋瓜裏整天都在想什麽?”
“我的懷疑沒道理嗎?燕姐姐那般對你,你真沒有動心?”
“看來你真是小說看多了,燕子又不是聖人,豈會舍命救一個陌生人?他願意救我,是我們早就認識。不過說實話,當時确實挺遺憾。”
“什麽遺憾?”
“養傷的日子裏,燕子死活不肯女裝。我閑得無聊,有個漂亮姑娘陪着至少能養養眼,可他非要扮成個糙漢子。你知道嗎,燕子扮姑娘時,真的很漂亮!我喜歡看她女裝,不喜歡他男裝,最讨厭他不男不女的樣子。”
紫莘一連鄙夷:“你也太好色了吧!”
“有句話說得好啊,人不好色枉少年!”
“哼!那燕子姐姐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你可是目光如炬的神捕啊!”
“神捕就不能有看走眼的時候?”
“你們在聊什麽?”
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紫莘下意識地轉身去看,只見一個紅衣女子款款走來。
她紅衣紅裙,腰間挎一柄褐色的寶劍,飄逸的長發用一根紅絲帶束成簡單的高馬尾,兩片耳朵上挂着用幾顆細小的雞血石制成的耳墜,可謂豔如烈火,飒爽風流。
“燕子姐姐?”紫莘有些遲疑地喊道,因為她與昨晚見到的燕草臺,除了身高體型,就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燕草臺點點頭,然後攤開雙臂:“小貍,奴家這身裝扮可還好?”
紫莘發自內心地稱贊道:“簡直是再漂亮不過,我都要流口水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換裝之後,燕草臺的聲音也變了,她昨晚的聲音雖說雌雄莫辨,但極具媚态,一字一詞都勾魂攝魄;今日換成女裝,聲音反倒粗犷了很多,仿佛鄰家的大姐姐,絲毫不現當初的媚勁。
“那是當然,奴家一旦換成這副裝束,輕易不敢照鏡子。”
“為什麽?”
“生怕多看一眼,我就會愛上自己。”
“嘔!”蕭邁低頭抱拳,“姑娘的臉皮着實厲害,是在下輸了!”
見蕭邁這般反應,燕草臺不禁嬌嗔了一聲,還甩了一下衣袖。
“奇怪。”紫莘心中詫異,因為蕭邁剛剛還說自己是好色之徒,想看燕草臺女裝,這會兒她真的女裝了,蕭邁為啥又嫌棄了,“難道燕子姐姐真是男的?”
“對了。”蕭邁擡起頭,“別光顧着塗脂抹粉,小狐的病怎麽樣了?”
“我都說過了,小狐根本沒有病,她甚至比我還健康。即便真的有病,那也是心病。心病無藥可醫,奴家就給她開了副安神定志的方子,但效果估計是聊勝于無。”
“那基本上可以排除,小狐造成受害者腐爛之症的可能,對吧?”
燕草臺搖搖頭:“這我不敢打包票,除非找個男人試一下。”
“不可以!”紫莘連忙跳出來反對,“小狐是人,不是畜生,更不是妓女。她的事,以前我管不了,可如今一定要管,任何人都不能碰她,尤其是你,臭燒餅。”
“你提我幹嘛?”
“因為你是色狼。”
“哈?我是色狼!不要含血噴人,我蕭邁可是號稱當代柳下惠。”
“你剛才還說自己好色呢。”
“食色性也,我的意思是雖然好色,但關鍵時刻也能坐懷不亂……”
“你不要解釋,反正敢動歪腦筋,我就弄死你。”
“啊……燕子,我太冤了吧,明明是你提出來的建議,挨罵的為何是我?”
“那不是建議,只是在道明處境。總之,小狐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康複,從她身上查不到有用的線索。”
蕭邁搖搖頭:“那倒不一定,黑羽的行動愈發瘋狂,很可能會直接找小狐下手。到時候抓一兩個舌頭,還不是美滋滋。”
“神捕高見。”燕草臺豎起大拇指,她覺得關于此事的議論可以告一段落,于是又問起了剛才的事情,“對了,你們剛才好像提到我了,都說了些什麽?”
“燕子姐姐,蕭邁說他當年打架輸給沈大俠,是不是真的?”
燕草臺瞄了一眼蕭邁:“當然是假的,蕭邁不僅贏了,還贏得徹徹底底。”
“啊,為什麽?”
“蕭邁對戰沈夢時,一個十五歲,一個三十歲,一個無名小卒,一個武林盟主,這倆人公平交手的那一刻,沈夢就已經輸了,而蕭邁怎麽打都是贏家。後來的結果你也知道了,沈夢死了,輸得徹徹底底,蕭邁贏了,成了如今名震武林的血手神捕!”
“原來是這樣啊。”紫莘這才松了口氣,又贊嘆道,“燕子姐姐,你比蕭邁還愛惜他自己的聲譽。”
話一出口,紫莘突然想到什麽,莫說是這次,以往蕭邁在武林中獲得的種種聲譽,又有多少來自于燕草臺的相助?
與其說燕草臺是蕭邁的好幫手,倒不如說是他的賢內助,建功歸于夫,深藏身與名。
正當紫莘揣測二人關系時,蕭邁卻羞愧地擺擺手:“還是不要這麽說,沈夢為人還可以,他本來可以殺了我,卻饒了我一條性命;反倒是我咄咄相逼,把他弄傷了,間接害了他的性命。平時我可以用這場戰鬥為自己壯聲勢,私底下實在不敢居功自傲。”
燕草臺拍拍蕭邁的肩膀:“我就喜歡你這樣,實在!不像阿逸似的,整個一牛皮大王。”
“阿逸,是睡夢羅漢張安逸嗎?”
“除了他還有誰。”
紫莘很好奇:“蕭邁,燕子姐姐和陳大哥,我都見過了,那啥時候能見一下張大哥啊?”
“看運氣吧,莫說是你,我最近都很少見他了。”
“怎麽了?”
“因為阿逸成親了,要陪伴自己的愛妻,就沒空跟蕭邁混在一起了。”
“原來是這樣啊。”
“說正經的。燕子,你再幫我做件事。”
燕草臺身形向後一仰:“你已經交代我兩件事了,真以為我分身有術啊!”
“拜托拜托,我自己也忙不過來了。”
“哼,你就是欺負我這個樣子的時候好說話,早知道就繼續男裝了。”燕草臺嫌棄地甩甩手,“說吧說吧。”
“幫我查一個人。”
此言一出,燕草臺立即瞪大了眼睛。
因為她知道,要是容易查的人,蕭邁自己就去查了,查得比自己還強呢;交給自己的人,就沒有一個好查的,說不定還有生命危險。
“你……你……你……蹬鼻子上臉!我不去。”
“拜托拜托。”
“求也沒用,我不去。”
“蕭邁,你到底要燕子姐姐查什麽人啊?”
