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只有最受歡迎的顧客,才會被邀請在陳宅居住,趙潮笙顯然不在此列。

紫莘也不知他住在哪兒,于是便前往江湖中人最喜歡住的客棧尋找。

誰知,她剛走進門,就有人認出了她。

“吆,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狐貍精陳小姐嗎?”一個布衣裝束、尖嘴猴腮的江湖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紫莘倒也不怕:“嘴巴放幹淨點兒!”

“哈哈,還讓我嘴巴放幹淨,先看看你自己幹淨不幹淨!”

“不幹淨”無疑是對女子最惡毒的羞辱,擱平時紫莘早就一耳光扇過去了,然而她一擡眼,恰好看見趙潮笙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時高興就忘了還擊。

見紫莘不說話,那人得寸進尺:“上次抓你都抓不着,這次居然自投羅網,那就別想走了。”

話音未落,他一把抓住了紫莘的頭發,與此同時,趙潮笙也加快腳步,穿過聚攏上來的路人,行至其背後,一把抓住其頭顱,把他狠狠地往旁邊一扒拉。

“砰!”

那人身子撞在桌椅上,居然直接把桌椅砸碎,躺在一堆破木片上,自從不省人事。

本來在他的起哄下,很多江湖中人都想上前揩油,畢竟紫莘是有着傾國之色的美人,可趙潮笙的突然出現,吓得他們紛紛後退一步,包括起哄那人的狐朋狗友。

趙潮笙冷冽的目光從衆人身上掃過:“欺淩女子,罪該如此。”

不多時,衆人自發散開,該聊天聊天,該吃菜吃菜,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躺在地上等死的人也當做沒看見。

趙潮笙這才走出客棧大門,紫莘也笑嘻嘻地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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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俠,你去哪兒啊?”

“随便走走。”

“感謝你幫我解圍,有空的話,小女子想請大俠喝杯酒。”

昨日,趙潮笙救了紫莘一命,可她連句“謝謝”都懶得說;這回只是教訓了一個流氓,紫莘就上杆子要請自己喝酒。這是要請酒嗎?分明是有事請自己幫忙。

“我不跟女人喝酒。”

“喝茶也行。”

“也不喝茶。”

“做什麽都行,我有幾句話想對您說。”

趙潮笙想了想:“那聽曲兒吧。”

兩人去到一間名為“絲竹坊”的飯館,點了一個雅間坐定。

絲竹坊最大的特色,是每到營業時間,就會有樂師在客棧內獻藝。雅間的隔音效果很差,所以能夠清晰地聽到樂師在大廳彈奏的琴聲。

“趙大俠,你只聽曲,不吃東西嗎?”

“不必了。”

“還是吃一些吧。如你這般的人,一定很豪爽!那就來兩斤醬牛肉,用刀子切着吃的那種,再點一壇二十年的狀元紅。”紫莘說是提建議,但她的建議是不容拒絕的,店小二很快就端來一整塊醬牛肉,并提供了刀具和幾碟醬料、配菜。

她伸出纖纖玉手,執起刀叉,切下一片手指厚的牛肉,蘸上醬料放在盤子裏,遞到了趙潮笙面前:“大俠請享用。”

趙潮笙瞥了眼菜碟,突然生出一絲念頭,相較于色香誘人的牛肉,他更想吃掉紫莘的玉手。

此種念頭,對算是半個修道者的趙潮笙而言,無疑如心魔一般可怕。他竭力壓制,卻無從壓制,洶湧的欲望從心底湧起,無奈之下,索性将其化為食欲,接過紫莘的菜碟,三下五除二便吃得幹淨。

“趙大俠爽快,來,小女子敬你一碗。”

陳紫莘趕緊給趙潮笙倒了滿滿一碗酒。

二十年的狀元紅,又名花雕酒,産自江南之地,為北方所罕見。揭開蓋子的一剎那,濃郁的酒香味直鑽鼻孔,趙潮笙是識貨之人,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卻半滴都沒有灑下來。

“好酒!”

“喜歡的話,就再來一碗。”

“且慢。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請我喝酒吃肉,究竟想做什麽?”

“趙大俠爽快!”紫莘也懶得拐彎抹角,直接把自己的意圖說了出來,“我打聽到一個消息,滄州城外五十裏,有一座雲仙山,山上有一個巨邪惡的山神,它逼迫山下的村民,每年獻祭一個新娘給它,否則就要降下禍患。無論官府還是江湖,都曾試過跟山神對抗,前者曾派出一百多人的軍隊,可進山之後不知所蹤;我爹也雇傭過二十多個武林高手,同樣是一去不複返。久而久之,便無人再敢管那山神,只能任由它興風作浪。”

“你究竟要我做什麽?”

紫莘投來滿是期待的眼神:“我打聽到,再過兩日,當地村民就又要把一個無辜少女,獻祭給那什麽鬼山神了。趙大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想請你出手,救那姑娘一命,要是能順手除了那山神,就再好不過了。”

趙潮笙心想,這世上哪有什麽山神?最多就是猛獸或者強盜之類,被有心之人利用,宣傳成了山神。以他的身手,輕而易舉就能除掉。

只是,陳紫莘為何突然提出這種要求?這山神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此前完全沒有任何鋪墊。

“陳姑娘,你想讓趙某離開滄州城,直說便可。”趙潮笙反正不會答應。

“不不不!”紫莘連忙甩手,“我沒有要支開趙大俠,只是想行俠仗義,解救無辜的姑娘。”

“你身邊有很多高手,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蕭邁也算一個。你真想救人,為什麽不找他們?”

“我……我不想給他們惹麻煩。”

趙潮笙一眼瞧出紫莘在撒謊,于是也不鹹不淡地說道:“怕給他們惹麻煩,就不怕給趙某惹麻煩?”

