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魔猿是往山下跑的,再下山肯定會碰見它,趙潮笙和紫莘一合計,準備去到山上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因為上山時,她聽村民說過,雲仙山地質特殊,地下河豐富,溶出了許多山洞。

果不其然,他們往山上走了沒多久,便遇到一處山洞,空間很大,足夠兩個人休憩。

于是紫莘從洞外搬來一些幹草,鋪在平坦的地面上,讓趙潮笙盤腿坐了上去,并生起了一堆篝火。

魔猿怕火,希望這些火焰可以抵擋一陣。

做完這一晚,紫莘拍拍手,擦擦汗,還不忘問候趙潮笙:“大爺,感覺好點了嗎?”

“放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那就好。剛才那只猿猴,究竟是何方神聖?該不會真的是山中野獸成了精吧!”

趙潮笙無奈地搖頭:“不知道。”

紫莘覺得氛圍很壓抑,便想要講些笑話活躍一下:“趙大爺,當初自信得不行,說斬殺山神猶如探囊取物,最後怎吃了這麽大的癟?”

“是我失算了,沒想到這猴子如此能打。”

“猴子?”

那巨獸明顯是猿而不是猴,但世人多猿猴不分,指猿為猴。

這一刻,猶如一道靈光自識海中閃過,勾起了陳紫莘埋藏最深的記憶。

那是沈夢臨終前曾說過的一句話:“畢竟死在一只猴子手裏,實在無顏面對武林群雄。”

世人皆道,沈夢之死,原因在于先被蕭邁打傷,後被刺客尋了空子。但沈夢本人不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自己真正的死因是一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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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紫莘一直在暗中調查,那所謂的“猴子”究竟是什麽?

她相信,猴子應該是某位高手的代號,或許是綽號裏有“猴”字,或許使用的武功跟猴子有關,亦或者身材瘦小形如猴子……總之,“猴子”指的是一個人。

可唯獨沒想過,“猴子”就是“猴子”。

“難道猴子就是猴子?”

“小貍,你說什麽?”

紫莘攥緊拳頭,直視着趙潮笙的眼眸:“趙大爺,我可以絕對相信你嗎?”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話?你自然可以全然信任趙某。”

“好。其實,沈大俠在臨終前,除了把令牌交給師父,還有交代了另一件事。那件事我一直藏在心裏,從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過。”

“啊!”趙潮笙猛地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沈大哥不可能只交代那點東西,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殺死他的……是一只猴子。”

趙潮笙一愣:“猴子?你确定!”

“确定!”紫莘堅毅地點點頭,“我最初以為,‘猴子’指的是一個人,所以想要親手抓住兇手,為沈大哥報仇,就沒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結果整整六年過去,連個嫌疑人都找不出來,我擔心遭受責備,就選擇了繼續隐瞞。殊不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竟然剛好遇見了那只猴子!”

擱往常,紫莘說害死沈夢的是只猴子,趙潮笙鐵定不信,但這會兒已容不得他不信。

首先,相較于六年前,趙潮笙的修為已今非昔比,尚且不是魔猿的對手,那沈夢碰上魔猿情況只會更危險;當然,六年前的魔猿,或許也沒有如今的身手,更沒有如今的體型,所以沈夢才會說,殺死自己的是只猴子而不是猿猴。

還有最重要的,沈夢正是死在滄州城附近,按照方位判斷,距離雲仙村也不遠。

“依照沈大哥的脾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在是順理成章!我終于知道,他為何要把盟主之位傳給闵清鋒,而不是我了!”趙潮笙徹底地恍然大悟了。

倒是紫莘迷糊了:“為什麽?”

“沈大哥曾對我說,相較于武林盟主,一個更純粹的武者更适合我。只是我心中有執念,想讓武當派的同門看到,離開武當山,我依舊能在江湖中爬上高位,所以不肯放棄權力。可被盟內瑣事纏身,必定耽擱修行。沈大哥定是在見識了魔猿的厲害後,期盼我能專心習武為其複仇,于是才把盟主之位給了闵清鋒!”

趙潮笙一番分析,紫莘也說不上對錯,但她希望這番推論是正确的:“太好了,一切真相大白,趙大爺終于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了!”

“可惜,我辜負了沈大哥的期待,不是那魔猿的對手。”趙潮笙苦笑,“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更有強中手。我先前過于托大,今日經歷此劫,實在是罪有應得。”

“趙大爺,不要這樣說,你已經很厲害了,只是那猿猴都成妖精了,人自然是打不過妖怪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敗就是敗,不值得垂頭喪氣。我真正愧疚的人,是你。”

“我?”

“小貍,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情,趙某要食言了。”

“食什麽言?”

“我怕是不能再保護你了。”

趙潮笙以為自己會讓紫莘失望,但沒想到紫莘聽完這話,只是嘿嘿一笑:“趙大爺,您做的一切,小貍都看在眼裏呢。剛才跟魔猿對戰時,明明可以丢下我逃跑,卻偏要跟它死戰,不就是在保護我嗎?你已經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接下來該我履行義務了。”

紫莘告訴趙潮笙,她給陳骁留下了書信,很快就會有援兵上山。如今正趕上武林大會,無數高手聚集在滄州,只要他們殺到,鐵甲魔猿還不得束手就擒?

可趙潮笙卻沒那麽樂觀:“蕭邁、燕草臺只會作弊,作弊可打不過魔猿;至于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之流,莫說單打獨鬥,聯合起來也不是魔猿的對手。”

“趙大爺,你就這麽沒信心?”

“我那千錘鐵劍的威力,在江湖中一騎絕塵,無任何人可以相比拟,卻不能對魔猿造成實質傷害,那闵清鋒、息唯江更無能為力。魔猿可以挨他們三百招毫發無傷,但他們挨魔猿一招就得上西天。打不過,絕對打不過。”

趙潮笙重複兩次,以強調他們與魔猿天與地般的差距。

“那趙大爺的意思是,這魔猿天下無敵了?”

“看你怎麽理解‘無敵’兩個字:是沒有任何人能擊敗它,還是沒有任何手段擊敗它。”

“這兩者有區別嗎?”

“有。”

趙潮笙向陳紫莘解釋,以魔猿展現出的武力值,入劍仙之境的紫靈長老親至,也不是它的對手。因為它銅皮鐵骨,防禦力實在過于高強,尋常招式根本無法對它造成傷害。

但是,這種超高防禦的怪物,并不是第一次現身武林,歷代侍魔都有類似的表現。為消滅這種怪物,劍神七脈的祖師爺,傳下來了兩種極為霸道的武功:龍吟功和戮魔訣。

龍吟功是種至剛至強的掌法,要求修煉者具備極其深厚的內功和強健的體魄方可使用,其強悍的威力足以粉碎任何目标,因出招時會發出如滄海龍吟一般的聲響,故得名“龍吟功”。

戮魔訣則剛好相反,是種至陰至柔的指法,修煉者可将千絲萬縷的內功凝結于指尖,通過接觸或非接觸的方式,将力量灌注于目标體內,使內功如絲線般将其五髒六腑緊緊纏繞。目标若能平心靜氣,毫不掙紮,還可以慢慢将戮魔訣散去;稍有掙紮,戮魔訣的力量就會牽引目标自身內力,把五髒六腑碾成齑粉。

被龍吟功所傷者,往往會化成爛肉不複人形;被戮魔訣所傷者,往往表面毫發無傷,內力早已變成了肉醬。

“趙大爺,你是會龍吟功還是戮魔訣呢?”

“一樣也不會。”

“那還說這麽多?”

“我雖然不會,但劍神七脈或許有會的。”

“或許?”紫莘注意到這個措辭的微妙之處,“或許有會的,就是或許都不會?龍吟功和戮魔訣,不是劍神七脈祖師爺創造的武學嗎?”

“江湖中一直有傳言,這兩門絕學因修煉難度過大,在劍神七脈內部已經失傳了。”趙潮笙緊皺眉頭,“即使沒有失傳,也一定掌握在靈尚、霜雪兩位七脈長老之手,他們此時都不在滄州,待千裏迢迢趕過來,我們早已是邪神的盤中之餐。”

“盤中餐……”聽到這個詞,紫莘委屈地揉了揉肚子。

“你肚子痛?”

“我肚子餓。”

紫莘和趙潮笙是午後出發的,準備上山時剛好是飯點。但她金枝玉葉,肯定吃不慣村裏的清粥鹹菜,就用事先準備好的點心充饑,因為包括新娘子在內的許多百姓都沒見過這樣的點心,她就大方地分出去了一多半,自己只吃了個半飽。

原以為能很快地解決邪神,然後下山開慶功宴,沒想到竟被堵在山洞裏。

紫莘原本不餓,但想起往後好幾天都沒東西吃,于是發自本能地生出了饑餓感。

誰知,趙潮笙解下随身的百寶袋,從裏面掏出一塊麥餅:“餓的話就吃一點。”

“你随身都帶着幹糧啊?”

“行走江湖,習慣了。”

紫莘接過麥餅,舔舔嘴唇,又把它還給趙潮笙:“爺這麽大的個子,肯定更容易餓,餅子還是給你吃吧,我忍一忍,沒關系的。”

趙潮笙卻拒而不受:“我饑一頓飽一頓習慣了,小貍是金枝玉葉,挨不得餓,快吃吧。”

紫莘拿着麥餅,一種強烈的感動突然襲上心頭,滾燙的淚珠随即劃過臉頰,口中也禁不住發出嘤嘤的哭聲。

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被困山野時,幹糧意味着什麽,那是活下來的希望。

世上有幾人是不惜命的?然而把希望讓給自己,已不是趙潮笙第一次做出的抉擇。方才與山神纏鬥落入下風時,以他的輕功完全可以獨自逃跑,卻為了給紫莘争取逃生時間,選擇了跟山神死戰到底。

這份關切與愛護,是連陳骁、窦倩倩都不曾給過的,因為彼此間的親情從未曾在這樣的絕境上遭受過考驗,趙潮笙卻還不是自己的親人。

“嗚嗚……”

“哭什麽?”