蕭邁若無其事地道出了一個名字:“徐乙貞。”
“徐叔叔?查他做什麽。”
徐乙貞是個道士,曾經給紫莘算過命,斷定她生平小劫無數,大劫會在十歲和十六歲各發生一次,結果都應驗了,所以在陳府很受禮遇,陳骁甚至與他以兄弟相稱。
“我可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怪力亂神。他預測你十歲時有劫難,結果就真有人來劫持你;他預測你十六歲是禍國殃民,結果滄州城就真來了狐妖作祟。”蕭邁信心滿滿地下了判斷,“此人定有問題。”
“難道,蕭邁所思與向飛飛又不謀而合?”
因為蕭邁沒有跟向飛飛一樣,直接點出所謂“狐仙轉世”是一場騙局,所以紫莘沒有特別激動:“徐乙貞閑雲野鶴,根本不在滄州。”
蕭邁眉頭微挑,他注意到,紫莘剛開始的稱呼是“徐叔叔”,很快就換成了“徐乙貞”,從尊敬到不敬,變得也太快了,莫非是知道了什麽?
但他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沒錯,他不在滄州,所以只能拜托燕子。你輕功無雙,一天就能跑到徐乙貞的道觀,還能裝扮成道士混進去。我也不想麻煩你,但我沒這麽大的本事啊,拜托拜托!”
燕草臺還是吃軟不吃硬,見蕭邁這樣低聲下氣地求自己,不由得心軟起來:“話都說到這份上,再不幫忙,你肯定就要怪我了。那我就勉為其難走一趟,只是這活兒又累又危險,事成之後,你準備怎麽謝奴家?”
“你說吧,什麽要求都答應。”
“這是你說的,我要——”燕草臺拖長口音,緩緩地向紫莘看去,“下一次,我要幫小狐和小貍。”
“幫我們?燕子姐姐,你一直都在幫我們啊。”紫莘有點摸不着頭腦。
但蕭邁秒懂燕草臺的意思,于是露出一副複雜扭曲的表情:“有這個必要嗎?”
“很有必要。”
“對我這麽沒信心?”
“完全沒有。”
蕭邁倒抽一口涼氣,翻着白眼地看向燕草臺。
“喂,燕子姐姐,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任紫莘再笨,這會兒也看明白了,所謂“幫忙”是倆人之間的暗語,不解釋的話外人是聽不明白的。
蕭邁沒有回複紫莘,而是繼續跟燕草臺争論:“無論我怎麽選,難度都會很高,即使拼盡全力,也不一定有好結果。”
“不試試怎麽行,反正我這次不想冷眼旁觀。何況奴家覺得,小貍也是個很好的姑娘。”
“喂,燕子姐姐,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
燕草臺投來一個溫柔的眼神:“到時候,你自然就懂了。放心,不會害你的。”
蕭邁交代了燕草臺三件事,三件事都很麻煩,不可能同時完成,權衡之下,燕草臺決定先查清徐乙貞的底細。畢竟陳鹿鳴馬上就要回來了,另外兩件事他也能幫做,調查徐乙貞是真的只有自己才能辦。
燕草臺原本是想女裝出行的,但蕭邁還是建議換成男裝,因為燕草臺生得漂亮又性格招搖,女裝很容易惹來麻煩。畢竟江湖規矩越推崇什麽,什麽就越稀缺,比如江湖中人崇尚義薄雲天、懲惡揚善、不近女色,結果就是無信無義、欺善怕惡、荒淫好色之徒比比皆是。一個姑娘家單騎走江湖,實在是太危險了。
對這樣的建議,燕草臺也是從善如流,回房折騰幾個時辰,把自己化妝成了一個少年。
“蕭邁,我發現裝扮不同時,燕子姐姐的性格也會變化,是不是?”
蕭邁點點頭:“相貌一變,性格也就跟着變了。”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化好妝的燕草臺從屋內走出,立時把紫莘驚呆在原地。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燕草臺會化妝成一個極其俊美的男子,但最終的結果仍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燕草臺內穿一件紅黑色的金紋束袖深衣,腰間束一條黑色玉帶,外披一件黑紅色的鶴紋大氅,腰挂一柄寶劍,手持一根蘆葦,飄飄然如神仙一般。
為顯得身材高大,燕草臺還特意束起了高高的發髻,同時為彰顯江湖中人的身份,頭發只束了一半,留下了幾乎長到眼角的劉海和一直披散到腰間的長發,望之說不出的潇灑。
燕草臺扮做女子時,留着兩道彎彎的柳葉細眉;扮做男子時,被剃掉的眉毛居然又“長”出來,而且格外濃密,搭配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完美應和了那句形容美男子的話:“劍眉入鬓,目若朗星。”
更有趣的是,燕草臺粉紅的唇邊和尖尖的下巴颏上,多了一圈比小拇指還細的山羊胡,所營造的陽剛之氣,徹底沖淡了相貌上的陰柔之風。
總而言之,換裝後的燕草臺,與換裝前的她,全無任何相似之處,連體格都變得更高更壯了。要不是燕草臺的閨房裏沒有後門,紫莘簡直要懷疑,這根本不是易容而是調包,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另一個人。
“哇,燕子姐姐,你……”
“還是叫我燕大哥吧,‘姐姐’二字聽起來怪怪的。”
聲音猶如玉石相撞般清脆悅耳,令紫莘耳目一新:“嘿嘿,好好聽的聲音。我看這般裝扮也不安全,燕子姐……哦不,是燕大哥,如此俊俏,怕出門也不安全!”
實話實說,如此俊俏的燕草臺,簡直完美契合了紫莘對未來夫君的幻想——當然,僅限于外貌。假設今年來求偶的青年才俊中,有如燕草臺男裝一般完美的翩翩公子,那她肯定拉開喜弓,一箭射過去選其為夫婿。
可是,太過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着虛幻,正如男裝的燕草臺是個“假人”,前來求親的男人中根本沒有能令她一見傾心的存在。
“放心,此行多則十天,短則三天,一定會有結果。你們等我的好消息。”燕草臺一揮折扇,自信滿滿地說道。
“燕子,拜托了。”
蕭邁和紫莘把燕草臺送出刺史府,門口已備好坐騎,是一匹俊如赤色火焰的汗血寶馬,與燕草臺堪堪相配。
這時,恰好有一雙女子從旁經過,見到燕草臺時,立即停下腳步,目光不約而同地黏在了他身上。待燕草臺縱馬揚鞭,絕塵而去後,其中一人竟情不自禁地跌坐地上,仿佛魂魄都已同他飛去。
“蕭邁,燕子到底是男是女啊?”