紫莘早就想好了說辭:“趙大俠不是想東山再起嗎?雲仙山除妖就是個好機會。”

“風險大收益小,就算成了,也不過幫助幾個村民,武林同道是不會認可我的。”趙潮笙表示了異議,但沒有直接拒絕。

因為面對心儀的女子,趙潮笙根本無法拒絕,無論紫莘提任何要求,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趙潮笙都會答應。但他要小心翼翼地隐藏這份心思,絕對不能讓紫莘瞧出來,倒不是怕紫莘對自己予取予求,而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武林前輩,傳出傾慕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的新聞,且這位武林前輩的一貫标榜自己“不近女色”,趙潮笙實在丢不起那個人。

紫莘不知道趙潮笙的想法,于是繼續勸說:“事情總要一件一件地做吧。有人曾跟我說過,願意相信你的人,怎樣都會相信你;不願相信你的人,怎樣都不會相信你。這些年來,您一直背負謀害沈大俠的惡名,武林同道表面不敢對您不敬,但私底下都嗤之以鼻。即便有朝一日,真相水落石出,您洗刷了身上的冤屈。武林就能立即接納你嗎?我覺得不會,該讨厭的還是會讨厭,查出真相也沒意義。不如先做些好事,改善大家對你的印象,您才好更快地東山再起啊。”

“呵,以我目前的處境,做什麽都會被當成壞事。”趙潮笙還是沒有答應,他還在期待紫莘能提一些條件,任何條件都可以,關鍵要讓紫莘知道自己的好。

至于紫莘,早就做好了死皮賴臉,也要請趙潮笙出山,畢竟人命關天,用自己這張臉換一條人命,怎麽算都是值得。

“大俠,你喜不喜歡看話本啊?話本小說上,主角受了冤枉,接下來的劇情,都不是立即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先經歷種種磨難,得到了全武林的尊重和認可,才将決定性的證據公之于衆。那樣的劇情才最有力量!所以,您也應該嘗試這樣做。試一試吧。”

趙潮笙心想,陳紫莘說得是真有道理,但再有道理也不成,她必須付出一些代價。

“你這張巧嘴,原來不止會氣人,還很會說話。只是話裏話外,你似乎都相信了我的清白?”

紫莘暗道,我都這樣了,還能不相信你?可她眼珠子一轉,順勢提了個條件:“趙大俠願意去雲仙山除妖,我就相信您的清白。”

趙潮笙心裏很快樂,畢竟陳紫莘的信任,對自己來說彌足珍貴,只是單憑如此還不夠。因為一個女人的信任,就為她出生入死,那自己的真實意圖就暴露了。他還想從陳紫莘口中,得到一些更有力度的理由:“你相信我有什麽用?”

“信任本身就有價值啊。當初我被冤枉時,身邊能有幾個信任我的人,那是一種多大的鼓勵?何況,世人皆知你我有仇,可往後我都信任你了,不更能體現您的清白嗎?”

“巧舌如簧,想請我出山,就請拿出些更有價值的條件。”

“您想要錢嗎?”

“你在侮辱趙某?”

“不不不,那您想要什麽?”

趙潮笙望向紫莘的眼睛:“理由。”

“什麽理由?”

“我不相信你請我出山,是單純的行俠仗義,若不把真正的理由告訴我,趙某絕不會多管閑事。”

“這……好吧,誰讓趙大俠慧眼如炬,瞞也瞞不住。”瞞不住也要瞞,畢竟涉嫌家族的生死存亡,陳紫莘決定只說一半的真相,“其實,今年要獻祭的村子,是娘親的老家——青泥村。她真的很痛苦……我想一勞永逸地幫她、幫鄉親們解決這個麻煩。”

“呵,原來如此。”

趙潮笙端起酒碗,陳紫莘連忙替他滿上:“趙大俠,你同意出手了?”

劍客一飲而盡:“等我的好消息。”

“哈哈,謝謝趙大俠,我陳紫莘果然沒看錯人,明日午後,咱們約在城門口見面。”

趙潮笙渾身一震:“你也要去?”

“去啊!”

趙潮笙立時把眼睛往上一擡,斜着目光看過來。

紫莘連忙解釋:“趙大俠,我不是怕你糊弄我,用個假山神蒙混過關,而是我真的好奇那山神的來路。另外,我還要到雲仙村旁邊的東泉村瞧一瞧,據說那裏有關于小狐出身的線索。”

趙潮笙當然沒有責怪紫莘,只是他最初以為,紫莘是想找個理由支開自己,讓他暫時離開滄州城,沒想到壓根兒不是這樣,紫莘是真的想鏟除那害人的山妖,而且是跟自己一起去。

“不行,不能答應她。”

心中突然冒出拒絕的念頭,趙潮笙遂作色道:“我不想給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做保镖,你信得過我,就坐等我的……”

紫莘擺手:“不不,我不帶随從。小女子一個人陪趙大俠上路。”

“咯吱——”

趙潮笙把拳頭攥到铿然作響,當然不是因為生氣,而是沒想到天上真會掉餡餅。

“陳姑娘,你就那麽信任在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趙大俠不是壞人。”

趙潮笙又舉起了酒碗,紫莘當然立馬幫忙滿上,他把酒碗遞到嘴邊,卻沒有馬上喝。

“江湖上有句話,叫士為知己者死。”

回到家後,紫莘沒有告訴爹娘白天去了哪裏,只是說明天要獨自出門一趟,丫鬟仆人什麽的就不帶了。

她又連夜寫了封書信,把與趙潮笙約定同去雲仙山的事記下來,塞進床單下面,仆人收拾的時候一定會發現,以防止發生意外。

次日午後,紫莘縱馬來到城門口,見趙潮笙已在門前等候。

趙潮笙見對方如約而至,終于松了口氣,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了滄州城,紫莘則遠遠地跟在後面。

兩人走了很長一段爐,旁邊都沒有什麽行人了,紫莘才撥馬趕上。

“趙大俠,真抱歉,小女子應該請你吃午飯的。”

“不必了,你一個姑娘家,老是單獨請陌生男子吃飯,會有損清譽。”

“沒有老是,就請過趙大俠一個人。”

“另外,這次進村,為避免節外生枝,我們最好是僞裝成親戚。趙大俠、趙小俠的,人家一下子就能聽出來咱們不熟。”

“不讓叫趙大俠……”紫莘覺得也是,跟趙潮笙也算熟人了,還一口一個“大俠”,顯得特別生分,“那我改口趙大哥?”

“趙大哥……我們像兄妹嗎?”

“确實不太像,那我叫你趙大爺好了。”

“大……”趙潮笙不知該說些什麽,大爺、大哥,天上一腳地下一腳,就不能直接喊叔叔嗎?還顯得自己年輕;實在不行,直接喊“趙潮笙”也好。但轉念一想,“大爺”這個稱呼,也可提醒自己,不要對晚輩有非分之想,于是就答應下來:“就這樣吧。”

“熟悉的人都喊我小貍,趙大爺也這麽叫好了。”

兩人來到青泥村時,已臨近傍晚,紫莘遠遠地就聽到一陣喜樂聲:“趙大爺,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有人要嫁女兒。”

“趕在山神祭禮之前嫁女兒?不嫌晦氣啊!”