“大爺,你為何對我這麽好?”

“廢話,當然是因為喜歡你!”趙潮笙恨不得直抒胸臆,這句話在他心裏實在壓抑了太久。

但理智還是壓制住了沖動,趙潮笙不願被任何人察覺到這份過界的情意,包括陳紫莘。所以面對她的疑問,趙潮笙思索片刻後,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道:“我身為武林前輩,自有義務照顧晚輩。”

紫莘聽到這個解釋,莫名地有些心冷:“換成別人,你也會這樣對她嗎?”

“換成別人,立刻把餅子還給我!”趙潮笙心中揶揄,他是個俠客,但不是個聖人,行俠仗義前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真與別人淪落到這種處境,不把對方殺了當幹糧,就已經是講良心了,更別說把幹糧分給對方。

可為掩飾謊言,趙潮笙只得默默點頭。

紫莘抽了下鼻尖,又落下兩大顆淚水,然後抱着麥餅子,輕輕咬了一口。

“好難吃啊,我不吃了。”

這是一句真心話,她原本就不餓,只是怕餓;嘗了口麥餅覺得不好吃,立刻就飽了。

“真的不吃?”

“不吃。”

“那我先收起來。”趙潮笙把麥餅放回到百寶袋裏,“這是我的失策,小貍平日錦衣玉食,自是吃不慣這粗粝的食物,是我疏忽了。”

紫莘想起了窦倩倩說過的話,她小時候愛挑食,窦倩倩就說治挑食最好的辦法就是餓兩頓。

“我挑食,跟大爺沒關系,就是不夠餓。餓一頓就能乖乖吃飯了。”

“關鍵是我不舍得你餓肚子。”

誰不知道,治療挑食最好的辦法是餓肚子,但世上有幾個人真舍得讓孩子餓肚子?趙潮笙不是紫莘的父母,可有這份情在,自是不舍得讓紫莘受苦。

“你忍一忍,待我傷勢好轉,就去打獵。”

“哈哈,等趙大爺痊愈了,還是別忙着打獵,先帶我離開這裏才是。所以,趕快休息吧。”

趙潮笙點點頭,畢竟天色已晚,擱平時已是該上床睡覺的時辰。

然而點頭之後,他卻從地上站了起來。

“趙大爺……”

“我去搬幾塊石頭,把洞口堵起來。”

趙潮笙雖然身受重傷,但依舊能夠搬動上百斤的石頭,這般神力卻又打不過魔猿,紫莘真不知該是喜是憂。

很快,洞口被堵住,只露出窗戶大小的縫隙,讓月光能夠照進來。

紫莘則冒險外出,拔了一些青草回來做墊子:“哎呀,弄得少了,只夠一個人躺。”

“你睡吧。”趙潮笙自然不會去争什麽鋪草。

紫莘摸了一把地面,土壤潮濕而陰冷:“躺在地上睡覺,會生病的。”

“我在運功療傷,困了,直接就坐着睡了。”

“真的可以嗎?”

趙潮笙點點頭:“快睡吧。”

紫莘是那種天塌下來,該睡覺還是要睡覺的人,見趙潮笙不介意,躺下後不久便睡着了。

由于從小就是一個人睡,所以她從來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陳紫莘熟睡時,會時不時發出類似小獸一般“嘤嘤”的夢呓。趙潮笙聽在耳裏,心弦時不時就會被扣動。

他沒有辦法靜下來療傷,每次聽到紫莘的夢呓,就忍不住睜開眼睛觀瞧。

她還穿着出嫁時的喜服,恍如一個真正的新娘子,正在閨中等待着自己的新郎。

趙潮笙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陳紫莘遲早會嫁作他人婦。沒有在最合适的年紀遇見她的自己,最多只能送上默默的祝福。

然而那時,命運還沒有給他這樣一個機會,讓他親眼見證陳紫莘出嫁時的美麗,更別說是同處洞房之內過夜了。

如此嬌豔欲滴,惹人憐愛的花朵,自己若不采撷,遲早會被他人采撷。那時的自己,當真能承受住那滔天的妒火嗎?

“我在想什麽,究竟在想什麽……師祖,我是遇到修道之路上的心魔了嗎?”

趙潮笙一度以為,自己的心魔是武當山上同門的背叛,但此時才知道,與情欲和嫉妒相比,仇恨簡直不值一提。對陳紫莘的欲望,才是自己最大的心魔。

為壓制心魔,他少有地默誦起了道家清心訣:“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禪即入定,毒龍遁形——”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首先感到的是洞內的陰冷。

紫莘下意識地縮緊了衣服,卻突然想到什麽,睜開眼睛,發現趙潮笙的外套正蓋在自己身上。

“你醒了?”

“趙大爺……”紫莘從地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覺得渾身都不太得勁,“衣服還你。”

“你晚上說夢話,冷啊冷啊……冷的話,就繼續穿着吧。”

“不冷,我活動一下筋骨,就不冷了。”

紫莘搖搖頭,莫名覺得難受,原來是昨晚出了一身汗,沒洗澡就睡了,一覺醒來渾身都不爽利。

更糟糕的是香粉失去效果,連她自己都能嗅到從身體發出的異味,這讓紫莘分外惶恐,生怕被趙潮笙嗅出端倪。

那趙潮笙有沒有發現紫莘的秘密呢?當然沒發現!他昨晚跟魔猿幹架,出了一身臭汗,同樣沒洗澡,此時體味比紫莘還重。

“小貍,吃餅。”

趙潮笙又掏出幹糧,紫莘剛睡醒加心中煩憂,根本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一見到不合口味的麥餅,瞬間又飽了。

之後,紫莘又問起趙潮笙的傷勢,結果不出人意料,再沒有任何藥物的情況下,內傷不養個把月沒有痊愈的可能,一旦再遇見魔猿,可以說必死無疑。

“趙大爺,我想喝水。”

“抱歉,水壺丢在外面了。”跟邪神開戰時,為減輕負重,趙潮笙早早地把水壺放在了一邊。

“啊,那怎麽辦啊?我不想被渴死。”

人不吃飯可以活十天,不喝水三天都撐不了。

趙潮笙還比較冷靜:“先忍一下,明日我會外出找水。”

“唉,怎麽忍啊?”紫莘有氣無力地坐在鋪草上,但樂觀的性子讓她很快振作起來,“沒關系,爹爹見到書信,很快就會讓師父來救我的。”

趙潮笙則有些擔憂,自己與闵清鋒素來不合,見面後因紫莘的緣故,說不定要打起來。

“那接下來,是不是應該睡大覺以節省體力啊?”

“是。”

紫莘出溜一下又躺了回去,準備睡個回籠覺,然而剛躺下就微微臉紅,因為下腹腫脹,有了小解的念頭。

這種事情太過尴尬,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于是準備忍一下,先睡一覺再說。可這種狀态下,如何睡得着?

躺在鋪草上輾轉反側,簡直是度日如年。

倒是趙潮笙人情練達,見紫莘這般難受,于是開口問道:“小貍,你是不是要方便?”

“啊?唔。”紫莘羞澀地點點頭。

趙潮笙莫名想笑,紫莘雖美若天仙,但畢竟不是神仙,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

他起身扳開部分石頭,從洞裏爬了出去。

紫莘趕緊躲到最裏面的角落,解開衣帶準備方便。

誰知剛蹲下身,趙潮笙突然從洞口裏鑽進來,見到這一幕,又趕緊退了回去,并匆忙喊道:“小貍,我檢查過了,外面很安全,你可以出來方便。”

紫莘這才恍然大悟,趙潮笙出去是查探環境,不是讓自己在洞內方便。

“說的也是,我怎麽能在洞裏面方便?簡直是昏了頭,羞死個人了。”紫莘臉上熱辣辣地猶如火燒,鑽出山洞,一路低着頭,不敢直視趙潮笙的目光。

趙潮笙為表絕無歪心思,立即鑽回到山洞內:“小貍,外面畢竟不安全,早點回來。”

“呃,好。”

紫莘方便過後,在洞外磨蹭許久,都不好意思再回去。

恰在此時,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傳來,紫莘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山神!”

她擡頭遠望,只見那頭兇惡的魔猿,從林中竄出,正朝自己飛撲而來。

“山神來了,救命!”

紫莘着急忙慌地爬上石堆,頭剛伸進洞內,就被趙潮笙一把摟了進去。

“趙大爺,山神來了!”

“我知道!”

話音未落,強烈的震動聲消失,顯然魔猿已停在了洞口,開始伸手搬石頭。

紫莘吓得花容失色,一口氣退到山洞最裏面,後背靠在牆上:“怎麽辦?這下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趙潮笙則把寶劍橫于胸前,因昨晚的激烈戰鬥,劍刃幾乎都被磕平了,但這仍不改他死戰到底的決心。因為相較于死亡,好面子的趙潮笙,更無法接受在心愛的女子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他不怕死,可是紫莘怕得要死,見洞口的石堆往外塌,心髒也仿佛往下墜。她本能地用手猛錘牆面,幻想能夠突然學會穿牆術,直接從山洞裏逃出去。

可就是這麽一錘,她突然發現,牆壁傳來的聲音很奇怪。

“咚咚咚——”

“趙大爺,牆後面好像是空的?”