“我都說過了,我不知道。”
“唔……”
“燕子的裝束不同時,外貌、聲音、性格乃至習慣都會不同,完全可以把他當做不同的人。”
“那不就是觀世音菩薩嗎?菩薩就是無定相的。”
“哈哈,那燕子跟菩薩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喜歡超度別人。只不過一個用嘴,一個用刀。”蕭邁調侃兩句,然後擺擺手,“走吧。”
“嗯。”紫莘轉身往府內走,蕭邁則是往府外走,“哎,你去哪兒?”
“大小姐,今晚不回刺史府了。”
“那去哪兒?”
“送你回家。”
“回家?喂,逐客令怎麽說下就下啊!”
“你身邊的侍女不可信,陳府的人更不可信,所以還是偷偷送你回家比較好,免得生出事端。”
聽到蕭邁的解釋,紫莘不禁攥緊了拳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蕭邁不懂紫莘的心思,還笑道:“怎麽,刺史府住得太舒服,舍不得了?”
“去你的,回家就回家,但我得先跟小狐道個別吧。”
“又不是不回來了,相較于小狐,你應該有更多的話對陳老板說。”
“嗯,也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總得跟爹娘交代一下。那小狐呢?”
“等你交代完之後再回來,要是陳家能接受小狐,讓小狐搬到你那兒住也一樣。”
“嗯嗯。”
紫莘跟蕭邁走了一段路,兩人邊走邊聊。
“紫莘,你覺得小狐會是你什麽人?”
“你說這話,不就等于已經認定我們的關系了?”
“‘我們’……那你說這話,也是默認跟小狐的聯系了。”
“哼,不打啞謎了。其實剛開始,我絕不承認自己有姐妹,更遑論雙胞胎。可自從見到小狐以後,一種親近感油然而生。如果最後查明真相,小狐真是我的妹妹,那我不會有絲毫意外。”
“根據我的經驗,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感情往往比較好;年長的姐姐對突然多出來的妹妹,就未必會很友好。”蕭邁雙臂交叉放在胸前,語氣中頗有幾分贊許之意,“大小姐,你真的那麽快就進入姐姐的角色了?”
“是啊,我從小到大都很孤獨,早就想要個妹妹了。何況她的過去實在是太慘了,而我卻過了那麽多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假設命運發生一丢丢的偏離,我和小狐交換了人生,那豈不是……總之,小狐替我分擔了一半的苦難,卻沒有享受如我這般,哪怕一星半點的幸福。這太不公平了!我對不起小狐,所以一定要努力地補償她,即便是傾我所有也不會可惜。”
蕭邁斜目望向身邊的紫莘,心中生出了幾分唏噓:“沒想到大小姐竟如此善良。”
“呵,我一直都很善良的好不好,你現在才發現嗎?”
“你以前的善良,是與普通人無異的善良;如今的善良,則超乎了普通人,足以……”
說到這兒,蕭邁停頓了片刻。
“說話別說一半啊,足以什麽?”
“足以克服我對你成見。”
“啊?成見……”紫莘心想,蕭邁不會是無緣無故提到“成見”二字,“哦,肯定是然兒把跟我說的話,又跟蕭邁說了一通。”
于是,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開門見山:“蕭邁,你究竟為何會對我這種人有成見啊?”
“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罷。”
“提吧,我很好奇哎!”
蕭邁沉吟一番,波瀾不驚道:“我曾經有個未婚妻。”
剎那間,時空仿佛被凍結,一種無形的力量将自己的心髒緊緊攥住,紫莘停下腳步,愣愣地看着蕭邁。
“大小姐,你怎麽一副這樣的表情?”
“我……我……”紫莘吞吞吐吐,目光突然落在了蕭邁腰間的金錯刀上,“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金錯刀……是她送給你的?”
“是。”蕭邁的語氣不再平靜,回複紫莘的那個字仿佛一聲嘆息。
兵器對武者而言,是重于生命的存在;但紫莘提出,以鐵尺換金刀時,蕭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
那位不知名的未婚妻,所贈予他的金錯刀,對他來說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沒想到啊,臭燒餅,居然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你。”
“大小姐,我蕭邁乃好色之徒,活到這把年紀,連個喜歡的姑娘都混不上,那才叫奇怪吧。”
紫莘嘟嘟嘴:“你似乎很喜歡她,那最後怎麽跟她分開了?”
“死亡,死亡讓我們分開的。”蕭邁說起過去,居然苦笑了一聲。
“她死了?怎麽死的。”紫莘脫口而出。
蕭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害死的。”
“別把責任都擔在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與未婚妻,還有個富家千金——我不想再提她的名字——因海難一同流落在荒島上。那島上留有某位前輩高人留下來的巨額財寶,富家千金想要獨吞,于是千方百計地要殺我們。那時我還沒有什麽血手神捕的稱號,更沒有殺過人。我曾連續兩次制伏過那個女人,但都沒有下定殺死她的決心,反而想要以理服人,告訴她沒必要互相殘殺,淪落絕境應當互相幫助。”
“可是,我失敗了,她假裝被我說服,尋到機會就殺了我的未婚妻。可憐她無數次提醒我,要盡早殺了那個富家千金,否則遺禍無窮,結果這報應沒落到我身上,反倒落在了她身上。”
紫莘一直猜測,那位富家千金是騙走了蕭邁的錢,但沒想到那所謂的珍寶,居然是一個人——一個被蕭邁放在心尖上的人。
“對不起,提到了你的傷心事。”
“哈哈!”蕭邁笑了兩聲,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我早已不覺得悲傷,只是後悔,當初若狠下心來早點做惡人,或許我的人生将是不同光景;另外就是不解,我至今想不明白,她為何一定要殺了我們!所以自那之後,我對她那類人就有了成見,認為都是不懂事理不可理喻之輩。”
“我向你保證,那種人是少數中的少數。”
“是啊,只是少數……是該破除成見的時候了。大小姐,謝謝。”
“不客氣。”紫莘淡然道,心中卻生起一份傷感:蕭邁破除了心中的成見;可自己心中崩碎的信仰,又該如何修複呢?
“唉,蕭邁,你的尺子,還給你。”從蕭邁手裏取到鐵尺後,紫莘就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如今看起來,沒有繼續保管的價值了。
蕭邁也不客氣,直接接過尺子,塞回到袖口。
這時,一輛馬車馳來,停在了蕭邁跟前。
“大小姐,上車。”
“車?不是要步行回去嗎!”