“或許就是要嫁給山神。”

趙潮笙點醒了紫莘,山神祭禮比以往提前了一天。

兩人循着喜樂的聲音,一路走到村中的窦氏祠堂。這時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剛跨出門檻,準備在喜娘的攙扶下上轎。

“大爺,你猜對了,就是山神祭禮!尋常人家嫁女兒,不會從祠堂裏出來的。”

說罷,紫莘撥馬沖到祠堂跟前,大聲喊道:“你們要把新娘子送到哪兒?”

山神祭禮是個特殊的日子,村民們原本就很緊張,這會兒見到陌生人前來阻撓,刷得一下全都聚攏過來,一個領頭的壯漢說道:“我們這兒婚喪嫁娶,關你什麽事?臭外地的趕緊走!”

“青泥村搞淫祀的事情,以為世人都不知道嗎?你們這些愚夫愚婦,以活人祭祀邪神精怪,早已觸犯了朝廷律法。”紫莘從前喜歡快意恩仇,絕不會把朝廷律法挂在嘴邊,但這回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如今事情敗露,還不趕快懸崖勒馬!”

“官府?官府何時管過我們的死活!如果不祭祀山神大人,我們村子就要遭滅頂之災了!你們這些外鄉人,識相的就趕緊走,否則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走就走!”紫莘下意識地說道,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不能走,“你們先把轎子裏的姑娘放了。”

“開玩笑,不把她獻祭給山神,我們村子就會遭殃。”

紫莘沒想到,看似樸實的百姓,居然會如此狠毒:“你們怎麽可以為一己之私,就把無辜的姑娘推向絕路呢?”

“他們不死,我們就得死?別在這裏擋路,若是誤了時辰,把你們一并都交給山神。”

“你們——”

這時,很多百姓都從家裏拿出農具,把紫莘和趙潮笙團團圍住,氣氛緊張到極點,但他們沒有動手,因為趙潮笙身材魁梧,騎一匹高頭大馬,腰間挎着一并造型誇張的重劍,以寡敵衆鎮定自若,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不好惹。

打破僵持的是一聲凄厲的哭喊,新娘子突然從轎子裏跑了出來:“喂,你們說什麽山神、祭品,不是說好的嫁人嗎?咋突然變成獻祭了!”

新娘開口就是外地口音,顯然是陳骁花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但村民沒有告訴她真相,只說買她是為了給人當老婆。

可紫莘的出現,戳穿了這個謊言,新娘一聽自己要被獻祭,立即吓得又哭又鬧,想要當衆逃跑,卻被村民們熟練地抓起來,其中不乏手腳不幹淨的趁機非禮。

“豈有此理!”紫莘拔出寶劍,卻被趙潮笙伸來的劍柄擋住,“趙大爺?”

“我來。”

趙潮笙身長八尺,站定之後猶如一座鐵塔,伸開雙臂像是豎起了一道牆,向人走去時猶如倒下了一座山。普通人見了他就發憷,被他一瞪眼就腿軟,周圍的百姓雖多,但在趙潮笙的氣場壓迫下全無一絲一毫的戰心。

只一眨眼的工夫,趙潮笙就撂倒了上百號人。

新娘趁機掙脫束縛,沖到了趙潮笙身邊,緊緊地貼住他,猶如藤蔓依靠大樹。

但僅僅一瞬,趙潮笙就用劍柄把她推到了紫莘跟前,繼續單槍匹馬跟村民們對峙。

紫莘用寶劍割斷了她身上的繩索。

“姐姐救我!”新娘的歲數比紫莘還要大一些,但生死攸關之際,也毫不猶豫地稱紫莘為姐姐。

“不必道謝,都是我該做的。”新娘是陳骁買來的,紫莘解救對方,也可以洗刷父親身上的罪惡。

村中長老見打不過趙潮笙,于是咳嗽兩聲,跟對方講起了道理:“大俠武功蓋世,我等遠不能及!然您今日所為,救一人而害無數人,雲仙山下的村子都要遭殃,當真符合俠義之道嗎?”

“呵,不成想山野之間,居然還有人懂江湖俠義。”紫莘先是感慨,随即又感到可笑,“這人以俠義之道要求別人時,一套一套的;輪到自己就為非作歹,好人就活該被壞人道德綁架嗎?”

趙潮笙則有辦法:“我會上山斬了邪神,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不行!”村中長老狠狠地戳了下拐杖,“這些年,我們不是沒請過高手,可全部都是一去不複返!英雄願意出手相助,俠義之心令人敬佩,可一旦遭遇不測,山神大人的憤怒會加倍壓在我們身上。”

趙潮笙冷笑,心想村民請得起泛泛之人,如何能與他相提并論?于是張揚地說道:“我可不是為你們上的山?你們遭不遭殃無所謂,我必須上山。”

“那休怪我們不講仁義,大俠前腳上山,我們後腳就要獻祭。因為山神大人,是得罪不起的!”

紫莘實在受不了了:“你們得罪不起,我可得罪得起!把這姑娘放了,換我上山獻祭。”

莫說村民們大吃一驚,連新娘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心道這姑娘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自殺嗎?

紫莘當然不是想自殺,她拔出寶劍,空揮幾下:“待那勞什子山神一出現,我手起劍落,直接砍下它的腦袋,帶回來給你們煲湯喝。”

“姑娘要刺殺山神大人?”

“什麽山神大人,狗屁邪神!”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人怎麽可能對付得了神仙呢?姑娘刺殺不成,惹怒了山神,以後怪罪到青泥村,那可怎麽辦啊?”長老連連擺手,村民們也不同意,很多人都覺得惋惜,如花似玉的少女為何自尋死路呢?

“那你們就祈禱我刺殺成功吧。”

紫莘和趙潮笙準備出發,卻被村民堵住不許走。他們硬的不成就來軟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請二人不要上山。

“這群愚夫愚婦……等等,愚夫愚婦……”紫莘突然靈光一現,然後笑道,“喂,你們真以為,我上山除妖是為行俠仗義?告訴你們,行俠仗義只是順手,我上山的真正原因,是跟那山神有過節!”

“過節?姑娘與山神大人,能有什麽過節?”

