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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路行雪去了一趟地牢,回房後便累得躺下睡着了。

他現在這副身子真跟紙紮的沒兩樣,別說走兩步就喘,他現在只要睜着眼都覺得累。

昏昏沉沉間,有人扶起他往嘴裏喂進些什麽,澀澀的,帶點腥味。

路行雪在睡夢中蹙起眉,頗為抗拒閉上嘴不願吞咽。

“城主,快把藥喝了,喝了藥就沒那麽難愛了,啊。”河伯慈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進他的話,還是覺得推拒得累了,路行雪迷迷糊糊張開嘴,一口一口把藥喝了下去。

他的意識還沒完全陷入昏睡,聽到身邊有人說話,只是聲音仿佛隔着層水幕,模模糊糊不太真切。

“……材料不太夠用,需要抓更多的人……”

“……還是不見起色……雪月宗……”

路行雪很快陷入黑沉的夢境。

他睡得頗不安穩,夢裏影影綽綽,嘶嚎哭喊之聲不絕,血色彌漫,一具具吊起來的猙獰屍體,令人一時分不清是前世今生。

路行雪是被吵醒的,睜開眼嘈雜的聲響争先恐後湧入腦中,吵得他腦子疼。

更兼睡一覺不僅沒得到足夠休息,反而覺得更疲累,這種累甚至深入靈魂,好像拖着沉重的軀殼,竟連躺在床上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死過一次的路行雪很熟悉這種感覺。

油盡燈枯,将死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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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吵什麽?”路行雪有氣無力地問了句。

聲音是從院子外傳來的,房間裏倒是一如既往安靜得很,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名侍女安靜地上前,伏在地上回禀道:

“郦夫人帶了一些人來求情,希望城主能放過他們的家人。”

在她出聲前,路行雪完全感覺不到的她的存在,她回答完後,靜靜跪伏在地,仿佛如果路行雪不叫她起來,她能這樣跪到死去。

路行雪認出這是之前守在他房門前的兩名侍女之一,他手撐着床板,想要靠自己坐起來,結果剛擡起一點,手肘便無力支撐,整個人又跌回床上。

好在身下鋪着厚厚的被子,不然就這一下也夠他受的。

路行雪:“……”

這弱得是不是有些過頭了?

算了,将死之身,不能要求過多。

環視一圈房間,只有侍女一人,路行雪微微蹙眉。

他不喜與人肢體接觸,更別提還是異性。

“河伯呢?”

侍女額頭貼着手背,規規矩矩地回答道:“八方閣新到一批藥材,據說有專門養護身體的七葉銀蓮,河伯親自去了。”

不用問,這是替自己找藥去了。

正當路行雪頗有些喪氣時,房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路行雪擡眼望去,眉頭頓時微擰。

明明不久前在地牢還是一副快死了的樣子,結果自己睡一覺更累,而這人卻看着好了大半,要不是臉色還有點蒼白,簡直跟個沒事人一樣。

路行雪心裏,難得有了點不平衡。

扶淵來到床邊,沒有像城主府其他人一樣,動不動就下跪,他居高臨下打量着躺床上的路行雪,見他連床都起不來,像只待宰羔羊似的,眸底泛起一絲看戲意味。

路行雪皺了皺眉,“誰準你進來的?”

他的聲音有些冷,侍女吓得呼吸都滞了滞,端正地跪着,頭死死埋在手臂間,更不敢動了。

扶淵卻是微微挑眉,沒将他這點怒意放在眼裏,“河伯讓我好好伺候城主。”

路行雪皺眉,稍一想便明白大概是河伯誤會了,以為自己把扶淵帶出地牢是看上他什麽的。

再一看扶淵,階下囚沒有階下囚的樣子,路行雪覺得他比自己更像個世外看客,眼中雖有幾許興味,卻掩蓋不了深處的漠然。

“帶我出去。”路行雪懶懶收回視線,擡了擡手,不管這個主角有什麽心思,他都沒興趣探究。

路行雪本意是想扶淵推來輪椅,然後将他抱到輪椅上,卻不想這人過來,直接将他打橫抱起,然後就這樣走出房間。

路行雪:“……!”

這人不是快死了嗎,怎麽抱個人還輕輕松松?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放我下來。”路行雪不悅蹙眉。

扶淵輕輕松松抱着他,心中閃過一絲異樣感,之前就看這人瘦得很,沒想到上手一抱居然輕得仿佛沒重量。

“城主不是想出去看看嗎?坐輪椅哪有我抱着舒服。”扶淵不理會路行雪的話,就這樣抱着他走出房間,而守在周圍的護衛和下人,一個個低下頭,仿佛什麽都沒看到。

路行雪知道,只要他一聲令下,周圍的護衛就會将扶淵拿下,甚至直接上酷刑。

所以他不急,只是有些奇怪主角的态度。

照理說他将主角抓來,抽靈骨讓主角成為不能修煉的廢人——雖然主角以後會修魔,但他現在不知道吧。

所以主角應該恨他才對,為什麽會是現在這種态度?