“空?”趙潮笙原本不抱希望,他後退到牆邊,用劍柄随便一敲,立時渾身一震,“還真是空的,小貍,你往後退。”

紫莘立即讓開空間,趙潮笙則把寶劍插回到劍鞘中,然後聚集全身氣力于掌心,朝牆面猛地砸過去。

“嘭——”

一道劇烈的爆炸聲,趙潮笙剛猛的內功,硬是在山洞的牆壁上轟開一個大洞,濕潤的氣息立時撲面而來。

“真的別有洞天。”

“噗——”

趙潮笙原本就受了內傷,這一掌牽動內傷複發,使其猛吐一大口鮮血。

“趙大爺!”

“你先走。”

趙潮笙一把揪住紫莘的後背,把她丢進了山洞裏面。

此時,魔猿也沖開石堆,闖進了山洞,它的傷勢已經複原,此時滿心只有一個目标,那就是取趙潮笙的性命。

趙潮笙則冷笑一聲,見魔猿沖到近前,才猛蹬雙腿,如離弦的箭矢,直沖進那狹窄的山洞內。

魔猿一把撲空,因體型過于龐大,無法通過狹窄的山洞,只好在外面嘤嘤狂吠。

剛剛還身處絕境,轉眼就安全無虞,強烈的反差之下,激生出比第一次更加洶湧的快意。

“哈哈哈,臭猴子,有本事來打我啊,略略略!”紫莘甚至故意離魔猿近一些,朝它擠眉弄眼以挑釁。

魔猿拼命地往裏伸手,可是根本夠不到紫莘,以至于氣得它全身毛發倒豎,突然轉身跑走了。

“嘿嘿,倒是明智,知道追不上來……唉,這臭猴子要做什麽?”

那魔猿拐回到洞口,抱起石頭,便朝紫莘丢過來。趙潮笙見狀,立即拉住她往洞穴更深處躲藏。

“小貍,火折子。”

沒走幾步,周圍便一片黑暗,趙潮笙讓紫莘點燃火折子,借助火光的照耀,兩人驚愕地發現,這山洞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兩側的牆壁很光滑,卻又有不少極深的溝壑,顯然是人工開鑿而成的。

“這種地方怎會有人工開鑿的山洞?”

紫莘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心中愈發憂懼,本能地抓住趙潮笙的衣角,幾乎貼着他的後背往前探步。

此前每次貼緊趙潮笙,都是被逼到生死存亡迫不得已的境地。這次則不然,魔猿雖然可怖,但畢竟被擋在洞外,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做出這般親密的動作,實在是已經習慣成自然了,何況紫莘本人也很沉溺于這種有所依賴的感覺。

約前行了數十步,狹窄的山洞忽的開朗,方圓有十幾步之廣,四處全是人工開鑿的痕跡。洞穴上部有泉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洞穴中間彙成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水潭。

“大爺,這裏全是水,我們不用擔心渴死了。”

趙潮笙搖搖頭,他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潭水:“太涼了,喝這裏的水,一定會鬧肚子。”

聽到鬧肚子,紫莘不禁臉一紅,孤男寡女,在山洞裏鬧肚子,那場面真是想想都尴尬。

但趙潮笙又話鋒一轉:“來時的路顯然沒挖通,四周又無別的路,所以出口一定在這個水潭裏面。”

“水潭?”紫莘觀察水潭邊緣,同樣發現了人工痕跡,于是認可了他的判斷,“應該是年久失修,把這裏給淹了。”

“會一點。”紫莘把手探進水潭試了試,“這水好涼啊。”

“再涼也要下水,否則只能被困死在這裏。”

“萬一下面沒路呢?”

“小貍,你最好是祈禱,下面有路。”

紫莘嘆口氣,意識到趙潮笙不是莽撞,而是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但她還是有些擔心:“大爺,你的內傷怎麽辦?”

“我需要充足的食物和藥材,否則傷勢恢複得慢,甚至可能惡化。你在這裏等着,我先下水看看,如果有路,再帶你一起游過去。”

“大爺!”紫莘只覺得,趙潮笙的恩情已沉重到她無法報答的地步了,“如果水道太遠,甚至通到山外面,你就不要再游回來了。直接會滄州找我爹,他一定有辦法救我們的。”

“你一個人待在這裏,擔驚受怕……能回來我盡量回來,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耐住性子,待在這裏別動,我發誓一定會回來。”

“嗯!”

為減少負重,趙潮笙脫下衣服,把百寶袋也交給紫莘,撲通一聲跳進了冰冷的潭水中。

“趙大爺……”

見水面很快沒了動靜,紫莘的淚水也忍不住掉落下來。

“過去六年裏,我一直把你當壞蛋,當仇人,總是說你的壞話,害得你在江湖上聲名掃地,人人敬而遠之。可你為何要以德報怨,為何對我那麽好,為何還要答應陪我來雲仙山,殺什麽山神!本來這些事情,與你都沒有關系的呀。”

“趙大爺,你千萬要保重,萬一出了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紫莘想起了窦倩倩,她為祭奠獻給山神的祭品,十六年潛心禮佛;萬一趙潮笙因自己而死,那恐怕往後的人生,她也要青燈古佛常伴了。

原以為趙潮笙要走很久,紫莘都做好獨守山洞一兩日的準備了,故而早早掐滅了火折子。誰知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便聽到水潭傳來的激蕩聲。

“嘭——”

有什麽東西從水潭裏冒出來。

“小貍!”

紫莘看不見他的容貌,但聽到他的聲音就很開心:“趙大爺,你回來了?”

“小貍——”

趙潮笙伸出左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後順着肩膀一路向上,拂過她的臉頰,捏住了她的下巴。

換成他人,紫莘早就發飙了,但這回她一點也不覺得趙潮笙是在非禮,反倒是疑惑他究竟想做什麽。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趙潮笙捏住她的下巴,便把一個圓丢丢的東西塞進了她嘴裏。剎那間,甘甜的滋味在口中散開。

“這個是……葡萄!”

耳畔傳來趙潮笙興奮的聲音:“水潭那邊,似乎是某位前輩高人隐居的洞府,裏面種了不少山棗和山葡萄。我還找到了弓箭和釣竿,還有鍋和鹽巴,待會兒可以給你做烤魚吃。”

“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做夢。走,我們先游到那邊去。”

“可是……我不會游泳。”

上次紫莘落水,還是趙潮笙給救的。

“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趙潮笙咬咬牙,“那沒辦法,只能現學了。”

臨時抱佛腳會不會有些晚了?紫莘很不自信,但在趙潮笙的建議下,還是臨時抱佛腳總比等死要強。

于是,在趙潮笙的指導下,紫莘咬緊牙關跳進潭水中,剎那間,針紮般的冰冷從四面八方襲來,将自己的身體緊緊包裹,激得紫莘恨不得立即退回去。但趙潮笙好不容易才找出生路,自己再不能拖他的後腿,無論如何都要學會游泳。

她畢竟是個很聰明的人,很快就學會了最簡單的蛙泳。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游過去。”

“嗯。”

漆黑的水下什麽都看不見,趙潮笙在出發前,特意叮囑紫莘,潭水冰冷,游的時候要小心,記得一直往前游,就能找出生路。

紫莘滿口答應,然後跟着趙潮笙一起,抹黑跳進了水潭中。

“我的九尾狐老祖,一定保佑弟子平安游過去啊!”

然而,或許九尾狐老祖也是只旱鴨子,學游泳和通過游泳逃生,畢竟是兩種概念。紫莘游到中間,“意外”毫不“意外”地發生了,她的腿腳突然開始抽筋,再也無法前進。

紫莘原地掙紮了幾下,窒息中松開口鼻,讓潭水灌進了肺部,轉眼便失去了意識。

“趙大爺,對不起,我終究是給你拖了後腿。”

然而紫莘意識模糊,準備接受死亡的命運時,忽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脖子,緊接着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在水裏提着她就往前游。

等趙潮笙把紫莘撈出來時,她幾乎只剩下半條命。

于是乎,昔日的一幕重演,趙潮笙抓住她的雙腿,把紫莘倒提起來,控幹了肺腔中的積水。

“咳咳……”紫莘呼吸恢複順暢,總算是找回來半條命,但仍是凍得瑟瑟發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以一雙生疼的眼睛,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裏是個很大的岩洞,岩洞上部中空,有陽光從上面灑下來,洞壁上長滿了苔藓;中間是一汪冰冷的泉水,方圓兩丈左右,此時蕩漾着粼粼的波光。

洞內種着幾株嶙峋的棗樹和葡萄樹,葡萄和棗子都長得很旺盛,落在地上的水果,甚至腐敗出一股淡淡的酒味。

地方雖然不大,但勝在風景宜人,仿佛仙境一般,确實是隐居的好所在。

趙潮笙控幹紫莘的積水,然後把她抱到了床邊:“快把濕衣服脫了,否則會生病的。”

“阿嚏!”