“實不相瞞,我乃雲仙山狐仙轉世,上輩子就是被那山神趕了出來,這輩子重生歷劫,就是為了報仇雪恨!”紫莘又搬出了狐仙的說辭,只是以前她是真心相信自己是狐仙轉世,但這次更多是為了便宜行事。

至于究竟是不是狐仙,那又有什麽所謂?難道作為凡人,就不需要歷劫,不需要戰勝眼前的難關嗎?

“雲仙山狐仙……莫非你是窦大奶奶的女兒?”長老很是驚愕,為接洽祭品事宜,他也經常去滄州城,也就聽說了陳大小姐狐仙轉世的傳言。

“沒錯,我就是陳紫莘,陳骁是我爹。”

“哈哈,原來是陳大小姐,論輩分,你還得喊我一聲三爺爺呢。”長老得知紫莘是自己的晚輩,神态都跟往常不一樣了。

陳紫莘對這群熱衷于活人獻祭的鄉親,沒有絲毫的感情,也不想跟他們攀親戚:“什麽三爺爺,我在雲仙山修煉那會兒,你還沒出生呢,應該喊我‘三姑奶奶’!”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長老居然被震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倒是他的兒子,比老爹更鬼,靈光一閃想出個主意:“三姑奶奶,你說你上山獻祭,總得有個祭品的樣子吧。”

“嗯?”紫莘這點倒是沒想到,“你什麽意思?”

原來,這家夥的意思,是讓紫莘穿上喜服,假裝成新娘。如此一來,紫莘斬妖成功,自然最好;斬妖失敗,順便當成祭品,反正無論如何,村子都沒有損失。

紫莘覺得似乎有道理,于是征詢趙潮笙的意見。

趙潮笙覺得多此一舉,因為根據衆人的描述,那“山神”攻擊欲望極強,只要是上山的武林高手,都會遭到它的襲擊,所以不必故意設陷阱;這世上也不會有武力值超過自己的存在,無論是人還是猛獸。

然而,他懷有私心,想看看陳紫莘鳳冠霞帔的模樣,因為他不可能娶紫莘為妻,紫莘出嫁也不一定會邀請他,所以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

“若我二人一同上山,那邪神必定起疑,屆時可能會避而不出。你上山的話,就必須穿上嫁衣,扮做被獻祭的新娘,我會隐藏身形,遠遠跟着你,待邪神出現,我就趕上去救你。”

紫莘默認的場景,是趙潮笙一直緊緊地跟着自己,全然沒想到他居然會溜:“那萬一到時候,大爺沒趕上呢?”

“我對自己的輕功有信心,沖刺速度不會遜色于燕草臺。”

“萬一我被山神殺了……”

“山神要是單純喜歡吃人,就不會讓村民一年只供奉兩個新娘。”

兩人這會兒已打聽得更清楚了,雲仙村旁邊有好幾個村子,每年都要先後供奉兩個新娘,一個村子獻祭時,其他村子也派代表來監督。

所以,陳骁為解救窦倩倩而與村民談判時,不是單跟青泥村談得,而是跟所有村子一起談的。

陳骁也不是惡棍,買姑娘當祭品他亦有負罪感,所以經過談判,他只願意每年只出一個,另一個由青泥村之外的村子輪流出。

“說的也是,按理他不應該直接殺我,可萬一……”

“小貍,你要是害怕了,現在就可以打道回府,我一個人上山。”

“怕?誰害怕啊!我才不怕呢。只是想找個更穩妥的辦法,比如……”紫莘眼珠子一轉,冒出來個更損的主意,“大爺扮新娘,我在後面跟着?”

趙潮笙猛一挑眼皮:“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麽說的?”

“怎麽說?”

“因為信任我,所以與我一同來雲仙山。我已經說了,一定會趕在山神之前救下你。小貍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打道回府。”

“行行行,信你就是了。趙大爺,你千萬要跑快些,我的小命全攥在你手裏了。”

趙潮笙點點頭:“好說。”

紫莘去到祠堂,在新娘的幫助下,開始換上鳳冠霞帔,還抽空從村長手裏要來賣身契,還給了新娘。

“謝謝陳姐姐,妹妹願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姐姐的大恩大德!”死裏逃生的新娘,跪在地上哭訴自己的感謝。

“不必,你拿好自己的賣身契,等我們斬了邪神就送你回家。”

因為是假新娘,所以換好衣服後,紫莘沒有戴蓋頭,而是直接走出祠堂。

此時村民還聚在大門口,見陳紫莘現身,紛紛看直了眼睛,恨不得當場與其拜堂成親。

然而,鐵塔一樣的趙潮笙守在她身邊,饒是色膽包天之徒,也不敢有絲毫非分之舉。

“趙大爺,人生第一次穿紅嫁衣,居然是穿給勞什子山神看的,真是憋屈。”

趙潮笙點點頭,他注意到百姓們充滿欲望的目光,便扯住紫莘的袖子,把她推進了轎子裏,如此便可獨享這一幅美景:“人生能穿幾次嫁衣?珍惜這個機會吧。再說,你穿上嫁衣的模樣,還真有幾分意思。”

“但我覺得渾身都別扭,似乎不太合身。”

“以後會有更合适的嫁衣。”

趙潮笙放下轎簾,吩咐百姓們擡紫莘上路。

這時,原本要獻祭的新娘,擔心再見不到他們,于是又沖至近前表達謝意:“謝謝陳姐姐,謝謝趙大爺。若您能順利回來,小女子願終身侍奉大爺左右,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趙潮笙什麽都沒說,但紫莘聽到這話,立即從轎子裏伸出頭:“等等!為什麽我的恩情,你就來世再報;他的恩情,你就願意今生侍奉啊?”