蕭邁每次讓自己出門,或者是帶自己出門,都是步行。他此前絲毫不吝惜紫莘的兩條腿,還扯了個理由,說步行有利于鍛煉身體,也是一種修行。
“哼,果然都是哄小孩的借口。”
紫莘揶揄一聲,還是跟蕭邁上了車。
坐定後,兩人又聊起來,但是話題又變回到紫莘的身世上。
“蕭邁,如果小狐真是我的雙胞胎妹妹,那等于說娘親生下了兩個孩子。如此重大的事情,為何這麽多年來,我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嗯。畢竟是丢了個孩子,陳家又不是窮苦人,養不起太多閨女,丢了肯定要想辦法找回來。”
滄州首富找女兒,定會搞得雞飛狗跳,紫莘不可能聽不到任何風聲。
“會不會是我妹妹,一出生就被偷走了,所以就沒人發現?”
蕭邁搖頭:“陳府的下人、産婆都是瞎子嗎?”
紫莘以前還覺得家裏的下人很忠心,可這會兒她的信心早就動搖了:“或許他們都被買通了呢!”
“別人可以買通,孩子的娘親總不能買通吧?陳夫人生了幾個孩子,陳夫人會不知情?若是生了兩個孩子,回頭産婆說只剩一個,她豈能善罷甘休?”蕭邁代入到一個母親的角度,指出了存在于窦倩倩身上的疑點。
“說的就是嘛!”紫莘也認同這個疑點,“所以,照理說我不該有雙胞胎姐妹,但小狐為何跟我那麽像?”
“或許由于某種原因,讓陳夫人不得不善罷甘休。”
“你要調查我娘?”
“抱歉,任何有嫌疑的人都要調查。我記得大小姐曾說過,你爹娘明明感情極好,可你娘卻整日吃齋念佛,就像是在為過去的事情贖罪,還在佛堂供奉了許多無名牌位。你難道就不好奇,讓你娘愧疚至今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怎會不好奇?可娘親從不告訴我真相,問多了她還會不高興。”
“那陳老板可知曉真相?”
“爹爹說不知道,可他肯定知道,因為爹娘之間沒有秘密。”紫莘擔心蕭邁無法理解兩人的感情,于是又補充道,“再說了,以我對娘親的了解,她愧疚的事情肯定不是弄丢了女兒。”
“那你覺得是什麽?”
“我……”
紫莘有個特別可怕的想法,但作為窦倩倩的女兒,她根本不敢就這個想法深究,更不敢說出來。
蕭邁察覺到她的猶豫,于是先道明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是這樣,擺牌位肯定是紀念死者的,一個牌位對應一個死者,意思是每年都會死一個人。如果這個人跟陳夫人沒關系,那陳夫人沒必要紀念;紀念了就說明有關系。”
“可陳夫人又不肯在牌位上寫名字,那答案只有兩種,一種是不知道名字,一種是不能寫名字,或兩者兼而有之。如果真有人每年都會因陳夫人而死,那她心懷愧疚,也就理所應當了。”
“所以,你這次回家,務必要想辦法,從陳夫人口中把真相套出來。”
“怪不得親自送我回家,原來是有目的啊,早知道你就不會有那麽好心。我去調查我娘,那你呢?”
“我去調查給你接生的産婆。”
“這個分工還算合理。”紫莘認可了蕭邁安排的任務。
蕭邁以為紫莘會抗拒,畢竟是調查自己的母親,沒想到她會欣然接受,可即便如此,蕭邁還是不開心,于是嘆了口氣。
“你怎麽嘆氣啊!”
“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案子繼續調查下去,真相可能會傷害到許多人。”
紫莘心口一緊,蕭邁的預測是正确的,至少自己已經受到傷害了。
她深吸一口氣,鼓勵蕭邁:“身為捕快,讓案情水落石出,是你的職責啊!”
蕭邁急忙再度澄清:“我可不是捕快,我是……”
“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兼任滄州府賊曹掾史嘛,我都記着呢,賊曹掾史不就是抓賊的嗎?”
“抓賊不代表斷案。我是官,官就是管,責任是助劉公管理百姓,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至于查案追兇,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什麽意思,你要放棄調查真相?”紫莘這會兒已經把調查真相,當成了目前唯二的奔頭,另一個是照顧小狐,察覺到蕭邁突然要打退堂鼓,立即站出來反對,“我是看過卷宗,了解官府規章律例的。腐屍案已經立案,若不能限期破案,州官是要被上頭處罰的。這種關鍵時刻,你千萬不能打退堂鼓。”
“誰說我要打退堂鼓?我只是擔心……”
“該擔心的是我,不能限期破案,你肯定又要拉我去坐牢頂罪。所以,必須查個水落石出!”紫莘鼓勵蕭邁,同時也在鼓勵自己,直面殘酷的真相,找出造成一切悲劇的根源。
“哈哈,好!你想得倒是周到,那我也盡力而為。”
蕭邁一路送紫莘到陳宅門口,紫莘邀請蕭邁進去坐坐,蕭邁說不用了,然後目送紫莘在衆家丁的拱衛下進門,方才忐忑地打道回府。
雖說天色已晚,但得知小姐回家,仆人們都趕來迎接,有些不懂事還大聲嚷嚷,連沒有睡覺的武林人士聽到動靜都趕來湊熱鬧。
習慣了刺史府的靜谧,陳宅的喧嚣,居然讓紫莘感到有些不适,明明自己在這裏住了十六年。或許是大家看似熱情的眼神裏,潛藏的不懷好意,才是讓紫莘難受的真相。
行至客廳,陳骁正在站在裏面,背對大門,注視着正面牆上所懸挂的聖人講學圖。
“爹爹,我……餓了。”
陳骁轉過身,他有很多怨氣,但一見到自己的掌上明珠,頓時怨氣盡消:“吩咐廚房,做幾道小姐愛吃的菜。”
“謝謝爹爹!”
紫莘還擔心陳骁會批評自己,沒想到老爹态度還挺好的,于是瞬間恢複到活潑可愛的狀态,一下子沖到陳骁面前,左手扯着父親的衣袖撒嬌。
“老大不小了還這樣,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禮法規定,女子成年後,就不能再與父親有肢體上的接觸。陳骁沒陳紫莘那樣蔑視禮法,但也不是特別在意,只是嘴上說說,身體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反應。
這時,管家進來:“老爺,青城派法真道長求見。”
“法真?”陳骁沒聽過這個人,遂斷定不是什麽大人物,不必見面,但青城派近來勢頭很猛,他不想得罪,于是道:“就說陳某有事,不便見客。請道長見諒。”
“是。”
“法真?”
“女兒認識?”
“認識啊。他沒有找爹爹領賞嗎?”
“領什麽賞?”
“今天中午,女兒去外面玩耍時遇見歹人,多虧法真道長搭了把手,才讓女兒化險為夷。女兒告訴他,找你可以領一筆賞錢。”紫莘忍住哭訴的沖動,用平靜的語氣,極力淡化了所遇到的危險。
“什麽危險,有沒有受傷?”