如他預料的那般,紫莘真的顫巍巍地打了個噴嚏。她滿臉通紅地揉揉鼻子:“脫衣服……”

“放心,我不會偷看。”

這兩日,除了沒打過山神,趙潮笙說的每句話都作數,紫莘已經完全不加懷疑。她擺擺手,讓趙潮笙背過身去,先摘下首飾,然後脫掉濕透了的衣服,骨碌一下鑽進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床是用石頭和泥土砌成的,床鋪是用麻布做的,被子是用棉花做的。因為洞內比較潮濕,長時間無人打理,床鋪被單早就有些發黴,裹在裏面皮膚難受,鼻子也難受。擱平時,有些許潔癖的紫莘連碰都不會碰,可現在也只能借助它們禦寒和遮羞了。

“趙大爺,我好了。”

趙潮笙轉過身,見紫莘濕漉漉的頭發披散下來,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裏,立即生出一抹扯掉棉被一窺芳容的雜念。

但他還是強忍住欲望,收起地上的首飾,然後把濕透的衣裙都擰幹,挂在了向陽的樹枝上。

裏面包括幾樣貼身的衣物,就那麽挂在枝頭迎風招展,紫莘臊得把頭也蒙進被子裏不敢看。但發黴的被子裏實在太憋得慌,想縮頭都縮不成,只能鑽出來任憑趙潮笙審視。

趙潮笙也不看她,只是去擰身上的水漬——當然,不脫衣服是擰不幹的。

“趙大爺,我現在就閉眼睡覺,你還是把衣服脫下來再擰吧。”

“不必。”趙潮笙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我運功療傷時,身體會發熱,衣服自己就烘幹了。”

“這麽厲害?”

“……”

散熱何必穿濕衣?直接脫掉效果更好。只是趙潮笙不想在紫莘面前表現得不君子,再者濕衣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那我就放心了。”

見趙潮笙對挂在枝頭的衣服無所反應,紫莘漸漸地也沒那麽尴尬了,甚至跟趙潮笙閑聊起來:“這地方真漂亮,簡直像個世外桃源。在此隐居的人,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武林前輩。”

“确實了不起。”趙潮笙撿起一根樹枝,指着頂上的洞口說道,“周圍沒有別的路,只有那道用藤條編成的梯子垂下來,可藤梯距離地面足有三丈高,下面還有水潭。至少以我的功力,是跳不上去的。”

“那位不知名的前輩,一跳能有三丈高?哇,太強了吧,跟神仙一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仙人跳?”

“仙……仙人跳?”

趙潮笙好不容易壓下的邪火,又被這三個字勾了起來,他不得不深深地吸兩口氣,才重新恢複了鎮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趙潮笙今日方知武學之高深,從前的自己實在是坐井觀天,自不量力了。”

“絕世高人……趙大爺,我看書上說,凡是高手隐居之地,必會藏有該高手留下的武學秘籍。你快找一下,說不定就能練就神功,從此天下無敵了。”

“好,我找找看。”

其實壓根不用找,趙潮笙剛游過來時,就發現四面牆壁上刻得有東西,只是他忙着照顧紫莘,就沒有立即處理那些文字。

這會兒他騰出空,鏟掉牆上的藤蔓和青苔,立即露出滿滿一大牆的文字和圖畫,都是用刀劍刻寫在上面的,趙潮笙随意瞄了兩眼,便知是極其高深的武學秘籍。

“小貍,還真讓你說中了。這門武學……呃,哈哈,哈哈哈……”

說着說着,趙潮笙突然像是瘋癫了似的狂笑不止。

“趙大爺,你在笑什麽?”

“小貍,你可知這牆上刻得是什麽武功?”

“不知道。”

“是《武魔殘卷》!”

“啊!”

江湖上一直流傳着一個傳說,那就是蕭劍神擊殺武魔後,不僅沒有銷毀他的武學心得,反而将他留下的書卷殘篇加以整理修改,彙編成了一本《武魔殘卷》。如今這本秘籍為劍神七脈所收藏,但七脈從來不曾承認過。

紫莘的修為沒到那個境界,自然感受不到《武魔殘卷》的價值,但其危害卻了解得透透的:“趙大爺,千萬不要學啊!《武魔殘卷》是害人的武功,練了之後會變成侍魔的!”

“我當然不會練,但此等神功絕學,一飽眼福也是我平生之幸,就像……”趙潮笙的話戛然而止。

“什麽平生之幸,分明是倒大黴!”紫莘擔心趙潮笙看着看着就練起來,恨不得飛撲過去蒙住他的眼睛,可這會兒只能躲在被窩裏想辦法,“怎麽辦,怎麽才能引開趙大爺的注意力?哎,有了!”

“趙大爺,另外一面牆上也有字!”

“嗯?”

趙潮笙根據紫莘指的方位,刮掉了牆上的苔藓,果然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上前細瞧,又是哈哈大笑:“幽蘭訣,居然是幽蘭訣!”

“聽起來有點耳熟,啥是幽蘭訣?”

“幽蘭訣是武魔的最強絕學之一。催動此功法時,可在全身形成一層薄如蟬翼的屏障,堅不可摧刀槍不入,并且吸收敵人攻擊時的力量,轉化為自己的內功,使修煉者愈戰愈強,即使遇見比自己強十倍、百倍的高手,也能将其活活拖死。武魔當年就是憑借此等神功,一舉橫掃整個江湖,登頂武林之巅的。”

介紹《幽蘭訣》時,趙潮笙吐沫星子橫飛,顯示出前所未有的激動,搞得紫莘愈加害怕,并隐隐地察覺到什麽:“刀槍不入,越戰越強,咋那麽像臭猴子的路數?”

趙潮笙猛一跺腳:“豈止是像,那猴子修煉的就是幽蘭訣。”

“啊,猴子也能習武,它看得懂牆上的字嗎!”

“或許是一只比人還聰明的猴子。對付幽蘭訣,最好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趙大爺,你果然經不住誘惑,想要修煉魔功!”紫莘急得恨不得跺腳,她指向第三面牆,有些自暴自棄地說道,“那面牆上有武功嗎?”

趙潮笙繼續搜查,刮掉苔藓,果然又露出滿滿一牆的文字,看清楚上面的內容,他又是狂笑不止:“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大爺,那又是什麽魔功?”

“一念戮魔訣。”

“戮魔訣?就是你說的,可以擊敗邪神的武功!”

“差不多。戮魔訣是劍神祖師爺所創的最初版本,一念戮魔訣則是後人改進後的版本。祖師爺已入劍仙之境,能夠做到內外相濟陰陽調和,所以能夠同時修煉龍吟功和戮魔訣這兩種至剛至陽與至陰至柔的武功。經過改進之後,主修陽剛內功者,也可以修煉此功,且能發揮出更兇悍的威力。”

“具體有多兇悍,能打死邪神嗎?”

“若能學會一念戮魔訣,區區邪神,一招就足以擊殺。”

“哇!大爺,那你還是修煉戮魔訣吧!好歹是正道武功,練了不會變侍魔。”紫莘終于長舒一口氣,同時生出好奇心,“把劍神、武魔的絕學,刻在同一面牆上,那是何等的世外高人啊?”

“沒猜錯的話,最早在此隐居,且留下無上秘籍的人,是劍神七脈祖師爺的大弟子,耿長風和他的妻子陸小舟。”

“哦,我聽過他們的傳聞!”

劍神七脈的祖師爺,一共收過七位弟子,其中大弟子名為耿長風,是他三十歲時所收的弟子;後面的六位弟子,都是祖師七十歲後所收的。中間間隔四十年,正是因為他最鐘愛的大弟子傷透了他的心。

耿長風迷戀上了魔教妖女陸小舟,悍然背叛了曾經的武林正道,一度被視為劍神一脈歷史上最大的恥辱。

但祖師晚年,在耿長風的兒子找上門後,還是選擇原諒了昔日的大弟子,畢竟耿長風雖然為情抛棄一切,但娶了陸小舟後,就此隐遁山林,不再涉足武林正邪之争,至死沒做出違背天地良心的事。于是祖師爺還是把絕學傳給其子,使其成為劍神七脈之一。

“趙大爺,如果這裏是耿氏夫婦的隐居地,那他們應該去世很久了吧,可這裏明顯是幾年前才廢棄的。”

“應該是有人早于我們發現了此處洞天,包括那只猴子。”

“那這三門絕學,豈不是傳揚出去了?”

“嗯。”

“說起來……一念戮魔訣……趙大爺,滄州腐屍案的受害者,就是從內髒潰爛開始死亡的,像極了被戮魔訣所傷的樣子。難道發現此處的人……是黑……”紫莘意識到差點說漏嘴,違背當初對蕭邁的承諾,于是連忙噤聲。

“黑什麽?”

“是那股黑惡勢力?”

“哈哈,小貍怎麽打起官腔了?”趙潮笙一笑了之,沒有就這個問題進行深究,畢竟如今更讓他苦惱的,是選擇哪一門神功進行修煉。

紫莘雖極力推崇修煉一念戮魔訣,但三門神功都是無價之寶,無論哪一個都令人無法割舍。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一念戮魔訣。

自那之後,趙潮笙就像走火入魔一般,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琢磨牆上的武功,有時候一天不說一句話。

任紫莘再怎麽寬心,孤男寡女被困洞府,總會忍不住浮想聯翩。

但幻想中的事情一件都沒發生,在趙潮笙這個武癡眼中,紫莘覺得自己還沒有牆上的武學招式好看。

除了每天準時送上烤魚和果子外,兩人就再沒什麽交集,紫莘閑極無聊,也開始修煉起內功來。至于牆上的神功絕學,她還沒達到可以修煉的境界,莫說學習,連看都看不懂。

但紫莘終究不是個武癡,習武對她來說枯燥而無聊,甚至不如給趙潮笙縫補破衣服有趣。

對趙潮笙而言,每天最煎熬的時刻,就是紫莘晚上洗澡的時候。

洞府中間有個水潭,紫莘每晚都會脫得跟雞蛋一樣跳進去洗澡,剛開始她還比較尴尬,動作很收斂,後面越來越放得開,幾乎不把趙潮笙當外人。

可事實上,在武功飛速進步的同時,趙潮笙的心魔也在滋長。習武可以消耗一個人的精力,但不會降低一個人的欲望,更不會消弭一個人的活力;相反,即使練武練到筋疲力竭,恢複之後就會更加精力充沛,且武力的增長必定會擡升一個人的征服欲。征服的對象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

這會兒沒有男人讓他征服,只有一個紫莘陪在身邊。

那強烈的欲念,終于徹底扭轉了趙潮笙的心思。他先前一直介意自己的年紀,覺得配不上陳紫莘;但此刻已把陳紫莘視為禁脔,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只不過,這份心思不只是出于欲念,更多的還是那深深的眷戀。

世無完人,任何人的人生都是殘缺的。但在殘缺的生命中,往往會遇到一個能夠補足這份殘缺的人:得到了便是圓滿,失去了便是缺憾。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摯愛”。

趙潮笙已然确信,紫莘就是他的此生摯愛,只要能夠得到她,自己的人生将再無缺憾。

問題是,紫莘是否把自己當成了摯愛?