新娘尴尬笑笑,小聲嘟囔一句:“都是套話而已。”

“小貍,快出發吧,再不走就要誤了時辰。”

“好吧。”

紫莘回到轎中坐穩,出發前往獻祭之所。

山路十分崎岖,紫莘光是坐在裏面,都覺得十分辛苦,好在掀開轎簾,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雲仙山的風景是真的很不錯——但不久後太陽下山,黑漆漆一片也沒啥好看的了。

約莫過去兩個時辰的工夫,終于抵達了目的地,這是深林中的一塊平地。

“就是這裏,大小姐,我們先走了。”

“好的。”

紫莘前腳從轎子裏走出來,出于禮貌和休養,正要向轎夫們致謝,畢竟她坐轎子的都嫌辛苦,別說是擡轎子的了。

然而,他們根本懶得跟紫莘廢話,擡起轎子就跑,一點都不怕累似的。

“呼——”

紫莘深深地呼了口氣,她一個人林中,站在耳聽得林中各種不知名蟲鳥的叫聲,又想起山神的傳言,懼意再難遏制地從心頭生起,皮膚上漸起一層雞皮疙瘩。

“大爺……趙大爺……大……”

話音未落,仿佛一陣勁風吹至,趙潮笙鬼魅一般落在身邊,把紫莘吓得險些一趔趄跌坐在地上。

“大爺,你比山神還可怕。”

“我要是覺得山神更可怕,就壓根兒不會來。”

紫莘暖心地笑笑,坐着等死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有趙潮笙這樣強悍的角色守在身邊,她一下子安心太多。

“過去多少年,有多少姑娘被送到這裏等死?相較他們,我實在是幸運太多,可以得到趙大爺的保護?”

趙潮笙搖搖頭:“這與運氣無甚關系,一切都順理成章。如果無我保護,你根本不會上雲仙山,更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境之中。”

“嗯,願一切順利,能徹底終結山上的罪惡。”紫莘感慨兩句,突然想到什麽,“對了,趙大爺,你不是說要守在遠處嗎?還說兩人同行,怕驚動那山神。”

“我不放心。”

“啊咧?”

從答應出發以來,趙潮笙一直表現得成竹在胸,可臨到了山神的地盤,他又不放心了。

“趙大爺,你不是一直很有信心嗎?”

“我……”

趙潮笙無法向紫莘解釋真正的原因:關心則亂。

他踏上劍道之路時,師長就教導他,要想修煉成為最強的劍客,就必須斬斷兒女情長;想要擊敗所有的敵人,更必須在出劍之時斷絕一切的情感。

可如今,他已無法奉行當初的信條,陳紫莘哪怕出現一絲一毫的閃失,就會足以讓他悔恨終生:趙潮笙不希望,見紫莘穿着紅嫁衣死在自己的懷裏。

“我單打獨鬥自是不怕,有你在身旁,就必須要防止萬一。另外——你最開始提的那個主意不錯。”

“什麽主意?”

“由我假扮新娘。”

“啊?”紫莘哈哈大笑,同時為趙潮笙的腦回路而迷惑,“大爺不是拒絕了嗎?”

“主意是好主意,但要注意身份。”趙潮笙微微擡頭,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是趙潮笙,乃當年的俠武盟副盟主。若傳揚出去,塗脂抹粉扮做女人,無論動機如何,總會被當做笑談,屆時顏面何存?”

“原來是這樣啊!趙大爺原來這麽愛面子。”紫莘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那要我為你換衣服嗎?”

“你的衣服我穿不了。”

“那怎麽辦?”

趙潮笙從懷裏掏出一塊紅布,攤開後是一個帶着兜帽的紅色鬥篷。

他披在身上,把兜帽稍稍往下一拉,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滿是胡須的下巴。

“哈哈哈,趙大俠,你這一點都不像新娘子,倒像是新郎官……”話說到一半突然語塞,紫莘意識到,趙潮笙像新郎官,那自己不就是他的新娘子了?

恰巧,趙潮笙也是這麽想的,他畢竟不可能娶陳紫莘,所以在不違背道德的情況下,占一些便宜,往後也是美好的回憶。

只不過,這種回憶只能存在于自己心裏,至于其他人,不應該出現也不可能出現。

“小貍,往後不要輕信他人,尤其是男人,能保持距離就保持距離。”

“為什麽?”

“江湖之中,衣冠之下,不知有多少禽獸。”趙潮笙無法想象,有朝一日,紫莘會跟其他人做如今日這般的事情,“你不是會會能遇到我這樣的人。”

“放心吧趙大爺,本姑娘不是笨蛋,知道該信任什麽人,提防什麽人,狐貍一族可是最謹慎的。”紫莘昂首挺胸,對自己充滿信心。

突然,她望着身披紅袍的趙潮笙,又忍不住笑出聲:“趙大爺,你這胡子,就算是低着頭,也會被一眼看出是男人的。”

“那怎麽辦?”

紫莘略加思索,從腰間拔出映月寶刀:“這是霍叔叔送我的映月寶刀,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我幫你把胡子剃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趙潮笙下意識地拒絕。

“不敢毀傷?”紫莘用寶刀撥開他的手掌,露出橫七豎八的傷痕,“你當真有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趙潮笙:“……”

紫莘拔出刀,月光映在刀刃上,猶如霜雪激射而出,激起了趙潮笙防衛的本能。

任何人身懷利刃,無論從任何方位,無論趙潮笙能否看見,只要靠近到一定距離,他都會有所察覺,要麽保持距離,要麽将其擊退。

然而,面對紫莘越靠越近的寶刀,趙潮笙壓制住了自己的本能。

轉眼間,紫莘的刀刃抵住了趙潮笙的臉頰,以映月寶刀的鋒利程度,割開他的咽喉,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

“趙大爺,我要開動了。”

刀尖在皮膚上游走,細碎的胡須簌簌而下,趙潮笙這時才意識到,胡子突然消失,往後江湖中人會如何看自己?

可回頭已晚,趙潮笙靜靜地坐在原地,任由紫莘刮淨他的臉頰,把那如同雕像般嚴整冷硬的面孔,從張揚漂亮的大胡子中發掘出來。

紫莘的動作漸漸遲緩,忍不住端詳起趙潮笙的面龐,在她的寶刀之下,趙潮笙仿佛年輕了十歲,顯出前所未有的英俊。紫莘甚至幻想起來,當年武當山上修行時,趙潮笙英雄俠少着一襲道袍,将是何等飄逸若神仙?

大概是從未被人這般仔細端詳,趙潮笙心髒狂跳不止,熾熱的臉頰泛起被夜色掩蓋的潮紅:“這樣看我作甚。”

“趙大爺,你變年輕了,早知道就該叫你趙大哥的。”

“呵,歲數放在這兒呢。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你聽了不要對我有誤解。”

“什麽事?”

“待會兒山神出現之時,你要躲進我懷裏,我用披風把你遮起來。”

“啊?”紫莘正要說,這不是占自己便宜嗎?但很快就想到,這也最初的約定是一致的:“不能讓山神察覺有兩個人,可我又沒地方好藏,只能藏趙大俠懷裏?”