紫莘把右手往後背處挪了挪,道:“沒有受傷啦,爹爹放心。”
陳骁注意到這個動作,立即擡起了女兒的右手,發現上面纏着厚厚的繃帶,鮮血已經從裏面滲了出來。
“我他……”陳骁氣得差點爆粗口,好不容易才忍下去,“誰敢動你?誰敢動你!快告訴爹爹,是誰連你都敢打傷?”
紫莘尴尬地笑笑:“爹爹,傷口上塗了薛神醫的金瘡藥,已經沒事了。”
“那到底是誰做的?話說回來,你不是待在刺史府嗎,姓蕭的沒保護你?”
“爹爹,我都說了,是在外面遇的險,不關蕭邁的事情。至于刺客,已經去找閻王爺報到了。”
得知刺客已死,陳骁總算是消了點氣:“活該!我的女兒,我自己都舍不得打。萬一留下了疤痕,被夫家嫌棄了怎麽辦?”
“爹!”
這時,仆人端來了第一道飯菜,陳骁便拉紫莘坐下來吃晚飯,并很自然地談起了狐妖的事情。
“據說,蕭邁那小子,找到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女人?”
“嗯,不止是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太好了。女兒是不知道,那個妖女在滄州城興風作浪,到處敗壞你的聲譽,逼得為父甚至考慮把你送到親戚家躲避風頭。”
紫莘長大嘴巴,聽陳骁這麽說,才知道那些流言蜚語,早就傳到了老爹耳中,可老爹居然一直都在裝糊塗。
陳骁此時也終于不用掩飾:“女兒,只要把那妖女交出去,對你不利的傳言就不攻自破了。可你為何要幫着官府把人藏起來,還鬧出了人命!”
不把小狐交出去,是擔心黑羽會趁機對她不利,可紫莘不能說實話,只好找了個借口:“可是爹爹,些江湖草莽,哪裏懂得什麽查案?也就會嚴刑拷打。嫌犯根本不會說話,到時候肯定會備受折磨而死。我總不能把無辜的女孩兒往火坑裏推吧?”
“什麽時候了還濫發善心?女兒,名聲對一個女孩子家來說太重要了,你是覺得自己名聲太好,非要潑自己一身髒水才開心?”陳骁越說越氣,對險些毀掉女兒清譽的狐妖咬牙切齒,“何況那女人談何無辜?勾引男人,害人性命,擱天底下任何一個地方,那女人早就被沉塘十次八次了!你自己就站在火坑裏,卻說造成這一切的妖女無辜。我的女兒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實話告訴爹爹,我懷疑,你口中的妖女,是我的雙胞胎妹妹。”
陳骁愣了一下,随即作色道:“胡說八道,你哪裏來的妹妹?”
“若不是雙胞胎,這世上怎會有與我年齡、相貌都一模一樣的人呢?”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多的去了。難道随便哪個跟你像的女人,就是你的同胞姐妹?”
“可我一見到她,就感覺非常親近,就好像親近爹娘一樣。”
“但為父不會把她當女兒,因為為父知道自己有幾個女兒。”
陳骁堅決的态度,令紫莘無所适從。畢竟血濃于水,面對一個可能是自己女兒的人,哪怕可能性很低,正常人至少也要确認一下吧。
“難道爹爹是在刻意隐瞞什麽?”紫莘不由暗道,但她還是相信陳骁的,即便有所懷疑,還是把懷疑直接說了出來。
“娘親當初,真的只生下了我這一個女兒嗎?”
“笑話!她若生了兩個,我們怎會不知情?”
“那請爹爹告訴女兒,娘親這些年,究竟在忏悔些什麽,供奉在佛堂裏的牌位,究竟是些什麽人啊?”
被問及這件事,陳骁的神色明顯遲疑了一下,這抹細微的變化立即被紫莘捕捉,她猜測老爹接下來會撒謊。
“這是你娘的隐私,為父怎麽知道?”
“爹爹撒謊!”
“嗯?”陳骁再開明,被孩子指着鼻子怼,也是會生氣的,“你敢這麽對你爹說話?來人,把我的戒尺拿過來。”
戒尺是用來打手心的,但紫莘一點都不怕,畢竟自打出生時起,陳骁就從來沒打過她。小時候都沒動手,長大了還能教訓嗎?紫莘直接伸出繃帶包裹的右手:“爹爹要打我嗎?那打啊,把我打死好了!”
“你是成心想要氣死我,我這輩子都白疼你了!”陳骁怒不可遏,然而府上還住着許多武林人士,一旦大聲吵鬧,必會被客人看笑話,所以最終還是忍住了,“還認我這個爹,就回房睡覺;要是不聽話,就別認我這個爹。”
“我肯定會回房睡覺,就是回去之前,我想弄明白,佛堂裏供奉的牌位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跟你沒關系!”
“爹爹不說,女兒怎知與自己有無關系?何況就算是沒關系,那至少與娘親有關系吧?”紫莘最不喜歡去佛堂,因為見到那些牌位就難受,“十六年了,那些無名牌位,就像是釘子一樣紮在娘親心裏面。我真的很想把它們全都拔出來!”
得知女兒做這一切,是出于對母親的一片孝心,陳骁稍微好受了一些:“能拔出來,為父早就拔了;可天意難違,凡人什麽都做不了,告訴你也是徒增煩惱。”
“我可不信什麽天意難違。爹爹,今晚無論如何,您都要把真相告訴我!”
“小貍,不可造次。”
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正是紫莘的母親窦倩倩。
“娘親!”紫莘眼前一亮,立即撲倒倩倩懷中,依偎着她的胸膛,“孩兒好想你!”
“我也想你。”
“夫人,你怎麽來了?”
“你們父女倆的吵鬧聲,都已經傳到佛堂了。”窦倩倩伸手在紫莘後背上輕輕捏了一下,“小貍,往後不可這般頂撞你爹!”
“嗯,知道了。”紫莘被掐得□□了一下,然後說道,“娘親,女兒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都聽到了,不是不能告訴你真相,只是這真相太過沉重,娘親不希望你活得太辛苦。”
“可是,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渾渾噩噩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你真的這麽想知道答案?”
“嗯!我想幫助娘親,拔掉心上的釘子。”
“很好。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房睡覺,明日再告訴你真相。”
“為何要待到明日?”
“說來話長,爹娘今日還要早睡,尤其是你爹,還要推掉很多事情,才能騰出時間與你細談。”
紫莘眨眨眼,越是思索,嘴皮子就撅得越高:“娘親,你不會是要連夜跟爹爹商量對策,準備一起糊弄我吧?”