他不想用強,因為他不願在紫莘心裏留下污點,即使紫莘真的不喜歡自己,以後嫁給他人為妻,趙潮笙仍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光明的。

只不過,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很難掩蓋自己的缺點。

紫莘內心其實不想再給趙潮笙添麻煩,但長年累月養成的千金習氣改不了,例如明知道此時不該挑食,可還是忍不住發牢騷:“趙大爺,每天都是烤魚和果子,能不能換點新花樣啊?”

“小貍,将就一些,我們被困于此,實在找不到其他能食用的東西。”

“不嘛,我不要再吃魚,我要吃面,吃糖,吃點心……本小姐長這麽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趙潮笙數次勸說也不管用,索性選擇沉默,只在心裏暗暗發誓,若能得美人芳心,必加倍補償她所受的委屈,帶她走遍千山萬水,吃遍人間美味。

同樣,趙潮笙也有缺點,且對紫莘來說,是相當惡劣的缺點,不是沉迷武學不解風情,整日跟悶葫蘆一樣沉默,而是實實在在的缺點:睡覺打呼嚕。

進入洞府半個多月後,一天深夜,紫莘突然被刺耳的噪音吵醒,居然是趙潮笙在打呼嚕。

“趙大爺,趙大爺,趙潮笙!”

“呃!”

紫莘扯開嗓子大喊,總算是把趙潮笙驚醒了:“小貍,怎麽了?”

“你睡覺怎麽打呼嚕啊?”

“吵到你了嗎?真是對不起。”趙潮笙揉了揉眼睛,“白天練功太累了,我特意等到你睡着才睡的。”

紫莘一愣,這才想起來,趙潮笙從來都是等到自己睡了他才睡,原來是擔心打擾到自己。她心中一陣溫暖,也就原諒了趙潮笙。

然而今晚不知怎的,紫莘睡得很輕,不多時又被如雷鳴般的鼾聲驚醒,她只得再把趙潮笙喊起來。

趙潮笙自然是賠禮道歉,讓紫莘先睡。

可今晚紫莘睡得輕,進入夢鄉後沒多久,再次被喊聲驚醒:“天啊,這呼嚕聲怎麽還變本加厲了?不能忍,得付出點行動了!”

紫莘向來喜歡惡作劇,之前懼怕趙潮笙,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如今混熟了,發現這人也挺好說話,于是便不再有什麽芥蒂。

她從盒子裏掏出兩個絲線團,然後蹑手蹑腳地向趙潮笙走去,準備塞住他的鼻子,好讓他打一個大噴嚏。

眼見離他越來越近,計劃即将得逞,指頭馬上就要碰到趙潮笙的鼻子時,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全身暴起,轉瞬之間便把紫莘壓在了身下,鋼鐵般的雙手一支扼住了她的脖子,一支壓住了他的胸口。

“誰!”

趙潮笙一聲斷喝,指頭深深地嵌入了她的皮肉之內,疼得紫莘叫都叫不出來。

“小貍?”看清楚來人的相貌,趙潮笙的身體立即彈開,滿臉驚愕地問道,“怎麽會是你?”

“咳咳,好痛!”紫莘咳嗽兩聲,先揉了揉自己的喉嚨,又揉了揉自己的左胸,然後臉頰猛地紅到了脖子根兒。

趙潮笙也立時意識到,自己睡夢之中,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

他還在手足無措之時,紫莘已放開嗓子哭叫起來,任何清白女子都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嗚嗚……趙潮笙,你欺負我,我要跟爹爹告發你!”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趙潮笙忍不住喊冤,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熟睡之中,可能聽不見他人的大聲呼喊,但只要有人靠近,立即就能驚醒并發動攻擊。在樹敵無數的武林,趙潮笙能活到今天,與這份野獸般的直覺密不可分。

紫莘并不清楚這些,她只知道趙潮笙玷污了自己的清白,觸碰了只有未來夫君才能觸碰的禁區:“你不是故意的!”

趙潮笙并不擅長言辭和解釋,見紫莘傷心欲絕,索性拔出匕首:“小貍既不肯原諒我,那我就砍下這只手謝罪!”

“等等!”見趙潮笙不是在開玩笑,紫莘連忙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要砍!”

“小貍,我真不是故意的!睡覺的時候,我會襲擊一切接近我的人,此前沒把這個習慣告訴你,是我的不對,請你務必原諒我。”

趙潮笙的道歉很真摯,但紫莘還是覺得委屈,撂下一句“沒別的意思,我走了”,便拐回去繼續睡覺。

見紫莘鑽進被窩後,發出嘤嘤的啜泣聲,趙潮笙心中萬分悲涼,他意識到摯愛對自己的極度抗拒,一旦表白可能必遭失敗。

這一晚,趙潮笙徹夜未眠,讓紫莘睡了個好覺。

次日,日上三竿之時,紫莘從睡夢中醒來,美美地伸了個懶腰。經過一晚上的冷靜,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對趙潮笙不再有埋怨,相反生出另一個念頭,一個此前她從來沒想過的念頭。

“小貍,吃飯了。”趙潮笙頂着兩個黑眼圈,給紫莘送來了比以往稍顯豐盛的早餐。

“謝謝!”

趙潮笙見紫莘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食物,心中稍安,于是說道:“小貍,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我也有錯,趙大爺不必再提了。”

“你原諒我了?”

“嗯。”這根本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而是趙潮笙虧欠了自己,紫莘如是想到。

趙潮笙松了口氣:“小貍,實不相瞞,這些年行走江湖,為确保安全,我養成了很多奇怪的習慣,有些甚至可能傷害到他人。所以,不要在我睡着時靠近我,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我自己。”

紫莘撅起嘴:“趙大爺,你的習慣也太奇怪了。跟你睡在一起的姑娘,豈不是很危險?”

“我不曾與女子同睡。”

“啊?”紫莘猛地一拍腦門,“哎,差點忘了,趙大爺是武當山道士,要守清規戒律的。”

趙潮笙張開嘴,想要解釋自己離開武當山已經很久了,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往後幾日,生活都比較平靜,沒有發生什麽誤會,趙潮笙的鼾聲也變輕了,他的武功更是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提高。從指尖激蕩出的劍氣,足以斬斷高高的葡萄藤,或者把山棗準确無誤地擊落下來。

至于紫莘,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雙手,也漸漸學會了洗衣做飯,甚至用洞府中儲存的布匹,做了兩件換洗的衣物。

約莫是躲入洞府一個月後的某天,紫莘剛洗好衣服,正準備挂上去,卻聽見趙潮笙說:“馬上就要下雨了。”

“下雨?”紫莘想起上一次,趙潮笙就精準預測了天氣的變化,于是不疑有他,把衣服收了起來。

果不其然,午後風雲驟變,昏黃的天空落下了瓢潑大雨,山上的泥水從頂上的洞口倒灌進來,把水潭裏的水位擡得越來越高,最後雨水吞沒了整個洞府,還淹沒了趙潮笙的膝蓋。

“趙大爺,別在水裏泡着,快上來!”

洞內地勢比較高的,只有那張石床還有一口枯朽的箱子,以趙潮笙的體格,站在箱子上必踩爆。

面對紫莘的邀請,趙潮笙有些遲疑:“這,似乎不太好。”

“你總不能一直泡在水裏吧?坐視不管的話,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恥。”

“好。”

趙潮笙尴尬地坐到床上,伸手去擰幹腿上的水漬。

紫莘則縮到一邊,畢竟在此之前,除了爹娘之外,她從未與另一個人在同一張床上休憩。

趙潮笙亦是如此,他想要說些與道歉有關的話,證明自己沒有冒犯之意,結果脫口而出的是:“小貍,我們結為夫妻吧。”

“啊?”紫莘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縮緊領口,“喂,你不要亂來,耿前輩和陸前輩的英靈可都在看着呢。”

趙潮笙很懊惱,怎麽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他想等一個更合适的機會,向紫莘求婚,因為他已經想好了,只要遭到拒絕,往後就不再打擾陳紫莘,所以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只準成功不準失敗。

然而,這句話在心底憋了太久,遲早會有繃不住的時候,既然已經暴露了真實的意圖,那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別害怕,我要是有心輕薄,不會等到現在。”

“趙大爺,你認真的嗎?”

“真心誠意,絕無虛言。我想娶你為妻,把你留在身邊,用性命保護你一輩子。”

紫莘曾被人求婚過很多次,但全部都是書面求婚,當面直言還是第一次。

“趙大爺,這種玩笑開不得的。”

“我不是在開玩笑。”

“可你是個道士啊,要斬斷七情六欲那種。”

“我離開武當已經很多年了,早就有過成家立業的念頭,只是一直沒碰見合适的姑娘而已。”

“合适的姑娘?問題是我哪裏合适!我很有自知之明的,脾氣壞運氣差,武功稀松平常,還十指不沾陽春水,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娶我有什麽用啊?”