“是。”

趙潮笙身材高大,紫莘則比較嬌小,在他的懷裏藏好了,說不定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可男女授受尚且不親,何況是坐在一起?”

“只有待在我身邊,才好萬無一失。”

“那……”

紫莘一直把趙潮笙當長輩,先前有所接觸也無甚所謂,可這會兒剃掉胡須,趙潮笙一下子變年輕了,她也就再沒辦法把他當長輩了。

“等邪神鬧出動靜,我再躲進去,好嗎?”

“我正是此意。”

“嘻嘻。”紫莘有所放松,“大爺得學習當年的柳下惠,不許趁機動手動腳。”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若包藏禍心,你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趙潮笙暗道,但他不敢說,怕吓到紫莘,于是只淡淡地回了兩個字:“自然。”

“那心裏也不準想龌龊的事情!”

“什麽龌龊的事情?”

“趙大爺,不準裝糊塗。”

“不讓裝糊塗,那要我說心裏話嗎?面對這般絕世傾城的美人,我怎麽可能沒有龌龊的想法。”趙潮笙又在心裏嘟囔一番,但話出口時則變成了:“小貍,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君子。在下舉止若君子,何必在意心裏小人不小人?”

“趙大爺,你心裏真的有龌龊事?”紫莘有些害怕。

“不要再聊這個話題了,否則沒龌龊事也要被勾出別的私心雜念。”

“好吧。還有一件事,等解決了山神,不要把此事傳出去,就說是我引來邪神,趙大爺及時趕到斬殺邪神,好嗎?”

“嗯。”趙潮笙點點頭。

然而,他心裏卻在想:“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即使啥都不說,他人也會無端聯想。”

趙潮笙想的事,其實紫莘也在想,但她天性樂觀,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後,紫莘覺得無聊,便纏着趙潮笙講故事。

“我的故事太多,一時不知道該講哪一個。”

紫莘希望趙潮笙講講俠武盟和沈夢的事情,但害怕打碎此時融洽的氛圍,于是苦思冥想,挑了另一個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那就聊聊趙大俠這一身的武藝吧。”

“這一身武藝都來自于武當派。我十歲時就離開家鄉闖蕩江湖,為習得上乘武藝,曾四處偷師,招來許多門派的追殺,直到遇見師祖,才有了一個栖身之所。我很愛武當,可惜随着師祖的離去,我卷入門派争鬥之中,失去了這個栖身之所,自那之後便浪跡天涯,除了在俠武盟安生過幾年外,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居無定所,至今也不曾落地生根。”

“什麽門派鬥争?”

“武當名為門派,實則是與俠武、正氣類似的門派聯盟。武當山上門派衆多,既有聯系又互不統屬,每隔十年舉辦一次比武大會,得勝者便被尊為武當總掌門。”

“師祖乃一代武學奇才,劍神之後兩百年內唯三的人世劍仙。所以他在位時,連續六次拔得武當比武大會的頭籌,做了五十六年的總掌門。那段時間是武當派最鼎盛、最團結的日子,俠武、正氣二盟加起來也要被武當壓制。”

“可惜,武當派是許多小門派組成的聯盟,內部争權奪利、傾軋不休,生出無數腌臜肮髒之事。師祖在位時,尚可壓制諸派,師祖仙逝之後,矛盾便一觸即發。”

“那一年,武當照例舉辦比武大會,遴選新任掌門。我本着繼承師祖遺志,繼續守護武當的心願,與諸位師弟妹參加了比武。學藝十載,功力雖不如恩師他老人家精純而深厚,但自诩也算盡得本門真傳,魁首之位,本是探囊取物,可誰知,誰知……”

說到這兒,趙潮笙的氣息忽然變得紊亂,體內仿佛有抑制不住的悲憤想要迸發出來,話語中都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趙大爺,你別這樣,有一點吓人。”

“對不起。”趙潮笙竭力壓制自己的悲傷情緒,“那段記憶實在是過于刻骨銘心,即使時隔多年,回想起來,仍有刀兵之聲在耳畔回響。”

“身上被至親至今之人捅過的傷,現在還在隐隐作痛。”

紫莘聽明白了,在武當山比武大會上,趙潮笙遭遇了親近之人的背叛。

“是誰背叛了你?”

“哈,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沒有放過他,也不想再提起他。”

“那不提武當了。趙大俠,你離開武當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離開武當後,我繼續四處游歷,想着即使沒有師門的幫助,也可以闖出一番事業。後來遇見沈夢。師祖仙逝後,已無人擁有統帥武林的資格和威望,沈夢想趁這個空檔期,重振俠武盟,實現稱霸武林的夙願。我佩服他的大志,于是尊他為兄長,與他一同闖蕩。”

“沈大哥的武功不及我,但勝于智謀和交際,我倆聯手取長補短,珠聯璧合。”

“我負責橫掃敵對勢力,以武力壓迫對方低頭;沈大哥負責廣交天下同道,以德行來使對方真心順服。如此恩威并施,沒過幾年,俠武盟便壯大起來。”

“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時光,不僅是我人生中最熱血、最暢快、最風光無限的日子,更是讓我漸漸忘卻武當上的傷痛,從陰影中走出來的轉折點。沒有在離開武當後,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我永遠都不會忘卻沈大哥的恩情。”

趙潮笙對自己在俠武盟的作為一筆帶過,對沈夢的懷念則是濃墨重彩。

紫莘甚是感動,但也發現幾處疑點:“對趙大爺而言,沈大俠不止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更是恩同再造的義兄。那為何沈大俠犧牲時,特意交代我,要把俠武令交給師父而不是你?”

“小貍,沈大哥真是這樣交代你的?”

“我都說過好多遍了,趙大爺就是不信我,莫說把盟主令牌交給師父,我甚至可以打包票保證,沈大俠臨終前,半個字不曾提到過趙大爺。”紫莘再三保證,還反過來詢問趙潮笙,“話說回來,師父和沈大俠,又是什麽關系?”

“俠武盟要發展壯大,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才。闵清鋒文武雙全,有膽有謀,沈大哥非常信任他。沈大哥更是提拔他做了俠武盟的三把手。”

“你信任師父嗎?”