“胡說!娘親怎麽會算計你呢?你要知道,往事的真相并不輕松,連夜說給你聽,你今晚就睡不着了。”
“娘親原來是怕我睡不好覺啊!嘻嘻,不會的!”紫莘早就發現,無論遇到再大的事情,只要脖子放在枕頭上,她都能香甜地睡去,“那娘親說話算數,明日一定要把真相告訴我。”
窦倩倩溫柔地點點頭,然後吩咐仆人把紫莘送回房間。
陳骁這才長舒一口氣:“女兒還是更聽娘親的話啊。”
窦倩倩上前,用胳膊輕輕撞了下陳骁的手肘,示意他跟自己會房間細聊 :“你一個當爹的,整日在外營生,對小貍關心不夠,心存愧疚,自然會對她百依百順。妾身明白這個道理,小貍更明白。”
“說到底,還是把她寵壞了。”陳骁有點後悔,但沒辦法,即使重來一遍,小貍估計還是會被自己養成這個模樣。
“夫君——”窦倩倩頓了一下,“妾身只生了一個孩子。”
“呃,當然只生了一個!”陳骁立即表示贊同。
窦倩倩笑了笑:“那夫君生了幾個?”
“哈哈,為夫又不會生孩子,當然是娘子生了幾個,就是幾個了。”陳骁若無其事地為自己辯解,“再說了,我陳骁哪兒有那麽大的本事,讓兩個女人生出一模一樣的孩子?”
打同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孩子,長相還各不相同呢,何況是兩個娘胎裏出來的。
然而,一抹陰雲飄上了窦倩倩的眉頭:“夫君,妾身有一個隐藏了十七年的秘密。”
“什麽秘密?”
窦倩倩攥緊了雙拳:“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與我長得一模一樣。”
“啊?”陳骁第一感覺是荒誕,等他反應過來,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什……什麽意思!你有雙胞胎妹妹,為何不告訴我!”
此時的窦倩倩,幾乎換了一副面孔,雙眸通紅猶如滴血:“你是不是與她有過肌膚之親?”
紫莘一覺睡到天亮,小白已經回來了,說清楚緣由後,洗漱打扮,吃飯時發現爹娘都換上了外出時的衣服。
“爹娘,你們怎麽這副打扮?”
窦倩倩說道:“跟你長相一樣的女孩子,娘親也很好奇,想親眼見一見,到時再告訴你,十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太好了。娘親,只要你見到小狐,一定會喜歡上她的,就跟女兒一樣。”
“小狐?”
“是蕭邁、燕草臺起的名字,我覺得很不錯,就這麽喊了。”
“呵。”陳骁淡淡地笑了一下,“小貍、小狐,女兒還真把她當成姐妹了?”
紫莘察覺到,陳骁對小狐的抵觸似乎沒昨晚那麽深了:“莫非是娘親勸了爹爹什麽?我得再問問。”
“爹爹,你這副打扮,是要出門嗎?”
“嗯,我陪你娘兒倆一起去。”
“可爹爹不是要忙生意上的事嗎?”
“生意可以放一放,再說,此行除了見小狐,順便也拜訪下劉刺史,感謝他這段時日的收留。”
陳氏夫婦年紀都不大,陳骁三十五歲,窦倩倩三十三歲,兩人保養十分得當。陌生人見了,甚至有可能被當成是紫莘的哥哥嫂嫂。
去刺史府的路上,兩人牽着手,說了很多的話,那恩愛的模樣讓紫莘十分羨慕,期盼也能尋一個對自己萬分寵愛的夫君,擁有與夫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婚姻。
仿佛心靈感應一般,陳骁還真就靈光一現,想起了紫莘的婚事:“對了,今早青城派的金武長老跟為父談了你的婚事。”
“婚事?”
“青城派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誰要娶我?”
“就是昨日剛剛救過你的法真道長。”
“法真!”
“金武長老說,那次見面,他的小徒弟對你是一見傾心,想要娶你為妻,所以親自來說媒。”
紫莘連忙擺手:“不要不要!”
“如此堅決?他昨日可是救了你的性命。”
“明明是……”紫莘突然想起,陳骁和闵清鋒與趙潮笙的關系都不好,于是提到他的名字時語氣也故意弄得很含糊,“趙潮笙救了我?”
“誰救了你?”
“趙……趙潮笙。”
陳骁立時變了臉色:“哪個趙潮笙。”
紫莘有些不耐煩:“世上還有第二個趙潮笙嗎?”
“你昨晚不是說法真道長救了你?”
“他只是搭了把手,真正幹掉刺客的是趙潮笙。”
“女兒,趙潮笙可不是什麽好人。”陳骁稍加思索,便得出了跟紫莘一樣的初結論,“說不定那刺客就是他雇來演戲的。”
“嗯嗯,爹爹放心,我不會輕信這個人的。”
見紫莘滿口答應,陳骁也點點頭,他相信女兒的智慧,不是什麽人随便搞點手段就能把她騙個團團轉:“那就好,另外跟青城派的婚事……”
“推了吧,女兒是不會嫁給那個小道士的。”
“這……”
見陳骁吃了癟,窦倩倩笑笑,然後道:“小貍,那小道士與你年紀相仿,相貌也很是出衆,當真不考慮?”
“不考慮。我陳紫莘的夫婿,武功必須得比我高。那小道士跟我半斤八兩,女兒不會考慮他的。”紫莘的理想夫婿,就是以沈夢為模板的:要人高馬大、武藝超群、俠肝義膽、作風正派,另外還必須要寵自己。所以法真那樣的武功,根本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內。
“那此事就先擱置吧。”
“好,聽夫人的。”
抵達刺史府後,陳骁直接去找劉公寒暄了,窦倩倩母女則在蕭邁的引領下,去向軟禁小狐的房間。
“蕭大人,小貍都對妾身說了,這些時日多虧有你照顧。”
“哈哈,保護證人是應該的。陳夫人,請這邊走。”蕭邁把她倆領到一處小院,院門外的侍衛見狀立即放行,“小然,你也進去,注意保護夫人的安全。”
“包在我身上。”
“保護?”窦倩倩有些意外,“裏面還能有什麽危險嗎?”