“我不許你輕賤自己。小貍,你是趙某此生所見最完美的姑娘。你正直勇敢有俠義心腸,定是能與我攜手天涯一生一世的女人。我想娶你,你嫁給我好不好?”

“趙大爺……徐道長說,我的命不好,會給未來夫君招致災禍……”

“那就不要去禍害別人了,就來禍害我一個人!我皮糙肉厚,經得起禍害!”

“可是……”紫莘拼命思考拒絕趙潮笙的理由,但一時竟啞口無言。

“小貍,你不要緊張。雖說目前的處境對你非常不利,但我趙潮笙絕不會以勢壓人,就算你拒絕我,我依然會照顧你,直到逃出雲仙山。只是自那之後,我不會再與你見面。”

“呃,不要!”聽到趙潮笙說,如果不答應他的求婚,此生就再不相見,立即急得叫出聲來。

趙潮笙喜出望外:“那你是同意了?”

“我……”

“不要再猶豫,江湖兒女,爽快一些。答應,還是拒絕?”

“我……”紫莘一雙粉拳,攥出了咯咯的響聲,猶如她此刻心中熱烈的火焰,“我答應。”

“小貍,你答應了,你不嫌我年紀大嗎?”趙潮笙每個字裏面都恨不得帶着笑意。

“啊?我為啥嫌你年紀大啊!”紫莘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當初燕草臺的男裝,确實讓她眼前一亮,希望未來夫君就是那個樣子的,但年齡和相貌在紫莘這裏是加分項,而不是必備項。

從與沈夢邂逅的那一刻,紫莘未來要嫁什麽人,其實就已經注定了:武功蓋世、俠義無雙,危難時刻無條件站出來為自己遮風擋雨。

趙潮笙完美符合一切标準,剃掉邋遢的大胡子後,也是妥妥的美男子,以至于紫莘剛才思考拒絕他的理由時,根本想不出如何拒絕。

“我與趙大爺,也算是有緣了。如今一同被困在雲仙山,即使大爺如柳下惠,小貍如孟姜女,也難免遭受世人的流言蜚語,索性直接在一起。”

然而,聽到這個理由,趙潮笙卻有些難過:“小貍,你要是害怕流言蜚語,才願與趙某在一起。那我告訴你,我可以證明你的清白,為你消除一切流言蜚語。”

“趙大爺,你……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說害怕流言蜚語,只是理由,人家畢竟是女孩子,難道要說我喜歡趙大爺,感念趙大爺的恩德,只要看見趙大爺,心裏就又是安心又是快活?那多不好意思啊。”

“小貍,你真願意嫁給我?”

“嗯!”紫莘此時已沒有絲毫的猶豫,“我陳紫莘,願嫁予趙潮笙為妻,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哈哈!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趙潮笙一把抓住紫莘的手,然後把她推倒在了床上。

戀人的熱情,瞬間猶如幹柴烈火一般點燃了紫莘的全身,但羞澀和理智還是讓她本能地去推搡趙潮笙:“笙哥,不要!”

“笙哥?我喜歡這個稱呼。”趙潮笙并不喜歡“大爺”這個稱呼,只是當初沒想過娶紫莘,也就任她這麽呼來喝去,如今她改口“笙哥”,趙潮笙立時心花怒放,低下頭想要與戀人親熱一番。

可紫莘很堅決地推開他:“笙哥,你不要這樣!”

“莘兒,我忍耐了太久,想提前行使作為丈夫的權利,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是一個随便的女人,成親之前任何人不能碰,笙哥不要輕賤我!”紫莘的意志非常堅決,她與趙潮笙一樣,也有非常愛惜的名譽,那就是“狐仙轉世”的身份。

盡管“狐仙轉世”的傳說,可能是一場騙局,但紫莘已經無所謂了。世人都說狐仙□□,紫莘要為狐仙正名,就一定要做一個堅貞守節的人;如果守不住,就證明世人的惡意是對的,那她往後将無法擡起頭來做人。

趙潮笙覺得自己都要爆炸了,但見到紫莘眼眸中的淚光,還是決定收斂起自己的欲望:“好,我聽你的。”

“謝謝你,笙哥。”

趙潮笙撓了撓脖子:“莘兒,我不碰你,你讓我親幾口可好?”

“呃……笙哥,差點忘記說了。”紫莘咬了咬嘴唇,“我沒有你想象中的完美,除了好多好多的壞脾氣,還有就是……”

“我不在乎。”

“你必須得知道。其實,我身上有隐疾,之前不說是因為沒必要說;你現在要娶我,我就不能對你隐瞞。”

“你說吧,但無論什麽隐疾,我都不在乎。”

“先聽我說完。如果你聽了之後覺得無所謂,那以後就不可以用這個理由嫌棄我,否則——我就殺了你。”

“莘兒,要是有朝一日我變了心,那我自己先殺了自己,你說吧。”

“笙哥,你有沒有發現,我身上有很重的體味?”

“呃……”趙潮笙的反應有些出人意料,他臉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不說,我都不好意思開口。莘兒,我也沒見你喝過牛奶,為何總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啊?奶香味!趙大哥,你鼻子不會有問題吧?我體味很重的,是那種很難聞的味道!”

“狐臭?”

“唔。”紫莘羞怯地答應了一聲。

趙潮笙不禁笑了:“我還當是什麽呢!武當山上有位師姑,擅長調制香粉,專門賣給體味重的姑娘,改天我幫你搞一些。”

“呃——”紫莘猛然想到,自己平時所用香粉,似乎就來自武當山。

“再說了,我天生嗅覺遲鈍,莘兒的味道在我這裏,就是淡淡的奶香味,特別好聞。”

“真的?”

“我不騙你。”

“嘻嘻!”紫莘喜出望外,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這段姻緣是上天注定的?但她不敢大意,趙潮笙此時不介意,是寵愛自己,若有朝一日,自己失去了他的寵愛呢?

“笙哥,你真能接受我的不足嗎?如果以後有了孩子,我的病或許會傳給他們。”

“哈哈……”趙潮笙心裏樂開了花,“小丫頭,這麽快就想要孩子了?那說好了,你要給我生很多很多孩子!”

紫莘已羞得臉頰紅到脖子根,她掩住大半張臉:“笙哥,別說笑,你真的不害怕嗎?”

“不必杞人憂天。我給師姑幫忙時,曾聽她提到過,這種父傳女母傳子,兒子反正要習武,難免整天一身臭汗,體味重一些也無妨,女兒是香的就足夠了。”

“父傳女母傳子——什麽意思啊?”

趙潮笙知道紫莘很關切這個問題,于是耐心解釋道:“師姑接待過很多病人,她發現,凡是患有這種病的,父親有病母親沒病的,女兒就會發病,但兒子往往不發病;父親沒病母親有病的,兒子就會發病,女兒都不會有事。”

“父傳女……母傳子……笙哥,你弄錯了吧,我爹沒有體味!”

“啊?”剎那間,一個念頭在趙潮笙的識海中閃現:“陳紫莘的娘親給陳骁戴了綠帽子。”

“所以,笙哥一定是記錯了,我的病一定是會傳給女兒的,對不對?”紫莘急得甚至落下了眼淚。

“天下父母都希望孩子身體健康,莘兒怎麽反其道而行之?放心,不會傳給女兒的。”

不料,趙潮笙越是寬慰,紫莘就越是難過,最後竟嗚嗚地哭了起來:“笙哥,你一定是在騙我,騙我!”

“我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你。莘兒,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爹沒有這種病,但是我娘有,如果母親的病不能傳給女兒,那不就是說,我不是爹娘的女兒?”

養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爹娘,突然被人告知,自己跟他們沒有關系,紫莘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真相?

可是無法接受,也必須接受,因為紫莘是個能夠讓理智壓過情緒的人。雖說她性格比較任性,但任性的目的是為了取樂,而不是為了任性而任性。

就如同她不願接受,“狐仙轉世”是謊言的結論,但鬧過之後還是接受了;她拼命搖頭,否認自己不是陳氏夫妻親生女兒的推論,但越是搖頭,這個念頭就越是根深蒂固。

更可怕的是,這個推論确實讓一個存在已久的難題迎刃而解,那就是自己為何會有個雙胞胎妹妹,窦倩倩會不知道自己生了幾個孩子嗎?唯一的答案就是,自己不是窦倩倩的女兒,而是被某個組織調包到陳氏夫妻身邊的!

“我不是爹娘的女兒,我不是……嗚嗚……”

這一刻,紫莘感到有一柄利刃,捅在了她毫無防備的心口上,生生地斬斷了她和世上至親之人間,用血脈連接在一起的緣分。從今往後,她不再是滄州首富家的金枝玉葉,而是不知道從哪裏抱來的野孩子。

陳骁還會繼續寵愛自己嗎?根本不會。陳骁愛自己,是因為愛屋及烏,誰讓她是窦倩倩的女兒?如果紫莘跟窦倩倩沒關系,那陳骁不僅不會再愛自己,甚至還會對自己恨之入骨,埋怨是紫莘搶走了應屬于他親生女兒的幸福。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叫了十六年的爹娘,現在突然告訴我,我是個孤兒?”

“怎麽可能啊?我不是孤兒,我有爹娘的!”