“曾經信任。但後來的事情不用你多說,沈大哥遇害後,闵清鋒拿着令牌,還有你的證詞,揪出了幾個與我有關的叛徒,把我從俠武盟掃地出門了。”

“掃地出門?”紫莘連忙糾正趙潮笙的“錯誤”,“師父說,你是自願離開俠武盟的。”

“村民們也是自願給邪神獻祭貢品的。”

“……”

趙潮笙思慮一番,繼續談論闵清鋒:“我不喜歡在背後議論人長短,但闵清鋒實在虛僞,若早點看清他的真面目,我絕不會把盟主寶座拱手相讓。好在,闵清鋒是個聰明人,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沒有像我武當山的同門一般,非要對我趕盡殺絕的,那我也給他面子,尋找證據而不是直接動手。”

然而,紫莘聽到這話,還是不舒服。別看她平時老說闵清鋒的不是,但有人當面攻擊闵清鋒,她還是要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師父:“趙大爺,你誤會我師父了。當年,我親眼所見,師父得到令牌後,為維護俠武盟的團結,最初是不打算與你争奪盟主之位的。可劍侍姐姐極力相勸,說危急時刻,師父必須站出來,避免俠武盟主之位落入弑殺前任盟主的嫌疑犯手裏。師父權衡利弊,這才勉強答應出任盟主。”

“真的?”

“當然是真的!反倒是趙大爺,你說的都是真話嗎?沈大俠出事之前,跟你肯定有沖突!”

趙潮笙笑了:“狐仙轉世名不虛傳,關鍵時刻真是足夠狡猾。的确,俠武盟興起後,打打殺殺的事情愈少,要處理的日常瑣事愈多,我和沈大哥,難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可那都是一些小矛盾,在強大的外敵面前,根本無足輕重。”

“強大的外敵,是指正氣盟嗎?”

趙潮笙搖搖頭:“正氣盟內,均是蠅營狗茍之輩,根本不配做我的對手。真正的敵人,是侍魔。”

“侍魔!”

武魔身死後,劍神一時心軟,沒有徹底銷毀他留下來的秘籍,致使武魔絕學流落江湖,平均每隔一二十年,就會有人因修煉武魔殘卷而走火入魔,成為禍亂江湖的“侍魔”。

算起來,離上一代侍魔現身,已過去将近二十年,新一代的侍魔也快要誕生了。

“侍魔現世了?”

“快了,我一直在等那一天。但那天何時會到來,還是個未知數。”

話音未落,趙潮笙突然神色一變:“噤聲!”

“啊?”

紫莘尚未反應過來,趙潮笙已掀起紅布,先遮住紫莘,然後一把将她拉入懷中。

就這樣,趙潮笙盤坐于地,紫莘則坐在他的腿上。這不禁讓紫莘想起小時候,喜歡爬到廟裏的佛像上玩耍,累了就坐在佛像懷裏玩耍。這兩種感覺很像,但又不像,因為佛祖的身子是冰冷的,趙潮笙的懷抱則很溫暖。

只是,這抹溫暖很快便被戰栗所取代,在趙潮笙“咚咚咚”的心跳聲中,陳紫莘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樹林中響起了飒飒的聲音,不知道是風聲還是樹聲,空氣中漂浮着令人不安的氣息,紫莘的內心也愈發緊張。她原先雖坐在趙潮笙懷裏,但仍本能地保持距離,可在危險的迫近下,她漸漸貼緊了趙潮笙的胸膛,雙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服。

與紫莘的緊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趙潮笙的鎮定自若。

他此刻甚至有些僥幸,暗道邪神竟敢正面襲來。趙潮笙不怕跟邪神單挑,就怕邪神搞出陷阱、下毒之類的陰招。

然而,慶幸沒多久,邪神那充滿壓迫感的氣場,便讓趙潮笙久違地渾身發毛。

紫莘躲在紅布之下、趙潮笙的懷抱之中,耳畔漸漸傳來粗犷的呼吸聲和沉重的腳步聲,一步、兩步、越來越近。

“什麽鬼啊?”

以紫莘的姿勢,根本見不到山神的模樣,但憑想象力,就知道對方是個龐然大物。

因為無論是熊罴,還是穿重甲的将軍,走路都不會有那麽沉重的腳步聲,更別說“哼哼”一樣跟熱水燒開時的呼吸聲——除非是穿着重甲的熊罴。

那聲音越來越近,似乎近在咫尺,紫莘愈發緊張,全身汗毛倒豎,體溫都仿佛有所降低,幾乎要被那邪神吓瘋了。

“趙大爺,快出手,快出手……”

紫莘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腰,催促趙潮笙趕緊出手,然而他卻不為所動,畢竟趙潮笙跟紫莘不同,他同樣緊張,但越緊張的時候就越冷靜,越能心無旁骛地處理眼前的危機。

這份沉穩總算是把一份底氣傳給了紫莘,她勉強壓制住心底的恐懼。畢竟走到這個地步,除了把身家性命毫無保留地交給他,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說時遲那時快,趙潮笙一個旱地拔蔥就地起身,把紫莘推到一邊,同時扯掉身上的紅布,揮動千錘重劍,一個流星追月式飛撲過去。

趁此機會,紫莘終于得見山神的真面目,只一眼就讓她驚呆在原地:“什麽鬼?”

那是一頭頂盔帶甲、直立行走、身材高大魁梧,發色黑如焦炭的巨型魔猿!

趙潮笙身高八尺,在常人中已是鶴立雞群,然而魔猿比他還要高上許多。

他揮動千錘大鐵劍,如旋風一般砸在魔猿身上,發出铿锵有力的撞擊聲,換成別的動物或人,片刻間就能被砸成肉泥,可似乎根本傷不到魔猿,甚至連它身上的盔甲也只是稍稍彎曲。

清冷的月光下,在山林間的空地上,趙潮笙與魔猿轉瞬間便纏鬥了上百招,重劍與盔甲相撞飛濺出的火花,猶如挂了一身的鞭炮在身上。

“小貍,快跑!”

由于采取的是硬碰硬的打法,趙潮笙的體力消耗特別快,上百招逐漸力竭,終于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讓紫莘趕緊逃離。

“趙大爺,你撐不住了?”

“我攔住它,你快些跑!”

“跑?”

轎夫們把轎子從山腳擡到山上,花了足足兩個時辰,縱使紫莘有輕功,一時半刻都跑不了那麽遠。

“山路那麽遠,怎麽跑啊?”

“不跑就等死吧!”

“死!”