“娘親,小狐的狀态不穩定,有人守着最好了。”
窦倩倩點點頭。
三人随即進屋,蕭邁則在外面守着。
此刻,小狐正在練功,她以常人無法模仿的姿勢,把自己的身體擰成了一團麻花,然後在床上不規則的蠕動。據蕭邁所說,這是種罕見的內家功夫。
一眼見到這麽個東西,實在把窦倩倩吓了一跳。然而小狐見到她的瞬間,立即渾身僵住,緊接着便恢複常态,哭着朝窦倩倩沖了過來。
素來一言不發的她,此刻居然喊起了“娘”。
見小狐撲來,蕭然立即運勁于掌心,準備将她擊退;紫莘本來也做好了戰鬥準備,可聽到那一聲“娘親”,便下意識地反手抓住蕭然:“然兒,不要動手。”
說時遲那時快,小狐已經撲進窦倩倩懷裏,雙膝跪地,哇哇大哭。
窦倩倩先是愣住,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小貍、小狐居然長得這麽像。她看看小狐、再看看小貍,那感覺就像是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
“娘……娘……”
窦倩倩搖搖頭,雙手把小狐扶起來:“孩子,別哭,讓我好好看看你。”
小狐哭了很久,兩只眼睛都哭紅了,窦倩倩拿出手帕,溫柔地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如何,我們是不是很像?”待窦倩倩看清小狐的容貌,紫莘便忍不住追問,“娘親,我們當真不是同胞姐妹嗎?”
然而,窦倩倩堅決地搖了搖頭:“從娘親肚子裏出來了幾個孩子,娘親怎會不知道?”
“那我們長得也太像了吧。”紫莘有些失望。
“是啊,讓我想起了……”窦倩倩頓了一下,紫莘趕緊豎起耳朵,聽她接着說道,“小貍,我們先出去吧。”
窦倩倩想要推開小狐,但怎麽也推不動,蕭然見狀上前把兩只手搭在小狐肩膀上,小狐立即渾身癱軟,被她重新放在了床上。
向蕭然示意感謝後,窦倩倩與紫莘離開房間,随後她又支開蕭然,說是有話要單獨同女兒講。
“娘親,你剛才說想起了什麽?”
“我的姐姐。”
“姐姐……是我大姑嗎?”紫莘立時來了精神,“從來沒聽娘親提起過。”
“小時候家裏窮,養不起兩張嘴,四歲的時候,她就被爹爹賣到了隔壁東泉村做童養媳。後來遭了災,買童養媳那家也養不起她,就把她賣給了另一戶沒孩子的人家做女兒。還改了名字,叫王妙娘。”提到王妙娘時,窦倩倩的口吻中滿是愧疚,“自從聽說滄州城裏,有個長得跟你很像的妖女,為娘就立即想到了她……我還記得……這孩子的神韻,真的很像王妙娘。”
“王妙娘……娘親,你的意思是,小狐是王妙娘的女兒?”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窦倩倩再忍不住,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啜泣起來,“對不起,我對不起妙娘。”
“娘親,你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會傷心的。”紫莘安慰一陣,見窦倩倩情況好些,才敢繼續問道,“娘親,咱家這麽有錢,為何不去接濟大姑一家呢?”
“因為你娘親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嗯?不可能,娘親才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妙娘與我長得極為相像,甚至比娘親更漂亮……娘親不想與她分享夫君,所以從未告訴過你爹,娘親有這麽個姐妹,這還不夠自私自利嗎?”
“啊?”
紫莘呆住了,她沒想到,平時如菩薩一般善良的娘親,心中居然也有如此幽暗的一面。
因為生得漂亮,王妙娘很早就嫁給了一個六十歲的小地主做了小妾,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窦倩倩則命好,因狐仙賜緣,被陳骁一見鐘情,娶回陳家做了大奶奶。
窦倩倩有自知之明,知道陳骁最開始就是愛上了這副皮囊,那一旦知道窦倩倩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在受苦,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她弄到自己身邊。或許陳骁一開始不會有別的非分之想,只是不能允許與自己心愛女子相似的姐姐受屈辱,但王妙娘是什麽樣的人無法預料。窦倩倩相信,只要妙娘見識了陳府的繁華,就絕對不會再離開,無論如何都會留在陳骁身邊,争奪夫君對自己的愛。
剛嫁到陳家,地位還不穩固,窦倩倩不想憑空給自己樹個敵人,就沒有告知陳骁真相;等地位穩固了,時間也過去很久,窦倩倩再想坦白也不好意思,真相就這樣掩藏了起來。
“娘親,你怎麽可以對親姐妹不管不顧呢!”
紫莘也落下淚來,她無法想象,平時連只蝼蟻都不舍得踩死的母親,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姐妹如此惡毒。
然而,窦倩倩雖口稱“對不起”,誠懇地認了錯,但是堅決不悔改。聽到女兒指責自己,她忍不住辯解道:“小貍,你看小狐這瘋癫的樣子,往後該托付給誰去照顧?你這麽疼愛自己的妹妹,那可以把心儀的男人讓出來,與她共侍一夫嗎?”
“啊!”
窦倩倩的話,猶如一把利劍,戳穿了紫莘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僞裝。
她願意跟小狐分享自己的一切,唯獨不包括自己的男人和愛情。
見女兒無言以為,窦倩倩甚是滿意:“你能理解為娘的苦衷嗎?”
“我……我們陳家對不起大姑姑,必須想辦法補償她。”
窦倩倩點點頭:“我不是個蛇蠍心腸的婦人,該補償的一定會補償。只是在找到王妙娘之前,這個秘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小狐,懂嗎?”
“為什麽?”
“要是能找到王妙娘,陳家就給她一筆錢,讓她帶着女兒遠走高飛;要是找不到王妙娘,我就認下小狐做幹女兒,可如果讓小狐知道,是我把她們母女害成這個樣子,她一定會找我報仇。小貍,你會保護娘親的,對嗎?”
紫莘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從前對窦倩倩的一切印象,都化作了夢幻泡影。
然而,無論有多失望,母親永遠都是母親,窦倩倩也從來不曾虧欠過自己。如果小狐要對她不利,紫莘當然會站出來保護娘親。
“娘親放心,我會保守秘密的。”
“很好。”窦倩倩欣慰地點點頭,然後掏出手帕,又不停地抹起淚來,邊哭邊說道,“紙裏包不住火,萬一小狐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就說妙娘離家太早,我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所以才沒有去尋找。畢竟自從嫁給你爹以後,我就很少再跟老家聯系了……”
紫莘一邊聽窦倩倩吩咐,一邊點頭稱是。
突然,從窦倩倩的話語中,紫莘察覺到一絲疑點,于是出言打斷了她:“記得娘親的老家叫青泥村,您好像從來沒有回去過。”
“你很小的時候,我逢年過節還會回去看看。等你老姥爺走了以後,就真的再沒有回去過了。”
(注,老姥爺即紫莘姥爺的父親,窦倩倩的爺爺。她幼年喪父喪母,由爺爺撫養長大。)
紫莘覺得這有點不合常理。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窦倩倩嫁入豪門,不應該常回家看看,享受一下鄉親們豔羨的目光嗎?還是說窦倩倩忘本,擔心他人瞧不起自己鄉野出身?那顯然不可能,因為窦倩倩經常會提起自己鄉野村姑的出身,言語中沒有絲毫的異常。
“娘親,你為何不常回家看看啊?”