趙潮笙再笨,這會兒也想清楚了來龍去脈,于是他揭開自己的傷疤,勸慰道:“莘兒,別哭了,孤兒又怎麽樣?我也是孤兒,自幼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如今不也過得逍遙自在?”

誰料紫莘聞聽此言,一拳捶到了趙潮笙胸口:“你跟我不一樣,你是趙潮笙,無論你是不是孤兒,你就是趙潮笙。我不一樣,如果我不是爹娘的女兒,那我就什麽都不是了!”

紫莘很清楚,她如今的一切,都是“陳家大小姐”這個身份帶來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失去“陳家大小姐”的身份,熙熙攘攘的天下人都将離自己遠去。從今往後,她将一文不名。

趙潮笙握緊紫莘的雙肩:“不要胡思亂想,你就是你。”

“我是什麽我!如果不是爹娘的孩子,那麽連陳紫莘這個名字都不屬于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嗚嗚——”

見紫莘哭得愈發厲害,趙潮笙索性把她攬入懷中:“即使失去一切的身份,你至少還會是我趙潮笙的妻子,怎會什麽都不是?”

“真的嗎?笙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想鹹魚翻身。如今我不再是陳家大小姐,就再幫不了你的忙,只能成為你的累贅!你很快就會不要我的。”

“莘兒,你把我想得太卑鄙了。我的确想要鹹魚翻身,但翻身的目的不是貪戀權勢,而是要查出殺害沈大哥的兇手,洗刷我身上的冤屈。至于依靠女人上位,更是無稽之談。天底下的世家千金何其多,我何必偏偏來找你?”

“可是……”紫莘還是覺得不踏實。

“別再可是了,把一切都交給我。放心,陳骁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

“笙哥!”紫莘也情不自禁都伸出手,抱住了趙潮笙,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一個男人,“我不是個好女人,我很會花錢的。”

“哈哈,莘兒,你對我的了解還是不夠。我趙潮笙習慣于簡樸,但并不是個窮人,別說養活你,再養活十幾二十個孩子,也綽綽有餘。”

“嗚嗚,笙哥……”

躺在趙潮笙的懷裏,陳紫莘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發現真相後懸起來的心也漸漸安穩地落下來。

溫香軟玉在懷,趙潮笙再度生出欲念,想要順勢将紫莘推倒,可想起紫莘最初的堅持,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何況此時此刻,心中已足夠幸福,何必親手擊碎這一刻的美好?

得知紫莘不是陳骁的女兒,趙潮笙甚至有些慶幸,因為那意味着,從今往後陳紫莘将獨屬于自己一個人,徹徹底底地成為彌補自己人生缺憾的那部分。

至于未來,除了要生育許多許多的女兒,趙潮笙也想到了調包紫莘去陳府的勢力,定不會善罷甘休。往後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庭,還有無數的硬仗要打,他有足夠的信心去橫掃那些不長眼的敵人。

不多時,雨過天晴,洞府內的積水也漸漸散去,不過要多等一段時間。

紫莘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但不知道往後如何面對陳氏夫婦,是該隐瞞不說,還是坦白真相?趙潮笙的建議是,找個合适的機會坦白最好,不必急于一時。畢竟養育了十六年的女兒,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陳骁、窦倩倩要受的打擊比紫莘更嚴重,暫時隐瞞也是為了他們好。

轉眼,又過去兩日。一大清早,趙潮笙就把手指插進水潭中,聚氣凝神,只聽“嘭”的一聲,水潭濺起兩人多高的巨浪,無數的水花夾雜着魚兒向四周飛濺,劈頭蓋臉地潑了紫莘一身。

“呸呸,笙哥,你做什麽?”

“莘兒,對不住,我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己的武功。”

“結果如何?”

“好消息,一念戮魔訣,我已經練成了。”

“真的?”紫莘歡喜過望,因為修成神功,就意味着可以走出這個地方,與烤魚、葡萄和山棗說再見了。這三樣本身的味道都不錯,但架不住天天吃,紫莘真的是要吃吐了:“那我們這就游回去,跟臭猴子決一死戰!”

“不必,我們可以直接跳出去。”

“跳?”

“那麽高,笙哥有把握嗎?”

“有把握。”

修煉一念戮魔訣的同時,那陰陽相濟的心法,也提升了趙潮笙對武學的理解,讓他對內功的運用技巧更上一層樓。

他氣沉丹田,縱身一躍,一把抓住藤梯,誰知藤梯年久枯朽,被趙潮笙一拽就随之斷裂。但趙潮笙反應迅速,一腳踏在牆壁上,如壁虎般蹭蹭兩下便跳了出去。

“笙哥?”

“莘兒,我已經上來了,你稍等一下,我編條繩子拉你上來。”

“嗯嗯。”紫莘滿心歡喜,扭頭四望,見滿牆的武學秘籍,突然生出一個念頭,“笙哥,你自己走吧,不用再管我了。”

“何意?”

“這牆上的武學,乃無價之寶,普天之下你知我知。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秘密就有洩露的可能。不妨殺人滅口,把我餓死在這裏,這樣就可以獨吞武林秘籍了。”

“哈哈!”趙潮笙直接被逗笑,“小丫頭滿腦子天馬行空。我還指望你生兒育女呢,你要是不在了,我的兒女們誰來養活?”

“嘻嘻。”

很快,上面丢下來一根藤繩,紫莘猛躍一步抓住繩子,就被趙潮笙拽了上去。

見紫莘從洞裏探出頭,趙潮笙直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從洞裏摟了出來,瞬間緊緊地抱在懷裏不松手。

“笙哥,好不容易逃出來,你倒是讓我松口氣啊。”

“莘兒,你剛才提出那種問題,是否還是對我不放心?”

“笙哥別介意,我在跟你開玩笑呢。都走到這一步了,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呢?”

“我不希望你是因為無可選擇才信我,而希望你即使有很多種選擇,也會選信我的那一個。”

“嗯。”

兩人原地溫存了一陣,便迫不及待地尋覓起下山的道路。紫莘一路歡快地叽叽喳喳,暢想回到滄州之後,要如何飽餐一頓,換上怎樣華美的衣裳,以及如何向爹娘說明自己的心意,如何讓闵清鋒同意這樁婚事……

趙潮笙只覺得未婚妻如同一只可愛的黃鹂鳥,圍着自己飛來飛去,他是如此沉醉于這種幸福的感覺,恨不得時光能在這一刻凝滞。

突然,一陣激烈的打鬥聲,擊破了這如夢似幻的氛圍。趙潮笙這才發現,不經意間已經臨近當初躲避魔猿時的山洞口。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三人,正在與那鐵甲魔猿纏鬥。

原來,陳骁得知紫莘在雲仙山上失蹤後,立即委托闵清鋒上山營救。

于是闵清鋒率領數十名俠武盟弟子上山,結果遭遇魔猿偷襲,死傷了一多半弟子,不得已退出雲仙山。

第二次,闵清鋒邀請息唯江和莫少鴻相助,三人再次殺上雲仙山,結果魔猿再次偷襲,殺傷衆多正氣盟弟子。莫少鴻見損失慘重,就立即退出了營救行動。

第三次,闵清鋒邀請霍風雪加入,加上息唯江,三人總算跟鐵甲魔猿打了個棋逢對手。最終因體力不支而退卻。

之後,便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包括現在的第七次,三人與魔猿連續鏖戰了近一個月。期間蕭邁、燕草臺、陳鹿鳴三人也曾聯手上山,但他們的組合更适合與人對戰而不是與獸對戰,很快就被攆下了雲仙山。

通過與鐵甲魔猿的戰鬥,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都突破了自我,武學修為更近一步;可問題是,鐵甲魔猿刀槍不入力大無窮,且愈戰愈強,能有意識地學習敵人的招式,雙方始終都是誰也打不過誰。

“笙哥,你快去幫忙啊!”

“嗯。”

趙潮笙現身之後,闵清鋒随即跳出圈外,見兩人衣衫不整,穿得破破爛爛,一股莫名的羞憤湧上心頭:“小貍,趙潮笙,你們做了什麽?”

“師父……”紫莘早有心理準備,但好不容易再重逢,就被劈頭蓋臉一句數落,心理還是很難受。

趙潮笙則坦蕩地說道:“我們被困于山中,一直在找尋擊敗魔猿的方法。”

此前,息唯江見魔猿如此強勢,早已認定趙潮笙、陳紫莘兇多吉少,沒想到他們還活着。但孤男寡女,共處深山一個多月,會發生什麽不消多想。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必再多悔疚,最要緊的還是先擊敗這頭魔猿:“趙兄,別再說閑話了,快些來幫忙。”

趙潮笙觀察息唯江的招式,半由衷半調侃地說道:“息兄弟,幾日不見,武功突飛猛進啊!”

息唯江索性跳出圈外:“不敢說突飛猛進,好歹算是有所體悟。期盼來日,能與趙兄切磋一場。”

“求之不得。”

闵清鋒、息唯江都借機閃人後,與魔猿顫抖的只剩下霍風雪。霍風雪原本就是三人中武學修為最差的,可如今竟能短時間內與魔猿單打獨鬥,可見這些時日武功進步不小。

“霍兄弟暫且休息,換我趙潮笙,與這魔猿再戰三百回合。”

“趙兄小心,這魔猿可不好對付。”

見趙潮笙跳進戰圈,霍風雪這才閃身退出,他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提醒對方要小心應對。

趙潮笙确實很小心,他的一念戮魔訣已大成,擊敗魔猿綽綽有餘,但為了掩藏實力,便以拳代指,故意拖了六十個回合,才以戮魔訣的力量擊破魔猿的幽蘭盾,将其就地擊殺。

但在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三人看來,趙潮笙的勝利幾乎等同于奇跡!