【系統,你這個是正常主角嗎?】

系統一時沒明白路行雪的意思。

【宿主,我告訴過你的呀,他是反派上位,前期算是大反派,後來幹掉主角,所以才變成主角的,怎麽了啊?】

路行雪垂了垂眼眸,被青年一路抱着走出院子,還別說,确實比坐輪椅舒服。

【我只是覺得這個主角腦子有點不正常。】

抱着路行雪的扶淵動作微頓,但路行雪沒有察覺,依舊在腦海中與系統說着話。

【他可能早就變态了,你确定這樣的主角還能救贖?】

系統被問住了。

【啊,可任務就是這樣的啊……如果不能拯救主角,最後阻止他滅世的話,不僅宿主你會死掉,我也會完蛋的……所以、所以宿主你要努力,我相信你可以的!】

【呵呵,我不相信自己。】

【你要努力可以,但別拉上我。】

路行雪扯了扯嘴角,幹脆地閉上眼睛。

這個懷抱帶着微微暖意,淡淡的草木氣息包裹,有力的臂膀圈住,走動時的輕微晃動,這一切竟讓路行雪生起一絲困意,輕輕打個哈欠,眼中泛起水霧。

路行雪眨了下眼,抗拒這股困意。

他不知道,頭頂正有一道視線落下,将他這副模樣盡收眼底。

當扶淵抱着路行雪出現在院門外時,臺階前跪了一地的人,郦夫人和她的兒子守在旁邊,一個個地勸說安撫。

看到路行雪出來,就有人想沖過來,但院子前守着的護衛不是吃素的,直接用刀柄重重往那人肚子上一杵,将人頂飛出去。

“膽敢沖撞城主,想死嗎?”

如果不是看在郦夫人和二少爺的面子上,或許這一下用的不是刀柄,而是刀尖,直接就将人給送走了。

“城主大人,求求你放了我的兒子吧,他才十六歲啊。如果他哪裏得罪了城主,我讓他給您磕頭謝罪。”

“我家孩子只是跟朋友吃酒時多喝了點,不小心在言辭上冒犯了城主,城主大人,求您大慈大悲不要和他計較。”

……

這些人都是自家孩子被抓進城主府,整個洗雪城的百姓都知道,只要被抓進城主府,就沒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尤其死法還很凄慘,個個受酷刑而死,據說死後屍體還會被扔去鬼哭涯。

據說只要站在城主府外,就能聽到行刑時的凄厲慘叫。

整座城主府仿佛被冤魂籠罩,天空似彌漫一層血色,經久不散。

對洗雪城的百姓來說,城主府就是一個吃人的怪物,平時都是有多遠躲多遠,根本無人敢靠近。

只是這些有家人被抓走的苦主實在沒辦法,血脈親情無法割舍,再怕也要來。

他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這些日子各方奔走,想要救出自家孩子,可洗雪城哪裏有人敢跟城主叫板。

最後實在走投無路,只能來城主府哭求。

好在城主夫人和二少爺仁善,聽了他們的哭訴後不僅沒驅趕,還将他們放進來,說會替他們一起向城主求情。

此時看到城主出來,卻是被人抱在懷裏,好幾人都怔愣了下。

他們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城主,城主路行雪的惡名太過深入人心,能止小兒夜哭。

卻沒想到這個比古代暴君還殘暴的少年城主,竟然是這樣一副病弱美人樣。

怔愣只是一瞬,看到路行雪出來,他們仿佛看到希望,一個個跪地哭求起來。

哪怕之前被一刀杵飛的人,也爬回來重新跪好,一邊磕頭一邊求路行雪放人。

哭求聲連成一片,倒是沒人罵路行雪,或許是想着還有家人在路行雪手上,此時不敢罵吧。

路行雪揉揉額頭,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郦夫人小心打量着路行雪臉上表情,見此提着裙子上前幾步,一臉擔心地道:

“行雪,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唉,我也不是故意要帶人來攪你清靜。只是誰家孩子不是爹生娘養的,他們又不是犯了什麽大錯,罪不致死啊,你就高擡貴手,不要跟他們計較了。”

她的話讓那些來求情的人露出一臉感激。

很多人心中不免暗想,雖然是繼母,可比這個城主繼子慈善多了,看她旁邊的少年也是一臉正氣,城主如果是這路家二公子當就好了。

郦夫人身邊的路遠,皺眉望向路行雪,一臉正氣凜然。

“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他們不過言辭上有些許不敬,你身為城主,怎能沒有一點容人之量呢。”

“大哥你身為城主,理應愛護自己的子民才是。”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路行雪,瞥過去一眼,慢聲道:

“你在教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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