這時,窦倩倩已擦淨淚水,神情恢複了之前的端莊嚴肅:“小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十六年來,娘親為何要在佛堂供奉那些無名牌位嗎?今日,就全部告訴你。”
“其實,早在十六年前,娘親就應該是個死人了。你和娘親的命,都是拿那些牌位換來的。”
“牌位換人命?”紫莘最早想到的,是一些怪力亂神的法術,例如用法寶給人續命,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否了,因為續命要是如此簡單,那世上就到處都是不死之人了,“娘親,這話究竟怎麽說?”
“青泥村旁邊挨着的那座山,名叫雲仙山。不知何時,突然來了位山神大人,法力無邊,把山下的村子鬧得雞犬不寧。官府派過人,村民也湊錢請過人,可上山尋找山神的人,都是一去不複返。而山神的報複,也越來越嚴厲,最開始只是破壞村子的房屋和莊稼,後來演變為直接發山洪,淹沒了最不聽話的三寶村!你要知道,雲仙山和附近村子的地勢都很高,山洪是時有發生,但從沒聽過把村子淹了的。”
“後來,村子裏來了位雲游道人,說想要平息山神的憤怒,就要每年獻祭一個妙齡處子,給山神做夫人。”
紫莘一聽說“獻祭”二字,立刻就急了:“這難道不是淫祀,官府都不管的嗎?”
古語有雲:“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祭祀官府認可的正統神之外的神即為淫祀,這種行為在古代會受到官府的嚴厲打擊。
但窦倩倩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娘親不是說過了嗎,官府也曾派人去調查,可三三兩兩的衙役也好,三十五十的獵戶也好,甚至上百個兵卒也好,全部一去不複返了。”
“啊?這麽厲害!”
結陣後的軍隊,戰鬥力是極其強悍的;上百人的軍隊,全部殲滅一個不留,這不是尋常高手所能做到的,起碼得是個劍仙級別。但衆所周知,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劍仙:那就是青城派的真武長老紫靈真人。人家吃飽了撐得不遠千裏來雲仙村作惡?
“再說了,十六年前,紫靈真人尚未入劍仙之境;那時統治武林的劍仙是趙潮笙的師祖,武當派的前任掌門。”
正當紫莘思考所謂“山神”,究竟會是何來路時,窦倩倩已經說出了她自認“該死”的原因:“十七年前,當地惡霸逼我為妾,我誓死不從,他就勾結存村內長老,在抽簽上做手腳,把娘親許配給了山神。只是有幸遇見你爹,在出嫁的前兩日,把娘親從青泥村救了出來。假設不是仙狐賜緣,我早已死在十七年前,世上不會再有窦倩倩這個人,更不會有你了。”
“原來如此,那十六個無名牌位,又是怎麽回事?”
“娘親不去獻祭,就得換別人去獻祭,試問誰家會同意?你爹為了救我,只得花錢求村中重新抽簽,另選了一個女人代替娘親嫁給山神,同時也跟當地長老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就是每隔一年,你爹都要花錢從外地購買一個女人,交給村子去獻祭。否則他們就把這樁醜聞揭發出來,讓你爹身敗名裂。”
“啊,憑什麽啊!”
買一個女人代替娘親,雖然罪惡,但紫莘勉強能理解;可村子要求父親年年提供祭品是什麽意思?
“那惡霸刻意刁難,意欲置我于死地,所以得知有人要贖我的命,就指使長老們給你爹提了這樣苛刻的要求,可他還是答應了。所以,從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你爹将是我此生的唯一,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守住他,任何人都不能與我搶。”
言至此處,窦倩倩梗了一下脖子,右手做了個輕微的不易察覺的揮砍動作。那年她遭遇逼婚後,就是牽着自己從小養到大的黃狗,去到惡霸家門口,手起刀落一下砍掉了大黃的腦袋,示意跟他玉石俱焚,才吓得惡霸起了必殺之心。
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窦倩倩都沒察覺,陳紫莘此時亦起了因守護陳骁而起的殺戮之心。
“娘親,不是女兒故意要責怪你,你說你要守護爹爹,可你都守護了些什麽?又是讓爹爹買人獻祭,又是隐瞞親生姐姐的存在,總之是一年複一年地加深爹爹的罪惡!這不是在保護爹爹,是在害爹爹。”
“我知道我有罪,所以我每日潛心禮佛……”
紫莘立即打斷窦倩倩:“吃齋念佛就能贖罪?不過是虛無缥缈的安慰罷了,那些被你們聯手害死的冤魂,根本不是念幾句經文就能超度的。想要讓她們安息,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上雲仙山,斬了那勞什子山神!”
被女兒指責,窦倩倩不禁冷笑:“全天下就你聰明,我們都想不到?夫君也曾派過高手,足足有二十人上山尋覓山神,結果不還是一去不複還!一口氣送掉二十條人命,還不如獻祭。人,怎麽可能跟神鬥?”
“那是他們太弱了!什麽勞什子山神,它是山神我還是狐仙呢!”紫莘頓了頓,心想正好驗證一下,這次若能砍下山神的腦袋,往後誰還敢說自己不是狐仙轉世,“娘親,今年的山神獻祭,是在什麽時候?”
“再過兩日就是了,小貍,你想做什麽?”
“那獻祭之人找好了嗎?”
“已經送到青泥村了。”
“那我得趕緊禀報劉公,讓他救下那個無辜的姑娘。”
聞聽此言,窦倩倩一把抓住了紫莘的手:“不可以。”
紫莘以為是娘親阻止自己獻祭:“娘親,把無辜者逼上死路,您于心何忍啊?”
“小貍,就是再不能忍也要忍!今年的姑娘,也是你爹花錢買來的,劉刺史鐵面無私,若知曉他私自獻祭山神,那豈不是死罪難免,活罪更難饒?”
“這……”紫莘暗道僥幸,還是娘親經驗豐富,否則一時沖動,險些把老爹送進大牢,“那我另想別的辦法吧。”
“記住,一定不要讓劉刺史知道,最好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世上除了我們一家人,沒有任何人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嗯。”
之後,母女兩人叫上陳骁,與劉刺史、蕭邁等人辭別,準備打道回府。期間蕭邁不停地投來眼神,示意找個機會細聊這兩日的發現,可紫莘此時根本無心回應。
得知無辜少女因老爹的緣故,此時正身陷險境,紫莘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求助于蕭邁。
可蕭邁這個人生性古怪,紫莘完全無法預料,他會不會把此事上報,送陳骁一場牢獄之災。
若蕭邁不幫忙,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等人呢?很顯然,窦倩倩特意強調除了家人,別人都不可信任,就是在說他們。
“那該找誰呢?”
思來想去,紫莘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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