霍風雪道:“這魔猿……死了?”

息唯江道:“趙兄,你的掌勁怎會如此雄厚?”

“再精妙的招式,都無法傷害到魔猿,唯有絕對的力量才能将其擊殺。我坐困山中一月有餘,就是為了練就這雙無堅不摧的鐵拳。”趙潮笙臉不紅氣不喘地搪塞道,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練了劍神七脈的絕學。

息唯江、霍風雪都更關心趙潮笙的武功,只有闵清鋒更在意紫莘,他越想越氣,即使趙潮笙擊殺魔猿,也無法平息對他的憤怒,終于忍不住拔出寶劍:“趙潮笙,你對小貍做了什麽?”

趙潮笙沒有回答,紫莘倒是下意識地擋在了兩人中間:“師父息怒,笙哥什麽都沒做,我能活到今日,全賴笙哥的保護。”

“笙哥?”這種親密的稱呼,意味着什麽可謂不言自明。

息唯江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小貍,你和趙潮笙,難道已經……”

“大哥,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我和笙哥是清白的。”

“清白的話,你會管他叫笙哥嗎?他的歲數足以當你爹!”闵清鋒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意,“趙潮笙,你要是有種,就與我決一死戰,莫躲在女人背後茍且偷生。”

“師父,你誤會笙哥了。”

“誤會?”闵清鋒冷笑,“沒錯,為師确實有誤會,那就是誤會了趙潮笙做人的底線。姓趙的,小貍是你的晚輩,你怎麽下得去手?”

趙潮笙對來自世俗的偏見早有準備,故而面對闵清鋒的指責毫不猶豫地頂了回去:“男歡女愛,本就是人之常情。我的底線,不應該由妻妾成群的闵兄來評頭論足。”

“好,小貍,你讓開。”

“不讓。”紫莘覺得自己已無法再面對師父的目光,故而把頭扭向了趙潮笙,“師父,笙哥是個好人,他從來沒有強迫過我。做他的妻子,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混賬東西!趙潮笙是何等樣人,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你委身于誰不好委身于他?”

聞聽此言,紫莘擦幹眼眶裏的淚痕,再次直面闵清鋒的目光:“師父,其實我一直隐瞞了沈大俠的死因。他曾對我說過,真正打傷他的,不是蕭邁,而是一只猴子。我一直搞不明白,所謂猴子究竟是什麽意思?這回終于弄清楚了,沈大俠就是死在雲仙山附近,所以真正的兇手就是這只臭猴子,與笙哥沒有關系。如今笙哥殺了這只猴子,為沈大哥報了仇,這六年來的冤屈,也該平反了。”

猴子之說,聞所未聞,闵清鋒自然不信,但好在紫莘早有準備:“師父,六年前,我曾經送過你一個打不開的盒子,說是時機成熟後,會把開鎖的鑰匙交給你。其實,那個箱子裏面,放的就是一個紙條:‘傷沈大俠者,猴子也’。你不信的話,開箱一看便知。”

闵清鋒沒想到紫莘給自己留了一手,但他還是不服氣:“若沈大哥的案子,與趙潮笙毫無關系,為何把盟主令牌交給我呢?”

紫莘搖搖頭:“我不知道,大概是猴子武藝精絕,沈大俠希望笙哥能從繁瑣的政務中抽身,專心習武,以報仇雪恨。”

這理由倒也說得通,但闵清鋒和趙潮笙的恩怨,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消除的。

“小貍,你是我的徒弟,如果你嫁給了趙潮笙,而我不加制止的話,世人就會以為我在為趙潮笙站臺。這是絕不可能的!你若執意嫁給他,那從今日起,你我師徒情分了結,往後再無瓜葛。”

說罷,闵清鋒拂袖而去。霍風雪無奈地搖搖頭:“小貍,你爹娘都很想你,快些回去吧。”

息唯江倒沒太多芥蒂,他臨走前撂下的話,是給趙潮笙的:“闵清鋒可以了斷和小貍的情分,但我不行。作為小貍的義兄,他日你若敢始亂終棄,我息唯江決不饒你。”

之後,三人結伴離開,留下紫莘啼泣不止:“笙哥,師父以後真的不會再認我了嗎,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在一起?”

“莘兒,我與闵清鋒恩怨太多,你夾在中間必然受苦,不如早些了斷這場師徒情分,也免得日後徒增煩惱。”

趙潮笙寬慰好紫莘,便斬下魔猿的頭顱,下山交給了青泥村村民,告知他們邪神已死,往後再不準有“人祭”之舉。

當時村中還有武林各派弟子駐紮,見魔猿首功落入趙潮笙之手,闵清鋒、息唯江、霍風雪三人則空手而歸,不由得大為震撼。

回到滄州城,趙潮笙先給紫莘買了一套衣服,然後又去城中最大的酒樓美美地吃了一頓。

“笙哥,在回家之前,我想先去刺史府一趟。”

“我陪你。話說,去刺史府作甚?”趙潮笙不是不知道,此前紫莘與蕭邁過往甚密,所以稍微有點緊張。

“我想先看看小狐,順便打聽一下案子的進展。要是先回家,或許就出不來了。”

“嗯,我同意。”

吃罷飯後,兩人來到刺史府。故人重逢,蕭邁、燕草臺都極為驚訝,得知兩人已私定終身,蕭邁的眉眼間,更是湧出一抹難以壓制的悲傷。他沒有心力再去介紹什麽案情,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已經回到滄州的陳鹿鳴。

陳鹿鳴號稱玉面判官,紫莘還以為他是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沒想到此人的氣質冷得要命,活脫脫陰曹地府裏的判官;日常披一件雪白色的半身甲,又像極了評書裏的白袍小将。

蕭邁那條線很快查出來,紫莘不是陳氏夫婦的親生女兒,他們的親生孩子被調包,如今仍不知所蹤。得出這個結論後,蕭邁一開始想要隐瞞,但紫莘失蹤二十多天,生還機會渺茫,他就把真相告知了陳氏夫婦。陳骁、窦倩倩原本都在青泥村等消息,發現紫莘不是親生女兒後,也就相繼回到了滄州城。

紫莘得知此事,可謂哭笑不得,她還猶豫要不要坦白,蕭邁就已經幫她做好了選擇。

燕草臺那條線,則揪出了徐乙貞的真實身份,正是“黑羽組織”的一員,所謂“狐仙轉世”的種種異象,都是他們僞造出來的,目的是為了重演妲己、褒姒的神話,将紫莘塑造成足以禍亂天下的妖女,以實現其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的狐女其實有很多個,只是紫莘和她的妹妹小狐,則是當中最出色的兩個。

另外,雲仙山的鐵甲魔猿,與黑羽亦有莫大的關系,因為告知村民要祭祀山神的道士就是徐乙貞。鐵甲魔猿明顯是會武功的,且有擊殺沈夢的戰績,極有可能就是黑羽培養出的獸型兵器。至于活人祭祀,陳鹿鳴猜測是鐵甲魔猿每年會定期發情,若得不到滿足就會下山禍害村裏,殺戮無辜還不是最嚴重的,一旦讓魔猿成為衆矢之的,白白浪費這具完美的兵器。

腐屍案的真相也浮出水面,小狐的存在完全就是個障眼法,殺死受害者的是名為“戮魔訣”的武功。別人或許瞧不出來,但瞞不過江湖百曉生陳鹿鳴的眼睛。當初劍神七脈在案發後,立即找到紫莘詢問案情,并給予紫莘以極大信任,就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部分真相:作案的是某個掌握了劍神七脈獨傳絕技的武林高手,而不是一個禍亂滄州的浪蕩妖女。

黑羽的勢力盤根錯節,不是一朝一夕能鏟除的,只是如今他們的敵人,又多了一個天下無雙的高手:趙潮笙。

因為非親生的真相已昭然,陳骁和窦倩倩對紫莘的态度,确實淡漠了一些,但他們仍認紫莘為女兒,沒有似闵清鋒一般,直接聲稱斷絕關系。就像陳骁所說的,陳家的家底足夠殷實,莫說一個女兒,三個五個也養得起;已經失去了一個親生女兒,難道還要再失去一個養女嗎?

陳骁不僅繼續對紫莘視如己出,甚至把毫無關系的小狐也認作了女兒,并為其取名為陳紫瑩。但紫瑩沒有在陳家住很久,而是去了江湖中最神秘的地方之一——“離宮”。在離宮,得益于宮主燕草臺的精心照料,紫瑩治好了疾病,恢複了神識,過上了屬于普通人的生活——其實也不算普通,紫瑩的性子與紫莘如出一轍,她習得離宮的易容絕學後,在江湖中頗掀起幾場不小的風浪,其自由潇灑,令紫莘都很羨慕。

至于紫莘與趙潮笙的婚事,陳家幾乎沒什麽阻撓,若她還是陳骁的親生女兒,想來陳骁絕不會輕易把女兒許配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兩歲的男人。

數年後,趙潮笙與已入劍仙之境的青城派真武長老論武,兩人不分勝負,憑此顯赫功名,趙潮笙自立門派“仙狐山莊”,引來無數江湖中人投奔,實力甚至蓋過俠武、正氣兩盟,成為了正道武林的話事人。

當然,這段路不是一帆風順的,兩人遭遇了許多許多的坎坷艱難,即使後來成為武林至尊,趙氏夫妻仍不免要在漩渦中掙紮求生。

但兩人始終牽着彼此的手,再多的風雨一同面對,再多的坎坷也一笑而過——直到白發蒼蒼,都信任對方,勝過信任自己。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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