紫莘萬萬沒想到,牛皮吹破天的趙潮笙,居然打不過那鐵甲魔猿!

“那怎麽辦?”

魔猿身材大如山,但行動敏捷如燕雀,旋轉騰挪猶如勁風一般,之所以接連挨打,是因為趙潮笙乃當今超一流高手,武學修為遠勝對方,他出劍的速度更快更精巧,魔猿才躲不過去。

但速度雖比不上趙潮笙,比陳紫莘還是綽綽有餘。

“那魔猿身手敏捷,我施展輕功都不一定快得過它,更別說它了解地形,在山中行走如履平地。萬一趙潮笙戰敗,那随時都能攆上來把我抓走!這下該怎麽辦?”

紫莘的腦筋疾速飛轉,最早想出來的主意還是先莽一波:“跑是跑不掉的,幹脆跟魔猿拼了!”

然而這抹勇氣只持續了一瞬,山神如泰山崩于面前般的威壓,讓紫莘清楚地意識到,不能靠近對方的戰圈,靠近就是個死。

“撒丫子跑路是個死,上去幫忙還是個死,究竟該怎麽辦啊?都怪我平時不好好練功,關鍵時刻一點忙都幫不上!”

紫莘心中絕望,索性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聞聽得她的哭喊,趙潮笙抖擻精神,繼續與魔猿鏖戰。他內功深厚,交戰時若不能速勝,往往會采取持久戰法以達到後來居上的效果。然而他擅長持久戰,魔猿更擅長持久戰,方才的一百回合,對它而言猶如熱身,一百回合後戰力全開,居然越打越兇,甚至漸漸摸清了他的武學套路,對趙潮笙形成全面的壓制。

勢均力敵又稍強一些的對手,會讓趙潮笙感到興奮;但實力全面壓制自己,完全看不到翻盤可能的戰鬥,饒是趙潮笙這樣的人,也會感到絕望。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兌現諾言,把陳紫莘安全地送回到滄州。

“此時唯有撤退,方有一線生機,否則再打下去,我氣力不支,連跑路的氣力都沒了。可跑路的話,紫莘必死無疑!我……”

陳紫莘是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女人。

自己這輩子,連毫無感覺的女人都未曾辜負過,何況是心動的女人?

“我寧可戰死,也不願後悔終生。”

“我可是趙潮笙,天下第一的趙潮笙!”

趙潮笙咬緊牙關,湮滅一切茍且偷生的念頭,發誓與魔猿決一死戰,不死不休。

然而,惡劣的局勢,不是趙潮笙咬咬牙就能逆轉的!他越打越弱,魔猿越打越強的事實無法改變。

陳紫莘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又恐又悲,責怪自己不應多管閑事,以至于今日要害死趙潮笙。

“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誰能想到,這世上真的有神明!”

紫莘哭着摸索全身,試圖找出能幫上忙的東西,突然從百寶袋裏掏出了一根火折子。

“咦,這東西有用嗎?”

她突然想到,跟着師傅闖蕩江湖那會兒,遇到獵人教過自己,凡是野獸大多懼怕火焰,那鐵甲魔猿怕火嗎?

“管他呢,試試再說。”

反正橫豎是個死,紫莘也顧不得許多。她摁捺住雙手發抖的本能,撿起一根粗木棍,用地上的紅布纏住。雲仙山上的樹木油脂含量很高,所以很是易燃。紫莘還擔心沒有火油會不好點,但結果輕輕松松就點燃了,還燒得很旺。

“趙大爺,接住!”

趙潮笙在戰鬥之餘,也察覺到紫莘的主意,所以火把飛來後,他一伸手便接住,然後朝魔猿揮舞兩下。

可喜可賀,碩大的魔猿,居然被一團小小的火焰吓住了,站在趙潮笙旁邊逡巡不前。

趙潮笙其實沒抱太大希望,所以得到這個結果後驚喜非常。

他右手把千錘劍貼在身後,左手以火把代劍,腳踏九宮陣,使太乙玄門劍繼續與魔猿游鬥。

魔猿怕火,連連後退,漸漸與趙潮笙拉開了距離。

趙潮笙看距離差不多,便把火把插到地上,繼續腳踏七星,借助腿法和陣法,将全身內力灌注于千錘劍,朝魔猿狠狠丢了過去。

這一招名為“流星射日”,百步之內,金石也能擊成齑粉,是趙潮笙壓箱底的絕招。

它威力巨大,但施展之前,要進行長時間的蓄力,很容易被打斷,所以趙潮笙從未在實戰中用過,只準備有朝一日上戰場,可以憑借此招橫掃千軍,亦或者一劍劈開城門。

面對已被自己逼上絕路的趙潮笙,魔猿放下了謹慎之心,面對“流星射日”沒有及時閃躲,胸口硬生生挨了這劍。只聽得一聲響徹雲霄的怪叫,魔猿便捂着傷口,向山下飛奔而去。

“我贏了。”

“哈哈!”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紫莘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開心,恨不得原地蹦起來,“趙大爺贏了,趙大爺無敵!”

趙潮笙笑笑,這一戰的确是他人生中,贏得最驚險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人幫助下取勝的戰鬥。

“噗——”

突然,竭力壓制的內傷發作,趙潮笙猛地半跪下來,伴随着激烈的咳嗽,星星點點的血液從口腔噴濺出來。

“趙大爺,你沒事吧?”紫莘連忙撲上去,抱住趙潮笙詢問傷勢。

“好厲害的邪神,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剛猛的劍招打在它身上,它毫發無傷,我卻被震得……咳咳……”趙潮笙又接連吐出兩大口鮮血。

“啊?”紫莘甚是意外,她還以為趙潮笙打得不錯,雖對魔猿造不成傷害,但閃轉騰挪,也沒受什麽外傷。誰知外傷是沒受,受的全是內傷。

“那怎麽辦啊?我內功低微,根本不會輸真氣療傷。”

“不必,我有武當療傷心法護體,休養一段時間,內傷自會痊愈。小貍,剛才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今晚恐怕就得葬身此地。”

紫莘立了功,這會兒卻一點都不開心:“趙大爺,都是我不好,不該強出頭,把你也拉下水,結果險些害得你沒命。”

趙潮笙搖搖頭:“說什麽呢,我自願上山除魔,有此一劫,也只能怪我過分托大。咳咳——”

“趙大爺,別說話省點力氣,我們快找個地方療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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